下午上了两节体育课,向晚都在神游太虚中度过,放学的铃声一响,向晚拿起包往外走,路上有学生跟她打招呼,向晚反应慢半拍。

“向老师。”出了学校门口,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向晚撇过头看到一张熟人的脸。

“哦,纪队长,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你的。”纪明城回答说,抬了抬下巴指着不远处停的车子。

向晚一脸的问号,纪明城来接她,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老江…”纪明城这时候犹豫着开口,不过开了一个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换了口气说,“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向晚搁在包带上的手不由自主拽紧了,心一下子就跌落到谷底,怎么也捞不上来。她跟着纪明城上了车,上车后才发现这是江渔舟的车子。

“他没事吧?”向晚好像找到开口的缘由,问了他句。

然而纪明城却没有回答她,他皱了皱眉,嘴角抿得紧紧的。

乱七八糟的猜想一下子涌了过来,向晚感觉到呼吸一滞,虽然说她曾经那么不想理会江渔舟,也曾经那样恨过他,可是再恨也没有要让他非死不可的地步,这一点和感情无关。

“江家今天是人仰马翻了。”坐在驾驶座上的纪明城忽然开口说,“早上那则声明一公布,江氏高层震惊了,老江一上班就去会议室接受那些股东的炮轰。后来听说他赠送的只是他自己的股份,那些人才终于放过他,这时候老爷子知道了,一个电话把他召回家,父子俩吵了起来,老爷子气得当场发病送到医院,好在没什么大碍,老江回家后心里很烦闷,自己一个人喝醉了,然后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当时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烟…”

纪明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镜河边的餐厅碰到的事情吧?其实那次是他约我过去的,他对我说很怀念当初大家一起在那里喝酒的感觉,如果时光能回到那一刻该有多好。遇上你和清扬纯属巧合,他事先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和何芸根本没有真正开始过,他对待何芸就像你对清扬那样,不过是说服自己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的借口,只不过到最后你们谁也做不到。”

向晚一声不吭,她不知道纪明城和自己说这些目的何在,不过她的脑海里已经成功地开始回忆往事了…

从最初的不期而遇,到如今形同陌路。

纪明城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回忆,车子开得平稳而缓慢,丝毫没有打扰到她,等到车子停下来时,向晚不快不慢正好回忆到上次大家在餐厅碰到的情景。

她回过神,看清身处的地方时,忍不住转过头询问:“不是要去医院?”

“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

不是连人带沙发都烧起来了吗?

去医院很快就回家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无伤大雅,而另一种可能…向晚忽然不敢想象。

江渔舟的别墅前停着一辆小型货车,他家的大门开着,几个搬家工人进进出出在搬东西,向晚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把一张沙发抬出来。

这是江渔舟客厅里那张欧式沙发,向晚认得,然而此刻那张沙发整个黑乎乎的,烧得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框架。

纪明城带她走进去,到了里面一看,现场果然更惨烈。

雪白的墙壁和屋顶都被熏成了黑色,地面上一大滩水渍,估计是消防人员灭火的时候留下的,烧焦的沙发残留物混合着水一直流到门边。

虽然门窗都开着,但屋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烟熏气。

屋里有几个工人在清洁,见到纪明城进来,为首的一个跟他汇报情况,纪明城点点头嘱咐他们动作快点。

一回头,看见向晚愣愣地看着之前从屋顶上拆下来的水晶吊灯出神。

因为大火的缘故,吊灯的灯泡砸了好多,洁白的灯罩也变成了或黑或黄的颜色。

火势这么大,那么人呢?人会是什么样?

向晚的目光停留在吊灯上面,思想却已经渐渐停滞,直到工人把灯抬出去她才回过神。

而这时候,屋子的初步清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受污染的家具已经全被搬走,客厅里变得辽阔而空荡。

“去看看他吧,在楼上。”纪明城送走那些工人,然后对向晚说道。

向晚闻言,望一眼楼上,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回想起那一天她看着他身穿军装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情景。

玉树临风,伟岸结实的男人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具焦炭?

向晚抬脚上了台阶,每走一步心里就沉了一分,那样风采卓绝的一个人,曾经照亮她整个童年,却又把她的希望扼杀在原始状态,她爱过恨过,到现在,心里是什么情绪都已经辨不清了。

或许更多是惋惜吧,惋惜他,也惋惜自己。

向晚终于走到楼梯尽头,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转头看了一眼楼下,空荡荡的大厅里家具搬走了,人也走光了,就连纪明城也走了,大门已经被关上。

向晚凝思片刻,看一眼楼上敞开的房门,她忽然冷笑一声,快速往楼下走。

咚咚咚,背后有脚步声追踪而来,向晚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几个台阶几乎是一跃而下,后面的人速度明显比她快,追踪时的劲风直逼她秀美的后脑勺。向晚根本不敢浪费时间往后看,快速冲到门口,刚把大门打开。

嘭的一声,门上覆上一股大力,又关了回去。

身后有人靠了过来,将她笼罩在身下,熟悉的场面,熟悉的气息,就算背后的人没有出声,她也清楚的知道那是谁。

“来了还想走,你当我是什么?”

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心跳和呼吸还是那么显著,可她的人却整个安静了。一模一样的口气和语句,让向晚恍惚回到当初,她静静地站在他笼罩着的小小空间里,有那么一刻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

向晚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她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站着,似乎忘了自己在何处也忘了自己是谁。

身后的人终于把她转过来,她抬起头看到男人深邃的眉眼清晰入目,来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想,他到底被大火烧成了什么模样,此时看到才明白,他除了看起来有点疲惫之外,根本连头发丝都没有掉一根。

“怎么不说话?”或许沉默太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一刻,他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说什么?”向晚反问一声,目光渐渐落在他的衣服上…那深刻明朗的松枝绿唤起她心底最柔软的记忆。这颜色让她心安,让她觉得温暖,让她心甘情愿沉沦。

而她在此刻也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不管时光变换了多少,不管中间经历过多少人和事,属于她内心的记忆从来就没有变过。

大街上看到一个相识的背影,她会想起他;电视上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她也会想起他…这些记忆和联想如影随形,她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就算只是恨,那也刻骨铭心。

江渔舟被她的安静弄得心里很没谱,她越是冷静越让他感到心慌,她难道对他真的无动于衷了吗?可是厉衡和纪明城反馈给他的消息都让他觉得不是这样。

“向晚…”他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撑在门上的手落在她肩上,“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可是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忘记何不试着重新开始?你就当以前那个江叔叔被大火烧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人,和江叔叔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他。”

“不…”她否定地说,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抬起眼,目光盈盈,千媚百转,“江叔叔不会死,不会…”

我失望过,也恨过,可我怎么舍得让江叔叔死掉呢?

江渔舟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泪水从她眼眶的逸出的那一刻,他捧着她的脸果断地吻了上去。

※、第45章

两个人分明已经挨得很近,江渔舟搁在她腰上那只手还是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带,似乎恨不得将她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向晚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然而江渔舟只是停顿了零点一秒,之后再次用力倾轧,而向晚已经狠不下心再咬第二口了。

许久之后,江渔舟把脸埋在她脖子里调整气息。

向晚昂着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睛看着烧焦的天花板,“江渔舟,你怎么这么无耻?”为了骗她过来,到底下了多少本钱。然而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甜蜜着,这个人虽然曾经让她伤心让她难过,可也坚定不移地一直喜欢着她,前面的种种都不说了,光是放火烧房子这种事情一般人就干不出来。

江渔舟在她脖子里低低的笑了一声,“不这样你肯来见我吗?你这个女人,明明心里在意我在意得要命,却那么狠心,非得等到我快要死了才肯来。”

“那你也不能纵火。”

“我没有纵火。”江渔舟直起身体,脸回到她面前,“失火是真的,只不过我没有及时灭火而已,而且我真的受伤了。”说完竖起一根被纱布包扎的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向晚看着他那根手指,忽然有种张嘴把他咬下来的冲动,这点小伤在她面前矫情,简直死不要脸。

江渔舟此时的心情出奇的好,根本都觉察不到向晚的表情变化,他拍拍她拥着她往楼上走,“去上面坐一会儿,待会我们去吃饭。”楼下的场面实在太没有情调,不适合谈情说爱。

向晚知道他楼上的房间外面有个小小的起居室,但江渔舟却十分君子地把她带到了书房。他走到桌前的皮椅里直接坐下,向晚站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书房里就一张椅子。

她打算靠着桌边得了,这时候腰上传来一股力道,她一屁股坐在了江渔舟的大腿上。“别站着啊。”

他还真是客气呢。

向晚咬了咬牙,因为没有坐结实,不免身体动了动。

“别动来动去,小心走火。”她的臀就在他腿上,她一动,他难免心神激荡,差点连正事都忘记了。

向晚立刻不动了,这男人有多禽兽她之前不是没有领教过,何况这时她的眼睛已经被桌上摊开的一本相册吸引住了。相册里都是江渔舟转业以前的照片,其中的一张已经拿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你看,一模一样的照片我也有的。”江渔舟觉察到她的变化,伸手捻起那张照片,把它送到向晚眼皮底下。

向晚望着照片里十二年前的自己和江渔舟表情愣了愣,然后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她扭过头望着江渔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去学校门口找你的时候。”江渔舟回答说,脸靠在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身上有股自然的体香,一如既往地好闻,江渔舟一靠近她心思不知转了几转。不过眼下他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正事要紧啊。

“你怎么知道的?”他去学校门口找她那已经过了很久了,他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呢?

“你妈妈找过我,她把你以前喜欢过我的事都告诉我了。”

“…”向晚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江渔舟脸上满是欠揍的嘚瑟表情,看得向晚很郁闷。

“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你说你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坏孩子?”

“我是三好学生。”向晚更正他,想了想又说,“我那时候的喜欢和男女之情无关,是一种精神上的崇拜。”

江渔舟自然理解,不过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当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以前那些坚定不移的想法就产生了动摇,所以我想跟你谈谈,我觉得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所以那天上午我见过你妈妈之后,下午就去学校门口找你了。”

“可是你并没有跟我好好谈,你直接跟我动手了。”向晚提醒他,其实那天她的表现也挺冲动的,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如果自己当时肯冷静一点,是不是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

“你不肯跟我走,我当时也挺生气的,你隐瞒了我那么多事情,导致我不能理性地做出分析,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话。你说是不是该教训?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在怕什么,你都不跟我说,你说我该不该生气?”江渔舟的声音脱去了谈笑时的油腔滑调,也敛去了生气时的冰冷淡漠,他好像在低吟一首诗一般,低沉而平缓。

向晚听见他温和的声音,慢慢平息了心里的难受,她开口解释:“你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江渔舟肯定道,声音停了停,然后像盖棺定论一般肯定地说,“一个从小立志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的小姑娘,绝对不是坏人。”

一句话,足以抵饥。

向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听到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心里汩汩地冒出一股暖流,蔓延到全身,带着丝丝甜甜的味道,嘴巴里分明没有放进任何东西,她却好像品到了无法形容的甜腻。

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江渔舟的手把着她的后脑勺,低沉的笑声在他胸腔里回荡,“你可以这么理解。”

向晚扯开嘴角笑了笑,低下头主动吻住他的嘴。江渔舟的眼神慢慢浑浊,突然抱着向晚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一边,将她放在了书桌上。

向晚揪住他的袖子,努力地抬着头,“你干嘛?”

“向晚,你知不知我现在恨不得弄死你。”江渔舟咬牙切齿地说。

自从那次和她在车子里之后,他就没有碰过别人,如今终于能够再次拥有她,江渔舟怎么能轻易放过,他简直恨不得把缺失的次数一次性全都讨回来。

————————————————我是纯洁的分界线

过后。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向晚的手在他那身衣服上流连,第一次见面他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此刻他依然穿着这身衣裳,却已经和自己成为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圆满了。

“你在想什么?”江渔舟附身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没什么。”向晚回答说。

“再来一次。”他说,正准备有所动作,向晚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抗议声。

江渔舟表情一滞,接着笑出声来,“好吧,先去吃饭,吃饱再战。”江渔舟把她拉起来,抱她一起去卫生间清洗。

向晚没有换洗衣服,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一下,江渔舟洗得也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和向晚出了门。

傍晚的交通糟糕得一塌糊涂,车内的两个人心情平静,不见一丝烦躁,前面又遇一个红灯,江渔舟踩住刹车,转头看她一眼。

向晚朝她笑笑,江渔舟回复她一记微笑,他把手伸到向晚这边,和她的手五指相扣。

红灯变绿灯,车子缓缓启动,江渔舟那只手再也没有松开。

江渔舟带向晚去吃牛排,去的地方是一家港式餐厅,餐厅环境优雅,气氛安静,舒缓的音乐在耳边静静流淌,到了这种地方,被环境一渲染,说话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放低。

“你待会要开车。”向晚提醒对着服务生点了红酒的江渔舟。

这里的服务生很有礼节,听到女顾客提出异议,站在一旁微笑着等候。江渔舟不甚在意地说:“就喝一杯。”

“不行。”向晚果断地说,“被交警查到就麻烦了。”

江渔舟挑挑眉,好整以暇望着她,深沉的黑眸里有股暧昧的情绪氤氲其中,最后妥协了转过头对等候一旁的服务生交代了一声,“麻烦你帮我把红酒去掉吧,没办法,她管我。”

服务生一边在电子点菜单上按着,一边抿着嘴笑,“好的,先生。”

向晚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江渔舟一改平时吃饭的快速,这会儿拿着刀叉吃牛排倒是慢条斯理许多,向晚以前和他吃饭的时候总当他还是当初那个身穿军装,雷厉风行的军人,现在看他,又觉得他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从容不迫,高贵清雅。

有时候人的气质真的天生的,江渔舟穿军装的时候你会觉得军装是他最好看的装束,他穿西装的时候,你又觉得他就该是这个样子,所以…向晚有些阴暗地想,如果把天桥底下流浪汉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是不是也能穿出一个风采卓绝来?

“你笑什么?”江渔舟忽然问道,并投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没有,没什么。”

江渔舟哼了一声,“不老实,待会收拾你。”

向晚也轻轻哼了一声,回敬他:“你也不怕j尽人亡。”

江渔舟抬眸,“存了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尽不了,也亡不了。”

※、第46章

入冬了,夜晚的镜河变得安静许多,这个季节没有客人会神经质地坐在外面喝冷风,河边的小餐厅自然也没有把餐桌支在外面。

对岸的灯火依然璀璨,变幻莫测的灯影照在两人脸上。

江渔舟双手撑着围栏上,向晚站在他圈起来的小小空间里,脑袋往后靠在他胸前。因身高的诧异,从背后看,向晚整个人都被他遮住了。

“那天在这里碰到你和清扬,我就觉得咱俩的缘分没有尽。”

“是吗?”向晚淡淡回应了一声,其实根本不想提那天的事,因为她做了有生以来最幼稚的事情。

在前任面前和现任秀恩爱,这不是幼稚是什么?若在以前,她根本不屑干这种事情。

江渔舟把一只手放在她腹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你故意喂清扬吃东西,不就为了刺激我?还好我忍住了,因为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