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也不过稚儿年岁,眼瞧着鲜血流了一地自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可父王瞧见他这幅模样却是越发失望,他记得那会父王就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摇头叹息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都受不住,哪有我霍家子弟的半点风范?”

霍令章以为父王就是这样的性子,严厉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见过父王的温柔,也见过父王耐心劝人时的模样。他会亲自教导长姐骑射,即便她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多加责备一句,反而会耐着性子柔声劝着人。

那个时候,霍令章才知道父王其实并不喜欢他,即便他是家中的长子。即使他真得样样比过长姐,父王最多也只是与他说一声“不错”,可他却绝对不会像对待长姐那样对待他…从那之后,他便再未握过弓箭,甚至就连每回出门也只是行坐马车。

霍令章想到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唇边也跟着溢出一道笑来,这抹笑不过转瞬即逝自然也瞧不出有个什么意味。

而后,霍令章合了一双眼睛,却是记起早年时长姐跟着父王学习骑射时那副艳丽多姿的模样。那是他年幼时曾瞧见过得最美丽的光景,她一身红衣坐在马上,手持弓箭的样子,仿佛这天地之间的光彩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人睁不开眼也移不开目。

他曾羡慕过——

羡慕长姐可以和父王撒娇说笑,羡慕她可以露出那样肆意的笑容,那些都是他这一生之中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霍令章想到这便又睁开了双目,他的眼中恍若闪过一时的暗涌,可也不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的指腹终于从那伤口上移了开,羡慕?他的面容一如素日,唇角却是弯了几分,其实又何止是一个羡慕呢?

大抵是因为已经入了冬日的缘故,这夜来得便格外早些。

霍令仪吃过晚膳在院子里方走了一圈步,这天便已尽数黑沉了下来。

这会不拘是这屋中还是那院外的烛火都已点了起来,而她便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这临窗的贵妃榻上清算着账目,她的手中握着一支朱笔,这会正半弯着一段脖颈在那账册上标注着,暖色烛火打在她的身上显露出几分白日里瞧不见的风流来。

杜若手捧一盏热茶奉到人的案几前,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口中是跟着轻声劝说道:“夜里伤眼,您不若还是明儿个再看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她是又翻了一页才开口说道:“无妨,也就这几页了。”

她这话刚落,外头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红玉是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王妃遣了人过来传您过去。”

这个时候?

霍令仪拧着眉心朝窗外看了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母妃差不多就该歇下了,只是她既然遣人来传唤想来必定是有事…霍令仪便也未曾多想,她搁落了手中的朱笔与红玉说道:“你让她稍候一会。”

等这话说完她便披着外衣站起了身,待又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才往外头走去。

此时外头已是星河一片,来传话的锦瑟斋的二等丫鬟,见她出来便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

霍令仪点了点头,她由杜若扶着朝锦瑟斋走去,临来路上倒是问了人一句:“母妃可曾有说是什么事?”

那丫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仍弯着一段脖颈,口中是轻声答道:“知夏姐姐出来传得话,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今儿个傍晚时分,门房那处送来了一份帖子,奴看了眼名字是打文远侯府传来的。”

文远侯府…

霍令仪的步子跟着一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杜若自然也听出了那话中的几分意思,见她停下便也跟着止了步子,口中是轻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低垂了一双眉眼,月色与灯火照映下的脸庞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却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开了口说道:“无事,我们走吧…”她知道母妃喜欢柳予安,也知道母妃是真的想把她嫁到柳家。

在母妃的心中——

无论是冯氏还是柳予安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若是她嫁过去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

因此即便上回她已在母妃面前表露了心迹,可在母妃的心中只怕也只是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胡乱说道罢了。

大观斋和锦瑟斋相距并不算远,走了约莫一刻有余的样子便也到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纷纷打了礼,霍令仪也未说什么,等进了屋子至第二道帘外她方停下了步子,只隔了一道布帘,里头的声响自然清晰得传了过来。

霍令仪听着母妃与知夏说话时未加掩饰的欢喜意,她的心下忍不住是又叹了一口气。

却是又过了一会,霍令仪才伸手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烛火通明,许氏就坐在那软塌上头,她的面前摆着一堆珠翠金玉和锦绣华服,待听到声响便抬了眼朝霍令仪看来。等瞧见霍令仪,许氏素来柔和的面上便又泛开了一道笑,她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珠翠,一面是朝霍令仪招了招手,一面是跟着一句:“晏晏来了,快过来。”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终归是什么都未曾说。

她落下了手中的布帘,面上也跟着挂了个素日里的笑,一面是朝人走去,一面是娇娇说道:“母妃这是要做什么?”

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闻言是轻轻笑了下:“你柳家伯母今儿个送来了一道折子,邀咱们明儿个去家中用膳,我已应下了…”她这话说完是跟着稍稍一顿,一双柔和的眼眸朝身边人看了过去。

即便上回晏晏已与她说过了和信芳的事…

可许氏私心总觉得晏晏和信芳是再好不过的一对了,若真有什么矛盾倒不如趁早说开…因此冯氏送来了这么一道折子,她是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

许氏想到这便抬了抬手,却是让知夏领着其他丫鬟先往外头去,等屋中人走了干净,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不管如何,你与信芳也是一道长大的,冯氏更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她既送来了折子,咱们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之间却还有几分小心翼翼,一双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生怕霍令仪不肯答应。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掀了一双眉眼朝许氏看去。

自打父王去后,这还是她头回见到母妃这般,她心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即便她再不喜欢冯氏和柳予安,却也不忍让母妃失望,这说到底终归是母妃的一场心意。霍令仪想到这,眉眼便又泛开了几许笑,她任由人握着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自然是该的,我也许久不曾去柳家探望伯母了。”

许氏听得这话终于是松了口气,连带着面上的担忧和踌躇也尽数消散。

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一面是指着面前的这些东西与霍令仪柔声说道:“这些衣裳是前些日子给你做得,原本是念着你下个月生辰可以穿,左右离你生辰还有段日子倒也不必着急…”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这些首饰都是我的嫁妆,如今我年岁大了倒也不适合戴了,我选了一副头面正好配你的衣裳。”

许氏说到这是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眉眼温和,声音轻柔:“晏晏,你瞧着如何?”

霍令仪难得见母妃这般有兴致,闻言便也笑跟着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母妃选得自然都是好的。”她口中这般说着,面上也是带着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心下的思绪却又跟着转了一回。

她透过烛火朝母妃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欢喜意,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收紧了几分——必须得让母妃早点认清那两人的真面目了,若不然就凭母妃待那两人的信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夜色已深。

大观斋中,杜若和红玉正在拾掇明儿个出门要穿得衣裳和首饰…霍令仪耳听着她们在外间细声细语说着“这幅头面真好看”、“这件衣裳真精致”,眉心便又紧拧了几分,手中握着的书也跟着放了下来。

书册落在脚凳上撞出沉重的声响,大抵是因为这么一层缘故,外头的声音终归是消了个干净。

没过多久,杜若便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她是先把那香炉中的香料换了一遭,而后才迈步朝霍令仪走去。

待至霍令仪跟前,杜若便弯腰把那本书捡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拍了一拍书面而后是重新放到了案几上,跟着才又温声问道:“您看起来并不开心。”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仍旧拧头看着那覆着茜纱红锦纱的窗棂。香炉里的香重新燃了起来,正是一抹凝神静气的檀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这番紊乱的思绪才合了眼,喉间却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屋中一片静谧,唯有那外头的风打着树枝传来几许呜咽声响。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霍令仪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双手交握放于微蜷的膝上,低垂着一双眉眼未曾显露什么情绪,口中却是跟着一句:“你明儿个替我去做一件事。”她这话说完便朝杜若看去,而后是附在她耳边说下一句话。

“这…”

杜若听着耳边的清冷之音止不住便抬了头,她的脸上是未加掩饰的疑惑,红唇翕动着却是想问些什么,只是眼看着郡主面上的神色便又止住了话。

她重新低垂了这一双眉眼,轻轻应了一声,是道:“奴知道了。”

翌日清晨。

霍令仪梳妆打扮了一回便去昆仑斋和林老夫人请安。

玉竹见她过来一面是笑盈盈得迎了她进去,一面是柔声与她说着话:“王妃已经到了,这会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倒是浓厚了几分,自打上回她和祖母说了那番话后,祖母明面上虽然未曾显露什么,可私下待母妃倒也不像旧日那般严苛了。平日请安的时候祖母也会与母妃说上几句话,有时候还会请人过去一道参念佛经,相处得倒也融洽。

眼瞧着祖母和母妃能这样融洽——

霍令仪心下自然是开怀的,连带着因为要去柳家而生出的那股子烦闷情绪也少了许多…她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亲自打了布帘走了进去。

林老夫人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耳听着这一串脚步声便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身华服锦衣走了进来,还是忍不住恍了回神。

自从家中出了那遭事后,晏晏便鲜少这样正正经经得打扮过了,如今眼瞧着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竖领偏襟长袄搭雀离笼飘带,底下一条牙白色的马面裙上还用金线绣着一副折枝牡丹。

满头青丝是用一副珍珠头面绾成一个发髻,瞧着清爽却也大气,再配上霍令仪那副明艳的面容,更是越发相得益彰。

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便又开怀了几分,她一面是朝人招了招手,一面是与人柔声说道:“今儿个倒是打扮得好看,以后也该这样打扮着,咱们霍家的女儿就该这样好看。”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下,她是先朝两人打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都是母妃替我准备的。”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便拧头朝许氏看了一眼:“你做得不错…”

话虽平淡,倒也是实打实夸了回人。

许氏闻言面上倒也挂了个笑,口中亦跟着一句:“母亲谬赞了。”

等又说了会子话,林老夫人便开了口:“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出去了…”只是这话落后,她却又另择了一句是与霍令仪嘱咐道:“冯氏虽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可如今你年岁长了却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肆意随性了,在人跟前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得。”

与许氏一样…

林老夫人心中也早就是拿柳家当做亲家来看待的,就是因为如此,有些话她还是要和霍令仪嘱咐清楚。冯氏为人虽好,可再好的人成了婆婆总归也免不得要把人挑出个三五六七分来,晏晏以后要嫁到柳家,这性子却还是得改一改,没得日后吃了亏。

霍令仪心下明白,面上却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装了几分糊涂娇娇说道:“祖母这话怪是冤枉人的,晏晏哪回没规矩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便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总归离晏晏出嫁还有几年,她心中倒也舍不得如今就拘着她…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才与许氏说道:“好了,你们去吧。”

许氏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与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才携着霍令仪往外头走去…玉竹亲自打帘送了她们出去,外头的婆子、丫鬟眼瞧着她们皆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声:“恭送王妃,恭送郡主。”

林氏和霍令德刚过来请安,听见这番声响便止了步子。

此时日头正好,林氏立于这树荫之下抬眼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许氏和霍令仪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往这处走来,待又见她们二人今日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林氏袖下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自打她出了那桩事后,府中的风向就变了一通…

原本以为令章中举后会有几分变化,却也不知道那个老虔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头日露了几分笑颜之后便再未说过一句好话,就连昨儿个令章出门也不曾见她说些什么…反倒是待许氏的态度日渐好了。

如今这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她林氏是真得落魄了,那些以往奉承、巴结她的那些人也早就在暗地里转了风向,容安斋的那些人除了云开都是新送进府中的,平日想差她们做些事也是千难万难的。

林氏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又压了一回皮肉,等到那痛楚散开,她才终于忍下这口气回过神来…她看着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拉着霍令德屈膝朝两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

许氏闻言是止了步子,她低垂着一双平静的眉眼看着跟前的林氏,面上没有什么余外的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对待林氏,她早年也是有过几分怨恨的…

说到底女人啊,总归是希望夫君从头到尾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可经了这须臾岁月,那些怨恨也早就随着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因此眼见林氏如今这幅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挽着霍令仪的胳膊继续往外头走去。

等到这一行人离开,林氏和霍令德才站起身。

身旁的霍令德眼瞧着这幅模样,心中自是不忿,口中也免不得轻声说上一句:“母亲,我讨厌她。”

她讨厌霍令仪,讨厌她永远这样俯视着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傻丫头,你胡说什么!”

林氏闻言忙握着霍令德的手捏了一捏,眼中也带着几分警告,等霍令德噤了声她才松开手,跟着是半侧了身子朝许氏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她微微半侧的脸颊隐于那树荫之下,恰好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岂止是讨厌?

她恨不得让这两个人永永远远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林氏想到这,袖下紧攥的手便又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道。

“母亲?”

霍令德见林氏迟迟不动身便轻轻唤了她一声:“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总归是回过神来,她松开袖下紧攥着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她收回了眼,面上也敛尽了所有情绪,而后才又平声一句:“走吧,我们也该向你祖母请安去了。”

柳家位于七远巷,距离乌衣巷还是有段距离。

好在今儿个街道之上并不拥堵,霍家一行人在路上约莫花了半个时辰便也到了。柳家门前早已候着人,瞧见马车停下便忙迎了过来,等到许氏和霍令仪由人扶着走下,那打首的丫鬟便领着人恭恭敬敬朝她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夫人知晓您二位来早早便让奴在这候着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外头天凉,两位贵人且随奴进屋吧。”

许氏闻言是笑着点了点头,她由知夏扶着往前走了几步,临来却发现霍令仪并未跟上便又转了身子朝她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副怔楞出神的模样,许氏便又折回了身子,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人回过神才问道:“怎么了?”

“没事,许是昨儿夜里未曾睡好…”

霍令仪这话倒也不假,她昨儿夜里的确未曾睡好,只是先前出神却是因为记起了前尘往事罢了。

柳家于她而言大抵是除了信王府以外,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了…年幼时跟在柳予安的身后满院子乱跑,长大后倒是知晓几分规矩了不再日日跟在人的身后,可这柳家的每一处地方她却都极为熟悉。

这儿的许多地方,都曾有着她和柳予安的记忆。

看着这朱红大门,仿佛还能记起当日她一身婚服坐在喜轿之中被人抬进去时的模样…欢声笑语、宾客晏晏,那声声喜乐之下是她未曾遮掩的欢喜。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心下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许氏闻言,紧蹙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问道:“当真没事?”她总觉得晏晏有些不对劲。

霍令仪看着母妃面上的担忧,终于是敛尽了心底那些思绪,她挽着人的胳膊面上重新化开了一个笑,口中是跟着一句:“当真没事,只是记起了些旧日时的一些事罢了。”

许氏闻言是又细细看了霍令仪一回,待瞧见她的面色不似先前才松了一口气,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继续迈了步子由丫鬟引着往里头走去…文远侯府约莫是三进院落,大抵是经了年岁这宅子也有了几分岁月的光景,不过其中的布景却极为清雅,隐约还透着几分江南的味道。

而府中的下人不拘是主子跟前得脸的,还是洒扫的婆子、丫鬟,也都很知规矩。

许氏终究是出自英国公府,即便近些年不曾出门聚宴,可该有的眼界却还是有的。她瞧着这幅模样心中待柳家和冯氏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连着府中的下人也是这般知礼懂规矩,可见这门第清雅没那些糟乱事。

晏晏日后嫁过来倒也毋需烦心什么。

霍令仪自然也瞧见了母妃面上的神色,她心中大抵也是猜到了几分。

冯氏在打理后宅内院和这些婆子、丫鬟的身上确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因此这文远侯府虽然在燕京城排不上名号,可但凡来过这府上做客的却没有一个是不夸赞的…可即便掩藏得再好、装饰得再得体,这假得终归是假得。

冯氏是在自己的院落接待得她们,她早先便得了消息,这会便在那廊下候着,眼瞧着她们走近便笑着迎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握了握许氏的手,一面是引着两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柔声与许氏说道:“原本该早请你们过来,只是怕你府中有事这才耽搁了。”

许氏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其实该是我请姐姐来家中做客,只是家中事务委实忙乱了些,没得怠慢姐姐。”

“你我相识十余年,哪里需得这般客气…”冯氏这话说完便又朝霍令仪看去,自打上回清平寺一面之后,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霍令仪了,如今眼瞧着她这幅打扮,即便是素来沉稳的冯氏也忍不住晃了回神。

可也不过这会功夫——

冯氏便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是道:“我依稀还记得几分你小时候的模样,未曾想到这岁月过得这么快,当初还只是一个小豆丁似的丫头如今竟也出落得这般好看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信芳得等散值了才能回来,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四处去走走?”

霍令仪闻言倒也轻轻笑了一回:“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去,倒不如陪着母妃和您说话。”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咦”了一声,眉眼带着几分疑惑:“伯父今儿个又不在家中吗?我已许久不曾拜会他了。”

冯氏听得此话面上的笑却是有一瞬得凝滞,可也不过这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恢复了面色柔声说道:“他近来迷上了字画,这会估摸着是在书房。”她这话说完便又带着几分无奈:“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最喜这些东西,每每寻着一副便欢喜得不行,即便不用饭也得独自好生研究一番。”

许氏闻言是轻轻笑了下,陪着人说着话:“侯爷既有事也就由他去吧,何况咱们说话,他也不方便。”

冯氏听得许氏这话,面上便又挂了个笑,口中是道:“正是如此,咱们女人家说话,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反倒让我们拘束了。”

几人是又说了会子话,丫鬟便奉来刚刚煮开的茶水。冯氏是亲自取了一盏奉于许氏跟前,口中继续说道:“我知你怕冷,这是武夷山那处送来的茶,茶性偏热,吃起来正好可以暖一暖身子。”

两人这厢说着话…

霍令仪是捧着一盏茶,不动声色得朝杜若那处看了一眼。

杜若知意便半弯着腰身与她说了一句。

霍令仪闻言却是落了手中的茶盏,一双远山眉也紧拧着,连带着声也带着几分斥责:“你这丫头,怎得这般失礼?”

冯氏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闻声便看了过来,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愠色,又瞧了回她身旁丫鬟那副又羞又臊的模样,她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白。她笑着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而后是与身旁的丫鬟说道:“你领那位姑娘出去吧。”

杜若闻言忙朝人谢了一声,又打了个礼才跟着人往外退去。

等到杜若回来的时候——

霍令仪正握着一盏茶站在窗外看着外头的光景,眼瞧着杜若过来,她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杜若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待至人跟前便又半弯了一段脖颈替人剥着果子,跟着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奴去查过了,文远侯今日的确在府中,不过不是在书房而是在花园…”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您想得不差,这会文远侯正和那位秦氏待在一起。”

霍令仪闻言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她微微掀了一双眼帘朝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看去,半句话未说,面上却是露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笑来。

第41章

屋中冯氏与许氏还在说着体己话,大抵都是些儿女间的趣事, 或是些旧日里的事儿。许氏平素也是个少言寡语的, 可与冯氏待在一道倒也说了不少话, 连带着面上也是一派笑意…一屋子笑语晏晏, 气氛甚是热络。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 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却难免有些不喜。

冯氏向来是个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 这说得话又都是母妃欢喜的,何况母妃心中本就拿冯氏当未来亲家来看, 与人说起话来自是也要比旁人热络几分。这若是放在平日,霍令仪眼见母妃这般开怀心中自是高兴的,可如今母妃面对得是冯氏、身处得是柳家这个鬼地方,她又哪能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