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德听着安平公主那一句,先前高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虽说来前母亲已与她说过让她不必担心,可真的来了这处瞧见了周承棠,她心下却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她怕周承棠当众落她脸面,好在这一切都如母亲所想,什么也未曾发生。

她一步一步朝人走去,待走到周承棠边上是又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个礼。

周承棠眼瞧着她这般却是笑嗔道:“好了,你与我客气什么…等再过几年,我可得唤你一声小嫂嫂呢。”她这话说完便亲昵得握着霍令德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对仍旧立在那处的霍令仪却是未曾递去半个眼神。

霍令德听得这一句,清丽的面上却也止不住化开几分红晕,她仍旧埋着一段脖颈,声调却是多了几分娇羞:“公主…”

周承棠眼见她这幅模样,眉眼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好了好了,瞧把你脸红的,若是让哥哥知晓我欺负了你,只怕他回头就该来数落我了。”周边一处贵女都是聪明的,眼瞧着这么一遭,自然也跟着奉承起两人。

相较那处的欢闹——

霍令仪这处却委实是有些太过冷清了些。不过她倒未曾觉得有什么,这样的场景她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前世比今日还要过分的时候,她都经历过…不过是一群拜高踩低、左右逢源的人罢了,又有什么可气的?她刚想寻一个位置坐下,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霍令仪拧头朝人看去,便见李安清正笑看着她。

李安清身份高,原先就坐在周承棠边上的位置,此时却为了她特地走了过来…这番做法,俨然是站在了霍令仪的身边。

霍令仪心下感动,却不赞同。周承棠那个性子,安清今日这样做,只怕日后也要着了人的眼…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安清受到那些没必要的麻烦。

李安清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我们就坐在这处吧,这儿风景清幽,位置又好,能瞧见的光景也格外不同…”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说话,径直握着她的手坐在了最外边。

等到两人都坐下了,她才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姐姐不必理会她们,呸,亏得还自诩名门世族,都是一群小人。”

霍令仪听着她这句,眉眼却是泛开了几许笑意。她也不曾说道什么,只是握过宫侍递来的酒盏,眼瞧着李安清眼中那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才笑着说了话:“傻丫头,我没事…她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又何必为了她们生气?”

李安清听得这句,心下总归是把那一份担忧搁落了下来。

她刚要继续说话,那处便有人说了话:“我听说扶风郡主不仅擅骑射还舞得一手好剑,今儿个天朗气清,又有乐师伴奏,公主,不如请扶风郡主为您舞剑一曲贺您生辰?”说话的正是吕娇,她也坐在周承棠的边上,待这话说完,便又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来,跟着是又一句:“想来扶风郡主也不会拒绝罢?”

吕娇这话一落,场中却又是一片凝滞,除去这一众贵女,就连坐在一旁的柳予安等人也都皱起了眉心。

霍令仪闻言,手中仍旧握着酒盏。她的面上没有丝毫起伏,只是一双眉眼却还是敛了几分…原来这就是周承棠请她过来的原因?这法子虽然算不得好,倒也的确能折损几分她的脸面。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霍令德却也笑着接过了话:“吕姑娘不说我倒是忘了,长姐的剑舞往日时常被父王夸赞,说来,我也有好几年未瞧见长姐舞剑了。”她说话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清丽的面上也是一片遮掩不住的笑容。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瞧了一遭周承棠,见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目喝着酒未曾说话…霍令德心下思绪渐定,便又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继续一句:“今儿个公主生辰,长姐不若就舞剑为公主祝贺吧?”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终究还是折起了眉心。

她虽然未曾抬头,可握着酒盏的手却还是多用了几分力道…这个蠢货。

往日在家的时候,无论霍令德怎么行事说话,她都懒得理会。可来了外头,这个蠢货却还是半点脸色也不会看…如今为了讨好周承棠,为了她心中那几丝恩怨,却是连自己姓什么也都忘了。

她想到这,明艳的面上还是止不住化为几分阴沉。

李安清听得那几句,娇俏的面上也泛出了几分薄怒…原先周承棠生辰,她们击乐伴奏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都是图一个高兴。何况时下都爱风雅,这些礼乐之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这些首先得看她们自己高兴不高兴,她们都是出身名门士族,高兴做这些便是风雅,可若是被人强逼着难免变了味道。

如今她们这番举动却是要强逼着霍姐姐舞剑…

这样一来,这其中的意思自然全然是变了。若是霍姐姐不肯舞剑,免不得是又得罪了周承棠,可若是她应承了下来,回头这群人只怕又要论出另外一番话说道霍姐姐了。

李安清想到这便忍不住要起身去斥责那两人,只是还不等她起身,许望舒却已笑着起身说了话:“今日是公主生辰,不若就由微臣替表妹为公主舞剑一曲罢…”他的声调很是温润,却是要比这三月春风还要温和几分。

原先喧闹的声响听到这话骤然又是一静,那些先前帮腔的贵女皆忍不住朝许望舒瞧去,李安清自然也不例外…她高仰着头循声看去,眼瞧着立于那处的许望舒,脸上一时也忍不住显露出几分怔然。

天地之间,许望舒依旧穿着一身苍色道袍,风拂过他那宽大的袖子,越发显出几分仙人之姿。

这不是她头一回见到许望舒…

东街初见时,他踏着日头款步走来。

上回宫中元宵节,他立在花灯之下,满园的流光溢彩都掩不住他的风华。

而今…

而今,他就立在不远处,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恍如一颗石头击起了她心中的涟漪…往日她对许望舒或许只是有几分好感。

可今日的他,这样义无反顾站出来的他却足以令她心动到难以忘怀。

许望舒自然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他依旧闲适立于此处,面上也依旧是素日那副模样。待前话说完,他是朝宫侍看去,面容清隽、声音温和:“去取剑来罢。”

宫侍闻言却不曾动,她是先朝安平公主看去…

而先前一直不曾言语的周承棠在听到这话后,也终于放下了手中酒盏,她抬脸朝许望舒看去,声音依旧温和:“许大人是社稷之臣,让您为本宫舞剑,只怕回去本宫就该被父皇训话了。”她这话虽然说得温声笑语,可众人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容置喙。

这一回就连许望舒也折了眉心——

安平公主这是铁了心要让晏晏舞剑了。

柳予安的面色也有几分不好,他朝霍令仪看去,见她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目不曾言语,心下是又生出了几分怜惜和不忍。他心中明白周承棠为何要这么做,就是因为明白,此时他却是连一句话也不能替晏晏说…

若他说了,只怕周承棠对晏晏的恨意还要深。

柳予安心下头一回对天家生出几分厌恶,而这厌恶之余,更多得却是对自己的不喜…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晏晏也不会落到这种局面。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被逼迫至斯。

他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痛恨自己如今的无权无势。

先前周承棠已明确表了态,众人自然也不好再说道什么。

这一处地方除了那些乐师依旧尽职尽责击打着乐器,却无人说一句话…他们皆拧头朝那坐在外边的霍令仪看去,眼中神色各异,有讥嘲轻讽、也有怜悯不忍,更多得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霍令仪自然察觉到了这些眼神,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淡淡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而后是抬脸朝周承棠看去…她那张明艳的面上一如旧日,可那眉梢眼角还是显露出了几分难掩的峭寒。她就这样看着周承棠,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公主当真想看我舞剑?”

周承棠闻言也笑着朝人看去,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至极的模样,连带着声调也带着几分柔和娇俏:“令仪不肯替本宫舞剑吗?”

这还是头一回周承棠在外人面前对霍令仪自称“本宫”…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不曾退让。

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袖下先前紧攥着的双手还是松开了几分,连带着那双眉眼也跟着低垂了几分,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道声音:“李首辅到。”

李首辅?李怀瑾?场中众人无论男女听到这个名字,面上皆显露出一片震惊,就连周承棠的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疑惑不解…李怀瑾怎么会过来?

李怀瑾如今虽然只有二十有六,可他身份特殊,不仅是朝中重臣,更是梁帝最为宠信之人…就连周承棠对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因此她也不敢耽搁立时便起了身,众人见她这般自然也都跟着起来侯于一处。

没一会功夫,众人便听到一串脚步声,映入他们眼帘的首先是一道青色身影…那道青色身影穿过树木正款步往这处走来。待又过了一会,随着那串脚步声越走越近,那道身影也到了他们的跟前。

李怀瑾这一路走得不快不慢,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串紫檀佛珠,身后是陆机、关山两人,却是一路走至霍令仪边上才停。

众人见他止了步子忙躬身朝他行了一道礼,周承棠虽然碍于身份不曾行礼,却还是立时朝人迎了几步。待至人前,她是温和了面容,放缓了语调柔声问道:“李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她这话说完是稍稍抬了一双凤目朝李怀瑾看去,见他依旧是着一身青色常服,那张清平的面上也如旧日那般寡淡,实在猜不透他今日过来是为着什么。

李怀瑾闻言未曾说话,他只是垂了一双丹凤目朝周承棠看去,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面上也辨不出喜怒,唯有那眼底深处泛着几许不可察辨的冷色。

周承棠看着这道眼神不自觉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若不是身后恰好有宫人扶着,只怕她此时就要不顾仪态往后摔去…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渗人到令人觉得害怕。那种害怕仿佛是从骨子里生出的感觉,明明眼前人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可就是令她觉得遍体身寒,仿佛在他的眼中,她根本不是活物一般。

今日并不是周承棠头回见到李怀瑾,可却是她头回对这个男人生出这样的惧怕。她身为天家贵女,可此时站在李怀瑾的面前,却害怕得不敢抬头与他直视。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依旧握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得把玩着,眼中的那抹深沉倒是减少了几分。

他不曾说话,此地自然无人敢说话。

却又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才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下官听说今日是公主生辰,特来讨一杯薄酒喝,倒不知…下官可有这份薄面?”

周承棠原先被骇了一跳,此时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身后的宫人见她这般忙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等她回过神来便又轻声附耳说了这么一句…周承棠闻言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番思绪才抬了头与李怀瑾说了话:“大人客气了,您是社稷功臣,我一个生辰哪里值得您亲自走一趟。”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李怀瑾看去一眼,眼瞧着他眸中的神色已不如先前那般骇人,她心下总算平稳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恢复过来:“大人不如请上座?”

李怀瑾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

他只是伸了手,身后的关山知他的意思,径直去宫人那处取了一盏酒,而后是双手把酒盏奉给了李怀瑾,口中跟着一句:“大人。”

李怀瑾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接了过来,待饮尽这一盏酒,他便把手中的酒盏重新递给关山,而后是又平平说了一句:“酒喝完了,下官也该告辞了。”

众人被他这一番举动和话语,委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承棠闻言也忍不住折了眉心,她听说李怀瑾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旁人鲜少能窥见他的心思…可他今日这一回,委实是有些太不着边际了些。无缘无故来了这么一遭,喝完一杯酒就走,李怀瑾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过他要走,她求之不得。

有这么一尊大佛立在这,她还当真是有些发憷。

她想到这便又缓和了面色,对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既如此,那本宫也就不送大人了,李大人好走。”

李怀瑾闻言倒是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却未曾往前走,反而是拧头朝身边立着的霍令仪看去…而就在众人的惊疑中,他朝霍令仪伸出了手,微微低垂的眉眼终于泛出几许温和,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好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人大型护妻现场——

第59章

先前乐师已被周承棠喊停,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因为李怀瑾先前的那句话骤然又是一静。

天地之间, 无人说话, 众人皆怔怔得朝一处看去。那儿正是李怀瑾和霍令仪所站之处, 他们看着李怀瑾的手仍旧高悬于半空之中, 甚至有些离得近的, 还能看到李怀瑾那张素来清平的面上此时还泛着少见的温和。

今儿个在这处的都是出自名门士族,即便有往日未曾见过李怀瑾的, 可大多也是知晓他的为人…少言寡语、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些都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可如今呢?

如今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这个纵横捭阖于朝堂之上的李首辅。他的面上带着笑,就连那双微微垂下的丹凤目也透着数不尽的柔和。

这…

真得是李怀瑾吗?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这只手也的确怔住了,或许应该说,自从李怀瑾出现在这处的时候,她就已经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李怀瑾会过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参加周承棠的生辰宴会?可如今看着眼前这只朝她伸过来的手,思及他先前所说的那句话, 她心中的那一番怔楞也就尽数消散了。

她心中已经知晓李怀瑾今日究竟是为什么过来了。

这个男人…

霍令仪掀起眼帘朝人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上依旧是那副未加掩饰的笑意,不知为何,她此时的心下是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天地之间依旧是安静的, 唯有春风拂过枝丫打乱了这一份静谧,她就这样看着他,不曾言语也不曾动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被李怀瑾眼中的这一抹笑意和温柔所蛊惑…霍令仪的心下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可她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上,这并不是她头一回握李怀瑾的手…可往日那几回大抵都算不上自愿。

可如今呢?

如今她垂眼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看着李怀瑾那修长的指根逐渐把她的手圈于自己的掌中。

他的指尖有些冰凉,可他的掌心却尤为宽厚,这样握着她的手,严严实实得连个缝隙也瞧不见…她就这样垂眼看着,心下竟然不觉得有丝毫的别扭,仿佛本应该就是如此。

霍令仪察觉到心中那一番想法却是又怔楞了一回,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重新掀起眼帘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李怀瑾听得这一声,那双丹凤目中的笑意却是越渐深了几分…他也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去…两人的步子不快不慢,或许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两人的衣角不时被风吹得牵绊在一道,绯色的裙角、青色的衣袍,在这天地之间相得益彰得仿佛是一卷泼墨书画一般。

众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却还是迟迟未能回过神来。

他们就这样看着霍令仪和李怀瑾离去的身影,看着他们穿花拂柳,看着他们转过小道…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身影,却还是有不少人未能反应过来。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此时还有些分不清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李首辅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回,而后又莫名其妙喝了一杯酒,跟着又莫名其妙把霍令仪给带走了——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即便早已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可此处却还是静谧得无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轻声开了口:“刚才那位真得是李首辅吗?他和扶风郡主这是…”她这话未曾说全,可众人心下大抵都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是啊…

李首辅和扶风郡主这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他们知晓李家这位三爷从不近女色,往先不知有多少名门淑女想嫁进李家,可这位李三爷却是连瞧也未曾瞧上一眼…这么多年,李三爷不近没个正妻,听说就连那屋子里也很是干净。

有不少人私下都说只怕这位李首辅身子“不行”,若不然好端端得这么个年纪,怎得能寡欲成这幅样子?

可先前那副模样…

众人想起李怀瑾面上和眼中那抹未加掩饰的笑意,那样的温柔…若说李首辅与那位扶风郡主没个关系,这还当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场中自然有不少人朝李安清看去,李安清是李家的小姐又是霍令仪的好友,想来这两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她必定是最清楚不过了。

李安清看着他们看过来的眼神,脸上的怔楞未曾消下一分。

她此时只觉得心头思绪紊乱,却是比谁都要觉得奇怪,直到此时,她还有些未能反应过来三叔和霍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起先前三叔的那副模样,身子竟忍不住打了个颤,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在三叔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安清心中的确是有几分猜测的…

可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三叔和霍姐姐左右也不过是在李家见过几回,平素见着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何况她也从未听霍姐姐提起过三叔…既如此,他们两人又怎么可能?

不对…

她想起当日三叔受伤正是因为救霍姐姐才坠入山崖的,难不成…?

李安清尚还拢着眉心未曾开口,却是又有人轻声说起话来:“我听说当日冬狩之时,这位李首辅就是为了救扶风郡主才坠入山崖的。”

这话一落,众人倒是也有些记起这桩事了。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当日也曾参加冬狩,自是知晓李怀瑾和霍令仪双双坠入山崖的事。这但凡搁在旁的男女身上,只怕没个几日就要被传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且不说有没有什么别的缘故,到底还是损了名声。

可偏偏这桩事中的“孤男”是李怀瑾…

这个从来不近女色的李首辅,就连陛下赐婚也敢推却的李首辅…众人自然也未敢拿对待旁人的眼光去看待这桩事,因此这桩事也未曾在燕京城中掀起什么波澜。可如今这番细细想来,若是这位李首辅心中没有扶风郡主,当日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人?

还有今日这无故来上一回…

只怕是心中知晓有人会对扶风郡主不利,这才来了这么一遭。

他们想到这,心下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可这心思清明了,那股子后怕便也跟着袭上心头了。原先撺嗦霍令仪舞剑的那几位贵女此时都煞白了面色,其中尤以吕娇和霍令德最为明显…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霍令仪竟然会和李首辅扯上关系。

那可是定国公府的李三爷,天子最为宠信的李首辅,就连天家贵胄对他也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若是让他知晓…

先前她们如此撺嗦霍令仪要落她脸面,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

周承棠自然也察觉到了场中这一番诡异的气氛,她掀了眼帘往前看去,那处已经没有霍令仪和李怀瑾的身影了,有得只是草木葱郁、春风习习。先前李怀瑾的那一番举动的确是让她震惊了,她怎么也有没想到李怀瑾今日过来这么一遭竟然是为了霍令仪。

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也就回过神来了。

当日李怀瑾为了救霍令仪跳下山坡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那个时候她未曾多想罢了。如今想来,只怕这两人之间早就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周承棠想到这,心中对霍令仪的恨就多了几分。

如今有李怀瑾替霍令仪撑腰,以后她想动霍令仪的机会却是越发少了。

周承棠思及此,袖下的手更是紧紧攥着,连带着那双眼中的暗沉也越渐深了几分…那个贱人,到底哪来这么大的福运?好在也未过多久,她便重新转过了身子,周承棠看着场中众人,待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的面上便重新拾起了笑颜,声调也很是温和:“好了,我们先前和令仪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何况李首辅位列朝纲,自然是不会与我们这些女儿家过多计较的。”

待这话一落——

周承棠是又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她取过宫人递来的酒盏,而后是朝众人举杯,口中是继续跟着温声一句:“今儿个是本宫的生辰宴,大家可一定要玩个尽心。”

众人听到她这番话,倒也都跟着入了座。

吕娇和霍令德等人的心下也渐渐放平了些,左右出了再大的事也有周承棠撑着…何况就如她所说,李首辅位列朝纲又怎么可能会与他们计较?她们想到这,面上倒也重新拾起了笑,只是心中难免还是要诽语一番,霍令仪怎得就有这样好的福气?

以往她身份贵重又和安平公主是手帕交,她们这些人谁都不敢置喙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安平公主和她决裂,偏偏又有李首辅给她撑腰…这人的运道有时候还真是妙不可言。

乐师已重新依着周承棠的吩咐奏起了乐,流水潺潺,和风缓缓,伴随着这阵阵乐声,没一会功夫,这处便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可柳予安却依旧低垂着一张面容不曾言语。他今日仍着一身白衣,手中也依旧握着一杯酒盏,那双清隽的眼睛还是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两人走了不知已有多久——

可直到现在,柳予安却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来。

当日冬狩的时候,他心下就觉得有些奇怪,李怀瑾那样的人怎么会坠下山崖?只是彼时他也未曾多想,毕竟那人是李怀瑾。

可先前李怀瑾的那一番举动却着实是让他怔楞了,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怀瑾有朝一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委实是令人震惊的。

而更让他震惊的,却是晏晏未有丝毫的排斥…

柳予安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以往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晏晏的身边也会出现其他人…那个人会和晏晏共度此生,会生儿育女。

可他却从未想过,那个人竟然会是李怀瑾…

李怀瑾,怎么会是李怀瑾呢?那个男人于柳予安而言,甚至于这世间的儿郎而言,大抵都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李怀瑾此人太过出色也太过厉害,即便骄傲如柳予安,也不得不对李怀瑾道一声叹服。

可如今,他的心中却又多了几分旁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但凡今日在晏晏身边的是别的男人,他心中的确会嫉妒会不舍,可却不会有这样大的惶恐…这是头一回,柳予安觉得他是真得要失去霍令仪了,他就要彻底的失去她了,以后无论是她的眼中还是心中将都不会再有他。

柳予安想起晏晏先前和李怀瑾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想起先前两人离去时的身影,那样的相配。

他垂下了眼眸,握着酒盏的手不仅未曾松懈反而又多用了几分力…

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周承棠等到场中重新热闹起来便朝柳予安看去,她看着柳予安依旧还是先前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看着柳予安这幅模样,心中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可笑…这个男人现在心中肯定不好受把?是啊,那可是李怀瑾,年少成名、如今未到三十就已经位列权臣,无论是出身还是学识,哪一样比不得他柳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