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

这处便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唯有那插在香炉中的三根引线香依旧发出微弱的光芒,映衬得那块无字牌位越发多了几分不可言道的奇异感。

李怀瑾覆在霍令仪腰上的手未曾移动,喉间的话却轻轻道了出来:“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初见你的事?”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愣——

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为何李怀瑾会在此时说道这样的话,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又怕人瞧不见便又轻轻说道一句:“记得,那是建昭九年的元宵灯会。”

“建昭九年…”

李怀瑾轻轻呢喃着这一句,却是又过了一瞬,他才说道:“彼时我连中三元,又入了翰林为官,正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可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原来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霍令仪察觉到李怀瑾撑在她腰上的手骤然间用了几分力道,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可她却不曾出声…

她只是依旧轻柔得握着他的手腕,依着烛火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口中也只是跟着轻柔一句:“怪不得那时您看起来很不高兴。”岁月相隔虽已许久,可霍令仪却也从当日李怀瑾说道的那些话中记起了几个片段,她记得当日那个领着他走了一条又一条长街的人是不高兴的,所以她才会把最喜欢的蜜饯送给了他。

好似这样他便能开心了一般。

李怀瑾闻言倒是重新垂下了眼帘,他看着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柔和,原先紧绷的身形倒是松懈了不少,就连撑在人腰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

他就这样看着她,眉目平和,声线却依旧有些微沉:“我的确不高兴,那个时候的我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未免家中人心生疑虑这才独自一人出门,却不曾想会在那日见到你。”

“都过去了…”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柔得拍着他的手背,当年的李怀瑾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骤然知道这样的事哪里会好受?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泛开了几分怜惜…她仍旧仰头看着李怀瑾,看着他寡淡到好似窥不见心思的面容,心下却是又一叹,这个男人所承受得实在太多了些。

屋中烛火已恢复如常——

还有几许日光透过那覆着白纸的窗棂打进屋中。

李怀瑾能察觉出霍令仪面上的柔和与眼中的怜惜,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可换作这个小丫头,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透过外间的日头看着霍令仪,先前还有几分冷色的面容此时也泛开几许柔和,声线也转为温和:“是啊,都过去了。”

岁月更迭,他早已不是以往的李怀瑾了…

如今他可以心平气和得站在这块牌位前,与她叙说着这些往日他最不希望被人知晓的事。

李怀瑾重新拧头朝那块无字牌位看去,口中是缓缓一句:“我从未见过她,家中也被禁令一般鲜少提起她的事,可我却常常见到我的祖母抱着她的画像哭得跟个泪人一样。那时我还年幼,对这位早逝的姑姑自然心生好奇,有时候我也会问起祖母关于她的事,可祖母却从来不曾与我说道什么,她只会摸着我的头轻轻叹息。”

“后来——”

“我知晓了那些事便私下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她哪是病逝?她啊,是生我的时候太过艰辛,这才没了命。”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着,直到李怀瑾说完,她也不知该说道什么…外界所知,这位李家的姑太太当年是得了重病这才没了命,哪里想到她竟然是难产而死?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有了身孕,倒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李家一直缄口不言。

她有些后悔问起这桩事了,即便岁月相隔已有许久,即便李怀瑾口中说着无所谓…可这终归也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事,又岂会真得无所谓?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李怀瑾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眉宇之间的怅然,他只是依旧看着那块牌位淡淡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李家因从龙之功在这燕京城中已很有名望,我的祖父不仅是先帝爷的左膀右臂,更是现任天子的老师…”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先帝因着早年一直在外作战膝下子嗣单薄,一生也只有两子,其一就是如今的天子,而另一位便是已故去的庄王…庄王虽年少为人处世却像极了先帝,先帝自是也要高看他几眼。”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登基得竟然会是他…”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一时却有些不明白为何李怀瑾会与她说道这些?他们原先不是在说道李清欢的事吗?难不成…她的心下突然一个咯噔,先前带着几分疑惑的桃花目陡然间也睁大了几分,就连握着李怀瑾的手也握紧了些许。

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吧?

李怀瑾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也垂下了眼朝她看去,他的手依旧撑在霍令仪的腰上,眼瞧着她这幅神色却是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清平,在这烛火的映衬下还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幽深:“我的亲生父亲就是当今天子。”

霍令仪闻言,明艳面容上的怔然却是没有丝毫减少,就连握着他的手也不曾松开…她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李怀瑾,唇口一张一合,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这…

这怎么可能呢?

李怀瑾怎么会是当今天子的儿子?

霍令仪原本以为李清欢怀有李怀瑾不过是一桩风月上的事,因此她先前才一直不敢多问半句…哪里想到他的亲生父亲竟然会是周圣行,这却是比先前李怀瑾与她说李清欢是他的母亲还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可若当真这样说起,有些事却好似能够解释得通了。

前世周承宇有意无意对李怀瑾的针对,还有上回周圣行说得那些话…她想到这,原先面上的怔然和惊疑倒是少了许多。

李怀瑾却是未曾想到霍令仪能够这样轻易地接受这个事实,这些事即便是于当初的他而言也实在太难以置信,可这个小丫头…他想到这,眉宇之间倒是化开几分笑意,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才会让他觉得她是不同的。

屋中没开窗,自然有些闷热…

他伸手拂开她的额前发,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说道:“她生来就备受娇宠,先帝无女,自是也要格外多疼爱她些,连带着他膝下的两位皇子也与她很是亲厚…当年先帝曾有意把她许配给庄王,可谁也没想到她喜欢得却是如今的天子。”

“更没有人想到…”

“她的胆子会这样大,竟然会与他行出这样的事…”李怀瑾说到这是又朝那块牌位看去,他的容色清平,声线好似也未有什么变化,可那眉宇之间却还是能窥出几分暗色:“其实她的胆子一直都很大,又最爱看那些民间的话本,总以为这世间的男女情/事都只需一个心意想通。”

“可她怎么会想到?那个男人最后却会为了那个位子而舍弃这段感情…”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

当年天子登基的时候,她还未曾出生自然也不知是副什么模样,可自古以来帝位相争都得踏过累累白骨和鲜血河流,一个女人的情爱…在那个位置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就如前世的柳予安纵然心中有她,可于他而言,一个女人的情爱哪里比得上一个好前程重要?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李怀瑾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也能从她的面上窥见出几分心绪…他轻轻拂过她拢起的眉心,就着先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当年周圣行为谋得秦家的助力而娶了秦舜英为正妻,而她呢?这个蠢女人没有想到当年一场风月欢爱早已珠胎暗结,祖父、祖母知晓此事后自然生气,原是想劝她打了胎,日后或是寻个老实的人再行婚嫁,或是一生不嫁都可。可这个蠢女人却趁着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离开了燕京。”

“等她再联系到家中的时候,却是一年以后了——”

“那时她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身子一直都不好,弥留之际倒是把我托付给了家中,正好那时母亲也因为小产没了幼子索性便把我过继到了她的名下。”

李怀瑾说这些的时候,声线一直很平稳,就连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她这一生活得都太过肆意,就连命也不予他人做主,当年她若不生我其实也能好好活着,可偏偏为了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舍下这么一条命,你说…她是不是太蠢了些?”

霍令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一如旧日,清平寡淡得好似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可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他的怅然…霍令仪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低垂了一双眉眼,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我未曾见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不管如何,她的心中是有你的。”

“若不然她也不会拼尽性命,也要把你留在这个世上。”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不曾开口,他只是合了双目,任由霍令仪握着他的手,而他紧抿着薄唇,长长的青睫在那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轻颤,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晏晏,害怕吗?”

他这话说完是又重新睁开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低垂的面容,是又一句:“日后也许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太平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握着李怀瑾的手,眉眼却是微微抬起朝他看去…烛火幽幽,她的面容依旧是最柔和的模样。她就这样看着他,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这样的话,您曾问过我许多回,如今我还是那个回答…自从当日我把手放到您手心的时候,便再也未想过回头。”

她说到这是一顿,而后才又笑跟着一句:“尽管前路再是波澜不定,有您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周承宇和秦舜英既然已开始明里暗里针对李怀瑾必然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不动只怕是还有所顾虑,可以后呢?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霍令仪知晓如今他们要走得这条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辛。

可就如她所言——

只要有李怀瑾在她的身边,她便不会害怕。

李怀瑾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先前萦绕在心中的暗沉却逐渐消散,他半低着头,指腹拂过她精致的眉眼,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当日我曾应允你,会护你一生周全,这话永远作数。”

他这一生鲜少做出承诺,既然他曾应允过小丫头要护她一生,便要说到做到。

待又过了两刻有余,两人才往外走去。

临来走出禅房的时候,霍令仪却停住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的那面锦缎布帘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日后,我陪您一道过来吧。”即便李怀瑾不说,可她心中却明白,倘若他的心中当真没有那位,又岂会时常来清平寺看她?何况他还特地把那处布置得如那位生前的闺房一般。

这个男人啊,有时候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看着他面上掩不住的笑意,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如松斋。

几日后,此时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屋中自然没有多少人,程老夫人打发了一众丫鬟往外退去,只留下了霍令仪说话…屋中仍旧点着一抹好闻的檀香,窗棂倒是大开着,有风拂过,那抹檀香的味道便也四处散去。

程老夫人手握一串佛珠,眼看着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景行都与你说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

可霍令仪却还是听明白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从果盘上取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口中的话也很轻柔:“三爷与我都说了,他说他这一生最感谢的便是你和父亲,倘若没有您二位,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她说到这是又一顿,等把那果肉从橘子皮里剔出来便放到了程老夫人的果盘前,才又跟着一句:“他还说了不管如何,您都是他认定的母亲,让我也要好好孝敬您。”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喉间却是又漾开一声叹息…

她把佛珠绕于腕上,而后是看着那袅袅升起的几线檀香说道:“景行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比谁都皮,常常把我们一大家子都弄得头疼…可有一年,他就跟变了个模样似得。”她说到是又叹了一声:“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他纵然知晓了实情,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也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要不是老爷查到他和那位江先生有来往,我们还不知道原来他都知晓了。”

江先生的事…

昨日李怀瑾也与她说了,当年李清欢独自一人离开燕京便偶遇了江先生,而后的那一年也都是由江先生照顾着…霍令仪想到这是又把果肉剔了几瓣放到程老夫人的面前,而后是又拭了回手,才抬了脸与她柔声说道:“您是知晓三爷的性子,他若不想说的事,旁人又怎么猜得着?何况我想他瞒着此事,只怕也是为了您和父亲…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切莫多想,三爷的心中,您永远是头一位。”

程老夫人闻言倒是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眼之间的柔和,她的面上倒是也泛开几分温和的笑意…

她握过霍令仪的手,而后是柔声说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这个孩子瞧着对谁都冷淡,可那颗心啊其实比谁都热忱。当年老爷把他抱回来的时候,我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眼瞧着他小小的一个躺在襁褓里,我的心都化开了…”

她说道这些的时候,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温和:“即便景行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这心里却是拿他当我的亲生儿子看待的。”

程老夫人这话说完是又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么多年,景行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容易,我以往总想着能找个体己他的人,可这孩子却是见也不见就拒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柔声一句:“好在如今有你在他身边,我也能够放心了。”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意也依旧高高挂着…

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眉目含笑,声调也很是温和:“您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日子进入六月,李安和与方容德的婚事也提上了章程。

今日恰是晴朗气清,李家张灯结彩也很是热闹,霍令仪因着怀有身孕也不好在外多待,等到新娘入了洞房,她便由人扶着往外去了…刚刚走到外头,她便瞧见迎面走来的李怀瑾,她眼瞧着李怀瑾过来便停下了步子,等到人走到眼前便笑着问道:“您怎么不在外院?”

这个时候,外院的酒席还未曾散呢。

“想着你该回去了,便来接你,何况今日又不是我的大婚,我在不在场自然也不要紧…”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接过杜若的活,扶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

霍令仪闻言自然也不再说道什么,她任由李怀瑾扶着她往前走去,眼瞧着大红灯笼下他平和的面容,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如今这样真好。”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太平日子还有多久?她想到这便又朝高隆的小腹看去。

李怀瑾见她低垂着面容便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霍令仪重新抬了面容朝李怀瑾看去,她的眉目依旧带着未消的笑意,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只是想着再过几个月,这小子就该出来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模样。”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柔和,又岂会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纵然要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他们周全。

第99章

日子一步入六月, 这天眼见得是越发炎热了…

霍令仪身子越重, 自然也越发懒怠起来,好在平日里李安清和方容德时常往她这处跑,或是陪着她说话解闷,或是与她说起些外头的趣事…这样倒也不算无趣。今儿个刚过了午歇,方容德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屋中摆着冰盆,又有丫鬟在一旁拿着扇轻轻晃打着, 倒是也不显得热…

霍令仪先前才擦拭了一回身子,这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眼瞧着她手中提着的东西便又好笑道:“昨儿个才与你说过, 怎得又带来了?家中这么多绣娘, 你送几件聊表心意便是,仔细熬坏了眼睛。”

“不过是几件小东西, 我也不觉得累…”

方容德这话说完是又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依着她的话一道坐在了软榻上。等把手中的东西置在案上,她是接过杜若递来的茶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柔声一句:“何况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是无聊的, 倒不如做些绣活解解闷。”

霍令仪闻言便也只是笑了笑, 她让杜若把东西收起来, 而后是又吃了一块蜜饯才说了话:“家中几位老少爷们如今在朝中都忙, 你平日若无聊也不必做这些绣活, 没得费眼…”她这话说完便又用了口蜂蜜水,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母亲惯来是爱打叶子牌的,如今家中又多了一个你, 她自然是开心的。”

方容德一直含笑听霍令仪说着话,等她说完便又柔声说道:“先前我已去探望过祖母了,近些日子祖母苦夏,我亲自做了些爽口的茶点送过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因着那茶点偏凉,婶婶如今身子重,我便未曾送来,法子倒是与婶婶身边的红玉姑娘说了,等婶婶来日出了月子,若是有胃口不佳的时候倒是可以尝尝。”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感叹…

纵然方容德较她还要小上几岁,可这为人处世却是滴水不漏,倒也怪不得大嫂和母亲会如此器重她。她想到这,眉目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声调也很是柔和:“多谢你了,你想得很周到。”

“都是些琐碎小事,婶婶不烦我才好…”等这话说完,方容德便握过案上的那册游记话本,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婶婶今日可是还要就着昨儿那处念?”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倒是也未同人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便响起了方容德婉转而柔和的声调,只是也没念上多久,红玉便急急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自打当初霍令仪训过她后,她已许久未曾有这样不懂规矩的时候了,可这会她那张俏丽的脸上满是仓惶,眼瞧着霍令仪朝她看去便急急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大夫人和大老爷吵起来了,这会老夫人已往那处去了。”

她这话一落——

霍令仪和方容德都吓了一跳,方容德止了声把手中的书册置于膝上,霍令仪更是直接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哥和大嫂平日连说话也屈指可数,何况两人又都是稳重的性子,怎么可能吵起来?

红玉闻言便又回道:“听说是那位秦姨娘用了大夫人送去的糕点后就动了胎气,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

什么?

霍令仪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惊楞,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明明记得前世秦氏的孩子一直好好的,却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方容德听得这话,面色却是白了几分,她忙把手中的书册置于案上,而后是起身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婶婶,东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先回去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先敛尽了心思,说道一句:“我同你一道去——”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此事终归是大事,虽说秦氏不受待见,可她的孩子总归是李家的子嗣…何况这事涉及姚淑卿,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看一回。

“您的身子…”

方容德原还想劝阻人一回,只是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与杜若一道扶了人起来往东院走去。

东院。

往日寂静的东院正堂,此时却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站在跟前的李怀信,她的脊背端直,红唇紧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老爷说得,我不明白。”

“不明白?好一句不明白!”

李怀信素日沉稳持重的国字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寒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姚淑卿,口中是跟着一句:“素娥用了你送去的糕点便出了血,你说你不明白?”他说到这,脸上的寒色越重,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沉了几分:“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变了,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姚淑卿,你可真狠!”

李怀信这话端得是掷地有声,正堂之中萦绕着他的尾音迟迟未消…姚淑卿听得这话,面色却骤然惨白了几分,她原先端直的脊背僵硬,红唇一张一合,一时却好似失音一般吐不出一个字。

她不曾说话,倒是身边侍候的子默径直跪了下来——

子默朝李怀信那处直直磕了三个头,跟着才抬了脸朝人说道:“国公爷,夫人嫁给您二十多年,敬上接下,从未有一丝错处,她是什么性子,难道您会不知吗?”她的声调带着几分哭腔,眼眶也红着,唯有话依旧不曾间断继续与人说道:“就连这位秦姨娘,自打她进了门,夫人不仅免了她的请安,还让吴大夫和身边的奴仆好生伺候着,平日里但凡有好吃好喝的也从不忘她一份。”

“您这话,实在太过诛心!”

李怀信听得这话,眉心紧拢,他今日的确是失态了些,可是看着秦氏那副模样便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淑德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救不回淑德,他不希望这次也救不回秦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才看着姚淑卿说道:“吴大夫从你派人送过去的糕点中查出了红花之物,素娥信你从来不曾检查,如今她生死不知躺在床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姚淑卿早在先前子默说话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来——

此时她仍旧端坐在圈椅上,先前惨白的面色已恢复如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平稳:“我从未在糕点之中放这些东西…”姚淑卿说到这看着他紧拢的眉心是又一句:“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的过错。”

“可这回,我说过我不曾做过,倘若我真留不得秦氏和她腹中的孩儿,当日我便不会让她进门。”

“李怀信,纵然你不信我,也该知晓我的秉性…”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屑做。”

李怀信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他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姚淑卿,看着她面上的那份傲然,一时竟忘记了说话…他有许久未曾听她唤他的名字了,也有许久未曾看见她这样的神色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门便被人推开…走进来得是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来得急,面上也有几分少见的失态,她近来本就因为苦夏身体不适,这一番仓皇走动自是让面色越渐苍白。等到走到里头,她是先平复了一会心绪才开口说道:“我看谁敢冤枉我的儿媳妇!”

她这话一落——

屋中便直直跪了一堂,姚淑卿和李怀信也跟着一道跪在地下,口中是恭声唤着人:“母亲。”

程老夫人由平儿扶着往前走去,等路过李怀信的时候,她也未曾停留…直到走到姚淑卿面前,她才弯腰扶了人起身。等把姚淑卿扶了起来,程老夫人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脸却是朝李怀信看去,沉声一句:“定淮,你先前指责的人是与你拜过天地和高堂的结发妻子,这世间谁都可以不信她,只有你不行。”

“你如今长大了是定国公,按理我也不该再这样指责于你,可若要论起祖宗规矩,我这个做母亲难免不对我的儿子说道几句…”

“如今事情真相不明,你却不顾青红皂白在丫鬟、婆子面前这般质问于她,我且问你,你可曾替她考虑过?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们国公府的掌馈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得出去,你让她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如何立足?”

李怀信听得这话,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仍旧未曾起身,口中却是说道一句:“今日是儿子着急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他是为何这般着急,当年淑德的死讯传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这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她这儿子却是越活越过去了。只是如今事情已出,再说道这些也于事无补。

因此她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开口一句:“那盘糕点的事先搁置着,如今最要紧的是秦氏的身子…我已遣人去查探了,若有什么消息自然会有人来禀,你们都先好生坐着吧。”

她既然发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