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像他说的越多,反而让她愈加不信任!

梁时深吸了一口气,当做没有看出她脸上再明显不过的神色,拿出了教.养孩子的耐心,“我有十全把握可保国公爷安然回京。”

为了让她不怀疑他的意图,梁时又添了一句,“所以,国公爷遇害一事,你休得外泄一个字,听见了么?”

楚翘咽下了最后一口鹌鹑蛋,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虽是在强装冷酷,但眉眼的弧度出卖了她,“妾身省得了,时辰已不早,二爷该上衙了。”

见她模样端庄,乔模乔样的“逐客”,梁时只恨自己的心太软,竟是半分不敢对她如何,她想让他离开,他便也只能起身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梁时留下一句话,“我今晚会早些回来。”这声音不轻不重,宛若很寻常的一句家常话。

楚翘:“……”回来作甚?不用与同僚应酬的么?不用谋划大业?她没有应下,万一梁时误以为她等着他回府可如何是好。

不能让这种误会发生!

梁时行至堂屋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而这时楚翘也正抬眸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皆在各自盘算着什么。

楚翘心想:梁时突然态度大变,他这是怎么了?

梁时却在想:我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她什么时候能放下戒备?彻底接受我?她这般含羞却又意犹未尽的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但为了不让彼此识破,又同时移开了视线,非常有默契。

如风,如影:“……”大人要上衙了,夫人竟这般不舍,可……怎么也不出来相送?

在如风和如影眼中,自家夫人可能礼数不周。

但梁时心里却很清楚,这就是他的皇太后,他的翘翘啊,她何曾将谁放在心上过?

梁时终于来了梁府,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肃重的梁阁老。他的确对她很心急,但并不想逼迫,来日方长,他和她之间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蹉跎。

*

楚翘想去一趟相国寺,她去了隔壁楚家陪了一会梁老太太摘石榴,便想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恒顺胡同。

她如今还在禁足当中,阖府上下皆知,故此她只得带了贴身的两个丫鬟溜了出来。

相国寺是本.朝的国寺,听闻十分灵验,楚翘上辈子经常跟母亲过来烧香祈福。

宣府那边也不知道什么状况,不管是梁时,萧湛,还是楚远似乎都没有十分的笃定。而且梁时话中有话,他怎么好像对宣府之事了如指掌?

楚翘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已经不是皇太后了,朝中局势如何与她毫无干系。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她想知道,她也无从可查。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具备翻云覆雨的能力,她也曾短暂的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但很快就释然了,她又不想掌控朝堂,要那么强大作甚呐?

楚翘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家人身边过着小日子,要是能顺道报了上辈子的仇,那就更好不过了。

楚翘认得方丈法师,可惜他已经不知道她是谁了,从庙堂出来,楚翘迎面撞见了一人,只见这人玉冠束发,眉目森冷,力挺葳蕤的五官立在一片秋光之下,竟有一丝丝的和善。

他看着小妇人忧心忡忡的从庙堂中走来,萧湛浅浅一笑,“这么巧?颜姑娘也来烧香?”

颜姑娘?他此前不是唤她“梁夫人”么?

楚翘没有心情揣测萧湛的心思,她上前几步便微微止了步子,福了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

楚翘还未弯下身,隔胳膊肘已经被人握住,萧湛轻轻一拉,就将她给提了起来,二人身高悬殊颇大,萧湛低垂着眼眸,温和道:“颜姑娘不必在意虚礼。”

人可以掩饰愉悦,但是悲伤却遮掩不住,尤其是像楚翘这样的人,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更何况是听闻父亲出事之后,她不可能当做如若无事。

萧湛欲言又止,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国公爷回京。”

楚翘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楚翘知道自己不够城府,梁时与萧湛又都是虎狼之辈的人精,她感觉自己的处境很不安全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楚翘任谁都不信任的。

其实,萧湛一切只是猜测,他没有揭穿,但几乎已经可以笃定。而且即便被小妇人给骗了,他也心甘情愿的被她骗一次。这了无希翼的漫长一辈子太过难受。

他道:“我听闻颜姑娘与楚家交好,那日颜姑娘听闻国公爷遇害一事,恐怕也担心坏了吧。”

楚翘神色赧然,她太清楚萧湛与梁时的手段了,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瞒得了他们的眼睛。

但楚翘仍旧侥幸的想:我都已经不是我了,他们如何能猜到?即便猜到了,又如何能笃定?

楚翘只是淡淡一笑,清媚的面容略显苍白,像摇曳在晨曦之中的玉簪花,柔弱,却也是致命的招惹人。

“妾身出来的时辰久了,要回去了,王爷请自便。”

楚翘带着两个小丫鬟赶紧离开,她上辈子任性时,也经常外出,但二哥都会派人跟着她。

此前梁时没有回京,她身为一个寡妇,虽是经常惹麻烦,但也不至于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是梁夫人,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独处,尤其这人还是萧湛。

萧湛没有制止她离开,而是站在寺庙露天台上目送着她,他看着小妇人疾步走远,眉头越皱越深。

这般提防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少顷,小黑上前一步,附耳道:“王爷,附近有梁府的暗卫,看来梁大人很在意他夫人。”

萧湛宽阔的胸膛起伏,他眼神微眯,吩咐了一声,“不惜任何代价,给本王将国公爷带回京!”

小黑一愣,疑惑道:“王爷,国公爷若是真的回不来,对咱们不是有利而无害么?”

“闭嘴!”

小黑话音未落,萧湛当即爆喝出声,他嗓音醇厚,带着不可言喻的威慑。

小黑已经很少见到自家王爷如此动怒了,王爷这两年基本都是在修身养性。他记得还是在两年前那日,王爷从皇宫回来,突然提着剑去了萧府,砍伤了萧家大爷的臂膀。次日,萧家大爷就死了。

小黑知道,王爷想让谁死,他便不能活。

*

楚翘匆忙回到了楚家,这时候梁老太太还在楚夫人院子里打叶子牌。

说来也怪,梁老太太虽然糊涂了,却是打了一手的好牌。而且楚夫人和楚家大奶奶很难赢了她。

楚翘很多时候都疑惑,老太太这病……到底是怎的回事?

楚翘安静的坐下,看着梁老太太,母亲,长嫂等人打叶子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剩多久多久,她曾经从来都没有如此这般舍不下。

梁温见楚翘出神,她觉得奇怪,弟妹一向是个不会轻易被困扰的人,她今个儿这是怎的了?

梁温拉着楚翘从花厅出来,问道:“如玉,可是梁时欺你了?不对啊,你二人今晨不是还好好的么?”

楚翘当然不会告诉梁温她是因为忧心父亲之故,敷衍了一句,“长姐,我听说张家要被抄了?不过张良倒是没有锒铛入狱,一切罪责都让张大人给担了,长姐若还是气不过,咱们找人将张良捉来,或杀或剐,任你所为。”

梁温暗暗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梁温虽是拿得起放得下,可有仇还是得报的!她在张家憋屈的那些年不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护着她么?!

梁温也有这个想法,她与楚翘不谋而合,只是梁温自己不太好意思向梁时提出这个要求。

她笑了笑,“如玉,见你与梁时夫妻恩爱,我也是欢喜的,我这人命数不佳,遇人不淑,但你不一样,你要信我,梁时是个好人。”

好人么?

楚翘听说过太多有关梁时的评价,但就是独独没有“好人”二字,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因为梁时所伤之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类。

以恶治恶,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在楚家待了一个下午,一行人在从恒顺胡同慢慢踱步回梁府。

两家比邻而居也是有好处的,府邸之间只隔着几十丈的桦木林,很适合串门。

老管家见老太太和夫人都回来了,他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这才对楚翘道:“夫人,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楚翘微愣,这才什么时辰?

她明明记得梁时彼时常年住在内阁值房,鲜少回府居住,现如今怎的赖在府上了?

秋日微凉,黄昏的余晖倾洒在整个梁府上空,楚翘见到梁时的那一瞬,她神色微滞,只见梁时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一贯深沉的眸色此刻显得有些愠怒,孤冷,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矫情……

楚翘发现,梁时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她身边,她几乎是“步履艰辛”的走了过去,她走上石阶,站在了屋檐下,与梁时面对面而立。

晚霞将二人笼罩在其中,成了一副氤氲在霞光之下的画册。

如风和如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此前觉着大人过于老练深沉,而夫人则像个将将出阁的姑娘家,任谁看上去也是老夫少妻,但此时此刻,却是无比的和谐。

尤其是大人捯饬了自己之后,他与夫人就更加相配了。

如风和如影到底也不敢多看。

楚翘不晓得梁时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楚翘心一横,问道:“二爷,您有何事?”

梁时的眸色眯了眯,仿佛要将面前这小女子给看穿了才满意。

她太过大胆妄为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么?

梁时明令禁止她外出,她倒好,逮着机会就跑去了相国寺,若非他早就暗中派人盯着她,根本不会知道小妇人与萧湛见过一面。

他萧湛可不是什么礼佛之人,这场“巧遇”,不过人为的偶然。

面前的小妇人面颊透白,完美的下巴下面就是细长白皙的脖颈,她仰面看着梁时,堂而皇之的与他周旋。

梁时此刻无比渴望的想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好生质问,她的良心究竟去哪儿了。

奈何梁时什么都不能做,即便此刻愠怒无比,也只能配合着装模作样。

此前总以为是她欠了他了。

可事实上,或许他上辈子欠了她的啊!

否则,她如何能这般折磨着他。

梁时低垂眼眸,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夫人今日一直在楚家陪伴母亲?”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楚翘防备之余,只得先应付着,“正是,还摘了不少石榴,大人可想吃?”

他可不吃石榴!

当初还不都是为了陪她,才漫不经心的将桌案上的石榴剥了个精光,太后娘娘好生娇气,还嫌弃他粗手粗脚,剥的不甚干净,遂又用了山泉水洗净了才肯吃。

梁时置于身后的手握了握,萧湛是他的劲敌,若是二人相争……梁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身边的一切。

“是么?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敷衍?这才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

不是梁时非对她严厉不可。

官场如同战场,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他如今刚回朝,需要渐渐笼络势力,得罪权势是在所难免之事。他是炎帝的老师,又是炎帝的左膀右臂,炎帝做不了的那些事,只能由他来代替。

梁家很快就会重新树敌无数,这小妇人却兀自单独出门!让梁时如何能不怒!

他将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她呢?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厢,楚翘一僵,知道自己瞒不过了,她也不想继续周旋,更不能让梁时知道自己是去给父亲祈福的,她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只好道:“那,二爷要如何罚妾身?若不再禁足一月?”

梁时唇角猛的一抽,没想到她会这么自觉。

她模样羸弱,与上辈子的时候其实很像,五官虽然变了,但是神色依旧,尤其是她愤然无力时候的样子。

小妇人身形纤细,宛若下一刻就能在秋风中摇晃。

这两年……辛苦她了。

本就是娇滴滴的人儿,还真给他当了两年的冥妻,她怎的没有临阵脱逃?

梁时突然一阵心疼,他语气缓和,但也没有就此放过她,道:“随我进来。”

梁时转身往书房内走,楚翘也跟了过去。

如风和如影看的目瞪口呆。

这不对啊!

今日探子来报,说是夫人擅自出门,还在相国寺见了萧王爷,大人在吏部衙门里就勃然大怒,连连斥责了几个下峰,下衙回来也是一言不发,气势骇人。

夫人一句委屈巴巴的话,就让大人为之动容了?

他二人还从未见过他们家大人这么好说话的。

这厢,楚翘刚进屋,梁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像是语重心长的哄劝着自家的闺女,“萧王爷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离他远些。”

这话很耳熟,上辈子时,梁时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还给她赠了《心经》,让她好生钻研,切记不可被萧湛的俊美外表给迷惑了,让她无比保持无.欲之心。

楚翘:“……”梁时对萧湛究竟有多大的执念?

第44章 子嗣大事

楚翘不会对萧湛做出任何的评价。

他或许的确有篡位的野心,但那些年,他并没有伤她分毫。况且炎帝才刚登基那会,朝纲不稳,就连她这个皇太后也要行事小心,那个时候都是萧湛挡在他们母子面前。

不过,当着梁时的面,楚翘违心道:“二爷说的是,妾身省得了,二爷可还有旁的事?妾身乏了,想回去歇着。”

梁时不想放她走,前两年在苗疆,他无时不刻都在挂心,其实他内心深处很清楚,待他回京那一日,他恐怕就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从炎帝口中得知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梁时更加难以接受,以至于他此前就算看出了端倪,也没有放在心上。

终于,老天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将她夺走,又将她送了回来。

梁时这才刚刚如获至宝,他自然是想与她多多待在一块,起码得让她知道,他梁时的一片心意。

梁时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即便是朝堂之事也没有令他这般费心过,他试过太多讨好她的法子,但是没有一样是凑效了。

故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妥了。

威逼利诱不成,讨好谄媚也是不成,她虽看着娇弱,实则刀枪不入,害人不浅。

书房的桌案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碟子的石榴,各个艳红浑圆,一看就是石榴中的极品。

楚翘正纳罕着,梁时撩袍在圈椅上落座,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流儒雅,时刻都是俊美男子,他看着楚翘,指了指桌上的石榴,道:“剥了。”

楚翘:“……”敢情是拿她当做丫鬟使唤了。

不过,妻子伺候夫君,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楚翘没有为人妻的经验,也没有伺候过人,所以她很不习惯。

自然了,装模作样一下倒是可以的。

楚翘的小手很小,她伸出双手去抓了一只石榴,然后就开始剥了,可……她的指甲太软,扒不动,也抠不动。

总不能上.嘴.生.啃吧?

梁时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留她在自己跟前,只是没想到一只石榴就将她给难住了。

他的皇太后曾经难为过多少大臣宫人,眼下却因为一只石榴都快委屈哭了。

见楚翘双眸盈盈,鼻头微红,梁时太阳穴涨痛,面不改色道:“研墨吧。”

楚翘将石榴放下,倒不是她真的矫情,只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受不了半分委屈,她能有什么法子?

走到桌案前,楚翘嘀咕了一句,“若不还是将花姑娘叫过来吧。”

她今日穿着一件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梳着妇人发髻,脸蛋微粉,一双水眸无精打采的蔫了,好像待在这间屋子里,让她无比的压抑难受。

梁时已经快等不及了,他很不喜欢楚翘这个表情。

梁时轻笑了一声,明显不悦,“这是你份内的事。怎么?你难道想回颜家?”

楚翘当然不想回什么劳什子颜家,颜如玉那十几年的日子,她一点都不想体会。楚翘知道梁时是在威胁她,他难道有什么怪癖?让谁伺候不好,非要将她留在这里。

梁时明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总不至于看上她了吧?

楚翘挽袖研墨,她还以为梁时会写字或是作画,她知道梁时除却写了一手的好字之外,还是一个书画高手,就连宫里的画师也不及他。她猜测梁云奇是不是遗承了梁时?

不过,梁时却鲜少作画。

她道:“二爷说的是,妾身只是担心自己没法胜任,这才想起了花姑娘。毕竟花姑娘德才兼备,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岐黄之术,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谁若是娶了她,定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了。”

梁时听着她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他岂会不明白这小女子的一番“苦心”。

梁时简直就快被她给气死了,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将他往外推?他哪里不够好了?相貌?体格?才情?权势?

他缺了哪一样了?她要如何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