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视线又落在了梁云玥身上,“这丫头瞧着机灵,可是梁家的三姑娘?”

楚翘示意梁云玥行礼,在入宫之前,楚翘已经教过她礼数了。

梁云玥上前行礼,“臣女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福泽安泰,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了稍稍的变化,她一早就觉得梁家人长的好看,梁时更是出列拔萃的容貌,可怎么瞧着梁时的女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水灵。

秀气归秀气,但总归是少了一些什么。

炎帝的口味挑剔,宫里的美人,没有几个能入他的眼,太皇太后原先的计划是等着梁云玥再年长几岁,就让她入宫,今日一见,太皇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好孩子,快别多礼了。”

说着,又对身边的老嬷嬷道:“哀家有赏,去把哀家上回新得来的一只翠玉镯子取来。”

老嬷嬷应下,很快就去照办了。

梁云玥又按着楚翘此前教过她的规矩,忙跪地谢恩,她一点都不喜欢皇宫,这里规矩甚多,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

楚翘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待了数年,见此番太皇太后对梁云玥的态度,她便能猜出几分。

姑母该不会是想让玥儿入宫?

此事需要与梁时早日商榷才成,实在不行,就早早给玥儿定下婚事。

皇宫虽是奢华无度,即便楚翘上辈子没受什么罪,她也不希望看到梁云玥成为皇家人。

楚远也是个人精,他今日跟着楚翘一道过来,就是为了护着这二人。

他笑道:“姑母有所不知,梁家这丫头懂事的很,我母亲还想着给她找一门好婆家呢。”

太皇太后听懂了楚远话中的意思,姑侄二人相约一笑,谁都没有进一步挑破对方的心思。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通报声,“皇上驾到——”

炎帝的突然到来,让众命妇与贵女们纷纷紧张了起来。

炎帝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皇太后的三年孝期已过,该是时候充盈后宫了,今日这场赏荷宴究竟是什么目的,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而且,今日但凡入宫的贵女们都打扮的俏丽楚楚,皆是有备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给炎帝请安。

楚翘虽是身怀六甲,但是君臣礼数免不得。

她还没有彻底跪下,炎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必多礼了,都起来了吧。”

炎帝又加了一句,“梁夫人快快请坐。”

他看着楚翘捧着肚子的模样,突然一阵胸口憋闷。

数来数去,真正最像那个人的,还是梁夫人,可她怎就是梁时的妻子呢?

炎帝掩盖了眼底的占有欲,对众命妇与贵女如若无视,他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看向了一侧的楚远,“舅舅也来了?”

炎帝自幼便是由楚远教授武艺,私底下直接唤他娘舅。

楚远在炎帝落座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臣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

对此,炎帝表示很怀疑,他莫名的又想到了梁夫人,遂往女席处望了一眼。

炎帝总感觉楚远和梁夫人之间也有这一层他看不见的关系……

他越想越是起疑。

楚远岂会不知炎帝的心思?他家翘翘难得如今日子安稳,万不能再让旁人迫害了。

楚远脸色一怔,道:“皇上,臣有话要说。”他使了一个眼色。

炎帝虽是内心藏着不该有的心事,但还算是个明君,尤其是近几年,他已经开始谋划从萧湛手中夺权了,遂起身与太皇太后辞别,“皇祖母,朕先与舅舅商榷要事,晚些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从炎帝出现那一刻起,就开始留意炎帝。

这些年下来,太皇太后也早就明白炎帝的荒唐心思。今日又细细看了一下梁夫人,太皇太后陡然之间顿悟了。

“政务要紧,皇帝去忙吧,哀家今日有梁夫人作陪,已经足矣。”她加重了“梁夫人”三个字。

炎帝脸色微异,默了默之后,才与楚远一道离开。

就连楚翘都感觉到了太皇太后与炎帝之间的诡异,不过她如今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管闲事。

赏荷宴无聊又漫长,待到黄昏时,太皇太后才放了楚翘出宫。

梁时已经在锦德宫外等候多时,见楚翘面色疲倦,他上前牵住了她,未言一次,半搂着她离开了皇宫。

上了马车,梁时才道:“以后不想入宫,便寻了借口就是,一切由我担着。”

如今月份大了,楚翘身子骨又娇弱,一整日在宫里待着,她无法躺着歇息,的确是累了。

梁云玥被梁时交给了楚远,“劳烦了,楚二。”

楚远:“……”天天为了兄弟和妹妹的事忙前忙后,也没人记得他的好。

马车帘子落下,楚翘这才全身放松了下来,果然与梁时待在一块,她才是最为舒心的。

楚翘热情似火,双臂圈住了梁时的脖颈,光洁的小脸在他下巴上蹭了一蹭,像只乖巧的猫儿,疲倦道:“梁时,太皇太后可能想让玥儿入宫。如今玥儿十三了,再有两年就要及笄,依你看,若不先给她找一个婆家?”

梁时给楚翘揉了揉腰肢,她虽是怀胎六月多了,可从背后去看,腰肢还是很纤细。

梁时每每碰到她的小细腰,眉头总会不受控制的蹙起来,还有两个月多……他细细算着,从未像如今这般焦虑过,似乎每日醒来都是煎熬。

“嗯。”他似无心的应了一声。

楚翘乏的很,可是窝在梁时怀里,她总是忍不住的想入非非,根本无法睡下,“梁时……今天晚上你不能放肆了。”

梁时:“……”

*

马车刚停下,外面便有人道了一句,“大人,出事了。”

楚翘一凛,抬起头看看着梁时,她依旧是缠着梁时的,一开始只是搂着他的脖颈,到了后来干脆就坐在了他身上。

梁时轻声安抚她,“你不必担心,我先送你回院,晚些再来看你。”

楚翘没有多问,她点了点头。

下了马车,楚翘就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神色不安的立在两步开外,与此同时,老管家也似乎心中藏着事,但这二人皆没有当着楚翘的面说什么。

楚翘自是隐隐不安,她本就是一个有孕的妇人,加上痴情蛊的原因,如今十分敏感。

到了后院,梁时将楚翘安顿好,他今日格外柔情,还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让楚翘感觉他今日大不一样。

梁时走后,稍过片刻,梁温就过来了,“如玉,你可算回来了?你也知道今天两个哥儿犯了什么事?怎的梁时的那些手下会将人囚禁了起来?”

楚翘一听,大惊道:“长姐你方才说什么?云翼和云奇被囚禁了?”

梁温来不及细说,只是将事情经过草草说了一遍,“这可算是急死我了,两个哥儿从外头回来,就被梁时的心腹质问去了何处。如玉,你倒是说说看,这算什么事?两个哥儿好歹也是咱们梁府的少爷,怎的说囚禁就囚禁?”

楚翘听的不明不白的,她从软塌上起身,“长姐别急,我这就去看看。”

这也是梁温此行的目的,为难道:“如玉,也只有靠你了,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说得动梁时。”

楚翘点头,便由丫鬟搀扶着去见了梁时。

守在月洞门外的小厮也不敢挡着她,自家夫人是大人都不敢大声斥责的人,试问阖府上下,哪里是夫人不能去的地方?!

但这小厮还是提醒了一句,“夫人,大人他正当气头上,您仔细着身子。”

楚翘这一胎可谓是梁家时隔多年之后的大喜事,梁家人在意,下人们也颇为在意。

楚翘发现今日就连如风和如影也被支开了,她越发瞧出了事态不太对劲,待行至回廊处,做了一个手势,让阿福留在了原地,她自己独自一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如风和如影虽是立在庭院中,但见楚翘要靠近屋子,他二人也不敢直接制止。

楚翘缓步靠近,不多时就听到了争执的声音。

她止了步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父亲,您因何不说话了?我与二弟究竟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您不告诉我们兄弟两人真相,是担心我们去复仇么?可这血海深仇,您如何能一直瞒着我们?”

“儿子感谢父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恕儿子无法心安理得的当一个梁家大少爷!从今往后,儿子要离开梁家!”

楚翘并没有听明白,但是梁云翼的话,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兄弟两人不是梁时的孩子?

里面很快陷入一阵沉浸,楚翘从头到位都没有听到梁时的声音,她知道梁时虽是不擅于表露心绪,但他一直很在意两个孩子。

楚翘开始担心他了。

双手一推,门扇被她从外推开,晚霞从外面渗了进去,她第一眼就看见梁时神色凝重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巍峨如山,却也是一座沉默寡言的山。

楚翘不知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可是看到这样的梁时,她心疼不已。

她曾经对他很好奇,厌烦过他,恼怒过他,后来思念他,心悦他,还是头一次心疼他。

梁时也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次不确定,嗓音低低道:“你怎么来了?”

楚翘与梁时对视,像是某种肯定,她缓步走向梁时,站在他身侧,之后对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道:“你们两个放肆!现在翅膀硬了,还知道要报仇了?”

“且不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没有你们父亲,就没有你们今日!”

这话一出,楚翘感觉到手被人握住了,梁时起身,上臂半搂着她,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楚翘当即不悦了,“你要怎么处理?他们两个这是没大没小,忘恩负义,我不知道你还有哪些事瞒着我,可……可我非管不可了!”

换做以往,梁时会直接将她弄走,但如今似乎已经到时候了。

她即将给他生孩子,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隐瞒。

梁时没有将楚翘送走,他当着楚翘的面,将一切都与兄弟两人说了一遍。

最后又道:“我当初与靖王走近,他信任我,遂将你们母亲交给了我。你们母亲那时已经怀有身孕,为了掩人耳目,我给她换了身份,怎奈你二人还是提前出生了,玥儿的存在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打掩护。”

楚翘听到这里,鼻头突然酸了。

原来张氏并不是梁时的妻子,梁时他……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

难怪梁时那么快就娶妻,而且短短半年之内就当了爹……亏她之前还冤枉了他。

楚翘又憋不住了,见梁云翼与梁云奇稍稍面露悔意,楚翘道:“还不快给你们父亲磕头认错!小小年纪报什么仇?你们又能找谁报去?在外面听了旁人谗言,回来就想造反了么?”

梁云翼与梁云奇原本还在盛怒之中。

谁人获知了身世之后,都无法平静以待。

况且,母亲说得对,这个仇找谁去报?

真要是算起来,他们还得喊罪魁祸首一声“皇祖父”,他也早已经入了黄土了。

梁云奇拽了拽梁云翼的衣袖,二人齐齐跪下,“父亲,儿子知错了。”

梁时只是轻应了一声,半晌之后方道:“起来吧,我答应过你们父亲,一定要将你二人养大成人。你们母亲临终之前也多次嘱咐,让二人休要报仇。不过,究竟如何抉择,还是你二人自己的事。待你们二人弱冠,我便不会插手半分,你们想离开也可。”

梁时不强求,从头到尾都不打算让兄弟两人承诺他什么。

兄弟两人默了默,前后离开了屋子,继续回去面壁去了。

这事一出,楚翘对梁时又多了一种情愫,她揪着梁时的衣襟,喃喃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之前不肯告诉我?害的我……”成了醋坛子。

梁时的情绪很平稳,除却眉心蹙的厉害之外,仿佛没有因为兄弟两人而受到影响,“以后不会有任何隐瞒了,好么?”

梁时的一手摸了摸楚翘的肚子,小东西又踢他了,他很纳闷,总觉着这一胎日后会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楚翘应了一声,她也有秘密,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那次无意中发现,梁时竟然还藏着她幼时的娟帕……太羞涩了……

先不告诉他,以后吓唬他一下。

梁时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楚翘坦白,他只是淡淡一笑,暂时也不急着让她承认身份。

自这日之后,梁云翼与梁云奇被禁足了,期限是半年,梁府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授课业。

不是梁时非惩戒他二人不可,只是楚翘临盆在即,梁时容不下半点岔子。

*

盛夏转眼而逝,入秋之后,京城依旧存着余热。

这一天,炎帝携文武百官在城外祈求丰收,梁时作为内阁之首,这样的场合自是不可缺席。

他一身首辅蟒服,站在人群中,尤为鹤立鸡群。

这时秋日高照,是一个极好的日子,仪式尚未开始,群臣突然发现梁时走出了队伍,也不知道怎么了,对炎帝说了一句话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群臣看的一愣一愣的。

梁大人又不要仪态了?

这一次更为狂性,没走几步,便奔跑了起来,之后跳了马车,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炎帝:“……”师娘生孩子要紧?朕的江山就不重要了?

群臣:“……”梁大人愈发任意妄为啊!

大半个时辰之后,恒顺胡同响起了一阵骏马啼鸣声,小厮还没来得及上前伺候,梁时已经跳下马背,手中长鞭随意抛给了小厮,小厮险些就没接住。

楚远在府门外踱步,看见梁时就疾步上前,“梁时,这该如何是好?”他紧张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梁时没有搭理他,直接往后院奔去。

楚翘今日才开始发作,梁府上下忙做一团,隔壁楚家的女眷也过来了,一个个焦急着等待着消息。

产房外,梁老太太念念有词,“祖宗保佑,我梁家总算是有后了!”

产房门是紧闭着的,梁时在听到里面有人痛苦的叫唤时,他身子一僵,再无任何犹豫,直接推门而入,他的突然出现吓了稳婆一大跳。

“大……大人!”

屋内还有伺候的丫鬟,众人见梁时露面,一个个畏手畏脚的皆不敢吱声了。

梁时看了一眼床榻上,脸色还算红润的小妻子,他步子微顿,几息之后才大步走到床榻前,突然有些束手无措,最终憋了两个字出来,“不怕。”

怎么不怕了?

楚翘才发作不久,这个时候阵痛才刚刚过去,她抿了抿唇,“梁时,我快要怕死了。我能先歇歇,明日再生行不行啊?”

原本还是肃重紧张的产房,突然有人忍不住笑了。

梁时心疼他的姑娘,他坐在床沿,将她抱在怀里,温和一笑,“不怕,待你生下孩儿,你想吃什么都行。”

可楚翘此刻并不想吃东西!

第77章 是个姑娘

楚翘倚在梁时的怀里,突然感觉有了一股强大的依赖感。

梁时没回来之前,她尚且可以强忍着疼痛,按着产婆交给她的法子,有模有样的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很有规律的用力。

但她一看到梁时,被他这样拥着,楚翘当即很没出息的矫情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哽咽着,小脸拧巴成一团,“梁时,方才真的太疼了,你要相信我,不是我没用。”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要经历九死一生,难产血崩之事尤为常见,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噩运。

梁时不想给她压力,淡淡一笑,温和道:“我信的,夫人非但不是没用,反而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旁人生孩子,早就吓傻了。”

这样昧着良心的夸赞根本没法让楚翘好受,阵痛又一次来袭时,楚翘一手揪着梁时的官袍,一边嚷嚷,“我要生到什么时候啊?你说孩儿会不会憋坏了?”

产房内的两位稳婆都是京城出了名的接生高手,梁时提前几个月就对她二人交代过了,而且半月之前,就将她二人请到了府上,为的就是今日。

梁时一个眼神扫了过去,稳婆忙宽慰道:“夫人您莫急,这就快了呢。”

另一稳婆也附和了一声,“是啊,夫人,您使劲生,瞧着您的肚子不大,孩子应当容易出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楚翘总算是明白了梁时的一番良苦用心,幸好她这半年来都没怎么放纵着进食,否则此刻还不得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