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时很快就摆平了曹家一事,至于曹公子的确没有被打残,但今后也不敢再肆意妄言了,有梁婉在的地方,他更是躲的远远的。

梁四小姐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即便梁府的门庭再怎么煊赫,也没人敢娶一朵带着尖刺的花儿。

梁婉的婚事一拖再拖,转眼三年之后,梁婉十八了,放眼大周朝,她已经成了大龄未婚的剩女。

楚翘愈发坐不住了,就连梁时的鬓角也多了两缕白发。

这几年内,并非无人看中梁婉,毕竟她的容色摆在这里,然而人家公子哥才刚刚动了男女之情,梁四小姐就开始喜新厌旧,将其抛之脑后了。

梁婉前前后后伤了无数少年公子的心,听说还有人因为她而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去了。

这一年,刚至十五岁的梁云璿回京了,三年前白玉一样的少年郎经过历练之后,已经隐有其父当年的风范,他的皮肤晒黑了一些,身段颀长挺拔,清瘦的面容隐约露出锋芒。

楚翘见儿子回来,直接上前,抱着儿子哭了好半晌,“今后再也不准离京了!”

梁云璿有些难为情,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母亲怎么还像彼时一样,将他当做是个孩子?

梁时对儿子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只此一言,三年对儿子的思念尽在寥寥几字之中。

梁云璿将这三年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梁婉也在一旁听着,她终于知道了自己这些年觉之无聊的缘由了。

天下这么大,她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梁云璿虽说人在外面,竟也听说了自家姐姐的事迹,他思量一番,道:“四姐,你拒绝了皇上赐婚?”

原来皇太子也惦记着梁婉,只可惜梁婉不喜欢宫廷的日子,更别提皇太子将来是有三宫六院的人,即便她与皇太子从小感情就好,纵使炎帝许诺她太子妃的身份,她也是不愿意的。

梁婉从无限浮想中回过神,“是拒绝了啊,怎么了?”

梁时与楚翘本就不愿意让女儿入宫,她既然回绝了,也没甚大不了,不过炎帝却是愠怒了好一阵子,还是楚翘亲自入宫拜见之后,炎帝才消气。

若是换做旁人,梁婉早就没命了。

梁云璿微微挑眉,“四姐再不出阁,怕是难以嫁出去了。”这是真心话啊。

梁婉撇了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从未想过嫁人啊。自打我幼时起,爹爹和娘亲就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梁时,楚翘:“……”

第86章 漫漫余生

这一年,玉簪爬满了整个院墙。

悠风一吹,到处都是淡淡的宜人幽香。

梁家的大少爷七岁了,他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料子。

梁时寻常的话很少,沉默寡言,梁父病逝之后,梁府再也无人可以支应门庭,族中的长者和梁家旁支经常登门惹事,田产和几处铺子也被旁支给分割了不少。

梁府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但早就不复当初的光景。

梁时不动声色的将一切记在脑中,谁人夺过梁府的东西,又有哪些人冷眼旁观过,他心里都有一份明账。

小小年纪,眉目阴郁至极。

梁时正站在墙角看书,这时,一丈多高的院墙上探出一只脑袋出来,梁时一抬眼就看见了隔壁的楚家妹妹再冲着他笑。

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绑着艳红色的石榴石,一双大眼明亮又有神。

楚家妹妹长的十分漂亮,这个时候的梁时不明白什么是美,他只知道楚家妹妹每次出现,他的内心都会很高兴,虽然表面依旧冷硬,但就在楚家妹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化了。

“你在这里作何?快下去,容易摔倒的。”梁时冷声道,他有些担心,打小就知道楚家妹妹骄里娇气的,若是摔疼了,准又哭鼻子。

楚翘眨了眨大眼,抬手就抛了一袋子银锭子过来,“喏,都是给你的,我母亲说你们梁家出事了,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梁时经常去隔壁楚家,他知道对面小院有梯子,是专门用来摘石榴用的。

梁时看了一眼脚下的粉色荷包,里面鼓鼓的,他一眼就能瞧出这里头有多少银子,小小年纪的梁时自尊心极为强大,尤其是不能接受楚家妹妹的施舍。

“不必了,你拿回去!”他声音更加冷硬了。

楚翘一怔,粉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一刻的难堪,好像内心受伤了,小脑袋缩了回去,从那之后就不怎么跟梁时说话。

她觉得梁时太坏了,不拿她的心意当回事。

梁时好一阵子没有瞧见楚家妹妹了,他开始心不在焉,日子一天比一天颓唐,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

隔壁楚家与梁府交好,即便梁父过世了,梁家开始败落,楚家也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对梁府格外照应。

梁时就登门拜访了国公爷,说要和楚坤,楚远一起练武。

国公爷自然是欢迎之至,梁时便每日闻鸡起舞,一到时辰就去了楚家,他算好了时辰,每天从楚家离开时,楚翘才会懒洋洋的起床,去前院用饭。运气好的话,他恰好能看见她。有时候,梁时也会偶尔留下吃个便饭。

但楚家妹妹还是不怎么搭理他。

明明她此前对他那么好,父亲过世时,她坐在他身边,宽慰了一整天,还说要给他唱曲儿听。

梁时本就性子阴沉,楚翘不主动,他也不会主动。

就这样,梁时经常寻了机会去见她,直至两人十岁那年,有一次被劫匪所掳途中,梁时为了救楚翘,被歹人割了小指。

他头一次拥着小小的她,忍受着痛苦之时,还不住安慰她,“不怕,我会救你出去。”

那天的楚翘又对他笑了,梁时觉得,他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事之后,楚远就在楚翘面前打趣,“梁时为了你断了一指,你日后可得嫁给你,这是你欠他的。”

那天,梁时就在屋檐下,他看见眸若星辰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少年也笑了,他以为楚翘真的会嫁给他。

他一心以为,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承诺了。

*

少年渐渐长高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更是难以与楚翘单独说话了。

楚翘还会时不时爬上院墙跟他唠嗑,可梁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而且他更是着急着想要崛起。

所以,他愈加发奋,十几岁就中了小三元,成了远近闻名的文曲星,他总觉得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配得上楚翘。

她那样娇惯的人,他务必要成为人中之龙才能养得起她。

梁时每日晨起,每晚睡下,脑子里都是这个年头。

楚翘十五及笄这一年,楚家内院的荷花池开满了夏荷,放眼望去,碧绿的荷叶之上尽数都是粉色的莲花,煞是好看。

楚家唯一的女儿及笄,自然是要隆重大办的。

梁时没有拿得出手的及笄礼,所以他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牙雕,他这人太过聪慧,以至于根本不用学,就自己琢磨着雕了一只弥罗佛出来,经过一年的打磨,牙雕油光华亮,不知道的人还是以为是大师之作。

梁时的手也因此毁了,掌心满是划痕,旧伤新伤交织在一处,满目骇人。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

隔着远远的距离,梁时一眼就能在贵女圈中看见楚翘,她总是那般夺目,笑意盈盈,好像对她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不悦的事情。

楚翘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女,根本不缺奇珍异宝。

梁时不知道楚翘会不会接受他的礼物,他掌中紧握着牙雕,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更寻不出合适的理由,他和她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像像幼时一样随意互赠东西了。

贵女们在荷花池泛舟,梁时一向沉默寡言,他虽已经初步扬名,但要发迹,最快的速度也得等到二十五之后,那时就太迟了。

所以,梁时前阵子去拜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学士,并且将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看了,徐谦看过之后连连称赞,收了他为学生。

曾经,梁父还在世时,一次偶然的机会,梁时就听闻徐谦此人是道貌岸然,徒有其表,背地里指不定做着怎样的龌.龊勾当。

梁时的真正目的不是拜师,他是想找到徐谦所有贪墨的证据。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不畏任何人的言辞或者眼光。

梁时不想与其他贵公子搭讪,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荷花池那边,他也知道自己病的不轻,已经快到神经不正常的地步。

就在他看着楚翘落水那一刻,几乎是顷刻间,梁时朝着荷花池狂奔而去。

他会凫水,加之常年在楚家练武,他很轻易就救了楚翘,为了防止楚翘的名声被毁,梁时将楚翘交给楚家人之后,又潜水离开了。

两人都无恙,可梁时发现他准备了一年的牙雕不见了。

大约沉入了荷花池……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份及笄礼,从此沉入池底,不见天日。

当天晚上,国公爷单独见了梁时。

梁时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是知道梁时的品行,也知梁时对楚翘的心思,两家关系甚笃,若非因着特殊原因,镇国公当真愿意将楚翘嫁给梁时。

梁时的个头已经有国公爷高了,国公爷看着如今风清朗月的少年,又想起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国公爷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梁时,今日多谢你了。”

梁时的感知力很强,国公爷不像是轻易道谢的人,而且今日的气氛对劲,少年问了一句,“楚家妹妹身子有恙?”

镇国公让他坐下说话,“梁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临走之前,让我一定要好生照拂你,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只是有一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眉心陡然之间蹙了起来,他可能不太想继续听下去,只是端正的坐那里,脊背挺拔笔直,清俊的脸上有些孤独。

镇国公继续道:“我知你对翘翘一片心意,可是翘翘她……再有一年就要嫁给太子了。”

这桩婚事是皇太后和皇上定下来的,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楚翘若是嫁给了太子,他日就是一国之母了。

他梁时拿什么跟太子比?

“伯父!”梁时喊了一声,嗓音沙哑,“可是楚家妹妹不适合入宫。”

他依旧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

镇国公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但皇命难违,能有什么法子?

“梁时,你别怪伯父,伯父起初就是打算将翘翘许配给你。可是你也知道楚家的情况……”

镇国公后来说了什么,梁时已经听的不太真切。

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振兴门楣,另外一件事就是娶了心爱的姑娘。

可如果没了心爱的姑娘,他想法设法振兴梁府,好像也没了太大的意义。

梁时起身朝着镇国公跪了下来,遇到再难的事,他都不会轻易低头,更不会有损了男儿的膝下之尊。

可这一次他毫无顾虑,甚至脑子里想都没想,他没有法子了,十五岁的少年,即便有再大的抱负,他还是过于稚嫩了,无法与这世间的风霜抗衡。

“伯父,我……我不能答应!”梁时道。

可他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楚翘不是他的谁,楚家也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他唯有表达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

他不答应!

镇国公好说歹说,梁时就是不肯起来,这一跪就是三天。楚翘因着落水一事,一直在病中,楚家也不敢让她知道实情。

镇国公也怕是事情闹大,答应暗中帮着梁时除去徐谦,替他铺路,让他早些发迹,并且道:“梁时,不瞒你说,若是有的选择,我也不愿意让翘翘入宫,你若是真心待她,届时……若是翘翘自己不愿意,我会寻了机会让你带她走。”

镇国公这话算是给了梁时希望,他答应暂时离开了楚家,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不久之后,梁时像变了一个人,冷硬无温,对谁都是一张淬了冰的脸。

终于,楚翘还是要出嫁了,梁时在镇国公面前又求了三日,他求着镇国公再给他几年时间,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去抢楚翘。

可皇家的婚事岂是说拖延就能拖延的?

楚翘出阁的那日,梁时就站在府门外看着她,她一身大红嫁衣如火,头上盖着大红绣金凤凰的盖头,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梁时垂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想象她此刻新妆清媚的模样,一定很漂亮。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花轿离开之后,梁时在巷子口呆立了半晌,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姑娘今日嫁人了,漫天的火红炮竹屑

刺的他眼疼,除却无声的呐喊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不起,已错过……

那天晚上,他在书房小酌了几杯,他这人很有本事,就是不能饮酒,仅仅两杯就开始隐约微醉了,眼前晃动着虚幻的人影,都是她曾经的模样。

很快,隔壁楚家传来了消息,新帝驾崩了!

梁时以为自己幻听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天下的主宰,他就是楚翘的夫君,他驾崩了?

梁时直奔府外,揪着楚远反复询问之后,才确定了这是一个事实。

这一天,梁时经历了大悲大喜。从那之后,他像换了一个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斩荆披棘,顺道“威胁”镇国公给他助力,让他很快就踩着徐谦的肩膀爬了上去。

只有位列人臣,他才能再次靠近他的姑娘。

*

短短几年,一闪而过,楚翘在听说梁时入了内阁之后,她吓了一跳。

这也太快了吧。

不过梁时既然是炎帝的老师,那就是站在炎帝这边的,楚翘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梁时了,对那个清冷如玉的少年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

但每次听人提及他,楚翘总觉得胸口有些有着淡淡的熟悉感,毕竟他们是一块长大的,梁时终归与别人不一样。

即便梁时不怎么搭理人,还总是冷着脸,但楚翘还是挺想见见故人。

这后宫的日子太过寂寞,她都快无聊的长毛了。

借着中秋设宴的机会,楚翘终于瞧见了梁时。

记忆中那个消瘦挺拔的少年如今俨然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而且听闻他手段狠辣,为了爬上来就连自己的恩师都不放过。

隔着十几丈之远,楚翘望着男席上,那个最年轻,最为俊美的梁大人,充满好奇。

梁时也朝着她望了过去,他眸色微冷,眉心总是蹙着的。

楚翘吓了一跳,她只是悄悄偷看了一下,怎的梁时突然就察觉到了,而且他这个眼神实在是冷漠,好歹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他这般瞪着她作何?

楚翘不明白梁时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漠的,明明幼时,他还是一个会给她做纸鸢的邻家哥哥。

可后来,他突然就变冷了。

楚翘再也没去看梁时一眼,可有关梁时的事迹,却是一点一滴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有一年,楚翘的生辰到了,梁时带着生辰礼过来给她请安。

萧湛也在坤寿宫,这二人一同出现的频率愈发的频繁。

萧湛给楚翘带了一颗夜明珠,楚翘俱黑,坤寿宫里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但火烛燃烧多少会留下气味。

有了夜明珠就不一样了,放在床头,内室完全不用点灯。

楚翘正把玩着夜明珠,梁时由宫人领入时,面色阴郁的骇人,楚翘不晓得他这又是怎的了,看着她的眼神尤为不善。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梁时单膝跪地,抬头时,那双浓郁的剑眉似乎孟浪的挑了一下,但他的眼神很冷,楚翘自然不会多想。

梁时起身后又与萧湛“寒暄”起来。

“王爷日理万机,还有这份闲心?”梁时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湛位高权重,梁时如今虽初露锋芒,但依旧在他之下,可梁时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好像对萧湛很有怨气。

萧湛反问,“梁大人本该即日启程赶赴凉州赈灾,你怎么今日还在京城?舍不得本王么?”

梁时清俊的面容露出罕见的笑意,“是啊,舍不得。”

楚翘:“……”她狐疑的看着这二人,心情甚是复杂。

这时,宫人端着煮好的杏仁羊乳茶过来,这是楚翘最喜欢的东西,见萧湛与梁时皆在,她便随口客气了一声,“王爷,梁大人,你二人要用茶么?”

她才二十几岁,脸上还带着小姑娘的娇憨,此言一出,梁时与萧湛齐齐答道:“多谢太后娘娘,臣正想留下。”

楚翘也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梁时与萧湛都是辅佐炎帝的大臣,她也喜欢热闹,请他二人喝杯茶也没什么。

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梁时与萧湛之间的眼神沟通当真是直接了当。

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

楚翘:“……”没记错的话,梁时已经娶妻了,但是他的妻子生下孩子之后就血崩而亡,而萧湛则一直未娶。

楚翘瞧着这二人,脑中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