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声对不起到底是想表达些什么。

等到何氏离开,姜婳吩咐珍珠:“去把孟方刚叫来吧。”

珍珠很快把孟方刚叫来,姜婳问他,“早上的时候,大人是不是把章嬷嬷发卖出去了?”

孟方刚没敢吭声。

姜婳厉声道:“还不赶紧回答我!”说完她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风寒本就没好,又动了怒,越发的难受起来。

孟方刚怕了,急忙道:“是大人一早让人把章嬷嬷送到了人牙子那边去。”

府中发卖出去的奴仆基本是不会再被卖到别人府中的,何况章嬷嬷这样大的年纪,只怕被卖不到什么好地方去,无非就是做些苦力的地儿,熬不到一个月就能要了她的命。

对于这样吃里扒外的奴仆,她也不喜,可章嬷嬷要是出事,何氏肯定受不住。

何氏对燕家的恩情,她爱燕屼,何氏不能出事,否则燕屼会自责一辈子的。

姜婳道:“去把人寻回来吧。”

孟方刚犹豫道:“大奶奶,可是…”

“别可是了。”姜婳道:“我既让你把人寻回来,夫君不会责怪你的,只管去寻人就是。”

孟方刚叹了口气,告退离开。

不到两个时辰,孟方刚就把人寻了回来,跪在外面求见。

姜婳风寒加重,喝了药就睡下,并不知章嬷嬷跪在外面求见。

是珍珠去见了她,“大奶奶既让人把嬷嬷寻回,自然不会责罚你,只是还请嬷嬷忘了主仆尊卑。”

章嬷嬷哭道:“都是老奴不好,辜负大奶奶一片心意,还请珍珠姑娘让老奴同大奶奶亲自道歉。”

珍珠道:“不必了,大奶奶还病着,方才刚用过药睡下,嬷嬷还是请回去吧。”

章嬷嬷巍颤颤起身,看了眼正院,慢慢的走了出去,背影佝偻。

章嬷嬷回去何氏那边就哭着道了歉,何氏哭道:“往后你莫要如此了,如今我只盼着阿屼跟婳婳好好的。”

章嬷嬷道:“老奴自然是不敢的,刚才去求大奶奶原谅,她还病着,待大奶奶身子好些,老奴再去同大奶奶道歉。”

何氏抹泪道:“这是应该的,若不是婳婳…哎,罢了,不说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

燕屼从大理寺回来就从孟方刚那里听说事情经过,沉默半晌道:“不怪你,你且下去吧,是我没考虑周全。”他得知是章嬷嬷散播出来的谣言,既震怒又担忧,怕婳婳知晓。趁着何氏未起身,让府中侍卫把章嬷嬷发卖出去,又让府中侍卫守在正院,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婳婳。

没想到姨母醒来见不到章嬷嬷就慌了。

可见姨母是知晓外面那些谣言是章嬷嬷传出去的。

姨母却没有告诉他。

燕屼思绪至此,叹了口气。

回到房里时,里面黑漆漆的,隔间有珍珠守着,见他回来,福身低声问好。

燕屼轻声道:“婳婳何时睡下的?”

珍珠低声道:“大奶奶申时才歇下,一直睡得不安稳。”

“知道了,去准备膳食吧。”燕屼道,待珍珠悄声退下,他进屋想抱婳婳出来吃饭,她迷迷糊糊道:“不要,我想睡觉,夫君,让我多睡儿。”

昏暗的房间里,燕屼坐在床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原本就不丰润的脸颊越发的显小。

他心颤的厉害,他想把她捧在手心,给予她最好的一切,娇娇的养着她,呵护她,可是瞧瞧她现在的模样。

他没保护好她。

“婳婳,都是我没护好你。”

姜婳模糊中似听见燕屼低低沉沉的声音,她不舒服的嗯了声变又浑浑沌沌睡下。

第162章

姜婳这一觉睡的很久很久, 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来,她睡的并不安稳, 噩梦连连, 被魇住, 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已被冷汗浸透,她惊醒过来,朦胧的发现床榻边上坐着人,她楞了下,哑声道:“夫君怎么没去大理寺?”

燕屼担忧的望着她, “告假了, 你昨天夜里梦魇的厉害, 我担心你。”昨天夜里,她哭的厉害,却怎么都叫不醒, 请来郎中都无用, 他就这样守了一夜, 今早她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则让人去大理寺告假一天。

姜婳想起身,半点力气都无。

燕屼把人抱起, 过去隔壁净房, “你哭了整夜,早上不停的出汗, 昨天夜里滴米未沾, 身上自然没有力气, 我先抱你过去梳洗,待会儿让厨房做些鱼片粥,不能只吃白粥,营养会跟不上,身子又怎么好的起来?”

“嗯。”姜婳应了声,声音有些软弱无力。

燕屼抱她过去净房,里面已备好温水,他把人抱在怀中入水,脱去她身上的衣物,她瘦了不少,身后的肩胛骨凸出的厉害,他轻柔的帮她清洗身子,清洗好抱着她上去擦干身子,穿好衣裳,自个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姜婳靠在榻上,头昏沉沉的,等着被他抱去房间的隔间里,丫鬟们已经摆了膳食进来。

他喂着她吃了半碗鱼片粥。

姜婳就吃不下,摇头道:“饱了。”

燕屼道:“吃的太少,再喝点鸡汤?这鸡汤是厨房加了鲍鱼,干贝,海参,熬了一整日,撇去浮油,味道鲜美,你可要尝尝?”

姜婳点点头,他就添了小碗的鸡汤,一口口的喂着她喝。

这鸡汤味道果然鲜美的不行,可见是厨房费了心思熬的。

她把一小碗的鸡汤都给喝下了。

“可还要用一些?”燕屼问道。

姜婳急忙摇头,“不必了,你快些吃吧,我都说让丫鬟来招呼我的。”

他一直没吃,光顾着她了。

“那你先坐会儿,我吃过就陪你。”他一双深邃的双目温柔的望着她,“待会儿带你去庭院里走走可好?”

姜婳犹豫了下,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夫君,章嬷嬷的事情我都知晓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

听她说起此事,燕屼温声道:“你不用操心这个,她只是个下人,既做出这种事情,就算主子不忍心发卖,也不可能在留在主子身边,我让人把她送去庄子上,她去到那里也一样可以好好生活的。”

姜婳嗡了嗡唇,没吭声。

章嬷嬷这样的人,她也不喜,可她到底是何氏亲近的人,把她送走,何氏还不知会如何,只得蔫蔫道:“罢了,就让她陪着姨母吧,若再有下次直接发卖就是。”

燕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做错事情就必须接受惩罚,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去同姨母说就好。”

姜婳不吭声了。

等燕屼吃好,抱着她过去换了身衣裳,又想抱她去庭院里转转,姜婳扯扯他的衣袖,“放我下来吧,我走得动。”身子虽还虚弱着,但还是能走走的。

两人也未走太久,燕屼牵着她走了两圈就回了房。

姜婳这段日子病着,什么都不想做,被燕屼抱到她上靠在迎枕上,捧着卷书随意翻看着,见他还在身侧帮她揉腿,不由道:“夫君,大理寺事务繁忙,案件甚多,你不必管我,我已无大碍,你快回大理寺去忙吧。”

燕屼道:“不必,今日陪着你,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过些日子你身子好些我告假几日陪你出去转转可好?”

姜婳沉默半晌,低低的嗯了声。

燕屼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婳婳,是我不好,让你心生不安,可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妻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想与你一起经历,一起面对,我想你陪伴我这一生,陪伴我到老,哪怕没有孩子,孩子不是最重要的。我知你心中忧愁,我陪你慢慢度过,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有一日,我跌落泥潭,我希望你也能陪伴着我,不管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欺你,瞒着,骗你,这辈子亦都不会负你,我亦知情话只是动听,不能有任何的约束,可往后漫长的人生,都会是最好的见证。”

姜婳埋在他的怀中,双眸通红,她低低的哭泣着。

燕屼紧紧拥抱她,不再言语。

唯有窗外的夕阳照射进来,给相依的两人渡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大理寺实在太忙碌,次日燕屼就忙碌起来。

又余下姜婳一人呆呆的坐下屋子。

昨日他的表白让她很感动,可心底的忧愁还是去不掉,连她都不清楚自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当初连弄死范立,谢秒玉他们都没任何犹豫,为何现在情绪如此消沉,甚至有一种悲痛欲绝的感觉。

过了两三日,姜婳觉得不能如此,她需要出去转转。

于是趁着燕屼白里去大理寺上衙,她让珍珠阿大陪着她坐马车去集市上转转。

去到集市上,她也没有什么很想动,就靠在马车里的迎枕上,听着外面繁华喧闹的声音。

路过凤满楼时,她让车夫停下,准备上去用膳。

去到楼上的厢房里,姜婳让珍珠点几个菜,她懒洋洋的斜斜的靠在窗牖,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耳边却听见隔壁传来几个年轻男子的嬉笑声,“那燕屼的娘子姜婳长的美貌动人,姜妤身为她的妹妹,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难怪被人惦记上,你们说到底是她勾搭高永飞,还是那高永飞真的就是鬼迷心窍?”

姜婳的心猛地颤抖起来,小妤儿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京城?

也是,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想要看姜家的笑话,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隔壁里响起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到底还是个商户人,也就是攀上燕屼,不然姜家的女儿,也就是个作妾的命。”

“看来你是想把人家小姑娘弄来作妾啊?”

姜婳这些日子只有从丫鬟和闺友口中得知外面有这些闲话,可当她亲耳听见时,她还是无法忍受。

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双目赤红。

隔壁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哪敢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燕屼在皇上面前多得宠,这个人实在了不得,这才几年,他就爬到这样的位置,我爹说了,这人只能交好不能交恶,那姜妤是他小姨子,他又是护妻的,真要敢打姜家人的主意,他不得宰了我。何况又没什么仇怨,何必跟他过不去,天下美娇娘千千万万,没必要为了美色得罪他。”

“啧啧,那是你不知道姜家姐妹的容貌,我曾有幸远远见过燕屼那位娘子一面,那容貌当真是端丽冠绝…”

“当真啊?真有那般美?”

珍珠气的脸色通红。

阿大也坐不住,砰的一声起身撞到凳子,“我去揍死他们。”说着匆匆推开包厢的门,转身去到隔壁,一脚踹开房门,里头坐着几个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看见阿大还楞了下,阿大话也不说,上去就掀了他们桌子,菜盘子掀了他们一声。

终于有人叫了起来,“你谁啊,你干什么!”

阿大怒道:“还敢编排我们大奶奶和五姑娘,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上去就是一拳。

阿大练过,这几个文弱公子自然不是对手,被打的鬼哭狼嚎。

隔壁的姜婳慢慢起身,面无表情,“过去瞧瞧吧。”

珍珠跟着姜婳去到隔壁。

姜婳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她今日穿的一身翠蓝色杭绸绣白玉兰褙子,下身是条白地撒朱红金丝锦裙,发髻间插着支白玉簪子,她瘦弱不少,唇色有些淡,整个人看着素净又淡然,皎若秋月。

她开口道:“阿大,别打了。”

阿大这才住手,又踢了脚边的公子一眼。

几位狼狈公子恼羞成怒,想要破口大骂,却都在抬头瞧见门口那一道纤细身影时呆住了。

那道身形纤细却显袅娜,一身衣裳素净的很,面上没有半分胭脂水粉,肌肤如玉,唇色淡淡,看着像是生病了,眼眸里冷清清的,却又透着湿意,那张端丽的芙蓉面,更加无法让人忽视。

几人心头发颤,被女子这样看过,有些心慌。

还是其中一位受不住,指着阿大道:“这位夫人,你家奴婢怎可随意打人?”

阿大骂道:“我呸,你不知道我为啥打你?方才嚼咱们大奶奶和五姑娘的闲话可嚼的舒服?”

几位公子立刻知晓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竟是燕屼的娘子。

姜婳不愿多说,她道:“阿大走吧。”

这地方她不想多待一刻。

阿大朝着几人挥了挥拳头,跟着姜婳离开。

等人走掉,几位公子这才回神,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就是燕屼的娘子?竟真是生的美貌,就算生不出孩子又如何…那她家妹妹岂不也是,难怪姓高的鬼迷心窍…”说这话,他的声音到底小了下去。

……

姜婳回到燕府,先去净房梳洗,也不允丫鬟们伺候,她独自一人。

梳洗好换过衣裳出来,她还是无法忍住心中绝望又悲伤的情绪,她看着旁边的双鸾菱花铜镜,伸手一推,铜镜倒在地方,发出巨大声响,还有桌上的白玉瓶,镶金嵌玉金丝楠妆盒,全都给扫落在地。

发出砰砰的响声。

摔成一地碎片。

隔间的珍珠立刻过来,看着地上狼藉一片,担忧道:“大奶奶,您没事吧,我…”

“出去!”姜婳道:“出去,别管我,走开,我不让你们进来,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珍珠不敢多言,担忧的看了姜婳一眼,这才退下。

姜婳又把桌上的一套缠枝牡丹翠叶白玉茶杯给全部砸在了地方。

丫鬟都守在外头廊庑下,听见里头传来砰砰砰的响声。

都担忧不已。

这声音持续半个时辰才停歇下来。

没有大奶奶吩咐,她们都不敢进去。

又过去半个时辰,里面传来大奶奶低低的声音,“珍珠,进来吧。”

珍珠进去,瞧见地上一片狼藉,大奶奶坐在窗棂下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外面。

珍珠把翡翠叫进来,把地上的东西清扫干净,又去库房里把东西都补上来。

等把房间收拾好,已是日落,珍珠柔声道:“大奶奶,姑爷待会儿就要回来了,可要把膳食都摆上来。”

姜婳嗯了声。

等丫鬟们下去,姜婳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里一抽一抽的。

她宁愿自己心肠歹毒些,去跟那些仇人斗,也不想成为现在这幅模样,犹如怨妇一般。

她恨现在的自己。

燕屼回来时,丫鬟们已经摆好饭菜,他见屋子里的东西都换过,也没过问,陪着姜婳吃过,又陪着她了会儿话,聊些大理寺的案子,不多时见她靠在他怀中睡熟,这才亲吻她的额头,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去隔间处理公务。

自那一日后。

姜婳再也没有砸过东西,看着好似恢复正常。

她每天拼命的吃东西,各种肉类,蛋类,鱼类,新鲜的瓜果蔬菜。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她把自己养的白嫩如霜,一身肌肤细润如脂,娇嫩丰盈,唇若丹霞,光艳逼人。

之前那段日子,姜婳病着,燕屼都不敢碰她,怕伤到她的身体。

这一月却夜夜缠着他索要,被弄的受不住也只抱着他呜呜咽咽的。

这一月,她热情似火。

这一月府中也没甚大事,就是章嬷嬷被送去了庄子上。

何氏与章嬷嬷都没有哭闹,也没有来求情。

到了七月,天气炎热起来。

这天姜婳早起,燕屼已去大理寺,她昨夜被折腾的厉害,身上还是发软。

用过早膳,她就有些坐立不安的,到了晌午,刚一起身,一股熟悉的热潮涌来。

月事来了。

姜婳僵住,身子颤抖。

她尖叫一声,把手边的东西扫落在地,抱着小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还是失败了。

她不过是想燕屼有个孩子,让燕家有个后人。

麻木的去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时地上的杯子已经扫了出去,桌上换了一副新的茶具。

姜婳平静极了。

她坐在妆奁梳妆打扮,又换上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软烟罗襦裙,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艳丽无双。

她走置门口,对着外面道:“珍珠,你们都回房吧,今夜不必你们伺候,我与姑爷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