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榛也的确没闹,他对外物并不在意,为这些事闹不值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说,还浪费时间精力。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执着于这样的手段,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加深了仇怨。

他要这么恨一个人——

裴明榛眸染墨色,眼底潮汐涌动。

阮苓苓很不开心。

大佬因为她受委屈了!

没有那些七拐八绕,瞻前顾后的心思,阮苓苓撸起袖子,什么也不说,就是抢!不管大佬怎么想的,会不会介意,有什么深意,她为人立世,首先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看她在裴明榛面前又怂又软,面面的一坨,拎都拎不起来,在别处可不是,小心眼一堆一堆的,现在又有二老爷怜爱加持,老太太喜欢,想要抢点东西,不要太容易。

抢回来自己也不用,一堆送到裴明榛院子,还时刻观察留心,裴明榛自己还没察觉到什么东西短了,已经被迅速补上。

因为这段时间裴明榛公务特别繁忙,简直披星戴月,她还只做不说,饭照样送,字照样练,茶照样泡,笑照样傻,深藏功与名。

第一回裴明榛没发现,第二回裴明榛没发现,时间渐长,他怎会看不到?

他看不到,向英珍珠也不敢隐瞒。

又一次肩披星月而归。凉夜冷风如刀,书房里炭火正旺,烛影轻摇,香鼎中桔饼还未燃完,满室暖香,茶炉里温着饭,桌上有热热的茶。

还有小姑娘今天写完待检查的字。

墨渍初干,手指轻触,纸页上似乎还留有小姑娘白生生小手余温。

纸是新纸,上好的熟宣,和桌边摞着的一刀明显是一批。而这批纸,今晨他离开时都还没有。

心硬如裴明榛,也无法不动容。

“就这么……见不得我吃亏么?”

裴明榛眸底漫出笑意,扬声喊:“向英。”

向英迅速进来:“主子。”

裴明榛:“我库里好像有块狐狸皮,红色的?”

向英:“是。”

裴明榛:“颜色太鲜亮,我留着没用,拿去给你们表小姐做件大氅。”

小姑娘生得白,穿这个一定好看。

向英机灵道是,刚要转身走,裴明榛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些个宝石珍珠,挑点好的出来,做批头面给表姐戴着玩。”

只一件衣服有点拿不出手。

向英懂,他太懂了,亲自跑腿督办,把事办的漂漂亮亮,没几天,观赏性实用性俱佳的衣服头面就做好了。

可惜送过去的不是时候。

阮苓苓刚接了一批老太太送过来的冬衣,见向英珍珠托着老大的托盘跟着裴明榛过来:“还有东西啊!”

裴明榛:“嗯。”

阮苓苓喜滋滋:“老太太对我真好!”

裴明榛视线明显顿了一下:“嗯?”

女人没有不喜欢衣服首饰的,阮苓苓兴奋的声音都高了:“刚刚那一堆我以为很多了,没想到还有!哇这是狐狸皮么?好软好暖和!这红宝石好大个!做钗子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向英:“这不是……”

裴明榛斜了向英一眼。

向英识趣的闭了嘴。

好吧。

可我小长随就不信你嘴硬的很开心!

裴明榛当然痛快不到哪去。不痛快,就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于是阮苓苓准备的,想让小黄狗带给小伙伴的糕点就被截胡了。

裴明榛拿着点心:“给我的?”

偷偷交朋友这个事一直瞒着对方呢,阮苓苓哪敢说不是?委屈巴巴的点头:“……嗯。”

裴明榛慢条斯理吃完几块小点心:“太寡淡了,我不喜欢。”

阮苓苓心说当然!又不是按你口味做的!

面上屁都不敢放:“我错了……”

裴明榛看着怂哒哒,委屈可怜又不敢说的小姑娘,心满意足:“下回知道怎么做?”

阮苓苓:“加三分糖。”

裴明榛:“嗯,很乖。”

阮苓苓欲哭无泪。

不知道大佬今天在发什么疯!他是满意了,没什么负担的走了,可是给小伙伴的东西怎么办!一会儿小黄狗来了她给什么!

“想什么呢?”

阮苓苓这一愣神就有点久,直到耳边传来裴明榛尾音上扬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回神就发现不对,她一直在盯着裴明榛手上的茶盏。

釉青瓷的茶盅,没什么花纹,很素,因底色出彩,显的格外干净剔透,映着人的修长手指,非常好看。

和那天那个茶盅一样。

她不小心‘亲’到裴明榛手指时,端着的茶盅。

刷的一下,阮苓苓脸就红了。

“没……没什么……”

好尴尬啊!

裴明榛低笑出声,阮苓苓更尴尬了,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抱起茶壶就冲出了房间:“茶冷了,我去泡壶新的来!”

……

阮苓苓觉得,她有必要给裴明榛送份谢礼。

抢东西不算,裴明榛是因为她被连累,这本就是她应该做的,裴文信那边的忙,得另算。

她有点发愁。大佬眼光很高,寻常东西定然看不上眼,又亲口说过不看重礼物只看重心意,真要送不上心不行。荷包送过了,要不绣个帕子?可是一想到帕子在这个时代的用处和表达的含义,她就敬谢不敏,裴芄兰和准姐夫王衍私见的画面至今让她犯恶心。

送什么好呢?裴明榛是文人,做官也是文官,常有案牍之累,要不……送一杆自己做的毛笔?

这个念头并不算出格,上辈子因为工作相关,她意外了解过制做毛笔的流程,自己做有难度,可认真做,做出一杆好看点的,能用的并不是问题。

前思后想认为可行,阮苓苓就开始动手了。

找资料问题,了解这个时代有没有制作难题,应该注意什么,选材怎么选,在哪里好买……

阮苓苓的忙碌,别人许看不出来,裴明榛却心里一过,明白了。

他把平时常用的毛笔收起来,看着光秃秃的笔架,心情甚好。

就差一只好毛笔了。

第25章 我要算计你了

阮苓苓近些时日经常出门。

做一支好毛笔并不简单,她需要人指点,正好名下铺子有一间书斋,四书五经话本什么都卖,掌柜的见识颇广,对制笔一道略有见解,她便经常过去讨教。

原本为了新鲜话本,每隔七到十日她就会让南莲跑一趟,现在倒是省了南莲的事。

对此,旁人并无异议。

喻国来使一事轰轰烈烈造了好几个月的的势,近些日子终于要到了,朝上官员人人忙碌,裴明榛也脱不开身,让向英看着点表小姐,见一切如常并无意外,就放了心。

裴文信也没觉得阮苓苓性格有多恶劣,小姑娘哄两句就贴心了,他自认眼力没问题,让人注意了几天没事,也没再管了,他们走仕途的,还是要看真本事。

老太太方氏更没意见,只要规矩不出错,她们乐的阮苓苓玩。所有人都没意见,余姨娘当然不敢有意见。

阮苓苓这一研究,就过去了很久,中间没遇到过什么事,唯一遇过的麻烦就是,又看到了裴芄兰和准姐夫王衍偷偷见面。

并且再次倒霉的,被裴芄兰看到。

裴芄兰羞臊懊恼,倒打一耙:“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又偷看别人!”

“怕别人看,就不要光天化日做这种事,”阮苓苓很好奇裴芄兰心里怎么想的,“你继续这样,迟早都会被发现。”

裴芄兰语气尖刻:“关你什么事!这么爱看,别是自己动了春心吧,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

阮苓苓微笑:“你的眼光我不大欣赏,还是自己相看的好。”

裴芄兰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你,你不要脸!”

这样的话也是能说的,简直不害臊!

阮苓苓心道你可真双标:“二表姐谦虚了,这方面,妹妹可比不上你。”

说完转身离开。

裴芄兰气得直跺脚,回去和余姨娘一说,余姨娘算了算时日:“差不多……是时候了。”

余姨娘主意是打得精,但她身在内宅,出不了门,行动不便,手下人机灵是机灵,身份地位不对等,有些事办不到,出头上场的,还得是裴芄兰。

这件事被裴明昕知道了,当即找过来请缨,他也要帮忙!

他不甘心。从小他就聪明,读书读得好,父亲疼爱,姨娘呵护,虽然顶个庶字,没有方氏那样的娘家后台关照,过的照样比嫡子哥哥舒服。

可大房的裴明榛,他就是怎么都比不过,但凡撞到必定吃亏!为什么,裴明榛不也是没有父母疼爱,没任何资源的人?他能压得过裴明伦,却怎么都压不下这个大堂哥!

他那么在意裴明榛,裴明榛却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好像他根本不值得重视。这一次,因为阮苓苓,裴明榛针对他,打击他。

裴明榛不在乎他,他生气,裴明榛在乎他,他更生气,因为这不是提防他本事大,而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绝不要让他如意!

裴明昕心底翻起无尽浪潮,面上发狠:“姨娘放心,这事儿子定然办好,断不会让那姓阮的贱人再欺负姨娘和妹妹!”

“我儿……”余姨娘犹豫片刻,红着眼应了,“知道护着姨娘和妹妹,姨娘很高兴,但玉瓶不碰瓦罐,你的安然最重要,若有意外,事情可以办不成,你的名声不能丢,该放就放,该走就走,知道么?”

她想着,儿子这么锻炼一下也好,吃过见过,以后就不会轻易被算计。

裴明昕垂眸,藏住眼底思绪:“儿子省得。”

余姨娘想的局很大众,找个男人,从名声上下手,简单粗暴,对付女人最有效不过,就算过程不顺利,结局不完美,只要沾上,就会惹一身骚。

布局地点打算得很好,打听好阮苓苓近来路线规律,选一个位置特殊,比如离二老爷裴文信铺子很近的地方——方便消息传回家里,还能摘出自己。

人选也是想了又想,十分慎重,随便找个痞子来肯定不行,她们不好操作,成功了结果也不一定如意。女子名声是大事,贵圈面子利益也得考虑进去,和差不多的人家名声坏了,可以操作嫁人掩盖,随便一个泼皮,裴家反手就能收拾,表小姐就算身子坏了,嫁不到好人家,将来也能配个富户。余姨娘并不是想给阮苓苓找归宿,她只希望这个小贱人能尽快的,麻利的从裴家滚出去!

所以这人选,最好不要和裴家全无关系,阮苓苓可以通过一定的场合见过,或能见到才好。

内宅女眷圈子就那么大点,能见到什么人?余姨娘很想拉方氏下水,算计方家的表少爷,还能让方氏没脸,可她不敢。方氏娘家太硬,人也不傻,没十足的把握,撞上去定然两败俱伤……最后她想到一个人,大小姐裴素兰未婚夫王衍的朋友,张良峰。门第,距离,事发后可能会有的影响,种种都非常合适!且那王衍同她的女儿……

余姨娘眼神闪了闪,叫来了裴芄兰。裴芄兰一听就同意了,王衍嘛,她最拿的住了!

于是各种准备,计划详细。这一天,前面传来消息,阮苓苓出了门,裴芄兰也打扮妥当,去往一个诗会。

和外男相见不可能私约,裴芄兰精着呢,诗会就不一样了,有闺中女眷们结的诗社,也有公子哥们比玩斗才的诗会,两种偶然撞上太常见,也没什么好避的,兴致挑起来一起斗个诗也没什么,反正人多,不存在名节有失的问题。

热闹场合找个小角落说说话坐一坐,也没什么大碍。

裴芄兰对利用王衍这件事没一点心理负担,什么喜欢不喜欢,她真正想要的是好日子,是隔壁安宁公主家的小郡王,王衍么,是她看不惯嫡女姐姐的威风,但凡裴素兰的东西,她都想抢。

一路脑子里想着事,裴芄兰捏着帕子,并没有多紧张,眼看阮苓苓经常呆的书斋到了,她敲了敲车壁:“有点闷,我要下去走一走。”

这一走,当然要和阮苓苓偶遇,遇不上,也要制造动静,让阮苓苓看到她。

阮苓苓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会注意不到?相处这么久,裴芄兰的习惯她也熟悉,看这打扮风格就是去诗会的:“二表姐又要去作诗?”

“是啊,”裴芄兰慢悠悠扶了扶发鬓,音调长长透着嘲讽,“你这样不认识几个字的人,怕是只有羡慕的份。”

阮苓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二表姐慢走。”

三观不同,没必要废话。

裴芄兰只是想让阮苓苓看到她,目的达到也不多做停留,意味深长的再看一眼,扭着腰走了。

诗会和预期中一样热闹,裴芄兰见到了王衍,也见到了王衍的朋友张良峰。裴芄兰这边一个眼波流转,王衍就醉了,想和她说话,又不想被人察觉,拉着张良峰一起,张良峰知道点兄弟的心思,自然热心帮忙。

三人找个小角落坐下,一边浅聊,裴芄兰一边素手执壶,给二人倒茶。因为张良峰‘仗义帮忙’,她‘又羞又愧心存感激’,连连给张良峰倒茶,张良峰喝的肚子都胀了,也不好相辞,姑娘家的心思总是要多照顾的。

裴芄兰见时机差不多了,引着二人往场中写诗的公子身上看,同时指甲轻弹,抖出细细粉末到张良峰的茶杯里。

她动作很快,又从容自然,没有人会发现端倪,只是看到她给张良峰添了茶。

等二人视线回来,她浅笑低噙:“总是得张公子照顾,我一个闺阁女子,身无长物,不知怎样感谢,今日便以茶代酒——这盏茶,请公子尽饮。”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她素手拈杯,喝干了自己的一盏。

她这样,张良峰哪好拒绝?自是爽朗笑着,将面前茶盏举起,饮尽。

喝完这一盏,短坐片刻,实在憋不住了,张良峰笑着起身:“方才看诗沾了些墨渍,我去洗个手。”

其实就是想去放个水。

裴芄兰笑容温柔:“张公子请便。”

下药的那一瞬间,她有些紧张,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可做完无人察觉,她又有些兴奋,原来这么简单!张良峰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那□□药力非凡……

她也不怕事情会抖出来,姨娘计划详备,哥哥也帮忙做了些安排,回头张良峰要查下药这件事,查到的一定不会是她,而是昨夜去过花楼的一个公子哥。

诗会上兴致一高,茶酒都是乱喝的,有醉意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这一切,都会是误会。

裴芄兰笑容得意的招手,把自己的大丫鬟霜月叫到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请表小姐务必过来帮我,知道么?”

霜月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这条街不算太热闹,多是纸墨铺子,文玩书斋,有墨香显清雅,很多诗会选址会刻意在这里,周边茶楼也尽量往雅静的方向装修,年轻文人都爱过来。

裴明榛坐在龙井茶楼三层,靠窗的位置,只要视线往下,稍稍留意,就能看到热闹的诗会。

坐在他旁边的左公子眼尖,扯了扯他袖子,指着对面二楼窗角:“那个穿桃粉裙的是不是你家妹妹?行二很漂亮的那个?”

裴明榛认出裴芄兰,眸底潮汐慢慢转暗。

裴芄兰在哪,干什么,他都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小姑娘近来经常在附近……

第26章 是谁在英雄救美

龙井茶楼,顾名思义,招牌就是龙井茶。裴明榛今天会在这里,是被拉来参加一场清谈聚会,来者都是年轻官员,讨论的主题也与朝政有关——喻国来使。

“我景喻两国接壤毗邻,互相较劲几百年,仗不能打,表面友好得顾,不能横生事端,但士气不能输!”

“一个出行日期都一延再延,傲气的不行,明显想压咱们大景一头,不能让他们得意!”

“喻国使团此行准备定然良多,但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必须打脸!”

“当年经明先生出使喻国,舌战群雄何等威风,我等也不能堕了先人名声!”

说到这里,有人看向裴明榛,满目期待。

经明先生已经去世,他做过的事,走过的路,有些人已经忘了,有些人却永不会忘。他曾用双脚丈量过敌国土地,也曾一度销声匿迹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拼着一身赤胆忠心,为大景立下不世之功。

经明先生本姓裴,名文睿,只有一个儿子,叫裴明榛。

裴明榛修长手指拎着茶杯,浅浅低眉:“便宜,自是不能让喻国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