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他知道阮苓苓每天都干了什么,选买了什么皮子,怎样清洗剪毛,绑笔头修笔锋,努力做到尖圆齐键这笔中四德……

今日她带出去的,是她做好的第一支笔。

她想让书斋掌柜掌掌眼,看她做的怎么样。

那本来是为他做的笔。

今日就应该放到他案头的!

阮苓苓终于察觉到气氛不一般。

大佬的脸色好吓人!

再偷偷看长随,向英头垂的几乎到了胸前,动都不敢动!

阮苓苓立刻仔细回想,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话?

“大表哥——”

然而裴明榛已经不再想搭理她,骤然起身,冷笑阴森:“阮苓苓,你很好。”

阮苓苓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亲眼见裴明榛生气,吓的一哆嗦:“怎,怎么了?”

她还有脸问他怎么了!

裴明榛转身,冷硬下令:“珍珠,送表小姐出去!”

阮苓苓差点吓出眼泪,变脸戏也没这么快的!到底怎么了嘛!

她很想问,但她不敢,她自认不是什么特殊人物,大佬生气也是能扛的,这时候不跑等什么?

书房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到压抑。

向英耷拉着脑袋,默默跪下:“小的办事不利,求主子责罚。”

裴明榛看都没看他:“二十板子。”

“是。”

向英默默退下,找人打板子。

整个晚上,松涛轩灯火通明,却没一个人敢出声,气氛压抑灰暗,比夜色还浓。

……

事没谋成,余姨娘母女气的够呛,也不敢直接问,只能悄悄的派人去查。好巧不巧,阮苓苓走出巷子时被人看到了,帮助她同她一起的少年也被看到了。

余姨娘母女气的拍桌子:“好个小贱人,没看出来还有等本事!那少年是谁,去查!”

阮苓苓不准备出门了,知道有人想算计还往外跑,那不是傻?而且制笔技术学的差不多,可以准备精心做一支好毛笔了。

送笔一事她谁没说,就自己悄悄的做,希望这件礼物做的精致完美,能让挑剔讲究的大佬接受。

她也照往常习惯,得空就往裴明榛书房跑,认真练字。

然后她就发现,这个书房,她进不去了。

她成了不受欢迎,拒绝往来的黑名单客人。

第28章 她都没哭着求我

阮苓苓见不到裴明榛了。

送东西,松涛轩说不缺,送吃的,人说大少爷用过饭了,请教指导练字更好,大少爷永远不在。

如此三番四次,再后知后觉也能咂么出味来——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可为什么?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到大佬雷点了?

阮苓苓想不出来。

“莲莲啊——”

她想和小丫鬟吐槽几句换个心情没准能激发点灵感,结果看小丫鬟脸色比她还凝重,眉毛纠结的都团在成一起了,于心不忍,说出来的话就拐了个弯:“今天中午给你家小姐做什么好吃的?”

南莲:……

已经习惯了。

跟着这么一位主子,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阮苓苓逗完小丫鬟,呼吸缓下来,看了眼松涛院的方向,最近……是不大敢再去了。已经知道人不高兴,还上赶着去惹,大佬万一憋不住发大招,直接弄死她怎么办!

不如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消化情绪。成熟的大人是理智的,没有什么是漫漫时光消磨不掉的。

向英目送主仆两个走远,一脸不可思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吃!

结果表小姐不但想着吃,还吃的很开心,三顿饭加茶点一次不落,偶尔还会有宵夜,并且不来松涛轩了!

向英……向英已经不敢看大少爷的脸色了。

他觉得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职业规划,可能很快,他就要和门房的秃头大爷共事了。

自家小姐敢没心没肺,南莲不敢,到底担心,她悄悄找了松涛轩的大丫鬟珍珠。她看不懂大少爷情绪,总觉得这气氛同自家小姐有关,可小姐并没有惹多大祸,在她小丫鬟看来,大少爷不至于生这么大气,猜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她和小姐不知道。

珍珠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大少爷没露意思,她不敢插嘴。

一边心里感叹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男女那档子事,一边含糊不清的给了个小建议——

她们做下人的哪里懂主子心思,可不敢乱说,但不管是谁,因为什么不开心,送礼物哄一哄都是正道,要不表小姐送件小礼物?

别人哄不了大少爷,但表小姐么,只要她送,这事一定能翻篇!

珍珠没敢暗示毛笔,南莲也没想到这方向,斟酌着用词,把意思给自家小姐透了。

阮苓苓听说是珍珠的话,很是在意。

她观察了很久,裴明昕不像在恋爱状态,一个人就算心思再深沉,恋爱时多少也会不一样,总会露出些端倪,裴明榛没有,说明那位叫豆豆的白月光,还没出现,或者出现了,还没走到他心里。

不好说珍珠太可疑,可万一呢?

这建议必须重视。而且经这个提醒,阮苓苓才反思,光顾着愁裴明榛为什么生气了,忘了她的谢礼还没给!人家帮了她那么大的忙,总不能生个气不见面,她就小心眼把旧帐都抹平了,是债就得偿,是恩就得谢,一码归一码。

就算跟大佬的交情不能恢复,总也要善始善终吧……

阮苓苓心思定下,开始沉下心做毛笔。

毛料一根根挑选,长短相近;剪锋时但凡错一点,立刻重来补上;竹杆亲自打磨,务必光滑润手……这一次,她做得更认真更仔细,不容任何瑕疵,争取样样周到,定要做杆好笔出来。

她沉迷制笔,心无旁骛,手划伤了自己都不知道。

南莲只得去管事妈妈那里要药膏。

要是以前,这事裴明榛不会不知道,也能猜到阮苓苓心思,知道是给他做东西,定会满意,还会骂笨丫头两句,转头叫向英找好药送去,但谁叫他现在正在生气呢?

他根本不问阮苓苓在干什么,也不让下人们提起。

向英和珍珠看着着急,暗暗对了个眼色划了个拳,输了的珍珠上前倒茶,不小心‘说漏嘴’提了一句:“……表小姐那边在找抹手的药膏,也不知怎么给伤了。”

裴明榛眉平眼横,脸色看不出一点变化:“关你什么事?”

说的是珍珠,也是自己,关我什么事?

不给药,也不问表小姐怎么了,为的什么事把手伤了……

珍珠心里叹着气,和门边向英视线撞到一块,二人眸底神色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完蛋,这回是真气大了!

该不会就这么慢慢的,同表小姐疏远了吧……

正当他们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调整对表小姐态度的时候,他们的主子做了一件事,让他们立刻坚定了方向。

裴明榛整治了堂弟裴明昕。

你不是想陷害别人,用名声算计?这么喜欢这样的局,就给你安排一个合你心意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那地痞无赖流氓男人,就有专门做骗人营生的奸猾女子,裴明昕就遭了这么一个仙人跳的局。他还做了全套,把那姑娘给睡了。

结果姑娘不是姑娘,是半老徐娘,皮肤也不是白皙粉嫩,妆一洗,脸上都是麻子,可把裴明昕恶心的够呛。他气的踹翻了桌子,当下叫人去查,可裴明榛是怎样的智商,做事能让人抓住把柄?

况且那一脸麻子的半老徐娘历经世事,惯会骗人,精明的很,哪能被别人套了话?

这事就闹出来了。

有钱公子哥在外面睡个女人不算事,这女人再闹也只不过想要钱,狮子大开口又能大到哪里去?以裴家财力身份,裴文信完全能搞定,可这事太丢人。

儿子不是普通的风流,是被骗了,睡了个比他生母还大的女人,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狠心管教是不行了。

于是裴明昕又被打了一顿,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板子,打完裤子都被血浸透了,彻底起不来床,连翰林院点卯都去不成了,只能请病假。风口浪尖上点什么卯,去翰林院天天丢人现眼吗!裴文信气的眼珠子都疼,要不是近来太忙,他都想请假!天天被人内涵笑话很有脸面吗!

裴明昕气的都自闭了。

至于余姨娘和裴芄兰两个女眷……

呵,有她们哭的时候。

大少爷一番凌厉操作,向英和珍珠就懂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净想那些没用的,表小姐还是你表小姐,不可以怠慢。

裴明榛的动作瞒得过所有人,被他派出去办事的长随向英不可能不知道,裴明榛对此很有光明正大的解释:“我并不是替谁出头,只是看不惯有些人的脏心思,裴家不能纵容这样的风气。”

向英乖乖点头,笑的雪白牙齿全部露出来,看起来就那么耿直灿烂。

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大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傍晚,向英打铁趁热,和主子汇报事务时又‘不小心漏了一嘴’:“……表小姐那边朝管事要了两回药了,好像手还没好,伤的有点重。”

裴明榛手顿了一下,继续翻书页,语气淡淡:“她都没哭着求谁,关你什么事?”

向英:……

得,表小姐小的已经尽力了,这事还得您亲自来。

……

儿子栽了这么大跟头,余姨娘哪能没反应?这事一看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故意做的局!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方氏,毕竟老对手了,她是妾方氏是妻,但方氏儿子不如她儿子出色,方氏指不定怎么希望她儿子出事呢!可斗了这么多年,她也了解方氏,方氏谨慎,向来不会随便动气发大招,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近来她们之间还算平顺,方氏不应该这么干……

想想近来前前后后这许多事,余姨娘眯了眼,是裴明榛,一定是他!

翰林院竞争对手,争取阁老弟子的机会,再加上一个阮苓苓……儿子和裴明榛竞争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裴明榛态度从容随意,从不会做多余的事,现在突然下手,没别的,一定是因为阮苓苓!

余姨娘气的脸都青了,还真是没看出来!这小贱人看着乖乖软软,没想到这么会勾男人,一个两个见到她就走不动道,万事都有男人愿意帮忙!

再生气,余姨娘也没有动,裴文信正在气头上,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反效果,她得稳住,裴明榛再能干,对她也怎么样不了,只要把爷们紧紧握在手里,她就有靠,裴文信但凡拿辈份压一压,裴明榛就得吃亏。

来日方长……这一回倒霉,她的局让男主角撞上又报复,连累儿子遭了殃,下回可不一定,日子还长着呢!

余姨娘只遗憾一件事,巷子里帮阮苓苓的那个少年,怎么都查不出身份,大好的攻击机会,没办法用。

裴芄兰可不像余姨娘那般沉得住气,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给别人下药,第一次主导这么大的局,还用上了王衍这枚棋,竟然没成功!一边脸上挂不住,一边心里也是又急又气,救了阮苓苓的少年到底是谁!

再加近来日子不顺,别处生点事勾火,她就没憋住,提起裙子直冲阮苓苓的院子。

阮苓苓当时正在院子里清洗毛笔辅料。

裴芄兰心里窝火,眉飞目厉怒气冲冲:“好啊,你阮苓苓厉害啊,竟有这样的手腕!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吗!”

阮苓苓拿帕子擦了擦手,眉眼淡淡,语气也淡淡:“二表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裴明榛的情绪,别的事想的少,她知道余姨娘和裴芄兰要对付他,并有没出门,自己人脉少力量小,信息也有限,但谨慎行动是能做到的,她确定自己没做过什么,但裴芄兰这话的意思……竟像是兴师问罪?

这母女几个,谁又倒霉了?

裴芄兰一噎,下面的话没法说。

怎么说?说哥哥中仙人跳睡了个恶心老女人被受罚了,这事与阮苓苓有关?那为什么与阮苓苓有关?究根问底,就会延展到上次针对阮苓苓失败了的算计……

裴芄兰不确定阮苓苓知道多少,那个没成的局当然也不会承认,姓阮的小贱人看着软软甜甜,实则惯会耍手段,心机深沉,说多了万一顺着她的话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办?这小贱人可是知道她和王衍的事!

眼珠一沉,裴芄兰哼了一声,冷笑嘲讽:“也是,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字都不识得几个,可不就连人话都听不懂?”

竟直接进行人身攻击了。

阮苓苓安静的看着她,良久,缓缓叹了口气:“二表姐说这样的话,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要倒霉也倒霉了,难受也难受了,我半点不生气,你泄愤成功了么?不,你只会让自己更生气。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

裴芄兰气的直接泼妇骂街,面容扭曲铁青,特别吓人,阮苓苓以为她下一秒要扑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躲避,结果人家突然绷住了,扭曲的脸换上略僵硬的浅笑,指尖勾了勾鬓发,调整站姿瞬间端庄,视线越过她定在某处不动……

阮苓苓顿了顿,回头看过去,发现墙那边邻居家有一个人,正在上树……掏鸟窝还是拿毽子?

紫色锦衣华丽,动作伶俐活泼,腰带缠丝镶浅青美玉,陌上少年,俊俏灵动。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少年相当眼熟——是那天帮了她一把的人!

少年不但在爬树,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个饼,边爬树边吃东西,倒是两不耽误。

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灼热视线,少年转过头来,一愣,似乎也很惊讶,认出阮苓苓这个‘话本同好’,眼神片刻迷茫后,是大大的惊喜,很快冲这边挥手:“哟,小姑娘,原来你住这啊!”可他爬树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一句话说完,别说别人反应,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脚底树枝一晃,他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然后隔壁是一连串下人焦急大小声喊主子的声音。

少年应该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制止了再次爬树。

裴芄兰气疯了。

她眼没瞎,不至于误会少年打招呼的是她。刚刚大声骂人是有些失礼,但她已经立刻调整姿势,摆出最好看的模样,最迷人的微笑,少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阮苓苓!

“你、们、认、识?”四个字似乎从裴芄兰齿缝里蹦出,带着冰霜的寒。

阮苓苓反应片刻,点了头。

虽并未互通名姓,好歹也算共患难过,还聊过好一会。

裴芄兰眯眼:“还、很、熟?”

阮苓苓垂头思考,少年嘴里叼着那块饼,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那是昨天下午她让南莲做的,后来由小黄狗送去给了它的主人……为什么会在少年手里?难道他就是那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小黄狗主人?可小伙伴不是个小姐姐吗?

阮苓苓脑子有点乱。

她这状态,一看就是心里有鬼!阮苓苓气的脸色都变了:“好啊,我说为什么你三推四阻不愿我来,原来是想挖我墙角,把人给自己留着呢!”

这话批评指向性太明显,阮苓苓反应了反应,立刻明显个中深意——那个少年,是小郡王?

是裴芄兰心心念念想要勾搭的,安平公主的儿子?

阮苓苓这下不止脑子有点乱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笔友,可爱的小姐姐,怎么可能是男人,还是金尊玉贵的小郡王!小黄狗主人写的那笔字,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个冷艳傲娇,又真诚纯净的小姑娘啊!

不,我不接受!

这态度在裴芄兰眼里,就是默认又挑衅了。

万千怒气聚顶,裴芄兰再也憋不住,冲上前直接上手撕打:“阮苓苓你这个贱人——”

她做了那么多准备,费了那么多心思,却总不被机会眷顾,怎么都得不到的人,这小贱人竟然勾搭上了!想的美!她要撕烂这贱人的脸,看她还怎么出去勾搭人!

“他是我的!小郡王只能是我的!!”

阮苓苓没想到裴芄兰会动手,动作还那么快,丫鬟下人们根本来不及拦,她眼睁睁看着对方那指甲长长的爪子冲自己脸就来了!

这要换了别人家的小姑娘,没准当场就要吓哭,慌乱着急不知如何应对,可她是阮苓苓,孤儿院里野蛮生长的草籽,打架怕什么?

她最擅长了!

阮苓苓立刻侧开脸,同时手肘用力顶了出去——

裴芄兰尖利指甲并没划到她的脸,只在她颈侧留了道红红的印子。但裴芄兰就得不了好了,阮苓苓一手扯她头发,一手肘用力去压她的胃。

不打脸,省的事大还得挨重罚,表面不显却能让人疼的法子多了!

裴芄兰顿时疼得尖叫。

丫鬟们赶紧冲上去拦,现场乱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