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天,裴明榛结束一切公务回家,走向自己院子的必经拐角,邵锦淑躲在墙侧偷偷的哭。

她要在这哭,丫鬟还能怎么办?又没有防着什么规矩,只能小声劝了。

“表小姐别哭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邵锦淑:“我也不想哭……我就是想散散,一会儿就没事了……”

裴明榛当然不会理她,仿佛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面无表情的就要越过去。

邵锦淑着急,音量提高了些许:“也不是阮妹妹的错……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点看不惯我。阮妹妹纯真善良,大家都喜欢,也许是我多心,阮妹妹没有想真的欺负我……”

裴明榛仍然没理,长腿一跨已经越过了拐角。

邵锦淑没办法,只能装作没站好,“呀”的一声惊慌低叫,人就倒了过来。

裴明榛当然是不会帮的,别说伸手接人,他甚至退后两步,生怕邵锦淑砸到他。

邵锦淑:……

没办法,她只能踉跄两步,自己站好,然后慌乱的擦掉眼泪,露出坚强又温柔的微笑:“我没事,大表哥不用担心。”

向英都想拦到大少爷身前,省的大少爷恶心了。

可真是,谁担心你了!你这女人能不能有点眼力劲!越来越招人讨厌了,你自己倒是注意点啊!

眼看裴明榛还是要走,邵锦淑一咬牙,往前两步拦住了裴明榛的路:“大表哥千万不要责怪阮妹妹……”

裴明榛十分奇怪:“我为何要责怪她?”

邵锦淑脸微红:“她欺负我……”

裴明榛眼梢微垂,眸底一片暗色:“所以你做了什么,让她生气?”

邵锦淑后背一凉:“我,我什么都没做,她就用剩饭菜泼我……”

“是么……”

裴明榛这几日很忙,已经有段时间不怎么关注家里境况了,不过玛瑙和向英都没有汇报,小姑娘应该没受气也没吃亏。

“你该庆幸,她自己动了手,否则——”

换他出手,邵锦淑不可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这话音神态里露出的威胁,让邵锦淑不寒而栗。

裴明榛在警告她,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被阮苓苓欺负是她活该,她乖乖受了这欺负便罢,否则——他就会出手。

他一向心狠手辣,不知柔软善良是何物。

邵锦淑受不了,在裴明榛再一次往前走时,大喊出声:“你当真这般无情么!”

裴明榛头都没回,脚步也顿都没顿,静夜凉风送来了他的声音:“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对你有情?”

无人小径,寂寞月影,邵锦淑突然掩面大笑。

她大概是疯了。

猜度着阮苓苓的心思,因为那个豆豆,自己编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没骗到阮苓苓多少,自己却当了真。

裴明榛对她没半点意思,至少现在,一点都没有。

原来这也只是阮苓苓的误会,裴明榛前前后后根本一点都不知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邵锦淑放开手,一张脸在月光照耀下狰狞又扭曲。

她已经这么不堪了,没有人在意,她又何必再在意?只要能成事,就是成功!

……

阮苓苓有耳报神,近日一直盯着邵锦淑么,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又拦路!

阮苓苓明白过来,原来跟这等着呢!邵锦淑故意给她下套,招她欺负她,就是想理直气壮告状!

黑啊……太黑了!

阮苓苓也不管天已经黑了,拎着裙子就跑到了松涛轩。

正好裴明榛换过衣服,正出门要去她的院子,见小姑娘过来了,把人拉到烛光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问:“邵锦淑可是惹你了?”

没问她是不是欺负了邵锦淑,而是问邵锦淑是不是欺负了她。

阮苓苓怔住,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这个男人真的……太犯规了,怎么可以在奇怪的地方这么暖!

阮苓苓甩开他的手,看一边:“没什么,小事,我能应付,不用你操心。”

裴明榛有些怀疑:“真的?”

阮苓苓立刻撸袖子:“反正你不准动,我自己来就好,省得被那女人缠上!”

小姑娘眉眼生动无比,随着动作露出一小段小臂,白晃晃滑嫩嫩,不但不粗鲁,还有些特别的可爱。

她在意他,想霸占他,她在吃醋。

小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美,多让人想要染指,想要亲近……

裴明榛感觉自己快被小姑娘给撩疯了,可小姑娘纯真得像个小白兔,每每一靠近,就会睁着大眼睛一脸懵懂你要干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很禽兽。

几天没怎么见到小姑娘,他实在不想把小姑娘吓跑,只得用力捏拳,死死摁住心中那份欲念。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嗯?”

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害羞脸红,是在逼他。

行行好吧小姑娘,千万别这样了。

阮苓苓完全没听到裴明榛声音里的暗哑,欲念什么的……更是不懂,男女对感情的感悟本来就不一样么,她随口答道:“当然知道!我保护你呀,你累了那么久,护我多少次,我好歹也要出一两回力才好。”

保护……

小姑娘想保护他。

裴明榛一把握住小姑娘的露在外边,白晃晃滑嫩嫩的小臂,微微低下头——

亲了一口。

热烫的吻落在皮肤,阮苓苓浑身一麻,下意识甩开了裴明榛的手!

太太太羞耻了!心跳快的不像话!她要爆炸了!

“我我我,我想起来还有事,我走了!”

跑的太快,要不是下意识提着裙角,她一准能表演平地摔。

裴明榛死死克制着没去抓小姑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就算现在,他其实也在克制。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力,可只要小姑娘到面前,就会溃不成军!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裴明榛不想吓到小姑娘,万一小姑娘跑的更快怎么办?可见不到小姑娘,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各种意难平。

正好公务告一段落,他又想办法把阮苓苓扣在了身边。

理由很好找,借口太忙,需要人帮忙整理卷宗,有些公文需要存档,也得有人帮忙誊抄。当然,他不可能拿机密文件给小姑娘玩,定然是不重要,没关系的。

阮苓苓不懂古代官员都忙什么,再三问过确定自己帮忙不会有麻烦后,就真的动手了。

大佬每天都那么忙,她也很心疼,如果真能帮到一星半点,她其实很愿意。

于是小姑娘各种整理,帮忙誊抄时,裴明榛就正大光明摸鱼,悄悄看小姑娘。

人在全神贯注,认真做一件事时是不会关注其他的,会很专注,很安静,我们会觉得认真工作的人最美,大佬也一样。小姑娘的每一个侧颜都很美,她微微低头的样子,侧脸融在阳光里的角度,白白小手放在线条坚硬牛皮纸上的样子……每一样每一样都足够诱人。

而且小姑娘注意不到他,就不会害羞,也不会逃跑。

看了一阵,裴明榛略尴尬的换了一下坐姿,不行,他他对这样的小姑娘更……

可是不看,更受不了。

裴明榛就这么痛苦的快乐着,实在受不了,就把小姑娘哄到面前,抱一下。

然后看着小姑娘脸红像要爆炸似的,再次跑开。

裴明榛无数次的对着窗外的天空叹气,他要不要加快效率,把小姑娘娶了?

可小姑娘还不到十五,他也太禽兽了……

阮苓苓说邵锦淑的事她自己搞定,不让裴明榛帮忙,裴明榛答应是答应了,但小姑娘的事不可能不在意,就吩咐玛瑙随便盯一下,如果小姑娘没吃亏,就什么都不管,如果小姑娘被欺负了……那还用说?

阮苓苓这边,决心不是白下的,一直都在注意邵锦淑。

可邵锦淑并没有什么动作……就好像之前所有恶意都是她的错觉。

阮苓苓心里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错觉,没关系,拼耐心么,我有的是!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秋日天高气爽,气候宜人,裴家由方氏主理,做了一场小宴,请了关系好的几家过来作耍。越是人多的时候,有些暗里算计人的行动就越容易得手……阮苓苓下意识特别提防,因为这种时候最容易出事。

方氏作为主母,主持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小宴开始得十分顺利,气氛温暖热闹,宾主尽欢。作为表姑娘,阮苓苓和邵锦淑当然不能干看着,各自领了事做,帮忙招待客人。

邵锦淑向来长袖善舞,样样周全,席间照顾到了所有人,当然也不会落下裴明榛。堂上这么多客人,裴明榛不好打自家的脸,顶多避一避,眼色示意玛瑙接手身边的事,却不会直言训斥邵锦淑。阮苓苓盯的紧么,自然就看到了,恋爱脑的人都有占有欲,虽然裴明榛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行为,她还是意难平,暗暗瞪了邵锦淑好几眼。

邵锦淑当然不是做这件事就算了,她还继续之前套路,明知阮苓苓心里有脾气,偏偏过来招惹,激不起阮苓苓动手,让阮苓苓多瞪她几眼都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看到——阮苓苓在欺负她,处处有敌意,她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很艰难。

阮苓苓真的很讨厌这样子,宴会场合,太多外人在,她总得照顾裴家脸面自己名声,邵锦淑装的委屈巴巴眼底有泪,她总不能像上次一样真就欺负一回,顶多不理会,不配合。

有时她真的很遗憾,因社会形态不够进步,生产力不够发达,这里的人很依赖群体力量,宗族理念很重,有些东西必须考量,哪里像现代,物质充足,科技发展足够,自己一个人就能过日子,很多时候反而不必想那么多,痛快就行了……

捣乱的不止邵锦淑一个,还有曹睿。

因心中有绮念,他视线一直追着阮苓苓走,一旦有机会就会想过来说话。

阮苓苓愁得不行。

这位小少爷实在天真,真以为自己这点心思这点动作别人都看不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和,东昌伯夫人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且不她对他也的确没这意思,她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

可惜这位小少爷性子有点拗,不管她怎么拒绝,哪怕说出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他还是会过来,且委屈巴巴害羞无措,搞的每回都像她欺负他似的。

阮苓苓烦,裴明榛更烦。

自己捧在手心宝贝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被人觊觎?

拈杯指尖紧成白色,裴明榛眸底划过暗色。

看来是上一回的教训没给够!

邵锦淑就捡着这时候过来:“大表哥,这个可是不用了?”她指着桌上的扇子。

裴明榛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眼神心神全放在小姑娘身上,根本就没听到。

所以……这个行为,可以解读为默认。

邵锦淑志得意满,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扇子,静静地来,又静静地离开了。

因为这柄扇子,因为这拿扇子的行为,邵锦淑只要随随便便羞涩的表现两下,所有人就会认为她裴明榛关系很近……

过不多久,邵锦淑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时机也很巧妙。

阮苓苓对曹睿的频频相顾不胜其烦,开始主动躲人,在曹睿又一次雀雀欲试的过来说话时,阮苓苓干脆去了官房,好一会儿才出来。

出来后南莲就收到了小丫头的报信,说邵锦淑不见了,东昌伯府的小世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处看不到,应该不会再来骚扰姑娘了。

阮苓苓眉心轻蹙。

她不敢掉以轻心,让南莲随时注意着四外动向,邵锦淑的消失让她心中咯噔一声,出事了。

就在这时,有个面生的小丫鬟来请她,面色略急:“邵表姑娘在西厢遇到点麻烦事,解决不了,请姑娘过去帮帮忙……”

阮苓苓会过去才怪,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猫匿。

她微笑着安抚小丫鬟:“别急,你将具体地方告诉我,我稍后就去。”

至于去不去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丫鬟把事情交代完就匆匆走了,阮苓苓去是肯定不去的,但要知道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个什么样的局。

她并没有忽略一点,曹睿也失踪了,邵锦淑现在动手,难道用的还真是简单粗暴的名声**?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并没有发现邵锦淑出门买过什么敏感药物,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迷人理智,邵锦淑怎么可能算计成功?

她并不好骗,邵锦淑应该明白,这不是一个聪明有手腕的人会想出来的计策,应该还有东西……她没想到。

这一局,算计的是到底是她,还是曹睿?

邵锦淑初来裴家时,对东昌伯府可是各种肖想……

“南莲。”

阮苓苓招手把丫鬟叫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她不喜欢曹睿,可这位小少爷也只是太天真了点,太不知事了点,品性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该被人这么算计……

想到这里,她又跟南莲多叮嘱了几句,才把南莲派出去办事。

南莲还没回来,另一边裴明伦就开始闹了。

邵锦淑不见了!很可能出了危险!没有人管!

到底还是贴心儿子,他避开人,找到方氏,尽量克制着情绪,说邵表妹不见了,请娘立刻帮忙寻找。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一抬屁股方氏就知道他拉什么屎,哪里会看不出来里面的问题?

方氏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你对她倒是很关心。”

裴明伦更急:“这家里上下有一个关心她的人么?怎么她也叫我一声表哥,我关心关心她有什么不对?娘不也时常教我,要同族人搞好关系?”

“啪”的一声,方氏手中茶杯盖盖在了茶杯上。

安静房间里,无比清脆。

“你的族人姓裴,姓方,什么时候姓邵了?”

裴明伦感觉不对,尽量唇角上扬,绽出微笑,哄着方氏:“是儿子说错了,儿子一时情急,可邵表妹到咱们家来没得过什么好处,已经这么乖顺了,还是逃不开厄运……娘,咱们就不能多关心她一点么?她可是娘亲自接过来的人,出了事,也是下了娘的面子。”

竟然为了这个女人伏低做小,好话说尽……

方氏眼底划过一道狠意,却并没有把脾气发出来。

邵锦淑不能再留、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外头还有客人。

她也面带微笑,声音平和轻柔的劝着儿子:“这姑娘家,面皮薄,总有各种各样的小秘密不想别人看到,锦淑或许只是有点小事要处理,稍后就会出现,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应该问的。”

“不,这回不可能是小事!”

裴明伦根本控制不住情绪,咬了咬牙:“我……我知道不应该跟娘这样说话,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娘不敬过,但是今天,现在,娘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能不当回事!邵表妹近来其实一直战战兢兢,知道有人想害她,但又不敢说,我感觉她状态不对,过去问询,她也怕麻烦我从来没说过,只叫我不要管,她没事,她那么体贴温柔,咱们怎能不管?这可是我们陪裴家的院子,邵表妹要出了事,家里真就能好看么!”

方氏忍着怒气:“你怎知她一定会出事?我说了,时间还太短,没准她就是去个官房,你这大张旗鼓,结果却是虚惊一场,你叫外边客人怎么看待我裴家?遇事只会大惊小怪么?”

裴明伦梗着脖子:“是我就是知道!我之前经过西边院子……闻到了催情香的味道,很淡,但我断不会闻错!”

方氏这下眯了眼,怒气没法不发出来,低喝出声:“你怎么会懂这种东西!”

裴明伦心虚的看别处:“我总也是个男人,出门在外免不了去楼子里应酬……”顿了顿,他咬牙,“重点不是这个,是这事一定不对!”

方氏心内恨邵锦淑恨的不行,看着自家儿子:“所以你想让娘怎么办?”

裴明伦觉得这气氛不行,认真看着方氏,举起了手:“娘你放心,我可以发誓,邵表妹虽好,我却对她并没有妄念,不会娶她……婚姻大事,我断断不敢违背你的意思。”

方氏气的一拍桌子:“竟然还想过要娶她?”

裴明伦微微垂眸,面色突然平静:“我倒是想娶,她未必想嫁。”

方氏眯眼,突然觉得,这个儿子有点不一样了。

背着她,被谁教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