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围着裴明榛转了一圈,眼睛里是实实在在的欢喜:“不过谁叫我大度呢,就原谅你了,你既然愿意兑现承诺,到这里来提亲娶我,我今天便做地主之谊,请你吃饭!”

裴明榛唇角动了动,转身就走:“不必。”

“不要这么端架子嘛——”黄衣女子伸手去拉他。

裴明榛再一次躲开她的手,视线流转间,不经意扫到了她身后的下人。

双手竖在小腹前,低眉顺眼,看起来十分规矩。

可这张脸……

他目光微顿,改变了主意:“好。”

……

和黄衣女子会面的时间不算长,但女子好熏香,距离近了,总会沾上些许味道。

裴明榛眉头皱起,十分嫌弃,归家后就想速速更衣沐浴,刚要叫向英备水,突然看到了小姑娘的丫鬟南莲……南莲手里提着食盒,一看就是给小姑娘做的。

心里主意转过,裴明榛没叫向英备水,也没换衣服,只拍了拍袖口略做整理,就走向了小姑娘的院子。

“今晚吃什么?”

他相当‘随意’的坐到阮苓苓身边,距离非常近。

“肯定是你不会讨厌的菜……”

阮苓苓见他来了,习惯性的提壶给他倒茶,手伸出去半截,突然顿住,话音也断了。

裴明榛一直在状似无意的观察,当下便明白,小姑娘闻到了。

然而小姑娘并没有发脾气,也没质问他,只微微一笑:“表哥可有什么想吃的?”

不管神态还是声音都很自然,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裴明榛:……

阮苓苓的确闻到了,味道很浅,却是明显的甜香,绝不可能是裴明榛的爱好,必然是从别处蹭来的。不问,是因为她相信他,别说古代了,就是人人平等的现代,男人们在外面应酬,偶尔也会沾到些不属于自己的香氛,只凭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

而且……这么浅淡,别人必然没有近身,没有近身,她为什么还要在意?

裴明榛已经很忙了,这些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为这种事纠缠吵架不值当,阮苓苓也并不是全然不在意,而是小气的记上一笔,等闲下来再好好算账。

她这么懂事,裴明榛心里更闷,指尖无意识在茶杯沿上摩挲:“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阮苓苓笑容灿烂的看着他:“没有,这里一切都很好。”

裴明榛于是说的更明白:“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阮苓苓笑着让南莲上菜:“没有,表哥近日忙于公务,真是辛苦了。”

裴明榛:……

气的晚上多吃了两碗饭。

撑的不行,散步一个时辰都没能消食。

他本来并不想瞒,只是想让小姑娘醋一下,可小姑娘什么都没问,他反倒什么都不好说了。

转天,他又巧遇了黄衣女子。

或者根本不是巧遇。

黄衣女子编了一头的小辫子,百无聊赖的靠在墙上,娇俏又可爱,看到他来,立刻生的时候打招呼,轻盈的跳到他面前:“我来接你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裴明榛目光滑过她,再一次落到她身后的下人身上。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甚至同样的衣服,这人……还真是警惕。

裴明榛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太理黄衣女子,没同她靠多近,却并没有拒绝她的跟随。

自我满足,生活安逸的小城,突然来了一个外放的官员,出生好,长得好,能力也足,听说还未娶亲,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被人关注?

听闻年轻大人只是年纪轻,心态却很老练,不接受任何拉拢,以及带有各种暗示的礼物,饭局,尤其是女人。可今天,年轻大人身边突然跟了个女人……

桃色花边总是飞得最快,裴明榛和黄衣女子只是并肩走过大街,四外已经开始有流言了。

裴明榛忙碌间隙,听到向英的禀报,顿了一下,并没有下发命令控制流言,只说了一声:随它去。

向英就懂了,大少爷真是憋着气,想要表姑娘醋呢!

可惜……

啧啧,大少爷看不破,他小长随看的透,表姑娘那边根本就没领会到这个意思,大少爷别最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做完一切,慢悠悠的回家,裴明榛想着,这回你总该问了。

可到了家,一如既往吃饭喝茶练字办公,小姑娘仍然什么都没问,特别的乖巧懂事。

裴明榛略有些犹豫的开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事?”

阮苓苓微笑:“我……应该听到什么?”

“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未来首辅问的十分矜持,阮苓苓心里也透亮。

外面小话传的那么溜,谁会没听到?她没问,是因为裴明榛自己先提起来了,这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交代。如果这其中真有什么事,男人恨不得藏着掖着裹的严严实实不叫人知道,主动提起,就是想要说自己是清白的。

阮苓苓不想在对方心里留下小肚鸡肠,拈酸吃醋的印象,遂选择不问。

找后账说找后账,现在裴明榛太忙,她只想一切顺顺利利,不给他添麻烦,不让他多操心。而且近来官署这边的家眷圈子很有意思,同这些夫人小姐们交往,阮苓苓非常深入的体会到了一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

圈子不一样,人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可能没那么多权欲,其它的计较简直多种多样,让人大开眼界。

阮苓苓没怎么正经经历过后宅宅斗,裴家日子算是平顺,没那么多极品事,又有裴明榛护着,没想到在这偏远小地,倒是一一经历了个遍……感谢安平公主专门派来教她的嬷嬷,宅斗这项技能,她竟然也慢慢熟练了呢。

阮苓苓干劲很大,区区流言而已,又不是现场捉女干,现在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

裴明榛:……

这天的未来首辅大人,不仅气的多吃了两碗饭,还把小姑娘摁在墙上,狠狠亲了个够。

可就算这样,也没消去心头那份不甘。

小姑娘明明喜欢他,乖乖的让他亲,却不在意他!

生气!

总之就是,裴明榛并没有想隐瞒阮苓苓任何事,他想说,可对方没有给他机会。

又一次,裴明榛出门遇到了黄衣女子。

她晃着手里的食盒,笑容灿烂:“快点,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她并没有压着声音,不仅裴明榛听到了,很多人都听到了。

‘逼婚’,‘好事将成’,‘女子大胆问情郎婚期’等种种流言,越演越盛,几乎没有人以为是假的。

裴明榛心说这回你总该重视了吧!

阮苓苓……阮苓苓仍然没有问。

裴明榛这一次回到家,根本就没看到小姑娘。

因为小郡主和小郡王来了!

阮苓苓心情非常好,别的人别的事全部都靠边站,她亲自坐着车,迎到了城外!

看到小郡主的那一瞬间,她眼睛酸酸的差点要哭出来,真的好想念小伙伴们!

她自己也很奇怪,明明分开并不久,认识也不算很多很多年,可她对小郡主,还有徐紫蕙,就是很眷恋,总想要聚在一起聊天玩耍,几天不见就很不舒服……

小郡主一脸嫌弃的用帕子帮她擦泪:“出息。”

阮苓苓乖乖的抬起脸任她擦:“姐姐更好看了!”

她没说谎,真的,十几天没见而已,小郡主又漂亮了!

“贫嘴。”小郡主才不理她的这些马屁,随手掏出一个木盒塞到阮苓苓怀里,“徐紫蕙叫我给你的,说是想来来不了,随便给你挑份礼物,你回头好想着带点当地东西回她礼。”

“嗯嗯!”

阮苓苓赶紧收起来。

她知道徐紫蕙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也知道小郡主的提醒,走了这么远,回程时肯定不会忘记带礼物给朋友的……

“我比你们早来些日子,知道这里哪处有趣,带你们出去玩吧!”

阮苓苓很想很想一尽地主之谊了。

小郡王随手扔了个礼盒过来,高高扬着下巴,眼神睥睨:“你们小姑娘会玩什么?我堂堂大好男儿,怎么好在脂粉堆里混?你们自己去玩,不用管我。”

阮苓苓接住小郡王的礼物:“行行都随你。”

男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小郡王也是个知分寸的,带足了护卫,她并不担心。

小郡王看着两个妹妹,摆出哥哥的架子,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训话:“你们可以出去玩,但必须带足护卫,时刻注意自己小心,别理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子,也不许乱来,知道么?”

然后就被被小郡主给拍了。

“你敢乱来,就别想囫囵个儿的回家。”

小郡主相当霸气,小郡王嘤嘤嘤扮着哭腔就跑了。

阮苓苓:……

好叭,反正大家都知道分寸,不要玩浪了就是。

小郡主和小郡王一路停停歇歇,走的很是悠闲,嫌马车坐的多气闷,进了城就想下来走走。也不是吃饭的点,两个人都不饿,阮苓苓就随了她,拉着她看这边的小玩意。

这里物价不比京城高,小东西选材可能并不十分昂贵,做工却是一样的精致,带着独特的淳朴风格,有些看的人眼前一亮。

小郡主很感兴趣,让人慢慢的逛起了街。

不远处,裴明榛再次‘巧遇’了黄衣女子,女子再一次试图去抱裴明榛的胳膊:“不管不管,你今天必须得陪我去见我爹!我爹早想认识你了,我家对乘龙快婿也是各种欢迎的!”

裴明榛后退一步躲过,眉宇间写满浓浓的拒绝。

视角随着动作转换时,非常偶然的,他就看到了阮苓苓,小姑娘正兴致盎然的拿着一块很粗糙的玉,和小郡主说着什么。

看角度,只要偏一点……就能看到他。

裴明榛于是没有太拒绝黄衣女子的靠近,保持了一个比较近的距离。

不让黄衣女子碰到,却又足够暧昧。

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优雅吸睛,保持姿势,不管距离多么近,只要一个错眼就能看到,阮苓苓还是没能注意到他。

因为小郡主突然和人比起了箭术。

今日恰逢集市,街边做小生意的人很多,有人摆了几个靶,每个靶后放着不同的小礼物,还削出了不少小巧木箭,花一定铜钱可以射一次,射中靶心,背后的小礼物就归顾客所有。

嗯,常见的小游戏了,可小郡主的表现很不常见。

她虽然喜欢练箭习武,却并不怎么爱玩这种小游戏,今天不知怎么了,玩了起来。站在她身边,隔着一定距离,有一个黑发黑衣的男子,同样在挽弓射箭。

男人看起来是及冠之年,个子很高,黑衣劲装,黑发高束,一身冷厉,气质一点都不亲切,可他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和小郡主身上似乎有同样的气质,却又不太一样。

他更沉默,也更锋利,像沙场上的将军,剑不出鞘便罢,一旦举剑,便要流血千里。

眼下两个看起来就很冷漠的人,拉着同样的小弓,举着同样的小箭,画面看起来有种诡异的萌感。

二人似乎在较劲,或者比试,你射出一箭,我便要射出一箭,你中了,我就要中的比你还快,还准,还帅,气氛潮流暗涌,安安静静,又剑拔弩张。

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阮苓苓却觉得,她们说了很多很多话。

这是……小郡主的缘分到了?

阮苓苓哪顾得上四周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小伙伴。

两个人同样的成绩,几乎买光了摊主所有的箭,也赢了所有靶后的礼物,把摊主欺负的欲哭无泪。

小郡主没有开口就是怼人,目光略柔和的赞了这个男人:“箭术不错。”

男人脸上没有多的表情,没有笑,也没有故意亲近,只眸色很深很深:“姑娘技艺才是令人惊艳。”

他礼节上挑不出错,像个君子,声音好听,收起弓箭的姿势更好看,迅速又帅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相当熟练。

他还记得朝摊主扔了块银锭,让摊主立刻眉开眼笑,没真哭出来。

是个懂眼色会做事的。

阮苓苓观察到,小郡主脸没红,看起来没别的表情,声音明显低了些,轻轻浅浅:“嗯。”

一如既往的骄傲自信,这点倒没变。

黑衣男人站得远,神色也淡,话却很直接:“我名令北辰。”

这暗意换了谁都能明白——姑娘你呢?

小郡主向来洒脱,没有名字打死不能给人知道,知道就是坏了名节的想法,直言道:“**思。”

黑衣男子拱手,朝她行了个礼。

小郡主微微颌首,浅浅低身,也朝他回了个礼。

一般男女见面都是这规矩,挑不出错,但小郡主何曾这样过?

阮苓苓心中立刻明白,这不一样,绝对有戏!

她开始打量这个叫令北辰的黑衣男人,各种角度。

小伙伴的终身大事,她一样很担心,如果这不是个坏人,她就不阻止害人姻缘……

裴明榛时刻留意着这边,脸色越来越黑,黑的不像话。

小姑娘一眼都没看他!

不仅不看他,还看别的男人!

裴明榛心内火气压不住,刚想要过来,突然被黄衣女子拉住了:“那边马惊了!”裴明榛甩开她的手,她就皱了眉,让手下护卫拉住他,“你又不会武功,过去找死么!”

裴明榛再次甩开,要往外冲。

有惊马,小姑娘最危险!

哪知阮苓苓动作顺滑流畅,快的像条鱼,已经立刻钻出人群贴墙站好……经过上次的事,她专门练习过,而今已经非常擅长躲避这种危机了。

裴明榛:……

街上的确有马惊了,但麻烦的不只是马,还有马车。

人们尖叫惊慌,四散逃窜,马却停不下来。

小郡主和令北辰一起动了。

二人一个冲着马,一个冲着车,脚尖一旋飞跃了出去。小郡主手中的小弓尚未放下,她就着那几支萌系小短箭,‘嗖嗖嗖’几下,阮苓苓都没看清她射的是哪里,就见惊马身上绑带齐齐掉下,马和车顿时分离。

射完这几箭,小郡主也没闲着,一个纵跃,跳上了马背,两手拽住缰绳,修长双腿夹住马腹,直接驯马!

令北辰的操作就更厉害了,马车虽然和马分离,之前冲势未减,眼看着就朝一家食肆冲过去了,食肆生意很旺,到处做的都是人,门口有几个小娃娃在玩耍,小孩子不谙世事,也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一个个呆呆的,谁都没有跑。

令北辰运着轻功,身影如电的蹿过去,在墙上借力,猛的一翻身,直直踹向车辕!

马车被这一踹,顿时转了方向,也卸了几分力,继续往街前冲。

然而这几分力还是有点少,马车冲的仍然很快,令北辰不笑不怒,再次运轻功往前,选择角度又踹了车辕一脚,在马车减势时,大手抓住车辕一个用力——

马车竟然硬生生停住了!

这边小郡主也是,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把疯马变成了乖马,马儿嗒嗒嗒慢悠悠走路,目光十分温和,还侧头舔了一下小郡主的手。

在场所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为两个人的精彩表现鼓掌。

阮苓苓也……鼓起了掌。

她看得太清楚,这两个人分别行动,做着不一样的事,她也不太懂武功,可就觉得画面无比和谐,二人配合恰到好处,相当默契,早一分晚一分,都不会这么刚刚好。

小郡主只管驯马,一点都不害怕令北辰止不住马车,马车过来伤到她,令北辰也只管马车,非常放心小郡主驯马,不怕疯马伤人。

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对对方交付这样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