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见的市面见过,大户人家什么规矩也都懂,知道但凡是富贵之家,日子就不会过得简单。

就不提男人们了,像后宅的女眷,若以为人家就是在家中等着人侍候,那就错了。一年二十四节气,就不提那些小节气,举凡是过节的时候,府上热闹才是富贵,若是门可罗雀,那就要检讨是不是不会平时不会做人,又或是自己男人当的官太小。

男人在外头应酬,女眷少不了在府里应酬,都是官太太、官夫人们之间的来往,这份体面可不光表现在你家住多大的宅子,有多少下人,下人是否规矩好,还体现在家眷的衣着打扮上。

人要脸,树要皮,而富贵人家,穿衣打扮就是那层皮。你的皮若是寒碜了,你自己不觉得没光不提,关键丢家里男人的脸。

而在官场上,太讲究各种虚套了,真以为女眷就是女眷,跟男人没什么关系,那是大错特错。来往之间,虚虚实实,男人和男人打交道,女眷和女眷打交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交道’二字之中,展露无遗。

“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找这样一个男人。什么都帮你想着办着,你说你一个当人家妻子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庭儴怎么就忍得了你。”招娣满脸嫌弃道。

这阵子,招儿没少被她各种嫌弃指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薛庭儴是她亲弟弟,招儿才是弟媳妇。

“这颜色适合你,衬皮肤。这根簪子也不错。”招娣一面嫌弃,一面还给招儿打扮。

这种打扮可和招儿以前不同,以前她的打扮虽也能见人,但对于官宦之家来说,就显得太过随意和素淡了。

其实用白话来讲,就是寒碜。

招儿一面被姐姐嫌弃着,一面还要被她各种折腾打扮,乃至指点。也就是经过这些指点和折腾,这次年节各家各府太太夫人们上门,她才没露了短。

就是累得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招儿懂。她在外头做生意,这点是首要必备的。

唯独就是头上顶着数斤重的首饰头面,身上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穿着体面的衣裳,让她格外不能习惯。

回了房,招儿就忙让小红将头面给取了,发髻也拆了,她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麻的头皮,又敲了敲肩膀,便去了床榻前。

“我躺一会儿,晚饭就不吃了。”

招儿在榻上躺了下来,小红去把帐子放下,才悄声走了出去。

这一睡就是到了天黑,等招儿醒来的时候,薛庭儴刚从前面回来。

不同招儿,带女眷上门的人毕竟少数,所以今天他在前面可是见了不少客。身上满是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小红带着几个丫头捧着热水帕子进来了,招儿披着衣裳下榻,帮着薛庭儴洗漱换衣裳。

招儿没吃晚饭,薛庭儴今儿一天也光喝酒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便让厨房去下了两碗面端来。

豆腐做得浇头,大骨熬得汤底,配着鸡丝、木耳菜、香菇,还烫了些青菜。好吃的让人吞舌头,其实也都是饿的。

吃罢,又洗漱了一番,两人便歇下了。

卧房里就一角留了盏灯,晕黄的灯光透过帐子映射进来,看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脓脓的。

招儿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正想着怎么开口,他突然就靠了上来。

自顾自的忙自己的,非常愉快。时不时吸一吸嫣红的小口,满脸闲适,看得出心情不错。

招儿就在暗中看着他的脸,眼里渐渐冒气火光。

就在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到了紧要关头,招儿突然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扔开,道:“你够了,我忍你忍了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飞机被打下来了。

~~

我看都在预测此章有车,这会儿不适合啊,两口子生小气儿呢,招儿这会儿处于心态转折上呢

☆、第193章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薛庭儴没料到她会这样, 十分错愕。

招儿也有些愣住了, 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心虚地嚷道:“哪有你这样的!”

说着,眼泪珠子不自觉迸溅出来。

意识到自己哭了, 招儿似乎有些慌张, 匆匆抹了脸一把,转身将自己躲在被子里。

这些天来, 她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 心中十分愧疚。

因为将注意力都投注在生意上,她确实忽略了薛庭儴,也忽略了儿子, 可她也不想这样。

人的眼界都是随着见识慢慢增长,招儿每每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很快就会有现实告诉她, 她做得还不够。诚如当初在夏县,诚如当初入了京,诚如这次去了南直隶。

别人总以为经商这件事, 似乎对招儿十分简单, 她总能得心应手地应付一切局面,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道没有那么多的捷径可走,没道理高升在南京举步维艰, 招儿去了就能迎刃而解。为了拿到大批量的丝绸, 她跑了许多的地方。这家不成, 就再换一家, 为了说服老板,她曾在一家大丝绸行门外守了几天。

有愿意听她说的,还有很多人不愿意,冷眼冷脸她都见过。她也想过放弃,可想着定海的处境,还有那些藏在暗里的隐忧,让她咬着牙强笑着不放弃一丝希望。

甚至喝花酒也是,难道作为一个女子,她不懂得那种地方女儿家去不得。可你想把生意做成,就不该是别人来迁就你,而是你去迁就别人。

以前招儿在女子中,酒量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了,如今却堪称海量,甚至许多男子都不如她。这些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次次喝了吐,吐了再喝中磨练而成。

她也会思念丈夫和儿子,尤其是弘儿,每次想着儿子还这么小,娘就不在身边,她也会羞愧感伤。

可根本没有给她时间去想这些,心里的那种急迫感一直压迫着她。也许别人不知道,招儿作为枕边人又怎会不知那一番局面都是虚张声势。

没有所谓的靠山,没有所谓的护身符。如果有,那些夜里,她不会每次醒了,身边没人,而书房里的灯却亮着。

只是他不说,她就不敢问,她只能想方设法去帮到他。

所以她提议别人都在做,自家为何不能做,所以她手下能调用的人手都调来了定海。

可她知道远远不够。

有钱能使磨推鬼,朝廷不是需要银子吗,只要有很多很多的银子,眼前的困难自然迎刃而解。

报给朝廷的三百万两,即使扣去了造船的数额也很虚,因为初来乍到,人势全无,所谓的造势不过是拿银子砸。

这些银子从何而来?那些分给下面拉拢人的银子从何来?

不过是源源不断,一车又一车运到定海的货换来。

人人都以为下面赚得盆满钵满,薛知县定然捞了不少,没人知道那放在县衙银库里的银子,其实有一部分都是薛庭儴拿了整个身家填进去的。

终于一切雨过天晴,嘉成帝高兴了,朝廷高兴了,下面人都高兴了,作为管账的招儿却是有苦说不出。

可转念一想,银子就是王八蛋,今天花了明天赚,所以再去赚吧。

招儿本想把商行的架子搭起来了,就能在家中歇一歇,以后也不用天天往外跑,谁曾想匆忙赶回来,先是被她姐训,再是薛庭儴跟她闹小气。

招儿的成长经历,造成了她有苦又累自己吞,面上都是笑呵呵的性子。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以为眼泪擦一擦就没了,可惜她忽略了心里的那股气儿,那股气儿堵得她眼酸心委屈,眼泪就像流不尽的长河一眼,源源不断地出来了。

看着她一抖一抖的肩膀,薛庭儴直接傻了。

傻完,有些慌,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

“你不想理我,但我想理你。”

他厚着脸皮来到她身后环着她,她不给他环推他,他却非要用胳膊环着她的腰。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招儿被他气得哭不下去了。

“你走开!”

“我不走!”

招儿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气得呛哭道:“你就会欺负我!”

你就会欺负我!

在那梦里,招儿也这么说过,却跟现在的情形完全不相符。

其实转念想想,他可不就只会欺负她。

知道她心虚愧疚,他便变本加厉地欺负她,明明他心里早就不气了,可就想看她对自己赔小心,想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以解这些日子忙完后家中一片清冷的郁郁。

他终于还是受了那个梦的影响,也许他本质就是如此,骨子里还藏着很久以前那个任性妄为少年的影子,仗着她任自己予取予求,便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只是源于对那个梦的恐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却在不经意间便原形毕露。

他紧紧地环着她,将下巴埋在她颈子里:“我错了,以后不会了。”他说得很郑重。

“你厚颜无耻,我不理你。”招儿使劲推他,却怎么推不开,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就崩了,哭着一下一下推他:“你太过分了,你竟然那样。”

这个‘那样’自然说的是薛庭儴之前为了表示自己很生气,每次都是拿着招儿的手解决,对她却置若罔闻。

被招儿这么一说,薛庭儴也觉得自己那么做,真是又无耻又无聊。

“我其实就是逗你玩。”

“逗我玩?你天天晚上那么闹我,是逗我玩?在我姐面前装受伤,让我被我姐指着鼻子骂,也是逗我玩?”看来薛庭儴之前做的那些,都没瞒过招儿。他越是表现的体谅容忍,招娣为了妹妹好,越是会训斥妹妹。

这些话说得薛庭儴都快没脸见人了,将脸搁在她肩膀上揉着,咕哝:“我就是气你怎么不回来,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其实我就是想闹一闹你,你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然后闹着闹着……”就上了瘾。

这话让招儿推他的动作,突然就没了。

明明薛庭儴以前也不是没说过类似的话,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让招儿难以安适。有点窘、有点害羞,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流滚回荡。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恨不得去找你,把所有一切都扔得远远的。没有定海,没有朝廷,什么都没有,就是去找你。”

其实薛庭儴也是太累了,没人知道他之前承担着什么样的压力。他再是表现得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他的对手不是其他,俱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奸巨猾。再有那个梦又如何,那毕竟不是他,那些计量看似高明无比,一环套一环,可但凡错了一环,就是行差就错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在一切风雨过后,他一直压在心中那股东西爆发了。

人们总是喜欢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俱是因为知道,无论怎样,他/她都不会离自己而去。

诚如那个梦里的薛庭儴,诚如现在的他,也诚如招儿。

一切不过源于心里的那股底气。

“招儿,我很想很想你。”

他离她太近了,近在咫尺。

这些情绪的宣泄,这一份想念,就好像决堤的洪水,直面而来。

她毫无遮掩,被浇了个彻彻底底。

招儿突然就不动了,低垂着眼帘,小声说:“其实我也想你了,我本来打算这次回来,等一切步入正轨,就在家里好好待一段时间。”

“真的吗?招儿你也想我?”薛庭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耀耀生辉。

招儿有些错愕他的反应,却碍于他一遍又一遍追问,顾不得去细想,点了点头。可她点头了还不行,薛庭儴非要让她再说一次、两次、很多次。

同时,他的吻就那么来了,如疾风暴雨。

直到两人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招儿才发现薛庭儴今儿像是打了鸡血,似乎她诉说的每一声,都让他很亢奋。

*

外面都大亮了,两人还没起。

小红已经来问过了,招儿本想说就起了,却被薛庭儴制止了。

说累了这么多天,今儿要好好歇一日。

两人就这么赖在榻上,什么都不干,就是躺在那里。

薛庭儴显得很精神奕奕,一会儿摸摸招儿头发,一会儿捏捏她耳朵,一会儿戳戳她脸,要么就是趴在她身上,一下一下亲着她额头和脸颊。

给招儿的感觉就像黑子小时候刚抱回来一样,拼命地摇着尾巴,围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巴掌大点儿,还喜欢吊在她裤管上,要么就是趴在她鞋面上,拦着不让她走。

“快起吧。”

“慌什么。”薛庭儴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说不定等会儿弘儿就要来。还有我姐,见我们没起,肯定要让人来问的。”

果然,话语还没落下,外面小红又来了。

“夫人,姨奶奶派人来问,何时起了。”

“你看你看,快起吧。”招儿急道。

“慌什么。去跟姨奶奶说,我和夫人等会儿就起。”

外面的小红听见老爷这么说,忙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你看,这不就解决了。”他得意地对她说。

招儿直想捂脸。

索性丢脸都丢到姐姐面前了,招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闹着不让起,今日府里不是还要来客,看你怎么办?”

“让他们等着。”

“那你让我睡一会儿,别闹我。”说着,招儿就去了床里面,紧紧裹住被子,免得那不识趣的人又来招惹她。

招儿把被子裹得严实合缝,像只茧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只露了个发顶。她想的没错,果然薛庭儴没一会儿就过来了,扯了扯她被子没扯开,便又绕到她面前来,可惜对上的却是发顶。

即是如此,他也没放弃,把招儿的脸从被子里扒拉了出来。

招儿紧紧地闭着眼睛,佯装睡熟了,他就拿指尖戳她脸。

一下,两下,三四下。

招儿把一下把被子掀开,睁开眼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可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就又想起昨晚他逼着让她说想他了,喜欢他的胡话,脸当即红了起来,声音到了尾处也弱了下来。

“我什么也不想干,你想我干什么?”

薛提举耍流氓了!

招儿真想冲到街上大喊一声,让人们都来看看。当然这只限于想想,这么个无赖的男人,她真拿他没办法,只能软声求他:“你让我睡一会儿吧,昨晚都没睡着。”

“你睡你的,我不招你。”

信你才有鬼!

为什么不来个人,把他叫走!

招儿正这么想着,又来人了。

这次是耿千户,不对,如今已经升了指挥使,来薛府找薛庭儴有事。

耿指挥使行色匆匆,说有要事相商。

见此,薛庭儴忙起身去见他。

双屿岛被人袭击了。

*

因为赶工,所以过了初五,双屿岛上就开工了。

工钱自然是加倍的,从县里找来的那些劳役也都愿意。以前被官府抽丁役没工钱,如今干活的工钱比平时自己出去打零工也不差,搁谁谁都愿意。

也因此紧赶慢赶,如今双屿岛上也算大变了模样。

一排排一行行的房子拔地而起,靠中央的是商铺,划分了四个区域。往外就是民居、酒楼、客栈之类的,仓房区建了两处,一处大的在岛中央,临着市舶司,另一处小的则在港口的码头。

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乍一看去就好像岛上凭空多了一座灰色的城池。

自然是有城墙的,可惜这城墙工程太大,只能慢慢采石建造。按照目前的进度,三月之前双屿岛就可以用了,可如今却发生了被人袭击之事。

此事薛庭儴等人早有防范,所以双屿岛附近有舰船巡逻,可这次对方太狡猾,竟趁人不备突然袭击,虽是巡逻的人很快就回援,可惜岛上还是有劳役受了伤。

“是一伙儿人,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是哪一方的人马。人数并不多,船也是轻型船,所以我们没追上。”上了船后,耿指挥使暗沉着脸道。

市舶司这边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郭巨卫那边也没闲着,如今耿荣海升了指挥使,自然如臂使指。

整顿旧部,训练新兵,忙得一片如火如荼。耿荣海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就是协助市舶司建立一个大昌对外的港口。

薛庭儴曾与他说过自己的设想,这个设想让耿荣海每每想到就一阵战栗。

是激动的。

若是那般盛景真能呈现,那是泼天的功劳,封侯拜将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