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儿心里很急,也是肚子太大,实在不方便,只能跟在兰妮身后慢慢走着。

两人一路前行,也不知是走大运还是什么,船厂里竟一个人都没有。二人并不知,为了以防万一,船工们都被关起来了。而玄字堂的人都被带出去了,只留了几个人看守这他们。

路并不好走,杂草丛生,两人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位于船厂后面的那处海湾,果然那里停在一艘船。

船上无人,两人十分艰难的登上船,才发现两人都不会开船,怎么离开。就在两人万念俱灰之际,从暗处走出来几个人,正是这船上的船手。

见他们衣衫褴褛,神情怯弱,招儿也顾不得细想道:“你们送我离开这里,我男人是个大官,是时帮你们在岸上落户,你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待在这种地方了。”

这几个人一阵面面相觑后,点了点头。

船很快就往外行去,岸上的一片礁石后行出来两人。

“大龙头,就这样放她走了?”

“此女并不适合留在我们的手中。”

*

谁也没想到大昌的水师,会在这个时候攻打红岛,而他们的攻势颇有一番势不可挡的气势。

船只刚靠岸,就轰了几炮上岛。

之后,从船上小跑下来一批穿着重甲的怪物。

这些人大概有百十余人,浑身穿着密不透风的重甲,连头脸都被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他们由铳手、矛手、刀手、盾手组成,像一道洪流,所过之处,人神俱避,不然只能化为一具又一具尸体。

红帮的人倒是派人出来抵抗了,可惜根本阻挡不了对方的攻势。

“……后排,射!”

随着这声号令,那些人手中的鸟铳喷出一道道的火星,吞噬着前方之人的性命。

红帮也有鸟铳,事实上混海帮的,没哪个帮派没有鸟铳。可这鸟铳有利,也有弊,利是攻势够猛,哪怕钢筋铁骨,也顶不住一枪。弊是鸟铳填充弹药的速度太慢,等你把弹药填充好,敌人的屠刀早就挥下了。

所以鸟铳很多时候,只作为一种威慑,或者单兵对敌之时,起一个辅助作用。

而此时,眼前这些怪物完全改写了这种说法。

就见他们随着一声声号令,前排之人攻击完,很快就去了后排,二排之后又换三排。等前面两排人扫射完毕,前排之人的弹药也填充好了,又能进行攻击。

“前排,长矛!”

“杀!”

他们的步子一直未停下,齐整的脚步声节奏一致。而这些铳手四周还围着一列列的矛手、刀手、盾手,即使在他们的□□之下还有漏网之鱼扑来,也足够这些人进行补刀。

方阵很快就推至山寨门前,此时红帮的人哪里还有对敌的气势。

刚经过一场混战,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如今大昌的水师杀了过来,看着那在太阳下泛着森冷光芒的方阵,看着那一具又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所有人胆寒。

山寨的大门紧紧闭合,瞭望台上的海盗早已吓得滚了下去。

“弃暗投明,酌情处置,试图顽抗,定斩不赦!”

随着这片如山洪也似的暴喝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车辙声响起,却是有人运了几门佛郎机炮来了,炮口正对着大门。

见此,透过千里眼看向这处的莫伽,脸色难看地说了句撤。

一行人脚步快速地离开此地,往岛后方的船厂而去。

到了船厂,里面空荡寂静。

见没人迎上来,莫伽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去看那些船工,而是先去了招儿被关的屋子里,果然屋门大开,里面倒着一个人。

“人呢?”那人被冷水泼醒后,面对的是莫伽看似轻描淡写,却隐含着暴怒的脸庞。

“堂主,小的无能。夫人叫着肚子疼,说是要生了,狗七去找人,小的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废物!”

黑子带着一队人跑了进来,禀报:“堂主,那些船工们也不见了,如今船厂里一个人没有。”

“去看船!”

随着莫伽的冷喝,黑子才想起若真是这船厂来了人,那他们备用的船只可还留存着。

一行人脚步不停地奔向船厂后方的藏船之地,这片礁石群海波平静,借着一片礁石的阻挡,其后不远处停着一艘船。

这船中等体型偏下,多的人坐不了,千余人却是够的。这千余人正是莫伽心腹的班底,虽是人数不多,但并不是乌合之众。

船上留守的人走出来,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堂主?”

“让所有人都上船,我们撤离。”

一队队人依次涉水上船,莫伽还站在岸边巡视着整片港湾,突然他目光一凝,疾步走到一片水洼中,拾起漂浮在上面的一条红色丝线编成的络子。

这络子正是招儿闲来无事所编,见颜色喜庆便悬在腰上图个吉利,却未曾想到竟会遗落在此处。

莫伽攥紧络子,目光翻腾。他并没有久留,很快就上了船,船只缓缓行出这片港湾。

*

面对大昌水师如此架势,红帮的人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

无论徐谷荣怎么下令,下面都没人动,甚至有人早就跑去开了大门,并扔下武器,摆出一副投降的姿态。

实在不是红帮的人太窝囊废,而是帮里的精锐随着大龙头失踪了,其他几堂战在一处,死的都是各自的心腹,是不怕死的,活下来的自然大多都是鼠胆之辈,乌合之众。

徐谷荣的大龙头之位还没捂热,就面临的是朝廷的扫荡,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别人投降,还能保存一命,他作为此时红帮最大的首领,活路难逃。

大昌水师的人冲进来时,徐谷荣正纠结着要不要自我了结。不过没人再给他考虑的机会,一个活着的海盗头子比死了的有用。

徐谷荣被捆了起来,水师的人正在扫尾,而薛庭儴已经带着人往后面去了。

搜过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招儿。

正当薛庭儴脸色难看时,胡三拿着一封信走过来。

是大龙头留给薛庭儴的信。

实际上早在薛庭儴的人抓住山子后,大龙头的人就和薛庭儴联系上了。

山子是投名状,也是代表大龙头没有想和薛庭儴做对的心思。

所以薛庭儴很放心地空出手去对付宏昌票号,并对走私海商进行围困,这一切不过是打从他来到定海,所有计划的一个收尾。

只因红帮的倾斜,让他进行得更容易罢了。所以那些走私的海商运不出货,即使运出去了,也是被抢了下场。薛庭儴哪里能堵住整个南海,不过是红帮在一旁拾遗补阙。

无名海盗,即使薛庭儴的人,也是红帮的人。

等到他终于利用宏昌票号作为契机,取得朝廷多地开阜的诏令,剿寇自然是理所当然。此时便是薛庭儴兑现自己的承诺,替大龙头扫清帮中的鬼魅魍魉。

所以才会有浙江水师直接来到南海,连广东水师的人都没动用。一是为了怕节外生枝,二也是给两地水师一个下马威。

“找两艘船,跟我出海。”

……

招儿自然也听到那些炮声,她想过莫怕是薛庭儴找了来,却不敢轻信自己的这种念头。

此时她正为如何回到陆地上为难着。

她所坐的这艘船,只是一艘小型的货船,这种船在近海航行没问题,可关键红岛却在深海区域。海中多风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就变了,用这种船回大昌,若是遇上风浪,就是个死的下场。

那几个船手在招儿上船后,就跟她说了这件事。招儿虽是心中郁闷,但还是让船开了。却不敢开远,只敢在红岛附近徘徊。

回去还是走?

招儿并没有纠结太久,就下命让船往大昌开。

红岛她是不打算回去了,她就不信自己这么倒霉,这种天气会碰上风浪。大不了先去海南岛,那里有官府卫所和衙门,只要她禀明身份,想必对方会帮她联系薛庭儴。

这么想着,招儿心情愉悦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怀了身子,脑子就不够使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还要想这么久。

于是这艘小船就慢悠悠地往海南岛的方向驶去。

可招儿并不知道,有个人与她同出一个港湾,又刻意寻找,所以被人堵上了。

莫伽的船在看到那边的小船,就直开了过来,堵住对方的去路。

招儿本以为是碰见了海盗,谁知是莫伽这个阴魂不散的,感觉就像出门踩到了狗屎。

“你到底想怎么样?让你杀了我,你不动手,让你拿我去找我男人换官换银子,你也不去。你至于跟我这一个大着肚子的妇道人家计较成这样?”招儿站在船头,挺着大肚子隔着船骂对面的莫伽,是心态有些崩溃了。

像了,更像了!

“你识趣的放我走,不然我跟你鱼死网破!”招儿威胁道。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情。”对面船头上,莫伽笑着道。心情竟出奇愉悦,一点都没有被迫离岛的落魄和失意。

无人知晓,很小的时候开始,莫伽就总是做一个梦。

这个梦很模糊,也很片段,里面那个人的面孔也很模糊,却是讲诉着他对一个女人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经历。

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自打将招儿救下了后,那个女人的脸就渐渐清楚了。

是王招儿。

可明明两个人面孔相同,神态乃至行为举止却并不相同,莫伽以为是不是梦受到了外界的干扰,所以他一直很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她。

“你莫名其妙!你想弄清楚什么?知道我就跟你说!”

“这件事你说不清楚,还是跟我走吧。”

莫伽放弃说服对方,举手示意船上的人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有炮声响起,一个黑色的大圆球飞了过来,砸在两人之间的海面上,溅起一道海浪。

莫伽的船还好,是大船,吃水深。招儿的船却是被海浪推得又远了些。幸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抓出船舷,才险险没被甩出去。

即是如此,也是险象环生,莫伽稳住脚步的同时,眼睛紧紧盯住她,生怕她掉入海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庭儴宛如用银簪划出银河分开了牛郎和织女的王母娘娘一样,从天而降。

他脸色泛青,却是带着笑,通过舷梯来到招儿的船上。水师的船舷上出现一排手持鸟铳的兵卒,枪口的方向正是对着莫伽。

莫伽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个穿朱红色蟒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招儿身边。

招儿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怔怔地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薛庭儴。

细碎的金光,像似给他嵌了一道金色的光圈。

他身姿挺拔,步履矫捷。

他瘦了,没有那种肉呼呼的感觉,脸颊都下陷了。

招儿的眼眶湿了,看着如此昂扬俊逸的他,也想到自己现在这副丑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脸。

“招儿,我总算找到了你和孩子。”

谭副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不见了,大人会急成这样,原来竟是怀着身孕。也许旁人不知,可水师里的人却知道薛庭儴为了找招儿,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句话不远处的莫伽也听见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也有一丝复杂。他阴沉地看着那边,身穿蟒袍的男子视若无人地单膝跪地,环着女子的大肚子,将脸贴在上面。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男人之间的宣战。

可他和对方怎么战?

莫伽又看了那边一眼,狠狠一挥手,脚下的船迅速离开此地,没入茫茫海洋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呃,请原谅那句王母娘娘,这是面面个人的恶趣味

因为写到这个情节的时候,让我想到那个广告——‘炒面和靓汤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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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自此大家不解的问题应该都得到了解答。

莫伽并不是喜欢招儿,而是有原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几面爱上一个女人,就非她不可,要死要活。当然,多少还是有些特别的。

这章很肥,两章的量,所以下午没二更。面面这儿下大雪,下午睡觉顺便捋一捋下面的大纲,大狗子也该回京了,和老吴一战,顺道踏上人生巅峰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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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啾

☆、第224章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在经过最初的激动,招儿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薛庭儴是怎么知道她有身子的,毕竟当初离开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上了。

不过她也没顾上询问,两船人都杵在那儿看着他们,自然是先上船再说。

返回红岛的途中,招儿才问出疑问。

薛庭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走时无人知晓你有身孕,回去的时候却大着肚子,我若不这么说,谁知道外面会传些什么。”

招儿一愣,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脸色复杂起来,半晌才道:“那你就不……”

“就不什么?”薛庭儴似乎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就不、就不怀疑这孩子的来历?”

薛庭儴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胡说什么,难道这难道我怀疑你,你心里就舒坦了?”

招儿也不知这种情况,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半晌才颓然叹了口气,道:“我是三个多月才发现的,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薛庭儴点了点头。

招儿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态正常,才悄悄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可笑,她和庭儴多年夫妻,他怎么可能疑心她,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难道庭儴怀疑她,她心里就舒服了?

这么想着,她倒是释然了。

而薛庭儴见她紧绷的身子松缓下来,才将她揽进怀里拍了拍。

他并不怀疑招儿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一来有红帮的大龙头在,招儿不可能会出什么事。二来,以招儿的性格,若是她受到了什么侮辱,她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就跟他走。

可同时他也想起了之前那个黑衣男人,虽是隔得远,但薛庭儴并未漏下此人看招儿的眼神。

那种眼神只要是个男人都懂。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若无其事问道:“对了,方才那人是谁?”

“他啊,他是红帮的人,不过——”招儿靠在他肩头不自在地动了下,小声说:“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坏人,至少没对我做过什么坏事,当初还救过我。”

招儿把自己大概经历说了遍,却是略过那晚她杀了人的事,她不想让庭儴担忧,事情过去了,何必再提,徒增伤感。

说话间,船到了红岛。

此时水师的人正收拾残局,寨子里的一干海盗俱都被关起来了,尤其是徐谷荣,他是主要海盗首脑。

而红岛本来数万帮众,经过这连着的几场事,不过只剩了不到三千人。有人告密说黑牢里还关了一批,可水师的人找过去,却空无一人。水师的人也找到了花帐,那些女人们看见官府的人,俱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看样子今晚是走不了了。所幸岛上能住人的房子不少,又有舰船,住船上或者住岛上都可。

随便吃了些饭,招儿就睡下了。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又累又疲,和薛庭儴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薛庭儴抽回手臂,看着榻上她睡熟的面容。

自是没忽略之前她行动不便的模样,想着她怀着身孕,先是落海,再是被海盗劫走,连番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心中对吴家恨意更深。

他走出房间,胡三正在外面等着。

吩咐人看好房里的人,他带着胡三没入黑暗之中。

……

树影幢幢,月色如水。

不远处就是海岸,浪潮一**向海岸打来,响起阵阵的水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