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还不是自己薄待了人家。

嘉成帝也不是没有良心,这些年薛庭儴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了多少事。国库丰足,再也不愁没银子赈灾,没银两做军费,朝堂上下一片和谐,大昌海晏河清,此人厥功至伟。

而他倒好,红白不说就把人叫回京,叫回京后怎么安排也不说,也不怪对方会生出鸟尽弓藏之感。

郑安成走上前来,先奉上一盏茶,才轻声道:“做臣子的哪能与君父置气,薛大人这次做得不应该。”

嘉成帝一摆手,道:“不怨他,他年轻,气盛,敢做,敢为,有能力,有傲气,又会办事,说起来是朕不该听信那吴阁老之言,就猜忌上他。他若真生了不臣之心,又哪会住在老家就不回京了,说起来还是年轻了。”

嘉成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奈,却又有些宠溺的笑。

近十年的君臣,虽是神交居多,可到底意义不同。

之于徐首辅,嘉成帝是敬重、信任;之于林邈、陈坚等人,嘉成帝是理所当然;之于吴阁老之流,嘉成帝是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戏谑的鄙夷。

一个帝王这一生中,身边会有太多太多的臣子,每个臣子都是一个不同的角色。大抵这世上再也不能有一个臣子,能像薛庭儴这样让嘉成帝感觉如此复杂。

是一种夹杂着信任、赏识、忌惮,却又充满了亲近感。就好像曾经是一个战壕的袍泽,那种不是情义却似情义的感觉,大抵能记一辈子。

“朕难道就是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嘉成帝低声喃喃。

殿中一片安静。

这一次,郑安成却再不敢插言。

半晌,嘉成帝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见你和吴阁老走得挺近?”

郑安成的脸当即僵住了,他低着头赔笑:“吴阁老是阁臣,奴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难免有所交集。可若说走得近,却是并不成。”

嘉成帝并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就是顺口一句话,可这句话却在郑安成心中引起惊涛骇浪。

这个服侍了嘉成帝一辈子,却至今未堪透帝王之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权势滔天,却如无根之萍,一切只能寄托在嘉成帝身上。

嘉成帝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人揣摩许久。

在还没摸透陛下到底如何想的时候,他不该搀和进去。此时,郑安成深深的这么懊恼着。

“罢了,有才之人都傲气,朕乃天下之主,当有容人之量与广纳贤才之心。朕来口述,你来记着,等会儿发去内阁,再派个人去山西,把他给朕叫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狗子:我怄气了吗?我没有!你看我的脸如此平静。

嘉成帝:一脸宠溺的微笑。

~

说点正经的,薛庭儴虽对嘉成帝意义不同其他人。但帝王之心,该忌惮的也不会少。

☆、第228章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吴阁老,吴阁老!”

太监独特尖细的嗓音,在吴阁老耳边响了两遍,他这才回过神。

李辉笑眯眯地道:“陛下吩咐让内阁照着拟道旨,再挑个人去一趟山西。”

吴阁老下意识看向那道草拟的口谕,有些犹豫道:“可这太子少傅,要知道如今太子未立,何来少傅?”

李辉也不说话,就是笑眯眯地看着吴阁老,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些蠢。

谁说了没有太子,就不能有太子少傅?

中枢有三公三孤,乃是皇帝辅臣,地位十分崇高。后三公沿袭为虚衔儿,作为加官或者增官,封授给有功之大臣,生者为加,死者为增。而三孤则成了东宫辅臣,又分少师、少保、少傅。

其实说白话点,就是太子的老师,负责教导皇太子的人。

虽如今储君未定,但朝中请立太子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此番嘉成帝封授薛庭儴为太子少傅,实则就是一个信号。

一是嘉成帝已有立太子之心,二是薛庭儴此人前途无量。

这才是吴阁老怔忪的真正原因,他没有想到嘉成帝在下旨召薛庭儴回京后,会给对方这么一个位置。

太子少傅。

皇帝早有殡天的一日,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太子少傅的地位显而易见。

换句话说,哪位皇子做了薛庭儴的学生,就是太子了?

“老臣这就去办。”吴阁老笑得有些难看道。

李辉这才赶忙出了内阁,回去复命。

*

在余庆村住的这阵子,别人也就罢,宁宁可是十分快活。

她在村里结交了许多小伙伴,每天用了饭,就跑出去疯玩,让招儿不禁摇头叹息和薛庭儴说家里养了个疯丫头。

实际上也是宁宁打小玩伴少,大哥和表哥要读书,每天陪她的时间很少,二哥是个懒的,宁愿陪着娘打算盘,也不愿陪她。所以来到余庆村后,见村里这么多小子丫头们,宁宁可算找到了玩伴。

起初,大家都不愿意和她玩。

村里人人都知道薛家有个大官,如今大官回乡祭祖,宁宁就是官家小姐。他们一群乡下的土丫头土小子的,哪敢跟官家小姐玩,若是碰伤了摔着了,卖了他们也不够抵。

所以最开始,宁宁说要玩,都是大伙陪她玩哄她玩,她说干啥就干啥。

可这般年纪的小娃子,哪里能一直记住这个。玩到兴头上,才不管你是不是官家小姐,再加上薛大人一家上下都平易近人,久而久之也都不计较这些了。

这天,宁宁和二丫、大柱儿几个在村里玩捉迷藏。

这次轮到大柱儿当鬼,宁宁和二丫几个便去藏起来,让他找。

“算了,你们还是跟我们一起藏吧。就你们这样,下盘还是要当鬼的。”拖着鼻涕的狗栓道。

宁宁穿一身深蓝色的棉布衣裤,乍一看去像个乡下丫头,唯独就是白净的皮肤不像乡下人。

她嫌弃地看了狗栓一眼,道:“狗栓,快把你那鼻涕擦一擦,脏不脏!”

“我就不。”

狗栓古灵精怪地对她一做鬼脸,便把鼻涕吸进鼻子里去。那鼻涕本已是拖到嘴边,随着他的动作快速回到鼻腔,可把宁宁给恶心的,拉着二丫就跑了。

“咱们离他们远点,狗栓太脏了。”

二丫连连点头。她比宁宁大不了多少,是个有一对大眼睛的小丫头,皮肤黑黑,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个身子康健的。

“那你说我们这次藏哪儿宁宁,我可不想下盘再当鬼了。”

“这我怎么知道,村里还是你熟,我才来了多久。”

这倒也是。

二丫认真地想了一下,道:“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地方没人去。”

“行,那咱们快走。”

两个小丫头一路小跑,二丫领头,宁宁在后。

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前,这院子看似破旧,实际上一看就不是普通地方。

经过二丫的解释,宁宁才知道这里是以前薛氏一族的宗祠。只因建了新宗祠,所以这地方就荒弃了。

“这里住了个疯婆子,大柱儿他们都不敢来这儿,我还是有一次找大白,才知道这地方有一处能进去。”

“疯婆子?那我可不进去。”

“没事,那疯婆子就是脏了些,不打人的。再说了,说不定她在睡觉,大白自从那次在这里下过一次蛋后,每次都偷偷跑这里下蛋。我娘让我寻蛋,我来过几次了。”

见二丫这么说,再加上现在再找地方也来不及了,宁宁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正打算往里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打算藏哪儿?”

却是狗栓不知何时跟来了。

“狗栓,你吓死我了。”宁宁拍着胸脯道。

“你们到底打算藏哪儿,快进去吧,大柱儿现在肯定找来了。”

闻言,三个小家伙再不敢耽误,忙往里面跑进去。

祠堂这地方建的和普通房子不大一样,房子高大,什么都是高高大大的。可这里因为可能长久无人来,里面阴森森的,十分破败,明明外面是大日头,却是照不进来,给人感觉十分阴凉。

“就这儿吧,别再往里去了。”宁宁说道。

见此,二丫点头,三人巡视了一番,才找了一个大水缸后面躲起来。

四处一片安静无声,宁宁有些害怕却不好意思说,便找着由头和二丫两个说话。

谁曾想两个认真,就是不理她,反倒对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宁宁十分无奈,只能不说话了。

一阵风吹来,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

三人本是吓了一跳,想着莫是大柱儿找来了,可再细听这声音有些不大对劲,像是什么人在哭笑,神神叨叨的。

“哎呀,是那疯婆子,她哭起来最吓人了。”二丫道。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们这里连着大雪,小区附近的电缆坏掉了,家里从昨天夜里停电到现在没来。

说是下午来,所以这章只有二千字,只写了一半。我争取五点把二更奉上,不过还要看能不能来电。笔记本没余电了。

☆、第229章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什么疯婆子不疯婆子的,你们女娃子就是胆小!”狗栓说。

“你才胆小,臭狗栓,你别忘了谁被阿财吓得哇哇大哭的。”阿财是条土狗,像狗栓这么大年纪的男娃子,都是猫憎狗厌,那次把阿财惹急了,阿财撵着他围在村里绕了半个圈。

这个年纪的男娃也同样不愿被人说胆小,狗栓一听这话,当即蹦了起来,道:“我这次就让你看我胆小不胆小。”

说着,他就顺着声音找去了,二丫叫他都没叫住。

宁宁看着他的背影:“二丫,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一个人没事吧?”

“就他那胆小样,肯定吓回来。算了,还是去看看,若是把他吓怎么着可不好,我跟你说那疯婆子可吓人了。”二丫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是皱眉又是摇头。

宁宁想不去,但又怕被二丫狗栓事后说没义气,便和二丫一起去了,哪知去了却看见狗栓正拿着一块糕点吃。

这小院不同前面,因为朝着东南,院子里太阳甚好。有个老妪靠坐在躺椅上,正笑眯眯地看着狗栓吃糕点,还边说道:“俊才,慢点吃,别噎着。”

二丫诧异道:“呀,今天她没疯啊。”

二丫来过这里不少次,时不时总会遇见这老妪。有时见她衣裳干净,神态也正常,有时却是脏兮兮的,坐在地上哭。

这地方可不是小娃子们能来的,回去和大人说了,大人们也是忌讳莫深,只说让她别来,小心疯婆子打人,二丫便知道这是疯婆子。不过她并不怕疯婆子,正确的是不怕她正常的时候,若是哭起来,二丫也是挺怕的。

“就说你们丫头片子胆小,哪儿有什么疯婆子。”狗栓一面吃着糕点,一面说道。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说什么。

狗栓叫她们也来吃糕点,二丫看糕点馋嘴,便率先从狗栓手里接过一块。那本来满脸是笑的老妪却突然狰狞起来,扑上来打二丫,幸亏二丫小,一下子躲过了,老妪倒是摔在地上。

“……死狗子……谁让你抢我俊才糕点的……”

三个小娃子被吓哭着跑了,老妪一面骂一面砸了糕点盘子。砸完了又扑在地上捡,说要留给俊才吃,看其模样好像真是疯了。

过了一会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见这般情形赶忙走了进来。

“你说你好好的不行吗,非要闹腾。”

这妇人看其外貌就是个乡下人,黑黑壮壮,力气也不小,将老妪硬拉了起来,摁在椅子上。

“你好好坐着,我收拾收拾。唉,你说你好好的就不行,谁有工夫天天来给你收拾……”

这妇人是个嘴巴啰嗦的,一面干活一面絮叨,而那老妪也在说自己的,平常人见到这场景,恐怕要吓得不轻。

不过这两人倒是相处融洽,看来也是处久了。

“……薛狗子……狗子,都是你这狗崽子……害我被关在这……”

妇人听见这话,似笑非笑与她说:“行了,这话你也甭说,不是你那大孙子,当谁愿意管你。对了,你那大孙子回来了,一家子都回来了,衣锦还乡,多么风光……”

“……都是……都是你这丧门星……害了老头子……害了你姑……害我被关在这……”

*

宁宁慌慌张张从后门跑回家,招儿正在屋里和桂花婶子说话。

最近少不了有些村里的老人来找她叙旧,都是长辈还是交情好的,招儿也愿意听她们说。

见女儿一脸慌张的样子,她忙将宁宁抱进怀里:“这是怎么了?”

“娘,我看见一个疯婆子。”

招儿不解细问,才从女儿口中知道怎么回事。

桂花婶子欲言又止,其实她不说招儿也知道怎么回事,能被关在那里,除过赵氏还能有谁,没想到赵氏竟是疯了。

这事招儿却是不知道。

“疯了有些年头了。老族长说庭儴在外面当官,不想给他堵心,就一直没跟你们说。平时倒也照顾的仔细,专门在族里找了个媳妇子照顾她,人好的时候挺好,不好的时候就闹腾。不过我们也没见过,也只是听人这么说。”

招儿满脸唏嘘,送走桂花婶子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那疯婆子其实是她太奶奶。

等薛庭儴从书院里回来,她和他说起这事。

薛庭儴这几日多数在书院里,对于一个高官,还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读书人多数都是崇拜敬仰的。余庆书院能有如今这么大的声势,很多人都是冲着薛庭儴的名头来。

这种情况下,他免不了要出面讲经,或者指点一下学生的功课。

薛庭儴听完,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才道:“今天俊才也跟我说了,没想到阿奶竟是疯了。”

其实这种情形也是能想象到的,赵氏一直对二房不好,疯了以后又喜欢说疯话,哪怕有人可怜她想放她出来,也是不敢的。

先不提老族长那里就不许,若是坏了薛庭儴的名声,恐怕任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在全族乃至全村的默认下,赵氏被一关就是十年。

“俊才说了什么?那这事怎么办?”

“俊才说想把阿奶接回去,我答应了。”

“接回去就接回去吧,她岁数也不小了,没几年可活,就让她安安稳稳走完余生。”招儿唏嘘地说道。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夫人,夫人出事了。”

是丫头春香。

随着小红嫁给赵志,小绿也出嫁了,如今招儿身边又换了一茬丫头,都是十四五岁,如花般娇嫩的年纪。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春香也说不上来,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招儿姐,我是薛涛,二太奶奶死了。”

这个二太奶奶乍一听去,两口子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薛涛家和自家的亲戚关系,按辈分薛涛要叫赵氏二太奶奶。

赵氏死了?

*

正是大中午的时候,余庆村里许多人都没吃午饭,都聚到了老祠堂前。

赵氏死了。

薛大人的亲奶奶死了。

莫名其妙就死了,薛财的媳妇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也解释不清楚赵氏怎么就死了。

按她的说法,她照平常时那样早上来了一趟,把赵氏各处都收拾好了,就回家去干活了。

期间来了一趟,赵氏又发了疯,她又给收拾了一遍,便回家做饭打算等会送饭来。谁知送饭来的时候,却发现赵氏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平时也都这样来着。就是今儿她发疯说了些胡话,我顺口跟她说薛大人、薛大人回来了……”薛财的媳妇哭着道,神情怯怯的,大抵似乎也清楚薛氏的死,可能和她说的那话有关。

“可我怎么知道她会想不开,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顺口那么一说……”

薛财冲上来,一巴掌打在自己婆娘脸上:“臭婆娘,你还说。平时让你没事少说话,你不听还嫌老子烦,这下惹了这么大的祸事,看你还说不说。”

这两口子闹得实在难看,免不了就有乡亲上去劝道:“薛财,你打你婆娘做甚,这些年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既不怨薛财媳妇,也不怨不上赵氏一个死人,难道怨薛庭儴不成?他回来了,所以他阿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