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太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她自己又继续说:“我疑惑的事情太多了,明澜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因为心病去死。明澜死之后,你们这些伺候她的人又一个个都走了,两个大丫头嫁去了山东,你回了保定。只剩下慧姐儿和宜宁,慧姐儿那个时候也才十一岁,真是好恨的心肠…”

“但是现在我不这么看了。”罗老太太继续说,“青渠是你养大的,性子却和你完全不合。你十分疼爱她,就连自己的医术都手把手地交给她。要是你真的对宜宁狠下心了,怎么可能把她留下来呢?”

郑妈妈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

她淡淡地道:“老太太,这些事又何必追根问底…”

“我如何不追根问底!”罗老太太的语气一厉,眼中隐隐有了泪光,“今天是明澜的忌日。当年是我替成章求娶了明澜,那时候顾老太太跟我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家中都是当成眼珠子一样地疼爱。叫我不要委屈了她,我满口应下了,结果她嫁过来之后成章却那般行事。我心里已经愧疚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我还有几年可活?你若是再一昧的隐瞒我,是要让我死了也不甘心吗?”

她说得太急,随后重重地咳嗽起来。

自从宜宁出事之后起,这几个月她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他们每个人都叫她失望,罗成章、陈氏、郑妈妈,罗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身体迅速地枯竭下去,她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你想护着宜宁?我未必不想护着她了?”罗老太太说,“明澜死的时候她才半岁,是我一手把她带大的。她前几个月落水差点死了,我真是想跟着她也去了。宜宁不过是个稚童,这些年若不是我护着,她与林海如如何能斗得过乔姨娘?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是护着她,宜宁快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高烧喊难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直看着郑妈妈:“我猜来猜去,也只能猜到宜宁身上。明澜已经死了,你要走只能是因为宜宁。你便回答我是不是吧!”

郑妈妈听得鼻尖酸楚,眼泪不觉就流出来。她走到罗老太太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也急促起来:“老太太!奴婢心里难受,可是奴婢没有办法啊!您疼爱姐儿这么多年,奴婢如何能说出来。”

罗老太太不由得一怔。

“您有多疼爱姐儿?”郑妈妈继续说,“若是一个别的孩子,您会这般疼爱她吗?”

罗老太太看着郑妈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郑妈妈要说什么。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以至于她从不敢这么猜测。

“既然您非要听,那我便说给您听吧。”郑妈妈擦干了眼泪,她继续说,“您若是想知道,我便说给您听。哪怕您立刻就不要姐儿了,那又有什么打紧的!”

郑妈妈好似突然下定了决心。

“您若是不要姐儿了,奴婢就带着她回保定去。纵使没有罗家的锦衣玉食,但好歹是个平实的人家,以后嫁个乡绅员外的儿子。这一生也过的平平安安的,她是二太太的孩子,奴婢不会不管她…”

“郑容!”罗老太太打断她的话,她从未直呼过郑妈妈的名字。她掐住了郑妈妈的手,嘴唇微动,“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会不要眉姐儿!”

郑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她站直了身体。

“奴婢是要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的,今儿跟老太太说了,奴婢心里就坦荡了。”郑妈妈说,“不知道老太太还记不记得,那年六小姐满周岁的时候,二太太赏了六小姐两个小丫头伺候她。”

罗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半点没有松开,郑妈妈却继续说:“后来发现六小姐身上有淤青,乔姨娘抱着六小姐到您这里来哭,说是这两个小丫头伤了六小姐。那时候二老爷听了很生气,您听着乔姨娘的话,竟也对二太太起了疑心。二太太见您都有几分疑心,便亲手把那两个小丫头发卖了,伤心欲绝,再次避去了寺庙里…”

罗老太太浑身都有些僵硬。

“寺庙里一向清净,那一晚却闯入了贼人。奴婢们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他会些功夫,长得也颇是俊秀,他掳了二太太走。”郑妈妈讲起原来的这些事,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那时候罗家的护卫都紧着给大房和乔姨娘,我们带去寺庙的护卫不过三人,皆不是这个男子的对手。他只说是借二太太人一用,不会伤了二太太。”

“小半个月之后他的确把二太太放了回来,我们不敢再多留,匆匆带着夫人回来了。夫人那时候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郑妈妈苦笑了一声,“但是几个月之后,二太太就有了身孕。奴婢们只是欢喜二太太又有了身孕,哪里知道其中的端倪。”

“二太太却越来越郁郁寡欢,吃不下睡不好,落了心病。”郑妈妈看着罗老太太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慢慢地说,“奴婢一再追问二太太才说了真相。二太太说自己本无意再活下去了…只是她怀了孩子。稚儿何其无辜!要随母去太过残忍。”

罗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孩子生下来之后二太太的心病越来越重,又是愧疚又是对二爷绝望,便这么去了。我等几个知道真相的就请命离开了罗家。只要我们不说,世上就无人知道了。那眉姐儿还是罗家的小姐,活得好好的。没有人会看不起她,也没有人会再伤害明澜了…”

郑妈妈直直地看着罗老太太,她终于把话都说完了。

罗老太太却不由身子颤抖,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是我害的她…你该怪我的!你该怪我。”

她一直觉得最对不起明澜的是罗成章,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她明明跟顾老太太说过,会好好地护着明澜的,但是明澜在罗家分明就过得不好!

“老太太,如果您现在不想要宜宁了,奴婢立刻就带着她走。”郑妈妈最后说。

罗老太太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宜宁是我养大的孩子,是我的孙女。你不许带她走,你自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罗家欠明澜的,宜宁就是罗家的小姐,谁敢说她不是!

宜宁就是她的孙女,若不是因为她和罗成章,怎么会有这出冤孽!

郑妈妈深吸一口气,她不过也是在赌而已。罗老太太本不必知道这事的,但是看到罗老太太对宜宁的好,她突然就改变了看法,她把这些话都说给罗老太太听了。

她从未想过让宜宁跟着她走,罗家对不起明澜,宜宁为什么要走。跟着她到农庄里岂不是害了她。明澜留下的嫁妆都还在二房里,她的长姐也还在,她不应该走。

郑妈妈低声说:“我把青渠留下来,她是性子再实在不过的。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别人好,况且,她也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奴婢这次真的告辞了,您莫要再阻拦了。”

她行了礼退下。

罗老太太站起来,看着郑妈妈退出了小佛堂。

罗老太太看着小佛堂上的佛祖,佛祖面带慈悲而怜悯的微笑,她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本以为、本以为没有她的错的…罗老太太忍不住在蒲团上跪下,恸哭起来,嗓子嘶哑地说:“明澜,你该怪我的啊!该怪我啊…”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厉害的,养出了两个进士儿子。谁知道老都老了,人却犯起了糊涂。看如今的罗家可是她想要的样子,如今她又对得起谁了…

罗老太太跪坐在蒲团上,突然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头晕目眩。她扶着梁柱想站起来,但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刚走出两步就跌倒了。

门外的丫头听到了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罗老太太倒在地上,吓得立刻过来扶。

“老太太!您可要紧!”她见罗老太太扶都扶不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话也不说。吓得手脚发寒,声音都变了,冲门外大喊,“徐妈妈,您快进来,老太太跌倒了!”

第44章

宜宁其实对郑妈妈并没有什么情绪,她只是不理解郑妈妈的方式。这个口口声声说为了保护小宜宁才走的人,把小宜宁留在罗家,她小小年纪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暗算,恐怕小宜宁自己都算不清楚。

那个孩子永远留在了湖底,谁都救不回来了。

宜宁靠着窗在纸上描花样,她想给罗老太太做一双护膝,到了雨天的时候祖母的风湿发作的时候,也不会疼痛难忍了。阳光透过槅扇静静地洒在她身上,小小的宜宁跪在高大的茶几旁,显得弱小而稚嫩。

刚踏进门的雪枝看到宜宁认真地描着花样,眼眶就不禁红了。

宜宁放下笔,拿起纸来吹干墨迹,一边问道:“雪枝,我要给祖母做一对护膝,你说用漳绒面好还是绸缎面好…我觉得漳绒面的穿着舒服一些。”

雪枝却说:“姐儿,您快跟奴婢出去…”她顿了顿,看到宜宁正望向自己,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的泪水不禁地涌出来,“您、您快些…老太太出事了!”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低哑极了,却让宜宁整个人都怔住了。

府里前所未有的混乱,通知各房太太的,去府衙找二老爷的,丫头们急促地奔走着。

宜宁被雪枝牵着走到西次间外,看到许多丫头在罗老太太的房里进出,手里端着热水,端着参汤。大丫头跟徐妈妈说:“参汤一点都喂不进去,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徐妈妈又不是郎中,她懂什么!她急得满头大汗,“还是先不要喂了,等郎中来了再说。”正说着,郎中就已经被几个丫头簇拥着走了过来,徐妈妈把郎中迎进了内室。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宜宁,立刻向她走过来。蹲下身跟她说话,声音柔和了一点:“姐儿,你不要怕。现在里面忙成一团,你先呆在外面,好吗?”

宜宁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前几天祖母不是很精神吗,为什么突然就病倒了。

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从没有人像罗老太太一样对她好。她护着她,宠着她,宜宁前世被害死的时候,心已经如寒冰一般。好不容易有了罗老太太对她好,她心里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祖母了。

陈氏和林海如过来了。林海如看了她一样,正想过来,徐妈妈却让两位太太先进去看看罗老太太。宜宁也想跟着进去,徐妈妈却拦住了她,她的目光非常柔和:“姐儿,你在外面等着。”

宜宁只是说:“我要看祖母。”

徐妈妈说:“您不要进去,有两位太太在里面拿主意,郎中正在帮老太太诊治,有什么事奴婢会叫您的…”

宜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退到了旁边。徐妈妈说得很对,她一个孩子在里面也不能帮上忙,她进去反而添乱。

但是她望着忙乱的正堂,突然有种深深的凉意,好像她还是孤独的一个人一样。

就像她在玉簪子里的这么多年,无论她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有多么愤怒,多么委屈,多么难受。但她始终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被迫看着一切发生,无力干涉任何事。

不远处一行人渐渐走近,是罗慎远接到消息,带着人过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宜宁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她这么小,往来的人没有人看她,她一个人站在高大的柱子旁边,非常孤独无依。他心里又似乎被揪了一下。走过去到她身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眉眉,你怎么了?可是害怕。”

宜宁看到他俊朗的侧脸,他的语气从未如此的耐心而温和。

罗慎远已经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他长得高大,把小小的宜宁抱进怀里。

他的语气很平稳:“有我在,你不要怕。”

宜宁地抓住他的衣襟。罗慎远把自己从那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恐惧,什么都不能说的恐惧之中唤醒过来了。她似乎才回过神来,现在她已经不是簪子了,也不会再如此了,她靠着罗慎远温热的胸膛,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宜宁不怕。”

宜宁已经振作了起来,罗老太太如果真的出事了,那么她必须要镇定,还要更加镇定。

罗老太太若真的出事了,谁还能这么护着她呢。

宜宁靠着罗慎远静静地思考,成了小宜宁之后,她似乎真的过了一段孩子童真的生活,有人护着有人宠着。好像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一切其实都是危机四伏的。

所以现在不行了,她不仅是小宜宁,还是那个在后宅被困了二十多年的罗宜宁。这段童真的日子只能过去了,日后必定也不能再有了。

罗慎远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抱着宜宁走向徐妈妈,问她:“郑妈妈已经走了多久了,可还能追上?”

徐妈妈说:“上了渡船走了。怕是追不上了。”

如今罗家全是老弱妇孺,只能靠他撑场。罗慎远的侧脸很坚毅,眉毛浓郁,宜宁离得近,更能看清他微抿的嘴唇。这样的神情让人觉得非常安定。罗慎远略微一想就接着说:“水路赶不上,就从陆路骑马追上去。清苑县有个拱桥,从那里把人截下来。”

徐妈妈听了立刻点头,三少爷果然不愧得罗老太太看重,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思几个人能有。

这时候罗老太太屋子里的郎中出来了,徐妈妈迎了上去,那郎中叹了口气说:“老太太突发中风,身子甚至不能动弹,话语也有些困难。病症来得急,我只能开一些调养的药。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次旧疾也随之复发…就算药灌进去了,怕是救回来也不太可能了。”

宜宁多听一个字,心里就难受一分,紧紧地捏着罗慎远的衣襟,几乎说不出话来。

徐妈妈知道老太太的身子是早就垮了的,本来郑妈妈就说过,能多活两年都是好的。她红了眼眶,也是一句话不说。

罗慎远就道:“那请先生立刻去写药方吧。”说罢让身后的管事带郎中下去。

看到郎中走了,他才低头对宜宁说:“眉眉,你要不要随我一起进去看祖母?”

宜宁对他点了点头,罗慎远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怕就好。”

宜宁这才注意到三哥叫了她的小名。其实这和罗老太太是一样的,她们对她亲昵宠爱的时候,或者她生病的时候,便是哄一般的叫她‘眉眉’。似乎孩子的小名能够安慰到她一样。

她抱住了三哥的脖颈,又有些说不出的堵得难受。三哥也是想安慰她吧。

罗慎远抱着她进了内室。

林海如和陈氏坐在罗老太太的床边,几人明显都听了郎中的话了,几个大丫头都在抹眼泪了。

宜宁立刻从罗慎远怀里下来,跑到罗老太太床边。

罗老太太的面容从未如此苍老,好像一时不见就衰老了下去。她还睁着眼,看到宜宁来了之后,目光似乎有些闪烁。嘴里喃喃地说:“眉眉、眉眉…”

宜宁握住了罗老太太的手。看到平日康健的罗老太太突然这般了,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了。身体自个儿就忍不住哭起来。眼泪直往下掉,哽咽着说:“我在这里,祖母,我在。”

罗老太太环看了坐在她身边的几人,林海如也很难受,拉着旁边丫头的衣服手都揪白了。陈氏眼眶发红拿着帕子擦眼泪,默默地不说话。

半跪在她面前的宜宁,却在哭得这么可怜,她还这么小,抽噎着喘不过气来。

而罗慎远隔着几人远远地看着她,那目光却太过深沉,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罗老太太放开了宜宁的手,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艰难地说:“我…和慎远说话。你们、你们出去…”

宜宁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似乎还想去拉她的手。

罗老太太却闭上眼,不忍再看她。

她从现在就要习惯了,以后恐怕没有祖母疼爱了,她不能再这么依赖她了。

旁边大丫头说:“老太太要和三少爷说话,诸位都先出去。”

宜宁不知道祖母要和三哥说什么,但她不想离开祖母,她怕自己一走开祖母就没有了。还是林海如把她半抱起来,带着她退到了门外。

罗慎远走上前站在她床前,屋子里的人都走了,槅扇被吱呀一声关上了。

他静静地看着罗老太太,这个曾经风云的罗老太太真的不太好了。罗老太太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她看着他,慢慢地说:“我只有一件事嘱托你,你…一定要做!”

罗慎远默默地听着。

“眉眉…你以后要护着她!”罗老太太想到宜宁身份的秘密就害怕,她怕别人会发现了,伤害了宜宁。所以她抓着罗慎远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定要,保护她…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了去。”

罗慎远微一皱眉,罗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能让别人知道?

究竟是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你可…答应我?”罗老太太目光闪烁,罗慎远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哀求的神色。“我没有…没有几天活的,你可…可答应我?”

以前,罗慎远在罗老太太脸上看到的都是淡漠。但是,现在她在求她,哀求他表态。她已经没有路子可以选了,只能求这个一贯冷漠心肠却手段厉害的三孙,希望他看在自己将死的面子上,不要拒绝她。

罗慎远也半跪下来,他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说:“您不是知道答案吗,那又何必再求。宜宁是我妹妹,我自然会庇护她的。”

罗老太太苦笑着摇头:“不是…”

罗慎远闻言抬起头,眉头微皱。

“不是,所以你不要…让别人知道…”罗老太太喘了口气,似乎有点呼吸不过来了。她了解罗慎远,他对宜宁好,绝不只是因为宜宁是他妹妹。所以她才能放心地说。以罗慎远的能力,他会掩藏好这个秘密的。她紧紧地捏着他的手,目光紧紧地看着他,语气急促地再问了一遍,“你可答应?”

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

罗成章也赶回来了,得知母亲突发病,他也白了一张脸,立刻就要往房中冲去。

丫头们连忙拦住他。

直到罗慎远从房中出来,罗成章才进去了,随后罗怀远、罗山远也进去了。

罗慎远看着宜宁,她站在林海如旁边,林海如牵着她的小手,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三哥。”宜宁问他,“祖母可还好?”

罗慎远点了点头,他向她伸出手:“眉眉,到三哥这里来。”

宜宁放开林海如的手,向他走过去,罗慎远要说什么?

罗慎远半跪下来,揽着她的小肩膀对她说:“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以后你有我护着你。你知道吗?”他似乎在说某个誓言,语气平静而坚决。

宜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她点了点头。罗慎远才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宜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着祖母的方向…她心里一紧,是不是…是不是祖母真的不好了?

那晚一直到半夜,大家都守在罗老太太门外。罗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到最后话都讲不出来了,看着承尘喘着粗气。

追郑妈妈的人已经去了很久,还是没有回来。

罗成章已经吩咐罗慎远去准备后事了。罗大爷前几天才回了京城,还在路上。信还捎给了宜宁的长姐罗宜慧,应该也是在路上了。

到了天明还没有什么动静,罗老太太昏昏沉沉,虽然没有醒,气却还在喉中没有断。

大家熬了一夜,双眼通红。轩哥儿早被抱回乔姨娘的房里睡觉了,罗宜秀也先回去了,罗宜玉与罗宜怜倒是还跪着。

雪枝劝宜宁先回去歇息。宜宁不愿意走,祖母现在如此状态,随时可能会有意外发生。陈氏看她这般,皱了皱眉说:“宜宁,你为祖母担心是好。但若是你病了,可不是还给我们添麻烦,你看你五姐,也是先回去了。”宜宁默默地没有说话,她站起来看着陈氏。陈氏的语气很平淡,也根本就没有看她。

如今没有罗老太太撑腰,宜宁能算什么。她只会更不把宜宁放在眼里。

宜宁淡淡地道:“大伯母说得是。”她没有再多说什么,退出了罗老太太的屋子。

院子里太阳初升,今天的晨光特别的明亮。入秋之后难得有这么晴朗的天气。

宜宁看着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那日头一阵刺目。她想起自己躺在罗汉床上,太阳也是照得身上暖暖的,罗老太太在旁给她做鞋,手如古老而不失光泽的绸缎。或者她抚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以后咱们宜宁,还不知道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身后突然传来慌乱的声音,有人在喊老太太,有人说叫郎中。

宜宁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就拔腿往回跑去。

她没有管雪枝,也没有管大伯母的叮嘱。

她只怕自己再也赶不上了!

“祖母——”宜宁跑到了门口,冲进了房里,她茫然地看到罗老太太睁着眼睛,而她一点气息也没有了,手也没有动了。

“祖母…”宜宁又喊了一声,她突然大哭起来。抓住罗老太太的衣袖,孩子一样的大哭着,“我才走…您不要、求您了…”她跪在床边,别人扶都没有扶得起来。

陈氏也愣住了,她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45章

乔姨娘捏着帕子坐在屋里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罗老太太突然病发,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在罗老太太那里伺候的。她听说了此事之后,立刻让婆子抱着轩哥儿过去候着。天明之后轩哥儿刚被抱回来,打着哈欠稚嫩地跟她说:“祖母起不来了,姐姐还跪着。”

看他困得靠着嬷嬷抬不起眼睛,乔姨娘让嬷嬷抱轩哥儿进去睡。

屋外实在是太静了。

这样的静让她有种隐隐的紧张。罗老太太这么些年一直辖制着她,若不是因为罗老太太的庇护,宜宁一个没了生母的幼嫡女,能在罗家过得如此娇贵吗?林海如一个没有所出的正室,能压得住场吗。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一撑就是这么多年。到了她真的要死的时候,乔姨娘心里居然有种复杂的感觉。

她记得自己刚到罗家的时候,罗家到处都那么奢华。罗老太太高高地坐在堂上,不怒自威。顾明澜即便温和柔婉,那股世家小姐的气质也让她自卑。顾明澜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她那个时候卑弱极了,看着罗家的人对自己的轻视,只觉得自己一定要荣华富贵,迟早有一天她也要坐在那个位置上。

乔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气。

外头不时地传来哭声,有马车急促地驶进来,如一锅水瞬间就沸腾了。

乔姨娘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捏着的帕子,掌心一片濡湿。

看外头这动静,罗老太太终究还是没了。她跟她较真了小半辈子了,还不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