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刚才还觉得饿,现在饿过头了却没胃口。扒了几口饭就不肯吃了,魏凌见她吃了几口,拿过她的碗说:“你这是猫胃口啊!吃几口就不吃了。可不准这般,再多吃一些。”

宜宁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只能勉强再喝了魏凌给她盛来的汤,就不肯再吃了。

魏凌望着她纤瘦的身子叹气,他开始担心女孩儿的食量了。

他知道京城里的女眷流行杨柳细腰,但宜宁可不能这般,就要有些肉才好。要是她到英国公府之后,反倒被他给养瘦了该怎么办。

魏凌决定回去吩咐厨房的人,每天变着法的给她换些菜色。

等英国公走了之后,宜宁才让珍珠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庭哥儿住。她靠着窗棂,望着槅扇外不停下着的大雪,突然有点想林海如和三哥了。如今林海如的孩子该出世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三哥说要来京城会试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

鹅毛般的大雪一直到第二日都没有停。

京城积雪厚的地方一脚踩进去能没过膝盖。就算是京畿繁华的集市之处,人声鼎沸,大雪也没小多少,马车驶过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孙大人的门口,大雪纷纷扬扬不停。穿着臃肿棉袄的小厮打开了府门,让这辆马车进了府中。

孙大人得了信,一早就在会客厅里等着。待看到那个披着一件青色斗篷,高大瘦削而沉默的青年人走进来之后,他才微笑着迎接他。让下人温了一壶酒,青年人要给他行礼,孙大人连忙扶他起来:“…你此次来京会试,以后必要拜了阁老为师的。这般不可了!”

这瘦削的青年人只是淡笑说:“大人抬举,慎远尚无功名在身,不可妄自尊大。”

孙大人还是受了罗慎远的礼,与他坐下之后,问道:“我以为你年后才过来,没想你倒是提早来了。这也正好,朝堂动荡不休,拥护大皇子的定国公对我等多有打压,多亏有大皇子的老师刘阁老在当中周旋。他虽是大皇子的老师,却的确是个善人。”

如今宫中明明太子才是正统,偏偏皇上格外宠爱大皇子的生母淑贵妃,对东宫太子无半分舐犊之情。几次欲废太子立大皇子,都被群臣阻拦下来了,说是于祖制不和。因此死谏皇上遭贬黜的官员不下三十余人,孙玠曾当过太子的老师,自然也是拥护太子的。

罗慎远道:“我听说他与您政见不和,您做编修的时候出错,还曾罚过您抄书。”

“他虽然与我不和,却也从没有因此为难过我。”孙大人一笑道,“我那时年轻不懂事,还曾跟他犟嘴。”

孙大人说完就不提这事了,而是又道:“不说这些了,先为你洗尘接风才是!”说罢又叫了小厮给罗慎远准备午膳,罗慎远就坐在会客厅里喝茶。刚放下茶杯,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曼妙的身影。这秀美清丽的女子穿着一件青色的缎袄,雪白的湘群,如云的发髻上簪着青玉簪子。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她看到罗慎远的时候脸色飞起一抹淡红,语气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欢喜,给他行礼道:“慎远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可能觉得自己这般太急躁了,她又忙柔声地解释道,“我不是刻意来看你的…我是来找爹爹的。”

“我知道。”罗慎远只是淡淡一笑,也没有拆穿她的话。

她跑得急匆匆的,孙大人又恰巧出去了。他不用猜都知道孙从婉想做什么。当年他在孙大人府上的时候,曾受了孙大人的命给孙从婉讲学,在孙小姐的花厅里拉一道帘子,两人都看不到对方。孙从婉比他略小一岁,那时候就对他有了别的心思。

罗慎远洞察人心,虽然知道但也从来没有点破过。只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继续给她讲学。

孙从婉听了他的话心里更是紧张,再看这个人依旧如她记忆中般,疏朗的眉眼,俊雅而沉稳。她低垂着头话都说不出一句。她想起父亲跟她说的话:“…你喜欢慎远最好不过了,我倒也赏识他。就怕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了,想和他结亲的人家多得是,到时候人家就未必看得上你我了。万幸成章也给了我回信,说只要慎远金榜题名那一日,就与我们家最小的女孩儿结亲。”

孙从婉当时还很不好意思,孙大人见了哈哈大笑,孙从婉也抿唇笑起来。她当然是喜欢他的,他来给她讲学的时候只带了册书,长得这么好看,又沉默寡言的。与他一样年纪的人都没有他沉稳,但当他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这么幽深,分明能让她脸红心跳。

现在她看他的感觉更不一样了,且隔了好几年,总觉得他又更沉稳了一些,甚至觉得他的身材更高大了一些。她心里隐隐地期待能和他多见一见。

孙大人这时候正好从外面进来了,看到自家女孩儿站在门口,平日端庄贤淑现在完全是小女儿的姿态。他暗自发笑,跟罗慎远说:“慎远,从婉前几天出了个对子精巧,我竟也对不上来。如今你来了,不如让她说给你听听,看能不能对上来?”

罗慎远听了低头一笑,站起来平稳地说:“那从婉妹妹说来,我姑且试试吧。”

孙从婉看他身材比她高大许多,正背手站着,认真地看着自己。就说:“是小女几日前去江楼所见,有感而发。请慎远哥哥一听。”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几步轻声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孙小姐的才情远近闻名,虽然孙大人也几分说笑在里面,但的确是有些才华的。

罗慎远听了略微一想就有了主意。“那罗某就献丑了。”说罢一顿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孙从婉看着他的目光更是像水一样的柔和。的确不愧是少年成名的解元郎!

等罗慎远终于从孙大人这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他上了马车,跟着他的护卫立刻给他递了封信:“…三少爷,从国公府里来的。”

罗慎远脸上温和笑意已经不见了,他嗯了一声,示意车夫可以走了。他打开了信,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然后再缓缓地折起来。

看完之后护卫伸了烛台过来,罗慎远把信烧了。然后说:“送去英国公府的信都没进去吧?”

“英国公不准罗家的信送进去。”护卫为难地说,“小的们也没有办法,只要是送到小姐手上的东西,那都是要经英国公查看的。英国公府也不是寻常的府邸,人手也插不进去。”

“算了。”罗慎远说,“不必往里面送信了。”反正宜宁也收不到,知道她在里面还算是尚可就行了。

“您不去看看七小姐吗…”护卫犹豫地问,“我以为您这么早来,就是要去看七小姐的。”

罗慎远闭了眼睛休息,闻言才道:“现在不去。”

宜宁是他养大的,从个小丫头养成了个少女。他又渐渐对她有了些别的心思。要说想见到她自然想,既怕她在英国公府被人欺负,又怕英国公府的人太好,让她连自己这个从小陪她的三哥都忘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了在京城的宅子里,已经有下人把一应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罗慎远刚进了正堂,就有人过来说:“…二太太带信过来,让您给七小姐捎东西过去。她已经派人送过来了。”

林海如刚生下了一个小少爷,罗家上下都十分高兴。只有乔姨娘听说嫡子出生的时候,站在庑廊下久久回不过神来,脸色苍白如纸。林海如让他连夜写信给宜宁送去,罗慎远心里分明知道,这封信恐怕只会落在魏凌手上。但看着林海如这么欣喜,他还是写了信出去。

现在她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她应该也是记挂宜宁得很。

“知道了。”罗慎远淡淡说。

他在正堂里静静地给罗成章写信,一时间屋子里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宜宁盼了好久都没有收到罗家的来信。甚至不知道继母生的是男是女,是否母子平安了。眼看着十二月一天天地临近了,很快就要过年了。她算了一算,要是足月产的话孩子该有两个月大了。她甚至去回事处确认了,的确是没有信送来。

庭哥儿搬到她这里来住,倒是热闹了不少。

自从有一日午间,她哄了庭哥儿睡觉之后,庭哥儿每日午睡,都要搬着他的小被子来宜宁这里睡。宜宁被他弄得有点烦,干脆在碧纱橱里也给他放了一张床。庭哥儿更加得寸进尺,干脆就在宜宁这里住下了,与她同吃同住的,再也不回自己的西厢房去了。

宜宁暗示他回自己的房间睡去,他就理直气壮地道:“我本来就是住这里的!我就是要睡这里。”

五岁的孩子有精力起来也是烦人的紧,宜宁甩手不想理他了,庭哥儿又眼巴巴地跑到她面前来。要是她在练字,他必然在旁哗啦啦地磨墨,要是她在做针线,那他就过来把针线捣乱。宜宁抓着他要揍他,他又用鹿般的眼睛看着她,又无辜又倔强。

他甚至有一次在宜宁练字的时候,摔坏了她刚从库房里搬出来的一尊半人高的花瓶。宜宁是准备用来插一些腊梅花的,这下可真是怒了,抓着庭哥儿揍了几下屁股。庭哥儿第一次被宜宁打屁股,哭得抽抽噎噎的,宜宁问他怎么把花瓶打碎了,他却好半天都不说话。

宜宁才问他:“你是不是想我跟你一起玩?所以才把花瓶打了。”让她注意到他。

庭哥儿过了会儿才点点头。

宜宁哭笑不得,他还是孩子心性呢!

她带着庭哥儿在院子里玩,她很小的时候带家里继母生的弟弟妹妹,嫁去宁远侯府又带过小程琅,也算是熟得很了。院子里还堆着积雪,庭哥儿要堆雪人,宜宁就表示:“雪人有什么好玩的。”让丫头拿了些蒲苇草来,给庭哥儿编了只蜻蜓。庭哥儿看着她纤细的手上下翻动着,一只蜻蜓渐渐地成了,惊讶地张大眼。

庭哥儿很宝贝这个竹蜻蜓,挂在他进学用的篮子上,不要别人碰。

赵明珠有一日来找庭哥儿玩,看到他赖在宜宁身边。宜宁要他看书,他走神去看旁边养的兰草去了,宜宁就用戒尺敲了敲他的手背。庭哥儿摸着被拍痛的手撇嘴,却没有丝毫介意地说:“你都打我三次了…”

赵明珠笑得有些僵硬,她本以为庭哥儿是不喜欢罗宜宁的。她走过去说:“庭哥儿,我给你带了点心过来。”

庭哥儿喊了她一声明珠姐姐,怕宜宁训他,又回头看他的书了。

赵明珠住在西园,宜宁住在东园,平日并不怎么来往。宜宁只是指了指旁道:“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叫他吃就是了。”

赵明珠才说:“这是外祖母让我给你们带过来的,也有你的一份。”

宜宁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想跟她多说话,自庭哥儿的事之后她就不太喜欢赵明珠了。赵明珠在她这里坐了片刻,就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回了西园,跟魏老太太抱怨宜宁的时候说:“宜宁一点也不尊敬我,她屋子里的丫头对我也冷冷的…”

魏老太太听了就看着赵明珠,她突然想起儿子生气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其实魏凌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赵明珠本来就是寄养在英国公府上,又不是魏凌亲生的,能有这般的待遇已经不错了。她要是再这样一昧的这样,只会让魏凌更加的不喜欢她。

她想提点赵明珠,半晌才悠悠说:“她是魏凌的亲生女儿,你却是寄养在我这里的,何来她尊敬你一说。”

她宜宁才是这府里的小姐,怎么对赵明珠是她说了算,别人管不着。

魏凌也不会让别人管她。

赵明珠愣了一愣,这是头一次,老太太对她说这种话。

第87章

赵明珠从来都是被魏老太太捧在手里养着的,没听过魏老太太的一句重话。

她听了之后抿了抿唇,一语不发。魏老太太就让她坐到自己旁边来,叹息着说:“不是我怪你,而是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宜宁来了这么久,你何曾亲近过她?你明知道你舅舅看重她,为何不跟她关系好些。”

赵明珠红了眼眶说:“我…我便是这样的,做不来样子。喜欢谁不喜欢谁也控制不住。喜欢您便只想与您亲近,别的我都不想理。”

魏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微一凝神:“宜宁在外过得不容易,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舅舅自然宠着。”看到明珠哭得难受,想到这也是放在自己手上里宠的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她都是心急的不得了的。她今天这个骄横的性子多半也是她宠出来的,魏老太太把她抱进怀里说,“你这傻孩子也不想清楚,我还能有几年的活头。我若是去了,谁来护着你?”

赵明珠抬头看着魏老太太,喃喃地问:“您可是不喜欢我了…”

她突然意识到,她不能像过去那样了。至少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罗宜宁,也不该表现出来,落了别人的口舌。

“我如何会不喜欢你。”魏老太太望着她带着泪痕的小脸,心里一抽。想起魏凌在外的那些年,明珠陪在她身边给她解闷儿,或者她小的时候赖着自己,不愿意搬出去住。就是搬出去了,每天也是第一个到她这里来。又想起她远离父母,除了和自己亲近之外和父母都不亲近…

她说这话,是怕明珠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她自然疼爱明珠,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但是对于魏凌来说,英国公府的小姐只有宜宁一个,这个连她都改变不了。虽然两个孩子在她心里是一样的,甚至明珠还要更得她的疼爱一些。

魏老太太慢慢地说:“你也别哭了,明日你程琅表哥会来给庭哥儿授课,届时他会来拜见我,到时我便会提你与他的亲事。”早点把明珠的婚事定下来也好,免得她心性不定的,反倒惹了别人的不喜欢。

赵明珠听到魏老太太这么说,有些惊讶。她不知道魏老太太的打算这么快。

魏老太太继续道:“程琅自幼与你一起长大,应是与你情分深的。他要是同意了。此事就说定了。”

想与程琅结亲的人家能从城西能排到城东去,要不是她自小养在魏老太太身边,连跟程琅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赵明珠回到房山之后,她的贴身大丫头素喜给她端了汤过来,看到她还扑在桌上不说话,就道:“我的小姐,您可别难受了。我听着老太太说的话很有理,她是为了您考虑的…”

“我如何能不难受。”赵明珠细长的手指揪着潞绸面的迎枕,她也是气急了,“我才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在府里养大的!她就算是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在外面被破落小户教养着,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就了不得了吗!那也是个破落的出身。”

素喜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一堵。明珠小姐太拎不清了,这话都说得出来。宜宁就是正经的小姐,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可怜她们这些丫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仅不能说直了惹她生气,还要帮着出谋划策才行。

“依奴婢看来,您倒不如对宜宁小姐好一些,别人看到了也会说您懂事。”素喜劝她说,“只要老太太能帮您跟程大人成亲,您到了程大人府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夫人,是不是正经小姐又有什么所谓的。您只需要得了程大人的喜欢就是了。”

赵明珠听到就深吸了口气:“以后英国公府就是她的地盘,我想回来看看外祖母,恐怕还要看她的脸色…再者程琅,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这还不简单。”素喜听到这里,知道赵明珠是什么意思了,总算是舒了口气笑着说,“只要宜宁小姐也定亲了,嫁出去了,您还烦这个做什么。以后你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赵明珠听到这里,直起身来看着素喜。

她觉得素喜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要是宜宁说了亲事,她就不会想着程琅了。只是,她是真心想嫁给程琅的吗…

赵明珠望着桌上的罩灯,她想起她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人的场景。

她拜他为义父,给他奉茶。他接过之后什么都没说,给了她一只镯子。

那镯子长得很不起眼。但后来赵明珠才知道,这镯子其实价值连城,是种非常稀罕的玉石。只要她戴着这只玉镯,走在外面就无人敢动她。

她每次故做讨好地跟他说话,他也只是随意笑笑,就是她长大了,他也当她是个小孩子而已。

她从小就仰望着陆嘉学的光辉,每次看到他心里都充满了期待。却不敢跟别人说。

赵明珠想到他心里就平和了一些,至少她还有个权倾天下的陆都督做为义父,罗宜宁可是没有的。就算有一日她跟罗宜宁对上了,陆嘉学看着往日的情分,也自然会帮着她才是。

赵明珠突然很迫切地想见到陆嘉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

京城城西的醉仙楼是个达官贵人常来的地方。

这里的糕点做的格外好。到了年关却清净了一些,一楼寥寥无几人。

醉仙楼二楼的窗扇打开着,外面下着小雪,路上湿漉漉的。程琅靠着窗扇看街道,挑货郎和行人戴着斗笠,往来匆匆的。他单手握着酒杯,如玉般清俊的侧脸映着灰色的雪天里,似乎有种淡淡的光芒。他一语不发,已经这样看了半个时辰了。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终于停了下来,弹琴的女子叹了一声:“公子若是觉得妾身的琴声无趣,何必让妾身出来。”

程琅少年有成,又俊美如玉,自然是风流散漫的。他喜欢高傲的女子,那些高傲的女子也总是被他折服。当程琅看上她的时候,莲抚就不太理解了。她性子温婉,不喜与人有争,平日在教坊里也是很不出挑的。这些年眼看着他身边的人流水一般的换着,程琅却从来没有动过她。

程琅侧过头,他脸上冷漠的表情竟然让莲抚一愣。

她欲说什么,就听程琅淡淡道:“你不要多话。”

程琅一般是很好说话的,至少莲抚从来没有惹到过他,不知道他也是会这么冷漠的。

程琅看着她的脸,莲抚长得清秀温婉,神韵之间是有点像她的…他闭了闭眼。这么多年隐忍和修身养性,为什么他还是这么低劣。

有时候想想,也许应该庆幸她已经没了。要是她还在的话,知道他这般的心思…这般的无耻,肯定恨不得从来没教过他。

程琅手指微微放松,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莲抚什么都不敢说了,低头继续拨动琵琶,换了个《昭君出塞》的曲子。

门外突然有护卫来禀报:“…程大人,外面刚来了个都督的人,说是有密信给您。”

程琅挥手让莲抚等人退下了。信才送到了他的手上。信用蜜蜡丸封在里面,程琅捏碎了蜜蜡才取出了里面的信。

信的内容倒是简略。这事是许久以前就设计好了的,陆嘉学打算明日除去大皇子,围猎场已经准备好了。就怕京城这边突然有人借此发难,要让他格外留意一些。

程琅看了密信之后,嘴角缓缓浮出一丝冷笑。

他叫了人进来,让他们去英国公府传话,就说他明日不能去给庭哥儿授课了。

第二日,宜宁带着庭哥儿一大早去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搂着孙子十分的疼惜,从攒盒里抓了松子糖给他。看到他白胖圆润,就知道宜宁照顾他极好,捏他的脸问:“你喜不喜欢宜宁姐姐照顾你啊?”

庭哥儿想起宜宁用戒尺打他,噘着嘴不说话。但又想起她每日哄自己睡觉,自己抓着她不肯放开。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就躺在自己身边,他还把头枕着她的手…他勉强地说:“还行吧。”

然后把手里的松子糖分了一些给宜宁,像个小霸王一样:“给你吃些。”

魏老太太对这唯一的孙子是最疼爱的,毕竟他才是要继承正统的。要不是怕她照顾不过来,庭哥儿怎么说也是要抱到她这里养的。

他调皮些也就觉得他是爱玩闹,孩子心性。都纵着他。

宜宁抓着几枚松子糖,虽然不怎么想吃,也放了一颗在嘴里尝着。

这时候,外面有丫头通传赵明珠过来了。随后赵明珠走进来了,她的丫头配额的确是少了些,但还是众星捧月地围着她,魏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立刻帮她解了斗篷,又递了手炉过去。赵明珠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神采奕奕,赤金的耳坠映着雪白的脸颊,晃悠悠的动人。

赵明珠本以为程琅今天会来的,因此还打扮了一番,却得知他有事不来授课了。她也没有说什么,笑着坐在宜宁身边,让丫头拿了两个盒子上来:“…这是上次程琅表哥去四川带回来的龙须酥,我一直没得吃,拿来与妹妹尝尝。”

宜宁看了赵明珠一眼,发现赵明珠竟然真的在对她笑。

还是逆境使人成长啊。

她伸手接了赵明珠递过来的龙须酥。赵明珠又递了一块给魏老太太,魏老太太就笑着说:“这丫头…刚得的时候我便叫她拿出来吃,她偏偏不肯。今天我是沾了你的福才吃到她的东西了。”

赵明珠亲昵地跟魏老太太说:“您这说的是什么,我对妹妹自然该客气一些!对您却是可以抠门的。”

魏老太太搂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把其中一盒都给了宜宁,温和地道:“这你拿回去慢慢吃。”

宜宁低头尝了口龙须酥,觉得太甜了一些。其实魏凌送给她的好糕点很多,她那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不过也不能推拒老太太的心意罢了。她抬头的时候发现庭哥儿看着她,然后他又转过了头。

赵明珠跟魏老太太说一些趣事:“…沈嘉柔给我说,她母亲要给他哥哥说亲,说的是通判家的小姐。他哥哥偏偏不答应,说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如今正在跟忠勤伯夫人闹别扭呢!忠勤伯夫人气得要打他,沈嘉柔为此烦得不得了。”

宜宁又咬了一口龙须酥,想起了那个蓝衣少年递给她的香袋。

“上次宜宁妹妹也见过沈玉的,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呢,”赵明珠突然对她说,“宜宁妹妹觉得沈玉此人如何?”

宜宁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世界地吃糕点,突然被叫到了名字,她抬起头。魏老太太看到她嘴边还有些龙须酥的屑,觉得有趣,心想这小丫头刚才肯定没有仔细听赵明珠说话…

宜宁放下龙须酥道:“嗯…还不错吧。”她能觉得如何?她对沈玉这个人也不怎么了解啊。

赵明珠就笑了笑:“沈玉生得倒也俊俏,我看宜宁妹妹对他也是很客气的。”

魏老太太听了赵明珠的话,却因此留意了一些。宜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倒是可以开始寻摸说亲的对象了。沈玉…他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少年俊朗,身侧又干干净净的。身份是配宜宁是有些勉强,比程琅的才学略差了些,但好歹人家是能继承忠勤伯的爵位的,这是程琅不能比的,程琅官做得再大也不能封爵。若是他人再好些还是可以的。

魏老太太稍微起了这个心思,打算暗中考量考量。

宜宁看到魏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样子,皱了皱眉。老太太该不会是听了赵明珠的话,对她和沈玉产生了什么联想吧?

她就说:“我看沈玉哥哥是不错,配通判家的小姐也可以的。”

她想就这么打消了魏老太太的念头。沈玉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她可没有什么感觉。

魏老太太听了就笑,看来宜宁是没有这个心思的。那还是不勉强她的好。

宜宁觉得赵明珠突然就聪明了许多,只凭她是不可能的…宜宁看了一眼赵明珠身边的丫头婆子,该是有谁在出主意吧?能在英国公府做到大丫头的可都是不简单的。

等到了晚上,她带着庭哥儿从魏老太太这里回去,庭哥儿看她默默的不说话,就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宜宁看他小小的,就到她的腰高,却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就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了。”

“明珠姐姐有祖母疼——”庭哥儿说,“别担心,我以后长大了会护着你的。”他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姐姐,又没有第二个,你不用在乎祖母啦。”

宜宁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这小鬼头居然在想这个。

但小鬼头又接着说:“不过你不要总是打我手板好不好,我可是世子。”

宜宁听了灿烂地笑起来,揪着他的耳朵说:“那我现在打你手板,你以后就不护着我了?”

庭哥儿觉得她笑得特别好看,很少看到她这样笑。但很快他的耳朵就被她揪疼了,他哇哇地叫着要宜宁放开她。

两姐弟回了宜宁的院子,庭哥儿哼哧哼哧地跑回他自己的房里,搬出一个小笸箩来,从里面清理了几个玩具出来。“这些分给你玩。”

宜宁略略一点,他分给她的是七巧板九连环甚至是几个骰子,都是些男孩的玩具。

庭哥儿觉得自己这是在表达正式入伙的意愿,爬上罗汉床坐在她对面,跟她说:“我以后就叫你姐姐了,那你喜欢有个弟弟吗?”

宜宁看着他孩童赤纯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庭哥儿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你就只有我一个弟弟吗?”

宜宁说:“我原来还有个弟弟…”

庭哥儿皱眉:“这不公平,我就只有你一个姐姐。你不许有别的弟弟。”

“明珠姐姐不也是你的姐姐?”

庭哥儿眨了眨眼说:“她不是,她是表姐,而且我又没有很喜欢她。”

宜宁被他的童言童语逗得高兴,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俱是笑了。庭哥儿莫名其妙的,这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