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慎远听了之后想了想,然后笑着说:“我没什么喜欢的。”

庭哥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宜宁也远远地看着他,他就算如今有官衔加身,手握权势,但好像也什么都没有一般。这时候有个穿程子衣的人跨过石阶,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大人,刑部刘侍郎派人过来请您…”

他低声嘱咐这人什么,抬头就看到宜宁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下。

宜宁顿时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宜宁深吸了口气,叫人带庭哥儿回客房去,由老太太好好看着他免得再出什么乱子。方才朝罗慎远走了过去:“三哥,你的手可要紧?”

她走到罗慎远的面前,也没有护卫拦她。宜宁就抓起他受伤的右手看,是被猴儿抓出一道血痕,还挺深的。

罗慎远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宜宁就拿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个人的一切明明她都是最熟悉的,现在却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她想了想继续说:“三哥,你看你这伤口还挺重的,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了,我帮你处理吧…”

宜宁放下他的手,拿出汗巾想给他简单包一下。

猝不及防,她的手却突然被他反握住。罗慎远的右手因为受伤而蜷缩不能,力气却很大,如铁钳一般抓着。

宜宁抬头看着他,还是那张俊朗至极的脸,挺直的鼻梁,她几乎就是突然撞进罗慎远深如古潭的眼睛里,听到他的声音隐忍中透出一丝淡漠:“宜宁,你想做什么?”

“要是不喜欢我,厌恶我——你就该离我远远的。”罗慎远继续说,“不然那夜的事还会发生的,我不会只做你的三哥了。”

宜宁被他盯得有些慌乱,扯了一扯手。

“我如何会厌恶你——”宜宁避开他的目光,那有种灼痛人的深沉。她对罗慎远的情绪太复杂了,怜悯,依赖。她无比的信任罗慎远,但是当她一步步了解罗慎远的真实想法,他在自己身上做的事之后,她就开始有点逃避了。

这跟她小时候一样,也许这是她的自我保护。小时候没有母亲,她就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母亲,把继母当成亲生母亲好好地恭敬着。继母生的妹妹不喜欢她,她就要刻意忽略妹妹对她的厌恶,告诉自己妹妹对谁都是一般的态度,然后跟妹妹相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倒是想不顾一切的指着妹妹训斥一通,但是继母肯定是疼爱亲生女儿胜过她的,没有人庇佑,她敢呵斥妹妹吗?

家里来了个讲《春秋》的老师,喜欢她胜过喜欢妹妹,经常向父亲夸奖她。继母看她的眼神就透出三分寒意,她就连这个老师都疏远了。

那天罗慎远突然亲她的时候,她就很怕,或者说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走之后很久她还在浑身发颤。

她还在走神,罗慎远却逼近了宜宁,语气低沉:“怕么?”

当然怕了——别靠近了!

“三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闭上了眼睛,别的事情她都能利落干净,唯独这种事她迟钝又拖泥带水。

“我从不讨厌你,但你、你别这般了。”

她好像真的很怕的样子啊,有点站不稳,上次他就感觉到了。

这也算是宜宁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当真有点可爱。

“你以后再靠近我,我就不会像原来那样了…明白吗?”罗慎远接着道。

宜宁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她觉得这样被逼哭真的太没有面子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身体却有自个儿的意志。不觉就一股酸意弥漫眼眶,眼前有些模糊了。

罗慎远很讶然,然后才后退了几步,似乎不该这么逼她的,还是要一步步的慢慢来。他叹道:“好了,坐下来再说话吧。”

她别过头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从半山腰看过去,还没有收的麦田绿油油的,有农家的人在赶牛车,有光屁股的小童在河里洗澡。有斜斜的炊烟冒出来,隐隐听到来大嗓门的农妇喊孩子回家的声音。也是,快要到晌午了。

她回过头看到罗慎远,他自己把右手包了一下,缠着一段白色的绫布。以右手握着茶杯,似乎自嘲般的说:“别怕,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你的三哥。”

“我知道。”她默默地说。然后提了茶壶,罗慎远也正要去提。她就把茶壶拎到自己这边来,不放他那边去了。

罗慎远挑了挑眉,然后突然就笑了:“宜宁,我是要给你倒茶!”

宜宁掩饰般咳嗽了一声,把茶一口喝了,然后站起来屈身行礼道:“既然三哥没有别的事了,那宜宁就先告辞了。”

“等等。”他的手指敲了敲石桌,“我还有话没说。”

宜宁只能再坐回去,看到罗慎远沉思很久:“那日宫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道,“你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论是皇后想让你与三皇子联姻,还是皇上可能有别的心思,对你都太不利了。三皇子懦弱,醉心于旁道,肯定是扶不起来的,皇位争夺永远是你死我活的,而三皇子还比不上当年皇上的十分之一隐忍,我并不看好他。至于后者…皇上不算昏聩,我倒觉得他不会做出太荒唐的事。只是话已出口,要是不说圆了,他日有人秋后算账,或者皇上终有一日要清算簪缨世家了,那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

帝王最是无情人,今日你为他打江山,他待你是宠臣。哪一日你威胁到他了,除去也是毫不犹豫的。

“我明白,如今父亲也在想此事。”宜宁道。他们都明白,只是不像罗慎远的思维这样一针见血。

魏凌那天贸然救她,其实是留了一个大隐患的,那就是欺君。如果不好好解决,这个隐患始终是心口上的一把刀。

“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匆匆认下一门亲事。我听闻你祖母甚至有意于什么贺二公子。”罗慎远淡淡地笑了一声。

对于他来说,这种才中了举人,半只脚还没踏进官场的所谓青年才俊,是绝对不放在眼里的。

“有我在,你何必委屈于这些人。”

顿了片刻之后,罗慎远抬头看着她,语气竟然温和了一些:“宜宁,我娶你如何?”

宜宁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他的语气不算强硬,只是在拂面的山风中,听上去非常的坚定。

耀眼的阳光镀着罗慎远半侧的身体,另一边笼在阴影当中,勾出坚实的线条。她突然有种心跳如鼓的感觉。

“你——这怎么行!”宜宁没想到他会突然其来这么说,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震惊不比那夜少多少。

“嫁给我不好吗,”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是两榜进士,即将上任的工部侍郎,正三品。不是比那贺二公子之流强许多?”

当然强很多,面前这个人是日后的内阁首辅——拿贺二公子与他比,实在是太侮辱他了。

当年她费尽心机想要讨好的人,表示很满意这些年的讨好,现在说想娶她。

七年前她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这七年的兄妹情谊,她早就把罗慎远当成了兄长。他教她读书写字,庇护她,在她危难的时候救她。这一切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兄长的作为。就算是情不得已,她如何嫁给他?嫁给他之后又要怎么把他当成丈夫来相处?

罗慎远看宜宁的脸色似红似白,似乎非常犹豫。

他继续说:“我也是想帮你避过这一劫。你贸然嫁给别人,要是个品行不好的人你该怎么办?他要是纳妾、养外室,你如何知道?但我的脾性你却是知道的。你要是实在…心里始终过不去,那我还是你的三哥,照样以兄妹相处,直到你愿意接纳我为止。或者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他一顿,语气极缓地说,“那到时候商量便是。”

宜宁总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

罗慎远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她贸然嫁人的确不好。三哥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三哥,不会伤害她。只是拿他的婚事来帮她,是不是太麻烦他了?毕竟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他终会娶自己真正的妻子的。而且他们原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就算对外说是因她养在罗家,所以两人自小定亲。但是又怎么和林海如、魏凌等人说清楚?

她一则对三哥兄妹之情较重,二则她也没有这么自私,要利用别人的婚事来让自己安稳。

“三哥,若是你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宜宁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思考了一下,继续问,“要是别人知道了内情,以此来陷害你,让你的仕途受阻该怎么办?”

罗慎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说:“宜宁,我自有谋划,这些都不会发生的。不要杞人忧天。

山风又吹来,天气还有点闷热,外面的山林里蝉声嘶鸣,像鼓动的心跳一般。

他看着她良久,嘴角微抿,轻轻地又说了一遍:“我来娶你吧,这样你就不用忧愁了。”

他娶了她,以后谁敢小瞧里头她,谁敢说她嫁得不好?她刚入门就有正三品的诰命等着她。天底下有几个人做得到?

第126章

宜宁停顿了很久,才低声说:“三哥,我要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站起身,看到他抬起茶杯喝水时,略点了头。她才飞快地离开了,青渠等丫头婆子刚才在凉亭外等着,看到她出来连忙跟上来。

等她站在山阶下面的时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身边长着几株茂密的油桐树伸出些阴凉,她出了点汗,觉得山下又湿又闷,还余有几只蝉在嘶鸣。朝下面看就是寺庙起伏的屋顶和阁楼,太阳下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回过头看,看到罗慎远还在凉亭里喝茶,周围护卫林立。隔得太远了已经看不起他的表情了。

丫头给她撑了伞,宜宁带着丫头婆子继续往下走,静静地想事情。

原来生活的无奈和妥协,身陨悬崖。后来犹如圈禁的生活,陆嘉学几乎掐死她力道的锁喉…

前世她只是远远看过罗慎远一眼,那个隔着人海冷漠的青年,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谁能料到这人会成为她的三哥,教她写字,教她读书,让她脱离前世的阴影变得更强大。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兄长对她的意义都很深重。就算她觉得他已经显现出超过她承受力的阴狠,她也愿意接受。

现在他说他喜欢她,愿意娶她。

虽然他的意图是想帮她。

宜宁原来觉得,像罗慎远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喜欢一个人也是淡淡的。感情对他而言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何况是男女之情,他能这么干净利落的利用孙从婉,足见他在这上面的冷酷无情。其实他完全可以娶一个对他来说更有帮助的人,例如谢蕴。

宜宁也不觉得三哥会有多喜欢她,除了那夜突然的一个吻之外,两人也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但是他的确仁至义尽,为了帮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婚事。或许也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所以习惯了护着她。

说到底,宜宁对他还是兄妹之情。但为了这份恩情做他的妻子…还是有点心惊。

再说日后他是内阁首辅,身居高位,能与陆嘉学抗衡。两人之间的政治斗争必定少不了,她早想过要平和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的。

刚才他又那样的逼她…恐怕就算不嫁给他,以后再看到他,也不会只把他当成兄长了。

“小姐,奴婢看老太太还在里面和定北侯家老太太说话呢,要不要进去?”珍珠的声音突然响起。

宜宁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前面已经是客房了,客房前面的影壁上写了个禅字,那株古老又巨大的榕树伫立在她眼前。

魏老太太已经移出来和傅老太太说话了,宋氏在旁笑眯眯地添话。三个老太太已经在讲京城里的趣事了。魏老太太这次主要是为了宜宁的亲事请两位出来一起逛寺庙,问来问去也没有合适的,就说起赵明珠的亲事了。

看到宜宁过来了,罗宜慧叫她过去,把手里的一盘甜瓜递给她吃。“你尝尝,这是井水冰镇的,浇了些蔗糖汁。”

宜宁谢过,挨着长姐坐下来吃甜瓜,听着几个老太太懒洋洋地说话。过快的心跳这才慢慢地缓下来。

山腰上,罗慎远看着宜宁被丫头婆子走远了。

“大人,马车已经在下面候着了,咱们可以动身了吧…”身边有人小声问他。

罗慎远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低声说,“走吧。”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还有事情没有处理,等他准备好了,自然会亲自上门去的。

到时候不管宜宁同不同意,应该也是要同意了。

*

山西大同府,都指挥使的府邸。

大同府治大同县,辖浑源、应、朔、蔚四州,一向是军事重镇。此地一向由大同总兵曾应坤管辖,外人很难能插进来。但这次来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大败北元的陆嘉学陆都督,如今的宣大总督,没有人敢不对他慎重。

宣大总督出巡,卫所指挥使的排场还是给的很足的。他刚到大同的那天,城墙、角楼、敌台楼旌旗飘展,卫兵皆着盔甲,严以待阵。卫所里特地准备了演武练兵,陆嘉学看完了卫所的练兵,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得指挥使心中忐忑。

到了晚上,陆嘉学的亲兵在都指挥使驻扎下之后,四周戒严。他和自己的副将在屋里密谈,很久之后房门才打开,漏出昏黄的烛光,副将走出了房间,对旁边守候的断事官叶严低声说:“都督心里有事,你说话且谨慎些。”叶严拱手道谢,这才进入了书房内。

陆嘉学在看副将送来的密报,门打开后猛地灌进边关干燥冰冷的风。他不用抬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进来了,继续看密报,问叶严:“京城那边有异动?”

“这倒也没有。”叶严跟了陆嘉学十多年了,从他刚当上侯爷的时候就跟着,对陆嘉学的脾气极为了解。他心情不好,叶严说话就很简略,免得都督听了会更不高兴,“是您外甥程琅程大人的事,国公府里的回话说,英国公有意把女儿嫁给程大人,程大人似乎也同意了…”

陆嘉学头也没抬:“魏凌也是病急乱投医,程琅什么性子的人,他敢把女儿嫁给他。”他对自己外甥这种流连花丛的风流秉性很清楚,看似温柔,对谁都是一般的无心。想到那个曾在他面前跪下求他救魏凌的小丫头就要嫁人了,陆嘉学皱了眉头。又问,“定下日子了吗?”

“听说尚在商议,似乎英国公还有别的人选…”

陆嘉学沉思了片刻,出了那样的事,宜宁的婚事肯定艰难,魏凌着急也是应该的。其实程琅娶魏宜宁也好,这些世家间的联姻总是能巩固关系的。他另拿了张纸出来,写了几行字给叶严:“传回京城给程琅,就说这门亲事我支持。”

叶严捧了信,站在门口等了一下,突然说:“大人,这曾应坤若是油盐不进…您何不直接…”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这样一来,下头口再紧也要破,皇上早已顾忌曾应坤许久,知道了必定会高兴的。”

“区区一个曾应坤我还不放在眼里。”陆嘉学把毛笔放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更喜欢跟着师傅学武。当年可以娶她了,他为她抄嫁妆单子的时候才好好的练过字,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后来还替她抄过佛经。如今笔迹潇洒凌厉,不输于一般的读书人。

“那您…”叶严有些疑惑地继续道。

“魏凌有个帮手。”陆嘉学冷笑了一声,“这人厉害,大同这边的情报他全部知道。”

“平远堡之事,他还暗中帮了不少,恐怕打胜仗的功劳一半都要算在他头上。连我的探子都蒙蔽过去了。”陆嘉学冰冷地道,“胆子倒是挺大的。”

叶严便立刻道:“可要属下去找出此人来?”

陆嘉学道:“不必,我知道是谁。”他继续说,“看看他以后会怎么样再决定吧,此人以后造化必定不浅。”

叶严应喏,这才拱手退下了。

程琅一天后就收到了这封信。

他想娶宜宁的事都还没有传出去,但陆嘉学会知道他一点都不奇怪,英国公府里肯定有陆嘉学的人,虽然没有人知道是谁。

他收到信之后去找了程老太爷,跟他说了自己要娶亲的事。宜宁一天没有过门,他就一天也放不下心。只要把她娶过门了,以后再怎么样还不是任由他来做。

程老太爷原来做过都察院都御史,年逾古稀了才致仕回家养生。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家里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大儿子还让陆都督逼着扶妾为妻。他当时觉得程琅十分聪慧,儿子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就没有管。如今老人闲赋在家,也没别的事做。养养鸟种种草,给孙儿指点一下政局也就够了。

听闻程琅想娶亲的时候,逗画眉鸟的程老太爷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是哪家的姑娘?”

“孙儿已经想好了。”程琅跟程老太爷说话带着几分恭敬,“想娶英国公府宜宁表妹为妻,只需您同意了,我们便可商议亲事了。”

程老太爷听说了他的人选,悠悠地道:“琅哥儿,你虽然是记了老英国公为外亲的,但可不能为了英国公府就做出什么决定来…”

程老太爷当然知道那日宫宴之事,他不太赞同宜宁嫁进来。程家世代清白,避祸趋福是最要紧的。

程琅苦笑道:“祖父,我是当真喜欢宜宁的。除了她之外,我也不愿娶旁人了。”

程老太爷根本不信,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我不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他说完之后看到孙儿站在黄花梨的博古架旁,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不语。程老太爷才郑重了些。“你…是真的?”

“您以前不是总觉得我定不下心吗,如今真的定下来了,您怎么就不信了。”程琅又重复了一遍,“自然真心,觉得自己原来做过的那些事…当真不应该,若是能早几年遇到她,我绝不会有那些荒唐的时候。”

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肯定是真心的了。

程老太爷一叹:“那真是可惜了,前儿个我同谢阁老喝酒的时候说起你。他可是有意招你做他孙女婿的——就是他家那孙女谢蕴,常进宫陪皇后的那个。你似乎也见过几次吧?我倒是觉得谢蕴很不错,与你般配,都是才貌双全的。你原来不是挺喜欢谢蕴那类的姑娘吗?”

原来他是有风流的毛病,特别喜欢清高孤傲的姑娘,但那不过是游戏人间,寻找刺激而已。知道宜宁还活着的时候,别的女子对他来说都是过眼烟云,根本没放在心上。

程琅无奈又克制地说:“您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如今可是收了心的。”

程老太爷见他是真心,就大笑道:“好…只要你高兴!我看该和谢阁老说清楚,免得人家真的上门来议亲了。”

程琅微微一笑,眉梢都带着一丝喜意。

外面太阳落山,夜空中有淡淡的星子。

谢蕴刚从皇后宫里回来,这次去姨母那里住了小半个月,她很想念祖父。一下了马车换了衣裳便去向祖父请安了。

从小就是祖父带着她读书的。

天色已经晚了,谢阁老在书房里画画。紫檀木的长案上摆着白玉笔山,端砚砚台。青花瓷缸里插着许多画卷,屋内有股淡淡的墨香。

“蕴儿来啦。”谢亿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笑,他最是宠爱这个孙女,比孙子还要更疼爱几分,从小教她读书,她想要什么都捧到她面前来。就养成她这么个高傲的性子,其实她心底是不坏的。

谢蕴走到祖父身边,帮他磨墨,笑着道:“我好久没见到您啦,您的身子可好?夏天天热,还吃得下饭吗?”

谢亿悠悠地说:“蕴儿,我听你母亲说,你似乎有了心上人了。”

谢蕴咳嗽了一声,谢家,底蕴深厚。她从小便在书香里熏陶长大,跟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就划分开了一层。说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才有了几分普通女子的羞涩:“祖父,我心里自有打算的,母亲也只是说说罢了。”

“蕴儿,我前些日子看到罗慎远了。”谢亿淡淡道,“此人谋算过深,对人多有利用,你的性子是不能和他一起的。”

谢蕴突然抬起头,有些惊讶,祖父可是一向最疼她的。

“祖父…慎远他很好!”谢蕴有些着急,“他是那个性子,您不喜欢他?”

谢亿叹了口气。活了七八十岁了,他看这些都是一针见血的。“蕴儿,我很欣赏他。但是他这个人…谁嫁了他都不会好的。祖父是疼爱你,才不要你跟他来往过密的。我前些日子跟程老喝酒,倒是觉得他们家琅哥儿不错。长得又好,也是才华满京城。程老也有意,我看倒不如我们两家结个亲,你性子高傲,便要找个性子温和的来包容你啊。”

谢蕴被谢亿说得很难受。眼眶通红,她低声说:“便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给他呢!我只喜欢慎远,别的都不喜欢…”

谢亿知道孙女性格倔强,他摇头道:“蕴儿,喜不喜欢的,你总得看过了再说吧。”

谢蕴抿了抿唇,手中的墨锭搁下了。不再说话转头离开了谢亿的书房,帘子上垂的银熏球撞到了门框,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谢亿对身边的婆子说:“跟过去看看她。”

谢蕴坐在西次间里生闷气,一会儿想到那程琅来求娶自己,祖父满脸的笑容。一会儿想到罗慎远高大的背影,还有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的语气。她靠着红色四喜纹的大迎枕,手里的一朵海棠揪得稀烂。

“二小姐。”贴身服侍的乳母不忍地劝她,“我听人家说,那程琅长得十分的俊俏,没有比他更好看的。而且很快就要升任佥督御史了…这样好的夫婿,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他再好又能如何?”谢蕴有些生气。但是家里祖父绝对是最权威的人物,只要他发了话,就是母亲也不敢说什么的。

她突然坐直了身体说,“你吩咐下去,我们明日套马进宫去,我要找姨母。”皇后娘娘疼爱她,肯定会帮她说话的!

乳母无奈道:“二小姐,皇后娘娘毕竟是外人。老太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您的气的。”

谢蕴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语气一低:“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乳母是奶大谢蕴的人,也把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这时候拉着她的手,继续劝她:“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官,什么人事没经历过。您听他的总是错不了。再者程琅又是个谦谦如玉的,多少姑娘想嫁他不能嫁啊…”

“他是谦谦如玉,我似乎听说…他风流在外吧?”谢蕴想起自己听到那些世家贵女间的闲话。

“老太爷看人总是准的。原来如何无所谓,端看成亲后如何才是要紧的。”乳母说,“再则如今的男子,身边服侍的丫头成通房的比比皆是…”

谢蕴摇了摇头,她说:“董妈妈,你帮我叫翠玉进来…我有事情要吩咐她。”翠玉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是母亲特地拨给她的。

谢蕴靠着迎枕,眼神坚定了许多。无论怎么说,她是肯定不会嫁给程琅的。

那就先查查这个程琅究竟如何好了。

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说给祖父听,保不准祖父就松口了。

第127章

那日寺庙离见过罗慎远之后,宜宁就一直在思索。

外头初秋的阳光透过隔扇,照在迎枕的提花暗纹上,印出纹路淡淡的华贵光泽。宜宁放下手中穿线用的锥子,抬头问珍珠:“松枝可在屋子里?”

珍珠俯下身笑道:“一早就去外院回事处取月例银子了,不如等她回来,奴婢再给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