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慎远把她的嫁妆单子还给她,像她是护食的小狗一样,还又摸了摸她的头加了一句,“放心,三哥不会拿你的东西。”

宜宁咬咬牙。她缓缓一笑说:“自然,夺人嫁妆的只有那等懦弱无能的男子。三哥是堂堂工部侍郎,又曾是状元爷,才华横溢。最多也就是欺负欺负我这等小女子而已。”

罗慎远听了嘴角微微一扯,好像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一般说:“夸得不错。”他拿起那把梳子,手指滑过梳子的齿,看到宜宁已经坐到了妆台前面让玳瑁给她梳头,贴身伺候她的丫头都陪嫁了过来。她在和她的婆子说话。

罗慎远还是把梳子放下了,笑容淡了下来。他从没有跟别人有什么亲密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人近距离相处,昨夜两人就没有相处好,此时想帮她梳头也怕她不喜欢。

楼妈妈随后就传唤了早膳。早膳吃的就是面条,不过是鳝丝面条,熬得浓浓的汤做底,再滴上些麻油,配了新鲜的腌黄瓜。宜宁喜欢吃面条,吃了许多。罗慎远却吃得很少,看她吃完了放下筷子,然后去牵她的手淡淡道。

“走吧,要去跟他们请安了。”

既没有分宗,又不是异地,罗家就没有分开住的道理。因此就都挪到了府学胡同来,也方便罗慎远一些,他住在新桥胡同离六部衙门实在是太远了一些。

他带着自己走在路上,宜宁突然觉得其实还是像小时候的。不过原来是她非要去牵他,但他不太愿意让他牵着,现在是他牵着自己。

罗慎远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这时候跟她说:“一会儿你见到母亲不要吃惊,她又给你准备了个大封红。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林海如?

宜宁有点好奇,凭着林海如一贯的野路子,她又给她准备什么了?

第139章

府学胡同这个宅子是前朝一位阁老致仕的时候留在京城的,当时卖给他友人,据说是一位姓姚的书法家,也是进士。这位姚进士家中十分的富庶,就着意扩了些,亭台楼榭,阁楼小院修得十分雅趣。罗慎远是从这位姚进士的后人手里买来。

宜宁现在住的院子是两进,前一进设有罗慎远的书房、客堂,两侧的厢房亦可以休憩。倒座房设有小厨房。后一进主要是宜宁的,正堂、两侧次间内室和耳房。前院种了几株参天古柏,树干需要几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绿荫匝地,海棠、紫薇、凤尾竹点缀太湖石。十分的诗意盎然,虽然这个季节的草木已经泛黄了,却也有另一番韵味。

宜宁跟在罗慎远身侧走过月门,他长得高大,路旁种的凤尾竹扫过他的肩头。他就伸手揽过她,免得树梢扫到她。“这处草木茂盛,原是看着觉得不能改格局才没动。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移去。”

宜宁侧头看着他揽过自己的大手,树梢拂过他的手,感觉非常的奇妙,但很快他的手就收回去了。

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和她兄妹相处了?

宜宁昨晚认真想过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她依赖他,的确是对兄长的孺慕,还有儿时的依赖心理积累。但是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也有有异样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导致的。

她看着这府里的气派,有些好奇:“三哥,你怎的突然变得这么有钱?你究竟有多少银子啊。”

也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直接的问你,不加修饰。罗慎远并不觉得有什么,看她一眼道:“你打我家产的主意吗?”

“我便是好奇问问。罗家的进项一年也不过五六千两,怎么到你手上就豪奢了起来…你若是有什么致富的法子,我也想听听。”宜宁自己手里有六万两,对于钱生钱很感兴趣。

“你赚不了这个钱,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罗慎远打消她的念头道。与虎谋皮不适合她。她看上去百折不挠,实际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单纯了。并不是说她不谙世事,而是有的时候人与人太不一样了,内宅夫人跟他们的世界怎么会一样。

罗慎远从不觉得这些多厉害,这些钱虽然来得轻松,但没几个人敢做,心理负担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你放心,我还记得成亲那日说的话。你要是真的想管,我就叫管家把账簿给你。”他又一笑说道。

宜宁对于管他的钱并没什么兴趣,但也笑眯眯应道:“那你把账本给我就成。”

两人说着走到了门口。门外守着几个护卫,看到罗慎远出来就恭敬行礼道:“大人。”

这些护卫称呼他为大人,而不是三少爷,想必是他培植的,只听从于他。

罗慎远只是淡淡嗯了声。他对着下属的样子冰冷淡漠,相比之下,跟她说话的语气算是非常柔和了。

他带她一起去了正房。

林海如带着楠哥儿和乳母住在正房,罗成章的院子就在林海如旁边。乔姨娘带着罗宜怜住在后面的遍植桃林的韶光阁里。大房举家到京城之后就住府学胡同,今天认亲,陈氏也过来了。

林海如穿得平整簇新,端坐在正房之中,慈祥地微笑着看着宜宁,宜宁总觉得她看得自己发毛。罗成章坐在林海如身边,接了宜宁敬的茶,面色僵硬的应了她一声父亲。按说改口之后就要给红包了,罗成章没有心思,随便给了个封红。

跟在宜宁身后的楼妈妈都看着那封红就是普通红纸一裹,心里明镜似的。

林海如却很高兴:“眉姐儿你快过来!”她让婆子们把旁侧的屏风打开,给她看自己要送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张红木嵌纯金浮雕的拔步床,金光闪闪。宜宁走近了看发现雕的是多子多福。婴孩的腰带上嵌的都是红宝石。

罗成章看到林海如这份礼脸色就更不好看,接连低咳了几声让林海如注意点。

林海如一向对丈夫的不满比较迟钝。她继续说:“宜宁,你看喜不喜欢,我特意让工匠赶出来的。你要是喜欢,现在就可以搬到你们的屋子里面去!你看这上面的多子多福雕得多好,我特意找了最好的木工…”

看到林海如非常欣赏那些纯金的浮雕的目光,大有下一刻就要给她搬到房里去的架势,宜宁咳得满脸通红:“母亲,实在是不必了!我的床挺好的。”

难怪罗慎远说是厚礼!

她回头看了罗慎远一眼,他已经坐下喝茶了。林海如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不喜欢这个样式?”林海如看宜宁的样子似乎不满意,就迟疑一下说,“其实我是不太喜欢观音送子的花纹,不过你要是想改成雕这个也可以。”

宜宁很清楚地看到罗慎远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不必换了,我挺喜欢这个花纹的…”宜宁淡笑着说,“不过新婚动床是大忌,您看先搬去库房里成不成?”

林海如对各种禁忌不太了解,商贾家没得这些忌讳。最多就是忌祖坟风水不好影响发财。

既然宜宁说有就有吧!她想了想,还是让婆子给宜宁搬回库房去了。

罗成章听到这里想说什么,却看到罗慎远向他看过来的眼神,有几分警告在里面。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的确如今…他不敢逆自己儿子的意思。

他当然不喜欢宜宁!没见过哪家嫁女儿陪嫁护卫的,看到沈练等人他脸都绿了,这来的是什么派头。他喝茶的时候都沉着脸。

等宜宁请安奉了茶,其他人才陆续地进来了。

在场的都是女眷,罗慎远呆下去不太合适。他跟林海如告退,先去了书房处理他的事情。

林海如让婆子端了些瓜果点心上来。宜宁可是好久没看到过这些人了,她环视了一眼。

可能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陈氏看上去比原来老了不少,人也疲懒得很,不怎么跟罗宜宁说话。罗宜玉梳着妇人发髻,与几年前差不多模样,对谁都冷冰冰的。罗宜秀慢腾腾地剥葡萄。

林海如则把她的两个嫂嫂介绍给宜宁认识。说来也巧,两个嫂嫂虽然不是同宗但是都姓周。就称了大周氏和小周氏。大周氏是通州周氏人家,祖上出过阁老,父亲是进士。小周氏是京城人士,身份不如大周氏显赫,家中却比大周氏富庶。两人出身不同,彼此不太融洽。

宜宁屈身喊了大嫂二嫂。看看罗宜玉姐妹,再看大小周氏彼此臭着脸,也只能感叹大房家宅不宁,风水不好。

罗宜怜来见过了宜宁,屈身淡淡地喊:“三嫂。”宜宁含笑点头,给了她一个玉镯子做礼。

罗宜怜看着她。她似乎有点明白罗慎远为什么违背家中之意,甚至违背兄妹之情都要娶她了。

这才两年不到,罗宜宁也只有十四岁。但是那长相谁看了都会色授魂与,竟然已经超过了她去。年纪再小又如何。

都说罗慎远娶罗宜宁是为了帮她,那必然是没有亲眼见过罗宜宁的人。

宜宁看她又比十四五的时候漂亮许多,一身杭绸粉紫长身褙子,月白湘群,身姿曼妙。听说乔姨娘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让人惊艳极了,否则怎的伺候了罗成章不久,就被他收了房。

罗宜怜比罗宜宁大两岁,十六岁该是定人家的时候了。只是乔姨娘为罗宜怜的姻缘挑花了眼,还没有挑出一个好的来。

眼下还没有定亲事,也不知道究竟会嫁个怎么样的。

一会儿婆子领着穿直裰的轩哥儿进来。

已经是少年的罗轩远对罗宜宁就更陌生了,他现在跟着罗成章读书,长得居然已经比罗宜怜高了。虽然是郭姨娘养大的,总归因是同胞的姐弟,对罗宜怜还是比别的兄弟姐妹亲近,站在他姐姐旁边跟罗宜怜说话。宜宁看他越长大,样貌竟和三哥有几分像,觉得很奇异。

宜宁看着这一家子的表面风平浪静,又喝了口杯中茶。

*

到晌午女眷们在花厅休息,下人送了盘香瓜上来,罗宜秀先接过来就叉了块。

罗宜玉看了就冷冷道:“你当是被宠惯了,没得长幼尊卑了,这满屋子最不该就是你先吃。”

罗宜秀听了一拍桌子,好像被点了火药桶:“罗宜玉,你阴阳怪气做什么?我吃了怎么的!在人家家里不能耀武扬威,回来你威风了!”

宜宁没想到两姐妹已经到了一点就着的地步,回头看林海如面色如常,肯定是已经习惯了。陈氏只是脸色铁青,但也没管两人。

罗宜玉反唇相讥:“你倒是想吃,人家让你吃吗?一个丫头都要踩你头上了,你也好意思。”

两姐妹说着都要吵起来了,好歹昨夜宾客还没走完,下午要继续认亲,否则还劝不下来。

罗宜秀气呼呼,吵又吵不过罗宜玉。把罗宜宁拉到西次间去喝茶。宜宁就跟她说:“都两年了,怎么你还跟你嫡亲的姐合不来,跟斗鸡似的。”

罗宜秀气道:“我跟她合不来?你看谁跟她合得来了?她跟自己的婆婆也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就是仗着别人的喜欢,刘姐夫来找她三次她都不回去…”

宜宁看她有些不甘的表情突然有点明白了,低声道:“五姐夫他没来找过你?”

罗宜秀摇头道:“没有…就派了婆子给我带信,让我不要学人家似的胡闹。宜宁,我嫁给他是真的喜欢他,我为他操持家务,让自己温婉可人。但他都没觉得这些有什么…”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她生来就有人迷恋,再怎么作贱别人人家也还是喜欢她。而有的人做得再好也没用,我就是弄不明白。”

宜宁心里也感叹,只能安慰她:“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今日河东明日河西的,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的。”

罗宜秀听了她的话似乎稍微好了些,也没有真的去计较,她眼睛一转,又有几分少女的狡黠。“我还有话问你,你怎么嫁给罗慎远了!我听人家说…你三哥似乎是那方面天赋异禀,你觉得如何?我怎么看你今天精神挺好的。”

宜宁反应过来她说什么,简直想拧死她,哭笑不得地道:“你听谁说的!”

“你三哥的丫头呗…伺候他沐浴的时候见过。”

罗宜秀小姐从小热衷各种八卦,更小的时候,她母亲说什么坏话都要转述给宜宁听。

宜宁只好说:“我年纪不够,故还没有行房。以后你别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没有圆房?”罗宜秀很惊讶地看着宜宁,继续说,“你三哥是工部侍郎,还长得这么好看,想嫁给他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虽然我听说他娶你是想帮你,但你要趁机把他定下来啊,否则不是浪费这大好机会了?”

宜宁打了一下她的额头,把眼前的姜枣泡茶一饮而尽,说:“我们还是去外面说话吧,我听说你家的四姑奶奶这次也过来了。你不想去看看?”

罗家的外家亲戚不多,宜宁下午挨个认亲。姑奶奶,表婶,表妹妹什么的。都是京城住的,以前没见过。几个小孩跑来跑去的玩,要看她这个新娘子。宜宁得了一匣子礼,送出去几袋金豆子。

随后林海如叫了两个新嫂嫂和陈氏打牌九,罗宜秀拿骨牌逗楠哥儿玩,惹得楠哥儿笑得露出新长的牙去抢:“五姐姐…要!”

宜宁拿糖逗她,楠哥儿许久不见她,竟没有原来跟她亲近了。这孩子羞怯,躲罗宜秀身后不敢跟宜宁玩。宜宁哭笑不得,林海如的性子竟然生出个这样的楠哥儿来。她逗他:“楠哥儿,我是宜宁姐姐啊?”

楠哥儿啃着香瓜,还是躲在罗宜秀身后,不时地偷偷探出头看她一眼。

宜宁只得去外面指导林海如打骨牌,陪家里几个表婶打了两个时辰,昨天睡得晚累得很。外头还有宾客喧哗,她干脆林海如屋子里眯了会儿。

她是被人拍醒的,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肩:“宜宁,起来,我们要回去了。”

我们…谁跟她一起称我们呢?

她迷茫地睁开眼,看到罗慎远站在旁边,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

看到她醒了,他拿起她搭在贵妃椅上的外衣说:“走吧。”

怎么林海如也没有喊她起来,睡了这么久…宜宁跟在他身后回了住处,罗慎远叫人把准备好的饭菜端来给她吃。

宜宁一边吃一边透过隔扇,看他在书房处理政务,他在和下属谈论铜矿冶炼的事。他说话很有魄力,眉峰一皱,下属的语气就变得小心翼翼的。

罗慎远说完公务进来,看到她只吃了半碗汤,就道:“你好好吃饭。”

不然就这么丁点大,还不到他的肩高。

宜宁放下筷子:“我吃不下了,今天在母亲那里吃了好多香瓜。”

“香瓜如何顶饱。”他拿了她的碗来,给她盛了半碗板栗炖鸭,推到她面前。“把这些吃了。”

宜宁只得又吃了半碗,肚皮撑得圆溜溜的才去洗漱。等靠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又想起罗宜秀说的那些话。

隔着一层红色,她看到罗慎远走了进来,他打开了纱幔,低头跟她说:“宜宁,今晚之后我睡隔断里吧。”

宜宁听了一愣:“你…”她道,“怎么了,我睡相不好?”

罗慎远苦笑:“不是,你睡相挺好的。”

宜宁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因为什么,就小声地嗯了一声:“我让婆子给你抱被褥来吧。”但叫了两声也不见人来,她干脆亲自去抱来。结果看到千工床隔断出来的小橱,又不想让他睡这里。这是值班的婆子睡的地方,又窄又小,他这么高大的个子怎么睡得。

“不如我睡这里,你睡床吧。”宜宁回头跟他说。

两人又不能实际的分床睡,才新婚就分床,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呢。

罗慎远就长叹了口气,道:“罢了。”。

他和衣躺下,让宜宁也过来睡了。宜宁晚上就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声音,似乎睡得不太好。她也没有睡着,就想跟他说要不还是她去小橱睡好了。谁知刚碰到他的手臂,罗慎远突然抓住她的手,宜宁吓了一跳,他抓得有点用力。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有些沙哑地说:“宜宁,离我远些。”

他又松开了手。

黑夜里罗宜宁侧头望他的身影,才缓缓收回了手。

第140章

次日一早她去正房给林海如请安,楠哥儿刚起床,林海如给他穿了小褂子,他的小肉手揉着眼睛,十分的可爱。

宜宁在林海如这里吃过早饭。刚会蹒跚走路的楠哥儿却放开了母亲的胳膊,非要自己走。走到了宜宁身边,有些迟疑地伸手拿自己的布老虎,布老虎就放在宜宁的后面。宜宁突然捉住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宜宁才帮他把身后的布老虎拿出来,递给他:“楠哥儿,你看这是什么呀?”

楠哥儿连忙抱着自己的布老虎跑开,躲到母亲身后去了。林海如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怕什么,叫嫂嫂!”

乔姨娘母女过来请安,乔姨娘不一会儿就病怏怏的走了。罗宜怜则还要跟着林海如屋里的一个婆子学灶头,在这里喝茶等着,脸色淡淡的。

“这家中的管事婆子我都招来你认识认识吧。”林海如说,“以后你也好管得他们。”

不过一会儿众位管事婆子就鱼贯而入。看到坐在右侧位的是新的三少奶奶,虽长得尚且稚气,但也上前诚惶诚恐地行礼请安。哪些是管灶头的,管厨房的,马房的,回事处的,一一跟宜宁介绍过了。

有些老人还是从保定跟来的,宜宁看着也熟悉,能叫出几个名字来。

林海如又把府中的情况说给她听:“…除了你父亲三两日回来一次,别的都在府中居住。隔壁就是你大伯母的府邸,隔一条胡同是程家——我记得那个程家的四少爷程琅似乎还是你表亲?不过程家几个太太我不常往来,你大伯母往来得多。”

刚说到这里,外面丫头就进来通传,三少爷过来了。

罗慎远今日穿了一件灰蓝色直裰,高大挺拔,腰间挂了玉佩。屋内的婆子管事们俱都给他请安,轩哥儿郭姨娘等人也问安,这位可才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了。

他坐下喝了杯茶,罗宜怜才慢慢从凳上站起来,低声喊三哥。

罗慎远淡淡嗯了一声,他跟罗宜怜这个妹妹一向陌生。

乳娘把楠哥儿抱到罗慎远面前,让楠哥儿喊罗慎远一声三哥。

楠哥儿跟他不亲热,怎么也不肯喊。罗慎远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都让他缩回林海如怀里。

林海如看着很好笑,就跟宜宁说起缘由来:“…有一次楠哥儿高烧不肯喝药,你三哥就拍了他屁股几下。楠哥儿就记上仇了,再不跟你三哥亲热了。”

罗慎远却慢悠悠地说:“小孩跟我向来亲热不起来。”

宜宁一想好想还真的是,七岁之前的小宜宁也不喜欢他,轩哥儿好像也是怕他的。明明长得疏朗俊秀,无数女子趋之若鹜,怎的偏偏还有吓唬小孩的能力。

她坐在罗慎远旁边,就笑了笑问他:“那以后你的孩子怎么是好?”

罗慎远看着她,定定地说:“这得问你啊。”

宜宁才听出话中之意,脸一红咳嗽一声,把这话掩盖了过去:“三哥,你刚才不是去了大伯父那里吗?怎么转过头来了?”

“正想带你去这宅子四处看看。”罗慎远朝她伸出手。“走吧,这些管事你都见过了吧?”

原来他过来,是要亲自带她去转转的啊。

宜宁先告别了林海如,从正房出来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走过庑廊的时候外面的阳光一片片滑落他的肩膀,院子内古意盎然,他背着手走得很挺直,格外好看,好像从画中走出一般,跟这庭院一样的古老。“这处荷池里种的是粉荷,眼下花叶已经枯了。夏天会长菱角,你可以采嫩菱角吃。旁那个戏台子刚搭好,还没有用过,不过夏日里很凉爽。旁边有个避暑的乘风阁,夏日消暑甚好。”

“过了这桥有片枣子树,这时候正满树红枣,你要不要摘些?”他突然回头问她。

她小时候好像挺喜欢吃枣子的。还跑来偷偷摘他院中的枣子琵琶,那时候跟罗宜秀一起,被他给逮住了。干脆送了一篮子去了祖母那里给她,好逗逗她。

宜宁正凝神听他细说,就道:“啊…枣子?”

罗慎远瞧着她许久,嘴角一勾道:“我这儿给你说着话,你竟然走神了?”

“没有。”宜宁立刻狗腿地表示,并上来给他捶背,“辛苦你了,罗大人贵人事忙,还要特地过来领我看院子,我如何会走神呢?我是听得太专注了。”她总不能说是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吧!

罗慎远才回头示意婆子拿竹篮来,带她过桥进了西偏院,果然院子门口有几株枣树。这时候枣树长得极好,累累的红枣挂满枝头,阳光透过枝桠,满庭的枣香,已经是熟透了。

宜宁心想着正好摘些回去做红枣泡茶。就让婆子多摘几篮下来。这些枣都熟了,再不吃该烂掉了。

几个丫头婆子忙碌起来,宜宁也跟着去摘,高一些的地方她摘不到,婆子也摘不到,她就自然而然地看着罗慎远。他高嘛,高的人自然肩负着更大的责任。

罗慎远叹口气上前几步,他人高马大的,自然能摘到那些最红最大的,几把几把新鲜亮红的大枣,全放到了她的篮子里:“这些够了吧?”

宜宁用汗巾擦了一个,递给他吃:“三哥,这是给你的工钱。”

罗慎远就点头笑道:“宜宁,这院子地契上写的我的名字。你用我的东西,给我当工钱?这算盘打得挺好的,看来府中的帐应该交给你管。必然吃亏不了。”

宜宁把枣子塞到他嘴里:“有吃的不错啦。”

他拍了拍她的头,他好歹是朝廷命官。

逛了一圈院子,宜宁提着一篮子鲜枣回去了。

晚膳在正房那里吃,罗成章也在,郭姨娘站着伺候他吃饭。大房一家人也过来了。

宜宁已经多年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还是罗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才这么吃过饭。

罗怀远问罗慎远礼部考核的事。

他在礼部观政已经一年多了,如今还是个长吏。

“礼部分明是个闲差,平日却不敢松懈。这番考核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罗怀远的语气饱含担忧,“考核不过,怕是要发配出去了。”

“皇上重视礼乐祭祀,每年都有大祭。你在礼部很好,循着机会升迁的可能性很大。”罗慎远随即淡淡说,“你考核的礼部给事中与杨凌是好友。我回头替你说一声就是。考核是其次,但看你能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罗怀远似乎松了口气,笑着举杯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