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对傅衡光性子的了解,这四个字说出去,无非就是以三个方式两个结局了事。

一是果断拒绝。

二是委婉拒绝:“这个不行,换别的。”很可能还会笑她:“原来周星辰你一直都在肖想我啊?说说看,你都看上我什么了……”

三:好啊。

怎么想怎么觉得第三种的可能性好低。

傅衡光笑着问:“这么难想吗?想老半天了。”

小姑娘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白皙里透出红晕,身旁就是一株梅花,覆着一层薄雪,绽放得正盛,可在他眼中却是……人比花娇。

“要不……”周星辰吞吞口水,盯着自己的靴子看,“初六上山观星时,你帮忙背天文器材好了。”

“这个不算,”傅衡光说,“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也是。

周星辰心想,他虽然喜欢在言语上欺负她,在其他事情上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和他出门旅行,什么都是他一手包办,她只需要带个人去就好;还有,一起做作业时,他老爱骂她笨,教数学题却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一定要教到她懂为止。

如果他当初也愿意把这份耐心放到教她弹琴上,说不定现在钢琴十级都拿下了。

“我一时间想不到,”周星辰说,“要不,等以后想到了再跟你说?”

“也好。”

她又问:“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傅衡光看着她,眼角藏了几分笑意,“终生有效。”

终生啊……

一个月相表就换来了这两字,实在不能太值得了。

拂面寒风吹不散脸上的热意,周星辰抿唇不说话,怕一开口,笑声先出来了,也不去看他,怕眼底的笑意暴露得太明显,只好随意扯过一截从肩侧探出来的梅花。

“小心。”

来不及了。

周星辰顶着满头满脸染了梅香的雪花,眼睛都睁不开来。

他的大手覆上她脸颊,带着一股灼热温度,冷热相撞,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从被他轻按着的眉心,一路摧枯拉朽直达心底,扰乱心跳秩序。

“好了。”

她这才慢慢睁开眼。

发间的雪也被他清去,侵入头皮的凉意却久久不散。

傅衡光担心她着凉:“回去吧,用吹风机吹一下就没事了。”

两人回了屋。

客厅里。

又被人截胡的梅溪光已经输得没脾气了,看到傅衡光进来,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我去找个新的财神爷来帮忙顶一下。”

傅衡光就这样被拉上了麻将桌。

周星辰和他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了些东西后,就回房间吹头发去了。

她吹干头发,见肩头的布料也湿了,又换上一身轻便衣服。

嫩黄色的绸缎裙,独特的收腰设计,本来就纤细的腰身越发盈盈不足一握,周星辰在镜子前看了又看,忍不住转个圈,裙摆如花盛开。

正准备下楼看他打麻将,没想到刚出门就被梅溪光逮到。

“小星星,你不讲义气啊。”

周星辰疑惑:“怎么说?”

梅溪光故意把眉峰一皱:“虽然你送的新年礼物我很喜欢,可我更喜欢你送我哥的那份怎么办?”

几十万的月相表,基本上应该把她的小金库掏得七七八八了吧?

他倒不是说在意这些,纯粹只是想逗逗她,顺便为自己谋点额外福利。

周星辰听梅溪光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这么久没回来,所以我就想着把过去几年的礼物一起叠加送他了。”

何况,傅衡光在国外时,每年都会给她寄一份新年礼物,不过,她从来没有拆开来看过。

“原来是这样。”梅溪光点点头,“不过我不管,你要补偿我多一份礼物。”

周星辰松口气,笑意漫开:“你想要什么?”

他打了个响指:“老规矩。”

她很快明白:“那就去画室吧。”

很小的时候,梅溪光就知道周星辰在绘画上的天赋了,更是一口咬定她将来也会和她妈妈阮眠一样轰动画坛,所以总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找她画画。

“这里可以吗?”

梅溪光站在落地窗边,明晃晃的阳光浇了他一身,每一缕光线都将他的轮廓衬得更加立体,虽然他平时老是自嘲“一身铜臭味”,其实不然,私底下他给人的感觉很干净温和。

好像那个十几岁的白衬衫少年又回来了。

“要不要摆什么姿势?”他又问,“别光看着啊,快帮忙找找能充分展现我帅气的角度。”

周星辰无语。

“你确定要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梅溪光只关心一个问题:“这样看起来帅吗?”

周星辰:“帅帅帅。”

“那就行。”

“我开始了。”

她拿着画笔开始在素描纸上构图。

也真是难为梅溪光了,一动不动保持同样的姿势长达四十分钟,周星辰从画架里抬起头,“画好了。”

他这才揉揉发酸的肩膀走过来,“我看看。”

“哇!这么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是谁哟!?”他还夸张地在纸上亲了一口。

周星辰正拿着水杯喝水,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梅溪光照例在画纸上签自己的名字,据说是为了和自己的哥哥作区分,毕竟双胞胎什么的,脸又长得一样,不明情况的外人根本分不清画上的人是谁。

当时傅衡光正是大红之际,作为从小就在哥哥光环下长大的梅溪光,哪怕自身再优秀,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比较,年少时的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我记得以前还有几张素描放在你这儿。”梅溪光说,“一起给我吧,等你将来出了名,我就赚大发了。”

周星辰自然而然想起那被锁在抽屉里的涂鸦本,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都这么久了……应该找不到了吧?”

好在梅溪光没再继续深问。

两人下楼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大家正坐着喝茶聊天。

梅溪光问:“谁赢了?”

“喏,”傅雪迎看向傅衡光,“人生赢家。”

“啧啧,这么说,我特地拉来散财的财神爷把你们的钱都赢走了?”

“可不是!”傅雪迎附和。

傅衡光也没想着赢,一来看周星辰上楼后,有些心不在焉,二来也是有意讨长辈开心,没想到手气好成那样,有意想输钱都输不出去。

最后这笔赢来的钱用来请大家吃了晚饭,剩下的还给周星辰包了个红包。

“怎么给我这个?”不是已经送过礼物了吗?

“拿着吧。”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就当是压岁钱。”

他把红包塞过来时,指腹轻扫过她手心,微微酥痒。

“我先走了,初六见。”

周星辰轻捏着红包,轻不可闻地:“嗯。”

初六这天上午,两人顺利会合。

由于城市光污染严重,观测效果会大打折扣,所以目的地定在了远郊区,一个空气清新几乎不受城镇辐射影响的地方。

有阳光,风吹进来,轻轻柔柔的,很是舒服。

周星辰忍不住闭上眼。阳光映着眼皮,一片橘红在轻晃。

傅衡光专心开着车,偶尔会情不自禁地用余光看她,眼角微挑起好看的弧度,眸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将近中午时才抵达目的地。

两人在山下农家菜馆吃了午饭,休息半小时后,就开始准备登山。

因为带着重量不小的天文器材,爬到山顶又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周星辰担心他会体力透支,打算坐索道上山,正要去窗口买票,被傅衡光一把拉住。

他手长,一下就把她捞回身前:“买什么票?用不着。”

平时老待在屋里,难得来到户外,出出汗也好。

“可是……”

他语气戏谑:“难道这么矮的山你都爬不上去?”

明知是激将法,可她每次都会上当:“怎么可能?!”

“那就走吧。”

周星辰只好乖乖跟上去:“傅衡光,我的包……可以自己拿。”

爬到半山腰。

“傅衡光你累吗,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会再走?”

明明十分钟前才歇过。

“傅衡光……”

他不喜聒噪,却爱极了她这样一遍遍地喊自己名字,软软的声音,还带着轻喘……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还是少年时,在那个朦胧而陌生的领域,曾有过的美好想象,全部都和她有关。

周星辰觉得他看自己眼神透着几分怪异,问:“怎么了?”

傅衡光收回所有遐思:“有水吗?”

“有的有的!”她连忙把保温杯递过去。

他接过来喝了两口,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耸动,几滴汗也从额角流下来,看起来……挺性感的。周星辰也觉得有些口渴,却又不是真的口渴那种……

终于,太阳把半边脸藏在青山外时,两人才到达山顶。

傅衡光脱了外套,蹲在地上搭帐篷,动作干净利落,周星辰就站在旁边看,偶尔帮忙找找东西,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后背的衣服翻卷起一块,底下虽还有一层衬衫,但不难看出藏起来的结实线条。

看来自己先前真的是多虑了。

上山这段路不好走,有部分路段是原始山路,加上还带着重物,但他脚步平稳,连气息都没怎么变,不像她,两手空空,后半段路程觉得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傅衡光不知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他边卷着袖子走过来——

“只准备了一个帐篷?”

怎么回事?

她记得买了两个啊,难道是……另一个没带过来?

周星辰很快又想到:

那今晚岂不是要和他睡同一个帐篷?

而且那还是单人帐篷。

第十八章

以前一起出来,傅衡光会提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不管是出游路线还是所需物品,但这次是周星辰自告奋勇揽下了准备帐篷和食物的任务,不料第一次就出师不利,居然把最重要的帐篷给忘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事……有些别有居心的意味啊。

不过真不是故意的。

明明出门前还检查过一遍行李。

入夜后的峰顶,寒意透骨,一个帐篷,两个人,如何安顿?

显然,傅衡光也和她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他背对着群山,日光渐渐消失在天际,他的双眼看起来格外深邃,在很深的地方似有笑意:“那今晚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他话没有点透,但她一下就听懂所谓“委屈”的含义,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没事。”声音更低,“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空旷地带,明明有山风掠过林间,偶尔还会有归巢鸟的叫声,然而在那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她的轻声细语,哪怕再轻,还是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到傅衡光耳中。

他们确实“睡”过,而且还不止一次,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年纪小,没有男女之防,她玩困了就喜欢窝在他床上睡觉,用他的枕头,盖他的被子,还把他挤到角落。

卧室是很隐秘私人的空间,平时亲戚家同龄的孩子过来,都会被挡在门外,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成了例外,不仅进了门,还把他的床给霸占了。

小胳膊小腿的,软软一个小人儿,睡得那样香甜,哪里忍心把她叫醒,赶出去?

周星辰见他眯着眼,眼神悠远的样子,想也知道是在回忆小时候的事,某些细节实在有点羞人,为了阻止他想得太深,她指着他身后:“快看,金星出来了。”

傅衡光没有听她的话回头去看,反而是盯着她,格外的意味深长,像看进了她心底。

“水、水星也出来了。”

日落后,将暮未暮时分,天色还没有全黑,这是观测金星和水星的最佳时刻之一。两颗星从地平线上升起,升得不算高,很快就会在视野里消失。

他还在继续看她。

她继续没话找话:“你知道金星因为出现的时间不同,拥有两个别名吗?”

傅衡光终于有了反应:“启明和长庚。”

金星清晨出现东方,称为“启明”,傍晚在西边,称作“长庚”。它的亮度仅次于月球,有时候在白天也可以看到,在天文学还不怎么普及的年代,金星和太阳一起出现在天空,被很多人误以为是罕见的“日月同照”。

暮色渐深,灰蓝色的天空上,很快坠满了繁星。

远离城市,大气稀薄的远郊峰顶,入目的每一颗星星都如钻石般晶莹透亮。

傅衡光从包里拿出三角支架、赤道仪和寻星镜等器材,周星辰则是迫不及待地用简易双筒望远镜看了起来,等她过足眼瘾,他那边也差不多把望远镜安装好了。

“要喝点水吗?”她看他嘴唇干干的。

他“嗯”一声,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周星辰蹲在他旁边,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慢慢往他唇边送……

傅衡光低下头来,喝了几口,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手腕上,“好了。”

清水润过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却莫名温和。

周星辰握着保温杯,不动声色地盯着望远镜看,实际上是在看……他的手。

在她的印象中,男人的手和女人的不一样,要大上很多,有些粗糙,禁不住细看。可他的手指节修长而分明,指甲修剪整齐,加上皮肤又白,看着竟很是赏心悦目。

她想到以前在梅姨工作的中医院,曾看到一幅宣传画:中医可以根据手指的月牙儿(半月痕)判断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如果一个人除了大拇指外,其他手指都没有月牙儿,那么他很可能会……肾虚。

余光又偷偷地落在他指甲盖上,一个个地数过去,一共9个月牙儿,而且都是奶白色的。

颜色越白,表示身体越好。

难怪一路上山都不带脸红气喘的。

傅衡光已经把望远镜安装好,正调试着各项数据,见她望着自己发呆,唇边酒窝浅浅,好笑地轻弹一下她额头,“回神了。”

她懊恼地瞪他一眼,捂着额头,其实不疼,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疼了?”

“疼,”她用力眨眨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