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的时候,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张会宁和赵晖接到要送喝得烂醉如泥的林非凡回宿舍的任务,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只得无奈认命。

林非凡人看着不壮,但醉了的人,总会给人一种重如泰山的错觉。或许也不是错觉,张会宁和赵晖艰难把他运回宿舍,前者累得躺在地上直喘气,摸着空瘪瘪的肚皮轻叹:“合着这顿晚饭算是白吃了。”

赵晖自觉地从林非凡抽屉里掏了两桶泡面出来。

在他们面对面盘膝坐着吃面的当口,傅衡光和周星辰正走在校园中心路上,今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传统的中国情人节。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散发着清冷的光,像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盘。

月明则星疏。

夜空上,真正的星星确实看不见几颗。

但在两人头顶,无数盏星星灯缓缓飘起来了,如果真要追溯的话,这应该算是改良版的孔明灯,除了祈福外,还可以用来表白。

祈福的美好意义自古就有,无须赘述。

灯座上还装有定位和自动追踪系统,便于回收,更多的是利于表白。打个比方,如果一对暧昧中的男女同时在现场,只需输入对方星星灯的编号,放飞后,灯就会在天上缠缠绵绵地相会,这就意味着一桩好事即将成了。

如果,男生想表白的女生不在现场,在家里、宿舍或者其他别的地方,他放出去的表白星星灯会根据他输入的信息自动追踪到女生位置,然后,安静地挂在她窗外亮一个晚上。

如果星星灯飞回来了,那么意味着表白成功,如果它一去不回,那就……一个人躲起来哭去吧。

除了最普遍的星星造型外,也有小孩子最喜欢的动物形状,有些甚至别出心裁地和中国古代神话联系起来——

夜空上。

抱着玉兔的嫦娥长袖飘飘地往月宫去,身后是背着弓箭紧追不舍的后裔,另一边,王母娘娘用簪子一划,划出了条银河来,牛郎织女分隔两岸,泪眼相望……

也挺有趣的。

傅衡光见她望着出声,笑问道:“要不要也放一个?”

“不用了,”周星辰摇头,眸底仿佛映着清澈星子,“我的心愿都实现了。”

“真巧,”他去寻她的手,轻轻握住,手心温度相贴,他笑,“我的也是。”

他低头亲了下来。

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而是……

“乖,”傅衡光边亲还边教她:“牙齿不用咬得太紧。”

“宝宝,”他低低地又“唔”一声,“你咬到我了。”

第二十四章

“感觉如何?”

周星辰把红得像火烧的脸埋进他风衣领口,轻蹭了两下,哪有人问得这么直白的,让她怎么回答呢?

傅衡光却对她的回复很在意,毕竟这是正式交往后,两人间的一次重大突破,再加上男人在某些方面的自尊心作祟……总是要问到底的。

二十多年的友情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尽头,要重新进入爱情的状态,很显然的,亲吻是最好的方式,自从第一次尝到甜头,他便喜欢上了亲她的感觉。

周星辰抬起头,眼底映着蒙蒙水光,湿漉漉的,她轻声问:“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吗?”

“当然,”他回得毫不犹豫,看她时那双深棕色眸子越发幽深,“你以前没谈过恋爱吧?”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傅衡光你也真的是够了,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要亲自听她说出来才彻底安心。

她迎上他的视线,眸光澄澈:“没有。”

不等她问,傅衡光直接坦言道:“我也没有。”

周星辰仿佛被人灌了一口蜜糖,一直甜到了心底。

“所以,”他又说,“我们在这方面都没有经验,更要勤加练习了,你说是不是?”

她被他的低音炮震得晕头转向,竟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一着不慎又被他飞快地偷亲了一口。

头顶夜空上,星星灯一闪一闪的,后裔终于追上嫦娥仙子,牛郎织女也踩着鹊桥相会,都是大团圆结局呢。

半个小时后,周星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觉得心口仍砰砰乱跳得厉害,她有些好奇,亲她的时候,傅衡光的心跳也会这么快吗?

唔,下次要记得检查一下。

次日清晨,南大校园被层层白雾裹成了人间仙境,赵晖和张会宁全身武装,手里拎着豆浆油条包子往实验室走,地上结了一层薄冰,他们小心翼翼地放慢步子,边走边交谈。

“砰”的一声,前面有人中招栽地上了,赵晖赶紧走过去把人扶起来:“大兄弟,小心点嘞。”

“谁是你大兄弟?”应他的是个女声。

“对不住咯。”赵晖忍不住哈哈大笑,“都怪这雾太大了,一时迷了我的眼睛。”

摔倒的是个体育系的女生,站起来时还比张会宁高半个头,身高估摸差不多逼近一米八,又穿着一身黑衣,也难怪他会误以为是男生。

“谢谢啊。”弄清是误会一场,女生也不扭捏,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豪爽道谢后就走开了,没一会儿颀长的身影就消失在雾气中。

赵晖揉了揉隐隐生疼的肩膀,再次庆幸爹妈把自己生得皮糙肉实,刚刚那一下,要是换了张会宁这小身子骨,估计不骨折也会疼得他够呛。

“哎老赵,”张会宁说,“昨晚睡觉时,你有没有听到林非凡讲梦话?”

“嗯。”

“你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吗?”

赵晖觑他一眼,不答反问:“你不也听清楚了吗?”

“是啊。”张会宁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犹豫着待会到了实验室,要不要把林非凡叫了她名字一整夜的事告诉周星辰。

这哥们儿也真是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不懂吗?既然都为了人家不惜考上研究生了,再动动嘴皮子把深藏的心思说出来,就那么难?

林非凡不急,倒是他这个局外人看得心急了。

想当红娘的心一下在这初春的寒气里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等他们去到实验室,张会宁忙完手上的事,终于腾出时间去找周星辰聊聊,没想到这时林非凡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垂头丧气地从门外进来了。

张会宁不明所以。

跟在林非凡身后的赵晖朝他摇了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原来林非凡因寒假的星空观测任务弄错了某个参数,一大早就被徐教授拎去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虽然跟在教授手下才一个学期,但他的性格大家都是知道的,为人严肃,又是直肠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骂起人来连带着三个小时大气都不喘一口的。

张会宁之前也被他骂过,当时简直快要怀疑人生了,甚至恨不得当场把心肝都掏出来,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的幡然醒悟!

正是因为太有同感,张会宁觉得自己不能再在林非凡的伤口上撒盐了,当即就歇了给他牵线的心思。

赵晖在旁边不知道想什么,脸色凝重。

当时他就在办公室整理资料,自然清楚整个过程,这次的事态比以往都严重多了。

徐教授甚至语重心长地让林非凡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否适合继续走这条路。

他再看林非凡一眼,无声叹气。

周星辰沉醉在一堆复杂的数据中,没有察觉实验室里的暗潮涌动,直到吃午饭时听张会宁提了一嘴,对方显然也知道是还未经证实的消息,发现说漏嘴后,立刻就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

她只好向傅衡光求证。

他往她碗里放了块鸡肉:“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锋一转:“林非凡追过你?”

周星辰险些被茶树菇骨头汤里多出来的几丝酸味呛了一下:“……没有。”

不就是上次被他撞见和林非凡一起从实验室出来吗,怎么连这点子虚乌有的醋都开始吃了?

傅衡光语气莫名笃定:“他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周星辰用筷子把成团的米饭分开,又听他说了一遍:“他喜欢你。”

她轻声嘟囔:“可我不喜欢他……”

几乎同一时间,他的声音和她的几乎交集在一起——

“可我只喜欢你。”

完了,彻底完了。

满嘴都是蜜糖,吃什么好像都变得没滋没味了。

午觉还是去傅衡光那儿睡的。

进门前还被他哄着录了指纹和脸部数据,以后他不在家她都可以自己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气息令她安心,周星辰又睡了个沉沉午觉,醒来时发现床边多了一只……白色小狗。

它转着一双棕色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又看。

周星辰第一念头:这不会就是傅衡光秘密训练出来的那只会弹钢琴的小狗吧?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只机器狗,虽然外形逼真,但摸上去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连周小宝都忍不住从包里飞出来:“你是谁呀?”

小狗继续看着周星辰。

周小宝问了几遍没有得到回应,明白了,原来它不会说话啊。

那应该是属于很低端的机器人了。

它意兴阑珊地飞回去了。

眼看时间不早,周星辰笑眯眯地摸摸小狗的脑袋,进浴室洗漱去了。

在她身后,小狗的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吐出声音来:“我是多拉。”

梳好头发出来客厅,没看见傅衡光,倒是桌面压了张纸条,周星辰拿起来一看,原来他是被教授叫回实验室去了。

应该是去商量后天到贵州实习的事吧?

这次外出学习为期一周,不出意外的话,是由傅衡光带队。

到正式出发这天,林非凡没有来报到,也算是侧面证实了某个传言。听说他请了病假,但其中的真真假假又有谁知道呢?

地球不会因为缺少某个人而停止转动。

一行人准时坐上学校专车前往贵州,目的地是平塘县的金科村,也就是“中国天眼”(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所在地。

虽然交通完善了不少,但车子爬上山路,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颠簸。

张会宁很不争气地晕车了,虚弱地靠在赵晖肩上。

周星辰和傅衡光坐在最后一排,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拉着手,偶尔轻声说悄悄话。

窗外,时不时会闪过一辆无人驾驶的送货汽车。

由于山区地形复杂,大型笨重的货物运输艰难,司机也很容易出事故,不是撞上山角就是飞出悬崖,或者不知掉到哪个洞里,总之危险重重。

这款汽车既能很好地满足运输需求,又能加大安全性,迄今为止,已经在新疆西藏某些偏远险峻的地区陆续投放使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全国包邮”。

暮色降临时分,终于到达目的地。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口的“大锅”,它的面积相当于30个标准足球场,从这个角度,一眼都望不到尽头。这便是“中国天眼”,二十多年前由中科院国家天文台主持建设,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单口径的射电望远镜。

它从诞生以来,成就不可胜数。

“中国天眼”的目光细到可以获取天体的超精细结构,远到能还原宇宙早期的图像,更牛逼的是,它甚至参与过搜寻外星文明,并且捕捉到一段复杂信号,目前还在破译中……

当然,这等绝密消息是不会对外公开的。

离入口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像。

这是“中国天眼”之父南老先生,后人为了永远纪念他,特地修了这座雕像,底座上还刻着这样一句话——

“人之所以脱颖而出,就是因为有一种对未知探索的精神。”

这句话被无数天文爱好者当做座右铭。

负责人介绍说:“‘天眼’落成,南老先生功不可没。他兢兢业业一生,心念祖国事业,然而直到离世也没……为了弥补这份遗憾,前段时间我们找了设计师,把雕像的两只眼睛换成了微缩望远镜……”

当天色全暗,月亮星星出现在夜空,老先生雕像的两个“眼睛”会自动追踪天体,他眼中装着星空宇宙,仿佛一个小千世界,也有它自己的日升月沉。

身体已不复在,但某种意义上,精神却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新的传承。

大家肃然起敬,寒风吹得衣摆纷飞,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目光虔诚,心中却有一股热血在涌动。

傅衡光和周星辰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

不后悔。

选择这条路,大概是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决定之一了吧。

第二十五章

在食堂吃过晚饭后,负责人把傅衡光一行人领到一栋单元楼前,接下来一周的时间他们都要住在这里。

一路舟车劳顿,大家都累了,各自找到自己房间,门一关,再冲个热水澡,卷着被子三秒不到就梦周公去了。

傅衡光隔壁就是周星辰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

他把她的行李提进来:“困了?”

周星辰正掩口打呵欠,眸底蒙了一层水光,“嗯。”

寒假在家里那会,生物钟被爸妈监督得太好,一到点就想睡觉了。

房间不算大,而且是开放性设计,傅衡光一眼就把里外都看了个遍,他在她身前蹲下:“晚上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

周星辰哑然失笑。

他还当她是个小孩子呢?

“不会。”

他唇边抿起一丝笑意:“那就好。”

周星辰已是困倦到了极点,连眼皮都差点耷拉成三层了,只觉得他的声音时远时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先洗个澡再睡。”

她咕哝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有没应他,头一歪,在沙发上寻了个舒服位置,很快就睡了过去。

前一秒还和他说话呢,这会儿就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傅衡光把她的短靴脱下,放在一旁,又进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出来,先擦脸再擦手……她睡姿悠然,呼吸均匀平缓,整个人看起来乖得不像话。

或许是梦见了什么,她微蹙眉心,红唇轻启,低声梦呓。

他只零零星星听到自己的名字:“嗯,怎么了?”

“傅衡光,你……不要……出去……”

他顺着她的梦境,轻握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好,我不出去。”

“外面有蛇。”她又说。

原来真的是在做梦。

傅衡光撩开她颊边碎发,想安慰她几句,还未出声,又听到她有些慌张的声音:“……会把……你吃……掉。”

他忍不住抵额轻笑,心底的某个角落却软软地塌了一角,捧着她双颊,贴着那柔软的唇亲了又亲,把声音渡进她唇里去:“不怕,我在。”

周星辰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沙发终究比不上床舒服,傅衡光看她这样子,估计是要睡很久的了,寻思着要不要把人抱到床上去,澡可以等睡醒再洗,床单被套也有备用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浅蓝色风衣外套轻搭在沙发边缘,傅衡光弯下腰,长手穿过去,正准备把她抱起来时,忽然察觉指尖触感有些异样,太软了……他低头一看,一阵热血翻涌,完全不受控制。

手一松,像被什么定在原地。

就在他心猿意马这会儿,周星辰醒了过来,揉揉双眼,看清是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头顶上悬着一团橘色光亮,傅衡光眼角的情愫还没有退去,又带上一丝心不在焉的笑意:“外面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