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女儿喜欢傅衡光的事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迟迟没有走到一处,后来傅衡光还出了国,一走就是四年,缘分不可强求,她本来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了。

可命运有它的安排,辗转柳暗花明后,走得再远的人还是回来了,命里注定你该牵这个人手的,就不会把你的红线囫囵搭到另一个人手上。

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她自然对此乐见其成,几乎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傅衡光,不管是心性人品能力都信得过,也相信他将来会好好照顾女儿……

阮眠心想,这应该也是齐先生愿意这么快松口的最重要原因吧?

她握了握女儿的手:“没事,你和衡光好好的,就是我和你爸爸心里最大的安慰了。”

她此时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和丈夫一样呢?些许的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开心、欣慰。

只是,齐先生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排遣那丝丝缕缕如密网的怅然。

“你们先下去吧。”

周星辰听话地跟傅衡光下楼了。

阮眠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齐俨正闭目坐在书桌前,表情平静,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已经从脚步声听出来的人是她,没睁开眼,只是当那熟悉的清香袭来时,他侧过去,轻碰了两下她脸颊。

她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从后面抱住他。

简单的拥抱,却是那么温暖,一点点抚平他的心绪。

“齐先生,”阮眠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我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恍惚间,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围囿于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寒冬深夜,那时恰逢重病的母亲去世,继母王佳心带着五岁儿子大摇大摆登门……几乎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在那样深的绝望里,她命定的齐先生出现了。

和他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她还给他生了个女儿,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了。

“老公,”想到这里,阮眠鼻尖微酸,“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女儿长大了会有她的归宿,而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誓言虽俗,但这是她毕生所愿。

齐俨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齐太太,要说话算数。”

“嗯嗯!我保证!”

见他心情缓和了些,阮眠也露出笑容:“女儿交给傅衡光我是放心的,总比交给别的男人好,到时还要从头考察,各方面摸底,费心费力,你说是不是?”

齐俨轻哼一声,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也算是默认了。

“而且,”她又说,“咱们家明辉不也是和他们梅家的掌上明珠在一起了吗?刚刚明辉和我聊过,他的意思是,见过女方家长后,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齐俨笑道:“也是不容易,我还以为他打算这辈子都孤独终老呢。”

谁能想到,在阮明辉向来拒绝外人进入的世界里,突然空降一个生动活泼的精灵,将他单调的生命渲染得有声有色。

阮眠也心有同感,她曾经一度怀疑弟弟喜欢的不是女人,毕竟从事艺术的,多少都会有些怪癖,私底下也和他谈过,把他弄得耳根子都红透,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这十多年来,她虽如姐又如母,各方面关怀备至,但这远远不够,如今他也找到了相携余生的另一半,温柔体贴,知冷知热,她见他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不少。

阮明辉并不知道姐姐姐夫在书房讨论自己,他此时和梅玖在琴房,应她的要求把《摘星》又弹了几遍,如梦如幻的前奏,很容易就把人吸进月光如水繁星点点的夜晚,梅玖听得如痴如醉,又一曲终了,她说:“再来一遍。”

这都第十遍了。

阮明辉看着她:真这么喜欢?

梅玖点头如捣蒜:“喜欢得不得了!”

挪过去,抱住他的腰:“你什么时候为我也写一首曲子啊?”

傅衡光那人虽然看着闷骚,但骨子里别提多浪漫了,还特地填了词,准备把这首《摘星》用到演唱会上,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到底想摘的是哪颗星,到时不知有多少女生会碎掉芳心、泪洒现场。

这个阮明辉早就有计划了,而且曲子已经写到一半,准备等到她生日时给个惊喜,既然是惊喜,现在就不能让她知道了。

他摸摸梅玖头发,巧妙地把问题回避了,双手重新放回去,悠扬的旋律从指间流泻而出。

傅衡光和周星辰下楼,梅苒和傅时谨对视一眼,彼此脸上带着会心会意的微笑,看来事情成了。

梅苒拉住周星辰的手,眼神简直就是在看儿媳妇一样了:“要是傅衡光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和你傅伯伯,我们会狠狠收拾他!”

傅时谨放下茶杯,笑着点点头。

梅溪光也赶紧表态:“最坚强的后盾!”

睡了一觉总算清醒不少的傅雪迎举手:“不论我哥哥有没有做错,只要你生气不开心,哪怕皱个眉头都算是他的错,我这个小姑子始终都站在你那边!”

周星辰忍不住笑了。

梅苒拉着小姑娘柔软的小手,看了又看,笑得不能自已:“真好,真好啊。”

眼风凌厉地觑儿子一眼:“一定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傅衡光连忙应是,又说:“合着我才是你们的女婿吧?”

“你不知道吗?”傅时谨接道:“在傅家,有一条祖训,儿子是草,女儿儿媳才是宝。”

梅苒赞同地点点头。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傅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条祖训,她怎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

就算以前没有,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这个独女可谓是齐俨阮眠夫妇的心头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来嫁入傅家,他们也不会亏待她,必定不竭余力护她周全。

两兄弟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些年都是被爸妈当草养大的啊。

傅雪迎捧腹大笑,给爸爸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几人坐在客厅聊天,直到日头偏西时分,楼上书房的那对夫妇一直也没下来,等傅家一家人准备回去了,阮眠才下楼来送他们。

周星辰站妈妈旁边,轻声问:“爸爸他……”

“没事,他只是有点累,睡着了。”

昨晚胡闹到半夜,齐俨也没怎么睡,到底是做人父亲的人了,体力比不上年轻那会,她也陪着躺了会儿,见他睡熟了,看看窗外光景,估摸着他们应该打算回去了,于是就离开卧室下楼来。

梅溪光把车子开出来。

阮眠看傅衡光的神色,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于是把人推过去:“去吧,我和你梅姨聊两句。”

傅衡光牵着她绕过小喷水池,来到后院。

正是春好时节,花儿争妍斗艳,姹紫嫣红,风把阵阵好闻的芬芳送过来,轻轻吸一口,沁人心脾。

他简直要醉倒在这如蜜的氛围中了,脚下像踩着云,落不到实处,伸手将心爱姑娘抱进怀里,双臂收紧,彼此心跳相撞,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宝宝,你开心吗?”

周星辰颊边染了花的绯色:“嗯。”

傅衡光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一吻:“我也是。”

除了笑,除了抱她亲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傅衡光,”她扯住他袖子,“你该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

“真想把你一起带回去。”

又抱了几分钟,傅衡光终于放开她:“送我出去?”

这才几步路啊?

好一顿磨蹭后,傅衡光才坐上了车。

母女俩等在门外灯下,见车子渐渐走远,最后在视线中消失,这才转身回屋。

车里。

傅雪迎看大哥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爸爸,怎么感觉齐叔叔好像有点……”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虽然大部分时间傅雪迎都是迷迷糊糊的,但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话由宝贝女儿问出来,真是直戳傅时谨心窝儿,同样都是有女儿的人,他怎么体会不到齐俨的心情,真的就像精心养的白菜被别家小伙子拱去了一样,关键是还无法、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轻叹一口气,未雨绸缪地问:“宝贝儿,你今年才21岁,应该不着急谈恋爱吧?”

梅苒被他那幽怨的语气逗笑了。

第五十六章

齐俨这一觉睡到晚饭时分才醒,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等在客厅里的周星辰立刻站起来:“爸爸。”

春天的夕阳很美,浅浅地从她背后晕开,面部轮廓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模糊,某个刹那,齐俨忽然生出这样一种错觉,软嘟嘟的小女孩迈着不稳的步子,张开胳膊笑着朝他走过来,踉踉跄跄扑进怀里,他伸手去抱,低头一看,哪有什么小女孩?

怀里抱着的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怎么还撒娇,”他温柔地笑着说:“爸爸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爸爸,”周星辰吸吸鼻子:“我爱你。”

“宝贝,爸爸也爱你,”齐俨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不过爸爸现在需要去吃点东西,不然没力气抱你。”

他中午时胃口不怎么好,所以吃得不多,下午那漫长又疲累的一场梦,又耗去了他大部分的力气,站了才一会儿就觉得双腿发软。

齐俨梦见了父亲周光南去世那一天。

那天阳光明媚,周光南在卧病长达三个月后,终于有了些力气,说想去外面晒晒太阳,齐俨亲自推着他到楼下,自从母亲齐如嫣去世后,父子俩再也没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光。

大概心情不错,回到病房,周光南精神也更好了,还和儿子聊起当初和妻子相识的往事,从家里带来饭菜的阮眠看出了些许端倪,她记得妈妈去世前就是这副样子,明明身体枯瘦如柴,眼里却多了一丝光彩,老辈人家说这是回光返照。

当时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她连忙背过身去擦。

果然。

周光南说:“不吃了,和你们说几句话。”

“爸爸……”

“眠眠,你哭什么,”周光南露出一丝苍白笑意,“人都有这一天的。”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了,抬起布满针孔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儿子的手背。

齐俨反握住,那手心已微微凉,他的心有如一把钝刀在磨。

“你妈妈还在等我,”周光南说,“她等我太久太久了。后面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

他又看向泣不成声的阮眠:“眠眠,我把儿子交给你了,你们……要好好的。”

他的孙女周星辰还小,不应该这么早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哄哄她:“爷爷只是去找奶奶了,路途很遥远,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次见面。”

“我答应过你妈妈,来生还要做夫妻的……把我葬在她旁边,你要记得……葬礼那天,在我和她的墓碑上各放一朵金合欢。”

说完这些话,周光南已是大限将至、气若游丝了。

齐俨的泪大颗掉到他手背上,火炭一样的温度,却再也唤不回来一个鲜活的生命。

“爸,”齐俨哽咽着,“您放心,您说的我全都记得。”

周光南微微牵起唇角,太累了,身体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唇角只动了小小的弧度,像冬日荒野中被疾风吹打的野草,一下就吹出了老远,再不见一丝痕迹。

“爸,”齐俨说,“以后……我们还要做一家人。”

你继续做爸爸,妈妈继续做妈妈。

周光南的眼睛已经浑浊,声音发不出来,他做了个“好”的口型,然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齐俨重新恢复知觉时,握着的那只手已经彻底冷了。

如果不是阮眠在身边,他估计自己很难熬过那段日子。

所以啊,宝贝儿,爸爸愿意把你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你送走爸爸或者妈妈,被巨大的恐惧、痛楚和绝望吞噬,茫然四顾的时候,会有一个温暖有力的肩膀帮你分担,让你依靠。

父女俩来到饭厅,阮眠和保姆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正要去叫人,没想到他们自己过来了,不一会儿,阮明辉的身影也在转角处出现。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过晚饭,又在后院支了张桌子,围坐着月下谈心。

“明辉,”阮眠问,“梅玖她爸妈什么时候到?”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阮明辉:周三。

“你有没有打听到他们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还有,下榻的酒店呢,安排好了吗?”

阮明辉一一作答。

阮眠又问:“她妈妈会说中文吗?”

像婚礼相关的很多琐事,一般都是女人去沟通比较妥善。

齐俨把手搭在老婆肩上:“齐太太,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按常理推断,她有个当翻译家的中国丈夫,女儿中文又说得那么流利,她自己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至少沟通肯定是没问题的。

阮眠真是觉得自己糊涂了:“对噢。”

周星辰心情愉快,接着说:“小舅,我要给你当伴娘!”

阮眠也赞同:“到时看看梅玖那边还有没有别的小姐妹。”

“妈妈,我先替雪迎申请一个名额。”

“没问题。”

讨论着婚礼上的事,不知觉中夜已深了,周星辰打了个呵欠,又揉揉双眼。

齐俨说:“不早了,困了就回房去睡吧。”

周星辰点点头,她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

回到房间,她刷完牙,换了睡衣,倒在床上,不出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周星辰险些起晚了,吃早餐的时候,傅衡光就过来接她了,还在未来岳父母或严肃或温柔的注视下,多吃了一份早餐。

胃难免撑得有些难受,在飞机上遇到颠簸时,他还打了个嗝,喝了几口水才压下去,还好消化能力不错,等回到公寓时,已是腹中空空了。

周星辰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明明才分别几个小时不到,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手机隐隐发烫才结束通话。

或许每个远在他乡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吧,不管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有爸妈在的地方,才是心之所向的最大牵挂。

周星辰轻叹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旁边的傅衡光顺势倒过去,并把她慢慢压在身下。

他开始沿着她额头、眉心、鼻尖、嘴唇亲,接着往下,在她白嫩的颈间一朵朵印桃花。

一吻结束,各自低喘。

“傅衡光,我爸爸跟你聊什么了?”

“没什么。”

这是实话,当时齐叔只是不动声色地借下棋狠狠“收拾”了他一顿,然后就说:“我同意了。”

周星辰倒是有些相信这是爸爸的作风。

“对了,”傅衡光想起某件事,“待会我陪你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

“收拾东西做什么?”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啊。”

他搬出未来岳父大人的话:“条件合适的话,可以同居。”

“我怎么知道我爸爸是不是真这么说?”

男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危险:“不相信我?”

他的手握住那一截细腰,真软哎,忍不住揉了两下:“一起住,好不好?”

想每天抱着你入睡,哪怕什么都不做,想每天醒来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

周星辰被他揉得咯咯笑,身子越发娇软,受不住了,连忙举双手投降:“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