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挺高。

摸样挺俊。

年龄挺轻。

戴着副平光眼镜。

正是……超市中和悠然抢方便面的男人。

悠然的身后,是无数道惊雷闪划破天际。

这就是屈云教给她的第一课——集合是要去的。

[第二课] 梁子是不能随便结的

悠然不喜欢轻易放弃,她认为,事情没到最后一刻,总是有努力的必要。

因此,在看见那个仇家居然是自家辅导员后,悠然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安慰自己:只要不让那男人看见不就得了。

毕竟辅导员平日杂事繁多,哪里认得清整个年级的人呢?

所以,悠然将脸埋在了桌面上,开始装死尸。

事情似乎是按照她设想的方向发展着,平光眼镜男,又名辅导员讲了些不重要的杂事,嘱咐他们要好好过英语4,6级,好好考普通话,好好过计算机等级测试,诸如此类。

客观地说,这男人语言简明,干脆利落,不像其他的辅导员,一句话能翻来覆去讲一小时。

几分钟后,事情讲完,男人开始拿出点名簿,挨个点名。

悠然大大松口气,还好还好,今天有来,实是上天有助啊,否则被那男人给关注上,还不知有什么腥风血雨在等待着自己呢。

正庆幸到半截,那男人的一句话让悠然冷汗如喷泉般从每个毛孔中飚出。

“最后,我就来给大家念一下上个月的出勤情况。”

男人拿着点名簿走下讲台,向着悠然的方向而来。

“第一周,李悠然无故缺勤。”

男人在悠然座位边停下。

“第二周,李悠然无故缺勤。”

男人只手在悠然的桌面上状似无意地轻敲着。

“第三周,李悠然无故缺勤。”

“咔哒,咔哒”,男人那白玉般的手指,不急不缓,闲适逸趣。

“第四周……无故缺勤者,李悠然。”

最后的那个“然”字,可谓是意蕴悠长。

悠然缓缓地抬头,与那男人对视。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了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重新介绍下,我是你的辅导员,我叫屈云。”

即使被眼镜遮掩着,男人的那双眸子也是少有的深邃幽黑。

高挺的鼻梁,像是入云的山峦,带着那么一抹子高不可攀。

那唇,厚薄适度,唇瓣呈现出水润的光泽,下面流动的尽是幽魅。即使不笑时,那嘴角也一直在抿着,像深深的漩涡,吸引着所有的微小与巨大。

这是悠然第一次觉得有必要看清面前的男人,因为在那时,她便有种预感:今后,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次的集合,是悠然一生中最丢脸的时刻,在那名叫屈云男人的陷害之下,她受到全年级人的瞩目。

丢脸……丢大发了。

那一刻,悠然做出了个决定——等会出去扯段布料,在这男人屋子前静悄悄悬梁自尽。

悠然并不是个死脑筋,凡事想开了,也就好了。

也就是说,布料自然是没有扯的,人命也是没有出的。

悠然平静下来后,客观地想,本身应该是自己不对在先,害得屈云被人扇了耳光,那么,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难堪,报复她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想了之后,悠然也就释然了。

血债已经血偿,悠然认为,她和屈云之间,应该是两两辨清,再不相欠。

可惜的是,这只是她一人的想法。

按照惯例,开学的第六周是选择选修课的时间,不知为何,学校每学期的选修课人数有限制,再加上是网上报名,动作稍慢了些,立马就没了位置。

但这学期运气还好,悠然的闺蜜帮她抢到了一个位置,星期二晚上八时。

虽则是闺蜜,该君却是男性。

虽则是男性,该君却是名白白嫩嫩,水水滑滑,秀气可人的小伪娘一枚。

用悠然的原话来形容,就是“我都比你有男子气概”。

因为是事实,这位名叫叶红的小闺蜜也没兴趣反驳,反而欣然接受。

星期二下午没课,悠然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七点,才懒洋洋地随便套件衣服就去1405教室上选修课。

到的时候,叶小蜜已经为她占了个位置,悠然坐下,看看离开课还有二十多分钟,便埋头继续睡。

正梦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时候,叶小蜜开始捅她胳膊:“要上课了。”

悠然揉揉眼睛,伸伸懒腰,打打哈欠,接着混沌地问道:“一直都忘记问了,你选的什么课啊?”

“大学生心理健康性教育。”叶小蜜的回答中带着那么一点沾沾自喜:“这门课好热门,刚出来几分钟就爆满了,要不是我手脚快,嘿嘿嘿嘿嘿嘿……”

悠然倒是觉得,这门课开得没有什么建设性,毕竟,现在只要在宿舍中关上门,看一小时的A片,那男女之事,还能有什么不会的,何必每周巴巴地来上两小时的课呢?

正准备继续睡,嘈杂的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可能性——老师驾到。

悠然抬起那双倦意蒙蒙的眼睛,眯缝着看向讲台。

这么一看,那两眼珠子差点就鼓了出来。

那老师,正是屈云!

虽然悠然认为和他的恩怨已经两清,但看见这男人,心中总是有些不愉快。

因此,悠然下意识就将身子缩了缩,努力避免自己被屈云发现。

屈云一上来,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后,便开始上课。

悠然将半个身子缩在桌子下,本想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这节课睡过去,但身边的那些窃窃私语却让她无法安睡。

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无非也就是夸奖屈云的那副臭皮囊。

悠然睁开一只眼,瞅了瞅讲台上的屈云。

说起来,皮相是不错,不过,装在里面的东西,可就不敢恭维了。

讲到一半,屈云开始拿出点名册,说是要抽人起来回答问题。

悠然看得很清楚,屈云的眼睛只是故作姿态地往簿子上一瞄,接着……

“李悠然。”屈云抬头,看向悠然坐的方向,一双幽黑沉静的眸子,牢牢地攫住了她。

悠然非常不解,为什么屈云这死男人,每次都这么清楚她在哪里。

没办法,课堂之上,老师最大,悠然只能硬着头皮站起。

但这并不是屈云要的:“请这位同学站在讲台上来。”

在悠然看来,此刻的讲台无异于龙潭虎穴,因为有屈云这只沉默的兽在那里。

但是——悠然没有别的选择。

一步一步地,悠然来到了兽的身边。

兽微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优雅的光,在上面流溢而过:“最后,再请你转过身,面向讲台。”

悠然的冷汗,开始顺着额角滑下,凉丝丝的,她胆战心惊地依言照做。

接着,兽开始以她为人体模型讲解:“男女的臀部,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女性的臀部形态丰厚圆滑,两髂后上嵴交角为90度;男性臀部较小,呈正方形,棱角突出……。臀部的丰满与否,是古代美女的重要条件之一,女性的臀部,不仅仅是性感问题,更重要的是和生育相关。俗话说,屁股大,好生养……而我们这位李悠然同学,绝对是各位想早日抱孙子婆婆心中的首选媳妇……”

屈云的讲解继续着,底下的同学在窃笑着,悠然的每根神经都被难堪填满。

要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和屈云的帐,要完结,还早得很。

也是到那一刻,悠然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就是屈云教给她的第二课——梁子是不能随便结的。

[第三课] 报复是无止尽的

借了高利贷,就要还利息,悠然认为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因此,她对屈云的再次报复感到理解。

毕竟,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个耳光,那是对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

既然如此,屈云再报复她一次,也是在悠然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不幸的是——报复不止是一次。

以后的每一次选修课,悠然铁定会被揪住,成为专属的模特,在偌大的装着各个年级各个系别学生的阶梯教室讲台前,赤裸裸地被屈云给调侃着,遭受着灵与肉的煎熬。

从那之后,悠然成为全校名人,走在校园的路上,总会引起阵阵窃窃私语。

而私语的内容则是:“大屁股……小平胸……好可悲。”

悠然认为,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虽然都不出彩,但合在一起还算是标准,但在屈云的别有用意之下,她的身材,成为了彻底的牺牲品。

在屈云如此的高压之下,悠然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舍友半夜起来,时常发现她面对着墙壁,眼里是幽幽的绿光,像中邪般用刀划着屈云照片上的脸,划着划着,悠然会猛地站起,直愣愣地拿着小刀准备冲去找屈云拼命。

舍友吓得不行,只能在每晚睡觉前把小刀给藏起来。

谁知梦游中的悠然找不到小刀,居然直接拿了个扫帚,跑到走廊中,恰好和被内急憋醒出来上厕所的同学撞个满怀,引发一阵尖声怪叫。

第二天,女三舍就开始流传说昨晚哈利波特骑着扫帚在走廊出现,氤氲了无数少女春心,那个星期最流行的事情,就是半夜搬小板凳到走廊中边嗑瓜子边等待误入社会主义国家的小哈里。

受牵连的不止是和悠然同住的女生,还有她身边的叶小蜜。

叶小蜜不过是实事求是地夸奖了句屈云长得帅,当即就被已经走火入魔兼具丧心病狂的悠然给推到了花丛之中,摔得娇泪满腮。

从那之后,为了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着想,所有人都不敢在悠然面前提起屈云这个名字或者眼镜这个名词。

地球沿着地轴不停地转啊转啊转了许多圈后,悠然终于神志清醒了些,而这时,正好赶上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学院发了话,但凡参加这次运动会的,无论是否得到名次,在评选奖学金时,都会加分。

因为这一政策,大家热情高涨,争先恐后地报名。

悠然是喜欢钱的好孩子,也随众一起行动,可速度不够快,她去的时候,只剩下传说中那惨无人道的女子八百米的名额。

看着悠然紧皱的眉头,体育委员安慰道:“没关系拉,又不要求你拿名次,随便走走就好。”

悠然一听,也在理,于是交上了报名表。

这次的运动会,恰恰又逢上建校五十周年,因此办得格外隆重。

环场一周走得人脑袋都要冒青烟,接着是校长的三十分钟讲话,呛你个呛你个呛那个呛后,又是某某主任讲话,咚你个咚你个咚那个咚后,又是某某书记讲话,撞你个撞你个撞那个撞……

一早就被拉起的悠然此刻已经是昏昏欲睡,那上下眼皮就像是雷峰塔前的白娘子和许仙,死命地想要聚合。

正在这时,悠然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略略有些寒冷的气息从她右手边袭来,浸润了她大半个身子。

悠然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

她看见了一道锃光拔亮的白光。

屈……云。

悠然的全身开始戒备起来,呼吸也是自动调整为30秒一次。

台上的不知姓名的大人物在滔滔不绝,激情万丈地回忆着学校的光荣历史,而台下的悠然体内则是小宇宙乱窜。

击,防,还是逃?

悠然在自己的选项栏中不停地移动着光标。

最后的最后,是屈云先出招:“听说你参加了女子八百米?”

声音不徐不疾,和“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同出一辙。

要过了许久,悠然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悠然停顿了10秒钟,才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又怎样?”

悠然的右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她并没有用眼睛去偷瞄屈云,但眼前却还是浮现出他嘴角的那个小小的漩涡。

接着,屈云不动声色地离开。

仔细算起来,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对话。

至始至终,两人的眼睛都是看着台上的领导,周围谁也没有察觉,他们之间,一场暗战已经完成。

硝烟漫天,却毫无声息。

也不知是为了特意考验他们还是怎么的,运动会这几天的气温陡然升高,即使坐在阴凉处,也是闷热不堪。

偶尔有风吹来,像是一块厚重的纱布,蒙住人的皮肤,每个毛孔都浸满了汗珠,沉腻腻的不痛快。

悠然左手拿着冰激凌,右手拿着小扇子,照旧热得冒烟。

不止是热,悠然还很烦躁。

因为她的下面一级阶梯坐着的,就是那即使是地球上生物都灭亡,也毫发无损的神秘生物屈云。

悠然的班主任最近一直在读博,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便将他们这个班托给了辅导员屈云照顾。

烦躁,悠然只要看见屈云的头发丝就感到烦躁。

悠然不喜欢钻牛角尖,所以她主动将目光投向运动场,想将注意力转移。

像撒了开水般滚烫的场上,正在举行男女铅球比赛,一位虎背熊腰的女生略一运气,轻松地将那铅球给扔到天际,化为璀璨的黑星一枚。

悠然咬一口冰激凌——佩服。

而那边一细长型的日韩版男生颤巍巍地举起那对他而言犹如千斤鼎的铅球,用尽全力,正准备丢出去,可举在半空中时,却听“咔嚓”一声,细豆芽似的手腕脱臼了。

悠然重重摇着扇子——同情。

而这时,那先前赢得比赛的女金刚立即扑在日韩版男生的搓衣板胸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着我的君,你不可以丢下我的台词。

悠然哽咽——果然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好不容易将思想移开些许,那烦躁自动找上门来了。

屈云转过头来,叫了悠然的名字:“矿泉水快没了,麻烦你去帮忙买一箱吧。”

“为什么……是我?”悠然语气中塞满了戒备。

“因为……只剩下你比较闲一点。”屈云微微一笑,眼镜上又是“叮”的一声,白光闪过。

悠然无言反驳。

因为校草即将在男子100米赛跑中出场,各位女同学都跑到赛道边去占位置。

因为校花即将在女子100米蛙泳中出场,各位男同学都挤到游泳池边流着口水观望。

看来看去,确实只有悠然比较闲一点。

一滴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就这么顺着悠然的下巴滴落在地上。

一箱矿泉水,她哪里抬得动呢?

悠然一向认为,倘若有人推你下井,那就将他一起拉下去好了。

于是,她闭合了下眼睛,睁开,道:“我一个弱质女流,能力有限,请辅导员和我一起去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