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穿着正式的西装。

没错,还挺绅士的。

“一般戴着眼镜。”

没错,十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呢。

“一般都看似和蔼,实则奸诈。”

没错,眼镜上的光和屈云的有一拼啊。

悠然悔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系的?”为首的那个努力地做出和蔼的样子,但却力不从心,笑得颇像抗战时期的阴险特务。

悠然从来不是烈士的料,所以,她立马用围巾遮住自己的脸,“咻”地一声穿过他们,逃走。

正在为自己的机智而喝彩,身后却传来一个散发着包子味的声音:“李悠然同学,心理系的李悠然同学,请等一下。”

悠然顿时成为一只暴露在草原上的肥羊,无路可逃。

短腿肥羊转头,瞪向那张笑得山丹丹那个红艳艳的包子脸。

屈家的人,没一个是好的。

被逮住后,悠然被校长死拉着参加了对教育局视察团员的欢迎会。

在高档饭店的包房中,满大桌子的珍肴异馔,五十年茅台瓶瓶地开,那叫一个腐败,那叫一个和谐。

这一顿酒菜钱可以让多少失学儿童重返校园来着,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悠然边当着小愤青,边缩在校长身边大吃特嚼。

吃得正欢乐,包房门开了,服务员小妞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先生,这边请。”

小妞的声音包含着惊艳的兴奋,悠然觉得很熟悉——学校中那些慕名来上屈云课的女生都是这个调调。

抬头一见,果然是屈云来着。

他今天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紧抿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校长的包子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招招手,将屈云安置到自己的右边。

而悠然,则在校长的左边。

两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教育局的人似乎都知道屈云是校长家儿子,毫不吝啬地说着赞扬的话。

中心意思就是——虎父无犬子。

悠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问题,屈云再怎么,也没长出给小包仔脸啊。

管他的,吃完就走人,悠然这么想。

这种场合,酒是一定要喝的,作为唯一女性,并且还做出掩面飞逃这种脱险事迹的悠然成为大家的共同打击目标。

这些人,都是在酒桌上混惯了的,几袭话便让悠然觉得自己如果不喝的话,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子女每天不辞辛劳叫自己起床的公鸡对不起宿舍墙上供自己意淫的吴彦祖海报。

可悠然从来都是喝啤酒,哪里受得了这种高级货呢?

正在骑虎难下之时,屈云接过她面前的酒,仰脖一口干下。

理由是,学生酒量浅,还是让他这位老师代替。

头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人都结成统一战线来敬他的酒。

屈云挡在悠然面前,一杯杯地喝着。

按理说,几杯下肚,脸应该是红润的,但屈云的脸色,却似乎更加苍白了。

而且,悠然还看见,他趁着别人不注意的间隙,在偷偷地按着胃。

两个多小时后,酒宴终于结束,散场的时候,悠然却发现,屈云不见了。

校长用专车送悠然回校,一路上,悠然心中总是存着疑问,但却清楚没开口的立场。

最后是包子校长主动说道:“不用猜了,现在我那儿子,在医院里。”

面对悠然讶异的目光,校长继续道:“这些天他胃不舒服,今早去医院诊断出是胃溃疡,刚才又喝了这么多酒,胃出血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你知道他胃溃疡还眼看着他喝酒?”悠然难以理解。

“如果不是想让他喝酒,今天带你出来有什么意义呢?”校长道。

“什么意思?”悠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本来是不可能出来的,但我告诉他,你在这,并且会被灌酒。他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就赶来了。”

此刻的悠然,非常想把校长那涨满纯洁和蔼笑容的包子脸给戳破了。

红灯亮起,车停下,在这一刻,校长第一次没有了笑容,正正经经地说道“悠然啊,我儿子真的挺喜欢你的,我可从没见过他对谁有这么在乎过。”

悠然轻掐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不过呢,他一定是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所以,”校长再次绽开包子脸,用最无害的笑容道:“那么,加上我的份,趁着现在,狠狠地折磨他吧。”

悠然:“……”

下车之后,悠然漫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恍恍惚惚的。

掌中的手机,似乎是烫的。

像是,在提醒着她打电话给一个人。

正在犹豫之间,手机响起,细看,却是小新——约她在商场外面见。

帮着选了一双运动鞋后,小新便带着她在女装部中四处试衣。

基本上悠然每试一件,小新便会叫售货员开票。

商场中的衣服对学生来讲,价格偏高,悠然阻止了几次,但小新硬是要抢着付账,并且还一直拉着她继续逛。

悠然只得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休息下。

在洗手间里,悠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眼中有些沉淀。

心里,像是有什么事情。

是关于屈云。

再怎么说,他是为了帮自己挡酒才会住院的,那么,是否该打个电话确定下他的安危呢?

手随心动,悠然拿出口袋中的纸条,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那是刚才临下车前校长递给她的,他似乎知道悠然是铁定不会存储前男友的号码。

所以,包子校长也是个危险人物。

按下呼叫键,还没有等待一秒钟,悠然就像被猫抓了似地,猛地挂断了电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用清水洗了洗脸,悠然深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洗手间。

“三楼有很多新装上市,走,上去逛逛吧。”小新的兴致似乎很高。

“不了,我累了。”悠然找了个借口。

“平时你和朋友出去时,穿高跟鞋逛一天也是不会叫嚷的。”小新不太相信她的话。

悠然不说话了。

小新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道:“你是不是很怕花我钱?”

这句话恰好地说中了悠然的心事,但她还是掩饰着:“不是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买这么多。”

“你不也曾经干过将一月的生活费拿来买一条牛仔裤的事情吗?”曾做过悠然兄弟的小新对她的过去可谓是了若指掌。

悠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认为花我钱,不舒服是吗?”

小新的声音更大了些。

周围人来人往,悠然不喜欢被围观的感觉,便将小新拉到商场角落中,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学生用不着买这种价位的,毕竟我们还是米虫……”

小新冷静地截断了她的话:“所以你拒绝的最终原因是,我为你花的,并不是靠我自己挣来的钱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悠然急急否认。

“屈云的钱,是他自己挣的,所以你用得心安理得是吗?”小新问。

悠然忽然有些烦躁:“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有半毛关系为什么每次吵架都要扯出他来?”

“你真的相信,他不在我们之间吗?”小新问入悠然心中。

“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悠然问:“什么事情,都要扯上他,而且,你还有意无意地,想要和他比,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有意思吗?”

“因为哦我想让你喜欢上我。”小新的眸子,黑得清澈,清澈得充满了沉淀:“因为你那么喜欢他,所以我想,如果我像他一点,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一点。”

悠然摇摇头:“以前我爱他,是因为我蠢。”

“那么,你一直没有聪明回来。”小新静静地道,声音像是庙宇的檀香,一丝白线,渺渺上升。

悠然顿了许久,终于道:“我不想和你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对嘴……我们回去吧。”

说完,悠然转身要走,可小心拉住了她的手臂,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在此期间,悠然的手机响起。

宇多田光的《prisonen of love》在口袋中一遍遍地回响着,断了,又再次响起。

悠然开始没有察觉,但当意识到自己在洗手间中拨打的那个电话时,身体忽然紧绷里起来。

小新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将手伸入悠然的衣襟,一把将手机抢过,翻开盖子,什么也不说,只是倾听。

那边只说了两句话功夫,小新便挂断了手机。

小新的表情,尽量地做到不致异样,但细微的肌肉牵动,还是将波动的情绪展露无疑。

“屈云问……你五分钟前打电话给他,是有什么事?”

悠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顿时,愣在当场。

“也就是说,当我在洗手间等你时,而你,却在里面给他打电话……你认为,这样的行为,还可以让人相信他不在我们之间吗?”小新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许多,就像是暴风雨前,那能压碎人脊梁的厚云。

“我找他是为了别的事情。”悠然快速地在寻找着最不容易引起小新猜测与怒火的词句。

小新沉默着,他从没有这样沉默过,彷佛连呼吸,也没有了气息。

“能静下心来听听我的解释吗?”悠然问。

小新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就在悠然心中稍松一些之时,小新裹着浓阴冰霜的下句话随着手机砸地的声响一起进入他的耳中:“但不是今天。”

悠然浑身像是被冰冻过一遍,呆愣地看阵地上手机的碎片,以及……小新远去的背影。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不是后天。

整整五天,小新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

他不想见她——悠然好几次去找他,都是无功而返。

感情触礁,悠然做什么都没心思,五天下来,才背了不到十个英语单词。

整日整日地,悠然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有向雕塑发展的倾向。

脑子里,开始一遍遍地回想着自己那些混乱的感情。

之所以会和小新交往,是为了那一点点让他留下的可能性。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比他的离开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是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变味了。

这段时间,小新是不快的,他放弃了很多自己真心喜爱的事物,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不情愿的事。

他放弃了打网游,看漫画,逛动漫展,和人比赛篮球……

一切属于他这个年龄会做的事情,都不做了。

为的,是让自己更加靠近屈云。

但他忘记了自己是龙翔,这种身份的扭曲让两人间的快乐隐形。

悠然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他多心,这是个很累的过程。

他们以前的打闹与嬉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是如履薄冰,是无法信任。

悠然明白,这样下去,是永远也到不了自己希望的那一步。

就在本来就不尖的下巴即将被压成盆地时,小新打来电话:“我们谈谈吧。”

是应该谈谈了。

打来电话的时候,悠然正在学院的阶梯教室做布置会场的工作,因为接近尾声,便让其余同学先走,自己留下,边收拾边等待。

没多久,小新到了。

悠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他,良久,从口中蹦出一句话:“赔我手机。”

小新:“……”

缓过气后,小新将眼睛放在自家那努力解着纠缠着的彩带上,轻声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声音是心平气和的,似乎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

“你问我吗?”悠然蹲下身子,将小新脚上那条纠缠不休的彩带给扯了下来。

小新的眼神,像是冬日的黑胶,滞涩。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道,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悠然。

悠然摇头,关于这点,她也很想弄清楚。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你并没有将我当成有资格追求你的人;我原本以为,只要过了这关,一切都可以解决。可是当我们到达这一步时,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屈云。”小新轻声道。

“你认为我和他之间,还是有牵扯是吗?”悠然问。

“你在乎他,我也在乎他,因为两种不同的在乎,他一直都横隔在我们之间,一直都阻碍着我们的关系的发展。”小新认为,一切,都是屈云的错。

“你真的要这么认为吗?”悠然用脚勾起一缕彩带。

至少让身体的一个部位,有事可做。

“不是我认为与否,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小新看着她,眼底深处带着纯黑。

“我要怎么做?”悠然声音小小的,带着丝疲惫:“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做出选择。”小新给出了答案。

“题目和选项呢?”悠然问。

小新拿出一张机票,递给悠然。

悠然并没有接过,只是用需要解答的眼神看向他。

小新上前一步,将机票塞在她手中:“悠然,虽然过程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但至少,我们也算是真真正正地交往过一次,我不再有什么不甘。这段时间,我们在自欺欺人地维持着快乐和平的假象,而原因,很多程度上源于我的不自信……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毁了。”

是,悠然点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想我最需要的,是你的肯定。我想要确定,在你心中,我是重要的。”小新缓声道:“所以,悠然,我需要你做出选择。”

“离放假还有二十天,在这段时间中,我不会打扰你,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究竟……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小新的头发,在灯光下漆黑润泽,流转着清澄的光:“如果你愿意,放假的那天呢,就来机场,和我一起去海南。如果你没来,我不再强求,再也不会……纠缠你。”

说完,两人之间蔓延着压抑的沉默。

像是无话可说般,小新觉得这是离开的时候了:“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