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章见杨小姣无事,才算彻底放心。

他要处理另一件事了。

“这件礼物是送的?”他看看众人,沉声问道。

吓得呆若木鸡的双儿被王姨推着走过来。

双儿迎着云凤章冷冽的目光,猛然回神,她扑通一声跪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夫,是我送的,但我发誓,这事不是我干的。”

杨小娟也走了过来,问双儿:“那你仔细想想,这个盒子有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双儿和王姨一起回忆说,他们提前三天就在街上买好了这件衣服,还请他们巷子里针线活最好的绣娘绣上了花,之后衣服一直放在家中,并无任何异样。

“今早来出门时,我又叠了一下,里面什么也没有。”双儿带着哭腔说道,王姨也在一旁佐证。

杨小姣轻轻拽了云凤章的衣裳,她不相信是双儿做的,至于是谁,她已经猜到了。

她正要开口,忽听李金说道:“我想起了,我们路上被人撞了,盒子掉了出去,当时怕耽误了宴席,我们拿起来也没细看,就一路赶了过来。”

钱氏和杨小娟经他一提醒,也想起了他们一家迟到并受伤的事。

这一下,线索就明朗起来了。

双儿所坐的马车是在闹市被撞,肯定有人目睹此事。只要查清那辆马车,事情就好办多了。而且,他们也不是漫无目的地查。

云凤章低声下令,“给我好好查查陆谢两家,特别是谢静雅。”

忠伯带着领命而去。

云凤章心疼杨小姣好端端地一场生日宴会被搅和,有心继续下去,但气氛已经被冲坏,好在众人有心补偿,故意大声说笑、碰杯,现场倒是及时恢复了方才的喧闹气氛。

钱氏和杨小娟一直陪在小姣身边。云凤章时而去招待宾客,时而回到杨小姣身边,只是他再不准她私自拆礼物。

双儿也渐渐恢复正常,她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杨小姣勉强笑笑安慰她:“好了,这也不是你愿意的。就跟我当初害你被砍一样。这也真是命中注定,上次是因为衣服,这次又是衣服。”

双儿和王姨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多少好受些,同时也对杨小姣愈发感激。

杨小姣拣些其他的话说,尽量冲淡方才的影响。

一直到傍晚,众宾客才陆续散去。钱氏一家就没回去,双儿他们一家也留了下来,一是方便当人证,二是害怕凶□□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安顿好亲戚之后,杨小姣才扶着喝得醉醺醺的云凤章回房。

云凤章半靠在床上,一脸心疼和愧疚,“小姣,对不起,我总是给你带来灾祸。”

杨小姣倚在他怀里,温声说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我摘了最艳的花,马蜂能不蛰我吗?”

云凤章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疲倦和眩晕。

他虚弱地说道:“小姣,我有点困,今晚不陪你了。”

杨小姣道:“好的,我也累了,我们一起睡吧。”

“嗯。”两人相拥睡去。

次日清晨,杨小姣醒来时,云凤章仍在昏睡。

她以为他昨晚喝多了就没有多想,但她当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时,立即脸色大变,不由得惊叫出声,“来人来人哪,忠伯云齐——”

白嫂最先听到喊声,赶紧跑进来,接着是忠伯。

杨小姣指着云凤章发黑的唇色,浑身发抖,“他、他这是怎么了?”

忠伯亦是大惊失色,他赶紧上前,用力掰开云凤章的嘴唇,仔细查看了一番,用复杂的神色看着杨小姣道:“夫人,公子的嘴唇被咬破了两处,所以毒血渗了进去。”杨小姣悔恨无比,瘫软在床边。

案子已有了进展,忠伯等人顺藤摸瓜,查到了马车的主人,再进一步查下去,果然所有证据都指向陆家。

而云府这边,好几名大夫都来过了。云凤章仍是昏迷不醒。

云杨两家人忧心如焚。

杨小姣更是处于崩溃边缘,她恨自己嘴贱,咬伤了云凤章,更恨自己粗心大意,直到次日清晨才发现他的异样,但她最恨的还是那个下毒的人。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她偿命!”杨小姣恨恨地对忠伯说道。

云凤章昏迷不醒,王一川和他的朋友们几乎每日都来探望,或是帮着请大夫或是帮着查案。

真凶很快便浮出水面,证据环环相扣,对方没有抵赖的可能。

在云凤章昏迷的第五天,陆蕴带着谢静雅上门了。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洛城。这一日,云家的大厅里,站满了陆蕴和云凤章共同的朋友旧交。

陆蕴一手提剑一手提着奄奄一息的谢静雅,站在大厅里,才短短数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似的,面容憔悴沧桑。

他的声音沉郁、决绝,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日,我曾说过,若再有下次我必杀了她再自杀。今日我来实践昔日的诺言。”

第五十八章 了结

陆蕴悲痛欲绝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令听者震撼唏嘘。

竟然真的是谢静雅所为,这些人没想到她病成这样还有余力对付云杨夫妻二人。

这些人虽是二人共同的朋友,但谁也没有出声帮谢静雅求情,杨小姣侥幸无事,云凤章仍在昏迷,况且谢静雅这是再犯,他们谁也没脸帮着求情。

谢静雅依旧一身白衣,身上被绳索捆着,即便如此,她脸上的神情仍是从容娴雅,那姿态不像是来请罪倒像是来赴宴的,自始自终,她的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了心中发毛。

陆蕴对着众人拱手,沉声说道:“诸位朋友兄弟,你们大多是我和凤章的朋友,我陆蕴与各位相交数年,自问从没做过伤害背叛朋友之事,不想,这个女人竟两次加害凤章夫妻,我陆蕴再没脸面苟活,今日就践了当日的诺言,我先杀了这个毒妇!”

陆蕴说完,刷地一下抽出腰间的长剑。

众人摇头叹息,有的想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大部分还是看向杨小姣。云凤章仍在昏迷,大厅里只有杨小姣,她娘钱氏和妹妹杨小娟在身边陪着她。王一川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

陆蕴手中的剑还没架到谢静雅脖子上便开始剧烈的颤抖,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杀过不少山贼大盗,但面对心爱的女人时,手不可遏止地抖了。

谢静雅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陆蕴又羞惭又愤怒,他一把抓起谢静雅往前拽了几步,大声命令道:“跪下,先向弟妹道歉。”

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纷纷将目光聚集在杨小姣身上。此时的她,面色冷峻,从陆蕴进厅,她一直未发不言,只是冷冷地看着谢静雅。她身边的杨小娟更是眼冒怒火,若不是钱氏拦着,她早冲上去代替陆蕴宰了她。

杨小姣还没发话,杨小娟则是十分不耐烦地嚷道:“道什么歉,我们要的不是歉意,而是公道,要杀快杀,少罗嗦。”

众人哗然,他们早听说过杨小姣的妹妹脾气火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陆蕴没看杨小娟,只拿眼望着杨小姣,缓缓道:“人我一定会杀的,但道歉也是必须的。我和她都欠弟妹一个正面的道歉。”

说完,他再次命令谢静雅。谢静雅慢慢抬起头来,向前走了几步。死死地盯着杨小姣,眼中迸射出仇恨、憎恶的光芒,她冷笑一声,语速飞快地说道,“道歉?凭你也配?你连我的丫头都不如。你凭什么得到他的万般宠爱,凭什么——”

谢静雅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啪啪”两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原来杨小娟已经冲过去了。

她的动作快得连陆蕴都没拦住,杨小娟用比她更响亮的声音道反击道:“你瞧瞧你这个样子,还有脸辱骂我姐,你简直就像一条疯狗,说你是疯狗简直是侮辱狗。你说我姐不如你家的丫头,我看你还不如我家的大黄。整天就跟没见过男人似的,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见不得别人好,心眼比针尖还小,全天下就数你高贵美丽,男人就得围着你转。人家看不上你也是错,你以为你谁啊。”

杨小娟骂得痛快淋漓,犀利无比。

谢静雅被气得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杨小娟喘口气,还要接着再骂。陆蕴也要开口阻止,就听见里面有人喊道:“公子醒了!”

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杨小姣又惊又喜,暂时顾不上陆蕴和谢静雅两人,转身就往屋里跑去。杨小娟临走又甩了谢静雅一巴掌,然后也跟着跑进屋去。

还没等他们进去,云凤章已经扶着忠伯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青中带白,唇上的黑气已经散去,但仍血色。杨小姣一阵心疼,快步上前扶住他。云凤章冲她安抚地笑笑,身体自然而然地倚在了她身上。

接着王一川和朋友们也纷纷问候,云凤章仍有些虚弱,跟众人微笑着打了招呼。

杨小姣搀扶着云凤章和众人一起返回客厅。

杨小姣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云凤章坐下,她就靠在椅子边上。

陆蕴看到云凤章清醒,既高兴激动又有些羞惭,他望着云凤章,嘴唇动了几次,才哑声说道,“凤章你醒了就好。”

云凤章冲他点点头,语声缓慢,“什么也别说了,把她交给官府处置吧。我后悔上次放了她。”

陆蕴神色复杂地望着云凤章,又将初进来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凤章你放心,这一次我再没脸求情,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转脸看着谢静雅。谢静雅此时却用放肆而痴迷的目光紧盯着云凤章看。众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她这是疯了吗?

陆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方才举剑时抖得还厉害。

他的眼里闪烁着愤怒、疯狂的火光,突然,他举起巴掌,“啪”地一声扇过去,厉声骂道:“你这个贱人!”

谢静雅的身子趔趄一下,又站稳了,继续盯着云凤章看,她擦擦嘴角的血迹,望着云凤章奇怪地笑了几下,说道:“我已经受够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今日我索性就说个痛快。——明明我们才是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明明我跟你才最相配。你为什么要选择她?你到底做了什么亏欠她的事,让你如此这般牺牲作践自己?败在她手,我倍感耻辱!”

云凤章的目光扫过谢静雅的脸,他紧握着杨小姣的手,刚要开口说话,杨小姣便以目示意,让他不要说话,他刚刚苏醒,身体十分虚弱,不宜多言。

云凤章乖乖地闭了嘴。

杨小姣清朗明快的声音响在大厅中:“你根本不必感到耻辱,因为我从没拿你当过我的对手,不曾交战,何言成败?他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他都没拿正眼看过你。所以,你安心平静地上路吧,下辈子记得心胸宽广点,若你还能当人的话。”

彼此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云凤章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杨小娟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催促陆蕴。

就见陆蕴突然怆然而疯狂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剑。众人屏息凝气,有的闭上了眼,有的别过脸去人,都不忍再看下去。

谢静雅突然身子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她的嘴角渗出缕缕鲜血。

陆蕴心中大惊,扔掉长剑,蹲下身抱着她,惶急地问道:“静雅,静雅你怎么了?”

谢静雅面带微笑,她伸出手摸着陆蕴的脸,慢慢说道,“我不用你动手,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从我下毒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准备。”

陆蕴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痛楚的表情: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说过你已经放下了,庙会那日,你也说过我们可以像他们那样恩爱。”

谢静雅怜悯一笑,“我那是骗你的。”不骗他不麻痹他,她又怎能有这次机会?

她一直在笑,笑容渐渐转至凄绝,她似在看云凤章和杨小姣,又似乎没看两人,“我怎么能放下?全城的人都在传扬他们夫妻的事,所有的朋友都来告诉我,她杨小姣有多幸运多受宠,他们夫妻有多恩爱,每一次都是对我的凌迟和嘲弄。”

谢静雅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接着,她用软糯娇柔的吴音唱起了云凤章曾唱过的那首曲子: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

歌竟长太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凤章哥哥,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漏掉了最后两句,哈哈。”

谢静雅说完这句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陆蕴抱着谢静雅的尸身嚎啕大哭,有跟陆蕴交好的人,试图上前劝慰,但他谁也不理不踩。他先是哭,哭够了又笑,似疯似颠。

众人无可奈何地看着陆蕴,都有些不知所措。

杨小姣扶着云凤章道:“咱们回房吧,你不能久坐。”

云凤章缓缓点头。

他刚站起身来,就听见陆蕴突然停下了笑和哭。

他一步步走到云凤章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用怨恨疯狂的声音道,“云凤章,以前与你相交时,就与人劝过我,要我远离你,因为凡是接近你的人必会家宅不宁,我当时不信,我现在信了。但愿我从未认识过你。”

云凤章的身形不禁一晃,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到底还是说出了这番伤他至深的话。

杨小姣心疼地看了看云凤章,突然大喝一声,“陆蕴,你给我站住!”

陆蕴的脚步一顿,果然站住了。

杨小姣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此时心情悲痛欲绝,可你别忘了,我也险些经历丧夫之痛。她谢静雅是罪有应得。但我和凤章呢我们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凤章自始至终不曾撩拨过谢静雅,你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说这种话?其实我们也但愿从未认识过你们两个!”

说完,她看都不看陆蕴,搀着云凤章慢慢离开了客厅。

第五十九章 苦后甜点

谢静雅的死,像一阵风似地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议论、鄙夷、惋惜、叹息。

他们鄙夷谢静雅这么美的面孔却有这么毒辣的心肠,先是千方百计阻挠两人的婚事,如今又在人家生辰时放毒蛇;

他们又叹息谢静雅有陆蕴这么痴情的夫君却不知道珍惜。

他们还惋惜谢静雅大好年华就这么死去了,不管怎样,美人总是值得惋惜的。

至于陆蕴,据说从那以后似疯似癫,人们再没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人们现在对于杨小姣的妒忌羡慕也减少了许多,看来云凤章的妻子果然不好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哪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们家那位虽然不俊不美,但至少没人放毒蛇咬她们,这么一想,不少女人心中莫名平衡许多。

云凤章清醒后,身体在渐渐好转。大夫说他身体余毒已经肃清,但他精神仍不见好,饮食日少,寡言少语。

杨小姣不觉有些着急,想尽办法让他好起来。

慢慢地,杨小姣就觉察出云凤章似乎有心事。

这天晚上,杨小姣像往常一样窝在他怀里,撒娇耍赖全用上,最后还使出了美人计,才套出他的一点话。

云凤章敞开了一点心扉,“没事的,我只是有些悒郁,过几日就好。”

“到底为什么抑郁,你一定要告诉我,是因为我吗?”

云凤章忙道:“不是,不要瞎想。”

杨小姣继续死缠烂打,“你不说清楚,我肯定会瞎想。”

云凤章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我忍不住在想,这些年我无意中伤害过的那些女子和男人,周家的姑娘疯了,谢静雅死了,还有我家乡的那些姑娘,还有陆蕴,我的亲哥哥,到最后不但连累了旁人还伤害了你…”

杨小姣数次听他提到自己的哥哥,她本想顺着问下去,想了想还是没问。

她眼下先解开他的心结才是重中之重。

杨小姣无言地抱着他,思索良久,轻声道:“凤章,你见过飞蛾扑火吗?”

云凤章轻笑,“当然见过。”

杨小姣循循善诱,“那你说,这是飞蛾的错呢,还是火的错?”

云凤章一时答不上来。

杨小姣接着开导:“火自在那儿燃烧着,它发光发热是它与生俱来的天性,因为它不发光不发热就不是火了。但它又不曾故意诱惑撩拨飞蛾。飞蛾丧身火海固然让人叹息,但火不能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凤章,我家乡有位老人说过,不是你的就不要去拿。这里面包括财富名誉,也包括责任和罪过。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担下,不属于我们的,哪怕全天下都指责我们,也决不承认。”

云凤章一直沉默不语,他搂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半晌之后,他方用低哑动听的声音动情地说道:“小姣,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无论前世今生都是。

杨小姣笑道:“你能想通就好,我可是绞尽脑汁把我压箱底的话都拿出来安慰你了。”

云凤章在杨小姣的开导下,心结一点点解开,心情便渐渐开朗起来。

杨小姣又让人给老周家送了一笔钱并请大夫给那个姑娘看病。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老周夫妻说,等他们闺女病有起色了,就回家乡去,过个两年,让闺女嫁人生子,也许一切都好了。

处理完这件事,杨小姣狡猾地问道:“你当初没想到要纳那位周姑娘为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