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喝水、盖好被子…”他拿出两片药丸放到我手里,拧开一瓶矿泉水。

我接过来,咽下药片。

宋青书给我打电话,他看到报纸上说,闵琳和导演分手了。

“你去看看她,好吗?”

宋青书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放下闵琳,“她应该会心情不好,最近有部戏被临时撤了下来…“

“宋青书,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她?”

“我想她现在不会想看到我。她一直希望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快乐…我知道她还爱我…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她只能向前走…”宋青书的声音那么疲惫。

我去闵琳的公寓找她,她没有化妆,穿着睡衣,凌乱着头发。只是这样的她,更像我所认识的那个闵琳,没心没肺,懒懒散散。

“你竟然也会和沈安越分手,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真正爱情了!”她抽烟,然后咳嗽。我也咳,我们两个像都得了肺痨一样,咳得不可抑制。

我拿过她手里的烟,试着吸一口,可呛到肺里,又是惊天动地一阵咳嗽。她又一把夺了回去。

“我很累。”烟雾缭绕中,她的表情很沧桑,“我和这个男人周旋,和那个男人暧昧,要生存,太艰难了!”

“有没有想过,再和宋青书一起,过以前那样简单平和的生活?”我问她。

“算了,回不了头了,死在哪里算哪里了!”闵琳的悲观让我不知如何劝导她。或者她真的已经抽不了身了。

“宋青书,他还爱着你。”我终于没有忍住,说出了这句话。我想她应该知道宋青书对她的感情。

我在闵琳那里住了一个晚上,我们咳嗽、聊天,时而欢喜,时而沉默,最后沉沉地睡去。

当我16岁的时候,我那么渴望长大,以为长大了就能独立,就能够自己做决定,可是当我真的长大以后,却又那么渴望回到16岁,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只是成长。

那时候的忧伤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但现在的忧伤呢,只能藏起来,藏得小小的,然后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能假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却还是觉得,很难过。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秀水街,梦见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还有16岁的秦悯哲,但是我发现我比他大了许多岁,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我,和那时的他,在巷口相遇,然后擦身而过,他没有认出我来,而我,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落下泪来。

安越哥和程晓蝶订婚的消息,是陈梦溪来告诉我的。

头一天,安越哥有来找过我。他带着我去了龙池山,山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是冬天的这个时候,安越哥在这里为我戴上了戒指。

安越哥的电话不停地响着,我猜到了,是程晓蝶。安越哥就关了手机。

“小夕,不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谁,我都无所谓了。“他伸出手来,但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缺乏了勇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知道,安越哥想给我一个拥抱,可又怕他现在的身份伤害了我。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双手紧紧地揽住他,“你是我的哥哥,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小夕,我爱你!”安越哥哥把头埋到我的颈项处,轻轻地说。

我们坐在岩石上,看夕阳。

我知道,这一天后,我和安越哥就真的做回了妹妹和哥哥。我只是希望安越哥能幸福,希望程晓蝶能给安越哥幸福。

我,真心地祝福他们。

陈梦溪约我在学校的小餐厅见面,我们面对面坐着,点了几个小菜。邻桌有个男生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红着眼。

“又一对分手了!应该是大四的毕业生,一毕业就分手。”陈梦溪让服务员也送来两瓶啤酒。

这个季节的校园,到处都是离别。分手、送别、眼泪、这样那样的理由。有男生在女生楼下撕声裂肺地痛哭,有女生在学校门口抱住离开的人,怎么也不愿分手。

“早知道毕业就会分手,为什么又要恋?自讨苦吃!”陈梦溪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泡沫溢了出来,像汩汩涌出的眼泪。我也拿过酒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程晓蝶跑到我们话剧社来通知了所有人,当初她要进话剧社我就知道她有所企图,那样的大小姐怎么能甘心做个配角呢?”陈梦溪扬起头,喝了一大口。我也喝了一口,火燎火烧的,很难喝。

“钟小夕,你别难过,要不我们两个凑合着做一对吧!”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好呀,好歹我们两个人,不眼红别人的成双成对!”

不知道喝了好多酒,我们面前的酒瓶越来越多,我的头也越来越沉。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们就是不停地干杯、喝酒,然后各说各的。

再醒来的时候,我睡在床上,头疼欲裂,口干舌燥。挣扎着想起来喝一杯水,然后看到床沿上趴着一个人,他的眉眼那么熟悉,我的心纠结不已。

“你醒了。”秦悯哲睁开眼,“一定口渴了吧?醉酒后都会这样,快喝。”

他给我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我面前。我环顾四周,是旅店的装饰,“昨天我和陈梦溪在喝酒,我们都喝高了,然后呢?”

“你昨天喝醉了,我让人送陈梦溪回宿舍了,我不能送你回宿舍,又不能送你回家,只好把你带到旅店了…你不会生气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接过杯子喝水,真的好口渴。原来喝醉后竟然这样难受,以后是再也不敢这样喝了。

“你们分手了?”

我停了下来,点头,然后又端起杯子喝水。他重新给我倒了一杯,坐到我面前。

“程晓蝶用了什么方式让你们分手?”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杯子放到桌上,低下头去。

“既然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只是,沈安越为什么会轻易放开你?”

“我要回学校了,今天有课。”我站起来。

“我送你回学校。”他说。

是在学校门口看见安宁的,她抱着一个饭盒在翘首等待。我下意识地和秦悯哲拉开了点距离。

她显然已经看见了我和秦悯哲在一起,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过来,“我给你送早饭,你的室友说你昨晚没回来。快趁热吃吧!”她打开饭盒,递到他面前,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安宁,你听我解释…昨天我喝醉了…”我急急地说。

“我不怪你,你失恋了,想借我的男朋友慰籍一下…”安宁冷冷地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秦悯哲打断她。

“我只是喝醉了,我们什么也没有…”

“我不想听,钟小夕,请你不要当第三者!”她不看我,用筷子夹了一吸饺子递给秦悯哲,“热的呢!”

秦悯哲拽住我的胳膊,“我们走。”

心像一张被水湿过的纸张

安宁没有来上课,我回宿舍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哭,而我面前是满地的狼籍,我的被褥、书本、用品被她洒了一地。我叹了口气,开始整理、收拾。

碎玻璃渣割破了我的手指,有血流了出来,我放到嘴里吮吸。窗外,天很蓝,云很白,可是我的心却是一片的荒芜。

“安宁,你真的误会了,我和秦悯哲什么也没有。”我坐到她身边去,拿纸巾给她。

她一下站了起来,“苏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你们不去喜欢,偏偏要来抢我喜欢的人!”

“我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和他说话,不见他,好吗?求你了,小夕!我真的很爱他。”她哀求地看着我。

我点头。

“钟小夕!”听见秦悯哲在楼下喊我,吓了我一跳。怎么办?早上的事安宁还没有谅解,现在他就又过来找我了,这不是越来越说不清了吗?

我抿着嘴,不答应。但是僵持了三分钟后,秦悯哲跑上楼来了,身后还跟着宿舍大妈。

“你这个同学怎么这样呀?知道不能上女生楼,还硬闯呢!”大妈气急败坏。

“对不起,他是我同学…找我有急事!很快,很快他就下去…我们只说几句话!”我赶紧道歉。

大妈看了我一眼,“好吧,赶紧下来,这也太不像话了!”

安宁站了起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我,“钟小夕,你刚才答应我什么的?”

我百口莫辩。

“跟我走。”秦悯哲上来拽我的手,很疼。

“秦悯哲!”安宁尖叫一声,在我没有反应过来时,抬起手往我脸上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

很清脆的一声,开在了我的脸上。

我愣住了,安宁也愣住了。

秦悯哲一把推开她,“你疯了?”

他回过身,拽着我的手向楼下走去,我很木然地被他拉着走。

“他今天订婚,去阻止他!一定是程晓蝶那女人逼他的…沈安越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他拖着我坐上他的单车。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挣扎,脱口而出。

“小夕…我,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秦悯哲喃喃地说道。

“我的幸福和你无关,安宁…她很脆弱,你不要伤害她,你要对她的幸福负责。”我转过身去,拼命地忍住眼泪。

“小夕…我不爱她…当初答应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我在赌气。还有,我想和你身边的人在一起了…可以常常看到你…”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急急地打断他的话,转身跑开。眼泪湿了我的脸,心破损得像被水湿过的纸张。

我和秦悯哲好像永远都有着时差,我们无法走近对方,只能渐行渐远。

明知道他是为我好,他是对我好的,可我却无法接受。我只能举着爱的匕首去刺疼他,刺伤他。可是我的难过把我溺在了中央。

我到底没有去参加安越哥的订婚典礼。我知道安越哥不愿我出现,那样痛苦无助的他,不愿意被我看到。

我希望秦悯哲幸福,希望安越哥幸福,而我愿意站在这里,只是遥远地望着他们。

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知道昨天晚上安宁割腕了自杀。她被送到医院急救,我的心悬了起来。一定是因为昨天的事,秦悯哲带我一起走了…而我昨天心情不好,就回家住了。

她又误会了。

可是秦悯哲为什么不去找她,跟她解释呢?我问了医院的地址,赶紧跑过去。

不停地祈祷,希望安宁没有事。

这是一个多事的四月,我已经心力焦悴。那么多的事扑面而来,我好像身在一个旋涡里,只能被吞噬,不得自救。

“安宁…她还好吧!”我在病房门口,看见了陈梦溪。

“现在没事了,输了血…我昨天看见她精神很恍惚,晚上想打电话问一下,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陈梦溪埋着头,用手抓着头发,很痛苦,“她流了好多血,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她为什么那么傻?”

我哽咽不止,“是因为我,她以为我又像苏苏那样…”

秦悯哲推门进来,陈梦溪愤怒地站起来,挥了一拳过去。秦悯哲往后一跌,摔到了地上。

“是你!你爱着别人,为什么还要答应和她一起?你为什么要利用她,伤害她?她已经很脆弱了…”陈梦溪揪住秦悯哲胸口的衣服,再挥过去一拳。

“住手,不关秦悯哲的事,是安宁误会我们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拳头。他颓然地挥了一拳,砸到了墙上。泪水布满了他的脸,看着心爱的女人痛苦,他比她还要痛。

秦悯哲突然拉过陈梦溪,走到安宁的面前,大声地说:“对不起,安宁,我不爱你!而这个人,这个男人,他深爱着你!”

安宁躺在床上,紧紧地咬住嘴唇,看着他们,然后闭上了眼。

“我累了,你们都走吧!”

秦悯哲在说什么?他竟然跟安宁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真的想要让她死吗?她已经那么绝望了,她为了他自杀,可是在她醒来的时候,他还要残忍地对她说这样的话。

秦悯哲,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凉薄了呢?

我站到秦悯哲面前,狠狠地看着他,“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对安宁所做的一切!”

我开始恨这个四月,不是有那么多的阳光吗?为什么却温暖不了我们的内心呢?为什么让我们这样疼痛,这样阴晦。

我的身体,快要发霉了。

太多的事压在我心口,辗转着,都是疼。

安宁没有参加期末考就回家了,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他们都知道了安宁为什么自杀,倒是在路上遇见苏苏的时候,她跟我说:“情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幸福。”

她也认为是我抢了安宁的男朋友。我无从解释,我没有赢,没有。

幸好很快就放假了,我可以暂时逃离这一切。

如果那时候我们在一起(1)

我听从了爸爸的建议,决定去外地散散心,但是,我想一个人去。

我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陈梦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帮他查一下安宁的老家,他想过去看看她。

“我不想再有所顾及了,就算奋不顾身只换来粉身碎骨,我也想去试一下。”他说。

我把她家的地址给了他。

“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你要地址吗?因为我想告诉你,秦悯哲和安宁已经分手了…”

“他怎么能…”我急急地说,“秦悯哲怎么能这个时候跟她提分手?他太过分,太残忍。”

“是安宁提的分手…她告诉我,她早知道秦悯哲喜欢的人是你,恋爱中的人是很敏感的…她说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以为努力就会感动他,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只有你…小夕,你和沈安越也已经分手了,你和秦悯哲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不,我…我们不能。”

“为什么?”

我的心很乱。而当我准备独自旅行的时候,闵琳出事了。

她怀了一个导演的孩子,而导演有家事,这段诽闻在报上炒了有些时间了。

闵琳是公众人物,她不能出现在医院里,这样会被记者发现的。她不停地吃冷饮、跳绳、跑步,像自虐一样的。

我只有找安越哥帮我想办法,安越哥找了一个医生,是熟人,答应保密。我和安越哥送闵琳上了手术台,她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出来的时候,她的脸色煞白,人虚得像一张纸。

“小夕!我连死的心都有了!”闵琳哽咽不已。安越哥送我们回闵琳的家,在楼下的时候,我们看见了宋青书。

他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我们。

闵琳抓住的我手,声音一直抖,“快走,快走,我不想被他看见我这样!”

如果闵琳一直和宋青书在一起,现在的他们会怎样呢?相亲相爱,还是争吵不休?所有的恋爱都希望有个美满的结局,但却又常常违背初衷,让人遗憾。

我们上楼后,闵琳已经泪流满面。

她还爱着他,所以不忍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夜里,闵琳不停地翻身,她睡不着,身体在不停地流血,而她的心,也在流血。

我不知道,这样的代价,她到底觉得值得还是不值得。只是她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远离幸福的轨道。

“我真希望,去年夏天我没有去参加那个歌唱比赛!”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泪光,她这一年过得太混乱了。

我拍她的背,“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勇敢。即使我们摔倒了,也要爬起来,假装我们没有受伤,假装我们不曾痛过。

我们只有把自己磨练得越来越强大,才不会被轻易地打败。这是生活给我们上的又一课。

闵琳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我一起去旅行。我们找了一个临海的城市,住在海边的酒店里。从落地窗看过去,就是蔚蓝的大海,那么宽广,那么壮观。

闵琳又恢复了之前的打扮,穿着清爽的体恤和牛仔裤,不化妆也不打扮,牵着手和我行走在沙滩上,我总是恍惚,我们又回到了16岁吗?

这样安安静静地呆上一天,真好。

游泳、踩浪花、拾贝壳,在沙滩上堆城堡、栅栏。偶尔有男孩子会扭捏着过来搭讪,我和闵琳就大笑着,跑开。

我们现在只想要友情,只想要倒出心事,晒干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