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画中的少年,昨天那么温柔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脸又没出息的红成了番茄,沈修已经看见了她,和往常一样冲她招手。

两辆自行车,出了大门转过街角过了一个红绿灯,除了最开始对迟到的担忧进行了简单的交谈外,没有任何交流。离夏耷拉下眉头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明明昨天不是愚人节的。

再过了一个路口,旁边的人终于出声。

“喂…”

她侧头,沈修罕见地笑得很欠揍,于是她没好气地问:“什么?”

回答她的是伸过来的手,还有他挑衅般的话:“你一只手能骑稳车吗?”

“当然可以!”她下意识地回答,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真正的意思,握着车把的手慢慢沁出汗来。

沈修哈哈笑起来,离她更近了些,弯身拉过她的左手,看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车后又说:“看在你技术比我差的份上,让你留着右手。”

右手?

现在右手的感觉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重要的,是被他握在手心的左手。

噩梦原来只存在于她的梦里啊。

真切发生过的一切,又跟随掌心的温度再度清晰起来。

清晨的上学路上,车辆不多,来往的大多数是上班族和学生,他们牵手的姿势让前进变得更为困难,离夏心惊胆战地似乎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但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被发现也无所谓。

这样隐秘的甜蜜,镶嵌成彼此唇边的微笑。

离学校更近一点的时候,他们默契地放开了手,晨风拂过,前一刻还温暖的手心凉得让人失落。

在车棚锁好车,两人一路沉默地往教学楼走,周边的一切和昨天没有任何不一样,同学们还是亲切地打着招呼,离夏却总觉得自己的脸上会泄露出什么秘密来。

那么…她和阿修…算是在恋爱了吗?

像叶小川和王欣然的那种恋爱?

她算得上阿修的女朋友了吗?

恋爱、男女朋友几组词组在她脑袋里冲撞着,让她头晕得似能看见星星。

“看路…”沈修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来,她回神发现自己漏了一级阶梯,差点直接踢上去继而扑倒,好在沈修扶住了她…的腰!

周围的同学在笑,其实只是在笑她的乌龙…但是!她心虚地觉得他们是看出来她和沈修的新关系!一时如同火烧了屁股,一溜烟地左拐往教室奔去。

沈修看着她冒冒失失的背影发笑,她的紧张,他一一看在眼里,这样一比较,他的小小忐忑就遁于无形。

昨天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蓄谋已久,但他其实很想让她知道,他和她一样,期待又惶恐着。然而牵手的瞬间,曾经有的那些倾诉的欲望奇迹般地消散,仿佛只牵着她的手,只看着她的笑颜就是超分量的满足。

他知道早恋的困难,也并没有对未来完全充满把握,但他虽没有别的自信,耐心却一直是一级棒的,他想,在他有生之年,大概还是能守住这份感情这个人的吧。

这一天,季离夏同学分别在语文课英语课和物理课上被老师逮住走神提问,在自己的随机应变和周远的热心帮助下,总算安全度过,但老师很严肃地说:“上课的时候不要想着笑话笑出声。”

这一天,孟溪在季离夏第四次过来找她时,非常疑惑地说:“今天是刮的什么风?你一下课就往这边跑,还非得站在这里说话?”

“啊?”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里的离夏茫然应答,孟溪惟有无语。

若她再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在她们站的位置,正好可以通过八班的后门看见某人的侧脸。

这一天,平时训练时从不错步的沈修同学屡次被舞蹈老师关怀,“你要是不舒服,你回教室休息吧,不用勉强。”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回教学楼时,特地去二班那边晃了一圈,某人皱着眉头看着习惯性把脑袋比作地球的地理老师听得认真。

这一天,夜晚九点过的街道上,两条细长的自行车影子中间,是一条似乎永远不会被割断的线。

这一天的…后一天早晨。

季家的餐桌旁。

季离夏同学苦恼地抱怨昨天回家时自行车不知道哪里坏了,今天得让沈修载。

熊诗璐点头说等你爸爸出差回来再给你修。

这是上高中后离夏第一次坐他的后座,跳上车的动作仍旧娴熟,车子左右摇摆了下然后稳住,沈修装出蹬得很吃力的模样,离夏一掌拍过去,他笑:“你本来就重了不少!”

“是长高了!长高!懂吗?!”

“嗯…”他收了笑,又说:“是胖了吧…”

又一掌拍过去,被他拉住了手往前带。

她却还是不敢的,只轻轻地揪住他的衣服,淡淡地笑起来。

“你们班通知了月考的事吗?”

“说是下周三。”

“啊…该死的小刘!只说快了,都不说具体时间。”

“老刘说这次我们班的化学要还在最后一名,他就要隐退…”

“哈哈…那让他准备好隐退演讲吧。”

“老刘不喜欢小刘,谁让你们班数理化老第一名的…”

“哼…不服气啊!我也是做了贡献的!”

“…不敢不服气。”

日常的吵闹,日常的温度,日常的天渐次亮开,街灯瞬间熄灭的过程…却也是最不平常的、最想要珍藏下来的一帧剪影。

月考结束后的周五下午,一群人一起去学校旁边的水吧吃冰,后知后觉但相对来说已经足够警觉的孟溪在离夏和沈修第N个眼神交流后,拉过她神秘兮兮地问:“你和沈修…”

“嗯?”

“怎么感觉不同了呢…”

“哪里不同了?”

“眼神啊…肉麻兮兮的。”

离夏张了张嘴,最终低头沉默。

孟溪也张了嘴,且一时半会儿还没闭上的趋势,“你们不会…那个吧?”

离夏抬眼看了看与她隔了两个人的沈修,在孟溪已经了然的目光下点头:“对啊…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在一起了。

本来也一直在一起的。

但现在的在一起,是恋爱了的意思。

她和阿修,恋!爱!了!

绿树浓荫夏日长 4

季离夏虽然在心里这样大声地得意地宣告着,却没有公诸于众的勇气。这种事情如果大家都知道了,第一个想来掐死她的,估计就是亲亲父母。

其实远在初中,身边就有恋爱的同学了,但当时的季离夏困在自己的迷宫里,迷惑着自己到底对谁更有好感,还根本没考虑到实质性的进展。

然而大人们对他们恋爱的看法,她却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他们的感情,不是爱情喜剧里理所当然的你喜我爱,不是歌里唱陪你一起变老的温情隽永;他们的互相喜欢,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也不叫做恋爱,而叫做早恋。

她年幼时爱调皮捣蛋,也常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因为家教和大环境的熏陶,还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宝宝,一年前的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开始家长和老师们视为毒药的所谓早恋。

现在终于诚实正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意,和阿修甜甜蜜蜜地继续着他们单调的学习生活,她心里也还是有许多担忧的,不然不会在每次牵手时畏首畏尾,不会在每次眼神交错后心虚地偷瞄左右。

阿修肯定也这样想吧,离夏这样告诉自己,他本来就是内敛的人,不像小川那样,觉得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就不妨再高调些。在外人看来,沈修与她仍旧是一起上下学的好朋友,毕竟一群人总是一起活动,高调的叶小川和王欣然就已经吸走了所有的目光。

作为同谋者的孟溪在只有三人的时候,常常开沈修的玩笑,要求他单独请她吃一顿大餐,沈修自然应允,他也不是有心要瞒着其他朋友,只是…他想离夏和他都很明白,如果他们俩以新关系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怕这个曾经笑语欢声不断的小集体就会陷入迷泽了。

五月初的月考,大家基本发挥正常,叶小川险险地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第四页,老刘好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仍旧是仁慈地没有请他进办公室。

集体舞的基础动作交授完毕,开始拉通练习,离夏偶尔以练琴之名偷溜出来看他们练习,笑得前仰后合,还一直问被她拖下水的周远:“你不觉得他们真的是群魔乱舞吗?”

周远跟随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地说:“还好啊…”

“呃…”离夏后知后觉地加一句,“周遥就跳得很好,和她一比,好些人真的跳挺乱的。”

周远笑,看着不远处笑意嫣然的姐姐,嗯了声,“她还不错,和沈修配合得也挺好。”

“是哦…”离夏轻轻地接话,看着正在磨合某个转身动作的两人出神,原来传说中的牵手搂腰是真的…周遥的腰真细,好像阿修的手稍微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她孩子气地掐掐自己的腰,似乎还残留着上个冬天积蓄的点点脂肪,不禁悲从心来,叫上周远转身走人:“练琴去!”

说到练琴,她也头大。她纵然上过一些舞台,也还是怕在百年校庆这样隆重的场合掉链子。人生能有几个百年呢,一中两百年校庆她铁定是看不到了,这一次就一定要不留遗憾地参与。

然而任务更重的周远似乎看不出焦躁,只求做到力所能及。校庆又不是钢琴演奏会,他们的节目只是小小的一环,谁会苛刻地要求那么多?学校不过是借此表示他们也是在意学生多方面发展的。

校庆远在十月,五月底迎来的是沈修为之激动的世界杯。上届世界杯时,他们正好小学毕业,沈修跟着沈中天看比赛就喜欢上了足球,她跟着沈修看各类比赛,只是认得了各国帅哥,能看是缘,不能看也不会像沈修那样失落。

但这届世界杯因为中国的意外出线引爆了全民热情,开幕式的前一天,教学楼里暗流涌动,各班头目积极奔走,最终将一份签满密密麻麻名字的请愿书送到了校长办公室。

第二天晚上,整个教学楼的灯光全熄,只有电视机的蓝荧光发出微微光芒,季离夏从八班后门溜进去,窜到沈修旁边赶走他好说话的同桌后大摇大摆地坐下,感慨地说:“今天才知道我们校长这样有人性!”

前桌的叶小川回头,对她出现在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笑嘻嘻地说:“所以还是我们社会主义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忐忑地交了申请上去,还真的允许我们今天看开幕式了…”

电视上开幕式还未开始,离夏趴在课桌上问:“昨天我签名时看了遍请愿书,谁写的啊?太装了,什么要支持祖国的体育事业,为中华健儿加油助威。”

王欣然听得掩嘴笑:“是六班的班长写的,他和沈修不是很熟吗?”

离夏歪头用眼神询问,见沈修点头:“常一起踢球的。”

“那为什么不是你写啊?”离夏不怕死地说:“你的文采不也挺好的么。”

“他文采好?”叶小川不相信。

“当然!”离夏护犊一样,神神气气地说:“以前我们在县里,偶尔给爸爸妈妈写信,他写得可好了!”

“信?”叶小川笑得耐人寻味:“现在或许只有你知道吧…”

“…什么意思?”离夏顿了下,斜了一眼沈修,他不会和叶小川说什么了吧?

“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叶小川一副‘我是过来人,你们放心’的表情,昏暗中离夏红着一张脸咕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电视上适时出现的直播画面拯救了她,在众人兴奋的尖叫声中,叶小川好心地停止了对话。

作为被谈论的对象的沈修一直没怎么说话,离夏不满地在桌下踢他一脚,脸贴在课桌上,轻声问:“你和小川说了吗?”

沈修无辜地摇头,离夏疑惑:“那他怎么知道你…”

“我什么?”沈修跟着趴下来,笑得不怀好意。

“咳…没什么。”离夏正襟危坐看屏幕,只是红烫的耳根让沈修憋笑憋得辛苦,她不满地伸手打他,又被一把握住。

她上周确实抽风,要求沈修给她写过一封情书。因为她以前老是帮别人送情书给他,偶尔还帮他看,一些恶心的句子都能熟背了,所以她就要求他写一封与众不同的…呃,确实是与众不同。

自认文笔不错的沈修同学这次的作品依旧是条理分明,列表一样列出的,却是她的种种缺点,最后才总结一句:你这样难伺候,只有我这样的天才能忍受吧?所以你也不要去祸害别人,专心折磨我就好。

好吧,她得承认,看完那一系列缺点后频临暴走的她在看到这一句时还是傻傻地笑起来。虽然这情书开头太凶险,好在结尾回归了正题。

世界杯的开幕式弄得很华丽,本该认真的沈修同学却没有太关注屏幕,一直无聊地把玩她的小手。夏天的时候,离夏的手心总喜欢出细汗,他的手却始终干燥清凉,所以天气越热,离夏越不喜欢牵手,这也是原因之一。

开幕式快到尾声时,沈修察觉到后面一阵骚动,回头一看,老刘目光炯炯地站在后门处,离夏应该也感觉到了,慢慢地收回了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不是说今天只留了几个班主任值班吗?其中恰恰没有小刘和老刘,所以她才大张旗鼓地过来,老刘这样突袭也太惊悚了吧。好在现在黑漆漆的,老刘应该也看不到她…

几分钟后,老刘又悄无声息地消失,黑暗中好多松了口气的声音。也在其中的离夏扭头看了看关得严实的后门说:“你们老刘是幽灵啊。”

沈修凑过来悄悄说:“他是道士,来抓你这只小鬼的!”

他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气息弄得她有些窘迫,边往旁边移边抬头看屏幕,然后说:“啊…开幕式完了,我回我们班了。”

“后面还有法国的比赛呢。”沈修试图留人。

“我家齐达内不上场,我不看。”离夏蹲在走道里嘻嘻笑,“再说…小鬼我怕你们刘道士。”

沈修无语,看着她猫腰出了后门左右看看又直起身大步走远才放心地回神。

安静了许久的叶小川终于回头来,笑得促狭,“可怜的妹夫…”

沈修瞪他一眼,刚才小川和离夏说话,他就知道他看出来了。

不过…小川知道,他们也还是安全的。

六月下旬,在世界杯和期末复习的双重夹击下,一纸选择单又发到了他们手上。初夏的夜晚,地面还散发着微热,自行车又锁进仓库的离夏坐在某人的自行车后座拿出那张表,皱着小脸问:“阿修你读文还是读理啊?”

“你呢?”

“我不知道…”离夏灰心丧气。

她的强项是英语和数学,物理虽然不错,化学却不行,如果去文科,数学会是优势,政治也还过得去,但地理…

“你会读理科吧?”离夏又问,“你理科成绩那么好…如果我也和你这样分明就好了。”

沈修笑,逗她说:“你读什么我就读什么…妇唱夫随么。”

离夏猛咳,好一会儿才低低说一句:“我才不是妇女呢!我是青春美少女!”

绿树浓荫夏日长 5

沈修更加张狂地笑起来,离夏一掌拍过去:“本来就是…”

沈修狂点头,不知道是屈打成招还是真心恭维。

闹了一阵后离夏又和他分享最近的小道消息:“听说你们班要拆开变成文科班?然后选理科的人会重新分配到其他班?”

“好像是。”八班的实力太弱,被拆开也正常。

离夏眼睛亮了,期待地说:“那你能分到我们班吗?”

“你去求办公室的电脑吧。”沈修打击她,心里虽然也想和她同班,但这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离夏不满地撇嘴,心里有个念头没有开口说。

如果请父母帮忙,应该是能分到一班的,但他们都不再是在父母膝边玩耍打闹撒娇的小孩子了,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过多地依赖他们。

季离夏最终还是选择了理科,美其名曰舍不得帅气的数学老师,其实还是在仔细衡量后理科更适合自己。

进入高二,他们的教室从三楼搬到了五楼。开学那天,她在办公室帮小刘老师做登记,没有在二班新的花名册上看见沈修的名字,因而有些失落。不过惊喜的是叶小川再次和她同班,他报道完毕前脚刚出办公室,小刘就忍不住叹气。离夏没憋住笑,心想刘老师是在哀叹吧,烫手山芋怎么来自己门下了。

等她忙完在走廊上遇见众人才知道沈修被分去了七班,周遥挽着孟溪的手臂笑眯眯地说:“小溪狠心地抛下我走了,好在沈修来了,不然就我一个在七班,多可怜。”

“可怜的是我吧?”孟溪选了文科,要去八班。

“我家小远陪你!”周遥指着周远笑,孟溪赶紧摆手,“我可不敢当。”

离夏跟着大家哈哈笑,也觉得奇特,他们现在的情况就像数学里的排列组合,高一的时候是一种,现在各自换搭档又是另外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