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几乎是立即回过头来,冲她笑:“你坐着等我会儿,我帮她们擦完上面的。”

周遥也笑着打招呼,“不好意思啊离夏,要麻烦你等等了。”

教室里还有几个女孩子,冷冷淡淡的,离夏难免揣测刚才和周遥说话的是哪几个,一下子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明明知道只是错觉,可为什么她的失落又如此真实。

多情却被无情恼 5

她难过失落,更多的还是因为无奈。毕竟闲言碎语不管在哪个生活圈子都会有,要是每个流言都要认真去在意,谁还能安心做其他事呢。她无奈的是,就因为他们还是高中生,所以不能正大光明牵手站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关系,不能在家长老师嘲笑他们幼稚时坚定地发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因为…偶尔的某些瞬间,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那几个女生至少有一句话说对的。

以后各有各的生活。

人生那么长,谁都不是预言家。

虽然她有决心维护和沈修的感情,但“无奈”、“不得已”这样的词语不是凭空制造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的缘故,精神上那个悲观的自我掌握了她,即使回家路上和沈修相谈甚欢,回家后也认真地复习了明天要考的科目,但她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考完数学,因为不用晚自习,他们的传统是要一起吃晚饭,离夏恹恹地靠在孟溪身上一言不发。

“怎么了?”孟溪捅捅她,好久没这么粘她了。

“肚子疼。”半真半假的借口。

孟溪哦了一声,挽着她慢慢走,看看前方,沈修被叶小川缠住不知道在说什么,于是又低头对离夏说:“要不让沈修送你回家休息吧。

离夏摇摇头,“我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今天不理他。”

孟溪轻笑,摸摸她的脸任由她去了。

有些小心思注定只能和同性分享,但放松地和孟溪靠在一起时,她又开不了口了,毕竟较之孟溪,她已经幸福太多,为什么她还不满足呢?

吃饭时沈修被叶小川拉在另一边落座,对了一路的数学答案还没说完。他看着对面脸色不太好的离夏,隐隐有些担心。离夏对这次考试的在意,他比谁都清楚。不止是想证明自己,也是让父母宽心。

离夏倔起来很恐怖,就好比小学时为了能来市里看父母咬了牙认真准备竞赛;但她洒脱起来也很吓人,前一刻被她视为珍宝说死也不放的东西,也许下一秒就能云淡风轻地抛下。因为了解她这些性格,他才总是忐忑,生怕某天被抛下的就成了自己。

吃过晚饭,大家分道而行,离夏仍旧没好脸色,偶尔的笑容也显得牵强。不想再被敷衍的沈修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离夏诚实地点头,他如果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又该批评她了。

沈修哦了声,视野里闪过某家甜品店,急忙停了车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

“不要。”离夏干脆拒绝,捅他的背,“快走快走,回家还要复习呢。”

“你不是说冰淇淋总可以让你心情变好吗?”沈修纳闷。

离夏苦笑:“可我没说心情不好时非得吃冰淇淋吧?”

笑话,她才不自虐呢,偶尔控制不住在生理期吃冰淇淋,当天晚上都会痛得她想自我了断,更何况现在她没心情让自己心情变好。

心情不好到连冰淇淋都不想吃了?沈修也有了些心疼,安抚道:“不要太担心考试了,尽力就好。”

现在学习在她心里才是第一位,他们都好久没一起过周末了。

“现在不担心,以后没机会担心咯。”离夏随口就说出父母的话,又催促他快走快走。

沈修叹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心疼,她这样明白其中的规则,也算是另一种成长吧。

第二周月考成绩公布出来,离夏看着名次表欲哭无泪,只能安慰自己尽管没有她期待的进步,但至少没有倒退。

季翔和熊诗璐依旧没说什么,最近他们单位上有一个项目需要出差,年底才能回B市,季离夏的伙食被托管到了沈家,舒敏还说要是她一个人住楼下害怕就先住上来。

离夏自然拒绝,她才不和沈修住一个屋檐呢。她最近渐渐觉得很多事情的力不从心,不想再被他分心。月考后好些成绩倒退的同学都被拉进办公室谈话,回来全都沮丧着脸。

叶小川这种早就列入谈话对象的人居然还有心思分析,说小刘的谈话水平肯定一流,不知道是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同学们仿若经历了心灵洗礼。听他乱形容,离夏只觉得寒气森森,她可不想接受这种洗礼。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太阳很少露面,阴沉的天空压得人心慌。她和沈修已经开始搭公车上学,拥挤的车厢里,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怀里,手指勾住他的毛衣,仰头看着他温柔的脸竟然有些想哭。

如果他们能这样一直站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没有考试没有流言,不用拼命读书不用担心舆论的反对也不用长大。

最近心里的那股无力感日渐强烈,她看过好些资料,说青春期的叛逆和莫名的孤独寂寞感是正常的,但她一点也不想这样。那些她控制不了的悲观愁绪,她一点也不想要,她宁愿像以前的余微那样刻意叛逆,也不愿独自背着难以启齿的矫情心思。言行的叛逆至少可以被看见可以被修正,内心莫名的荒芜担忧又有谁能察觉和治愈呢。青春期的所谓思考往往都是致命的。在她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时,她前所未有的茫然了。

在她不得不承认大多数女生逻辑性不如男生时,也不得不心酸地意识到大部分男生都不如女生心细,哪怕是那样温柔周到的沈修。

他只把她的失落当做学习压力大,总劝她不要太在意。

她很想反驳,说不仅仅是这样。

但又觉得如果他反问“那是为了什么呢”时,她丢不出合理的答案。

因为青春期的彷徨和迷惘?

太可笑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在经历这样一个时期,别人看不出她,她自然也猜不透他人。父母每天都打电话回家关心她的学习生活,她好几次哽咽着想任性地要求妈妈赶紧回来,还是忍住了。

这条黑暗的隧道,她知道必须独自穿越。

*

期末考试前两周,父母终于回了家,离夏扑上去拥抱住妈妈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撒娇说:“妈妈我想死你了!”

熊诗璐捏着她的鼻子羞她:“多大的人了,还哭。”

季翔拿着全部行李,埋怨道:“你都不想爸爸吗?”

离夏重重点头,家里又热闹起来的感觉真好,至少她不用在失眠时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找不到可以拥抱的臂膀。

晚上叫了沈家三口下来吃饭,熊诗璐问舒敏离夏有没有给他们添麻烦,舒敏说了好多她在饭桌上因走神而闹下的糗事。离夏有些不好意思,只埋头吃饭。

舒敏呵呵笑说:“小茶现在文静多了,知道不好意思了,是大姑娘了。”

离夏一口饭呛在喉间,红着脸猛咳起来,引得大家都笑起来。幸灾乐祸的沈修把自己刚才盛好的青菜汤递过去,也得到一个白眼。

这一波刚过,沈中天又说:“还别说…看着孩子们大了心情真复杂。老赵那女儿和离夏差不多大,在中师读书,听说都开始有男孩子送她回家了,老赵又愁又无奈。”

老赵是父母们的同事,离夏知道那个女孩子,偶尔是有男孩子送她回来。她当八卦听得认真,谁知矛头又转向她,季翔说:“要是谁以后送你回家,你可得带上来先给爸爸看看。”

“我看阿修别老和小茶一起了,说不定早有男孩子蠢蠢欲动,苦于没有机会啊。”沈中天笑着接话,大人们又是一阵笑,离夏娇嗔地瞪爸爸一眼,垂了头斜眼看沈修,他居然还在笑!

“那可不行…”熊诗璐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修一眼:“阿修可得帮我看紧点,还是小孩子呢,单纯点好。”

“阿姨,我会帮你看好的。”沈修笑嘻嘻地说,离夏在餐桌下踢他一脚,痛呼被他咬在牙关。

哼,父母们不知道家贼最难防吧?

她突然无厘头地想象如果父母们知道她和沈修在恋爱,会是什么态度呢?还能这样开玩笑吗?会支持还是反对呢?

晚饭后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父母们又说起工作的事情,他们俩乖乖地跟在后面走得极慢,等看不到父母的影子了离夏才得意地说:“以后你别跟着我了!影响我的行情!”

沈修笑着哦了一声,走过去牵她的手,手掌按住她四处张望的脑袋,低下头来说:“恐怕我的行情比你好那么一点点吧?”

离夏不满地鼓起嘴巴,鼻子里冷哼一声:“何以见得?”

“我可是从小学就开始收情书,这几年估计都上百了吧?”沈修轻易地就切中她要害,“你呢?季离夏同学?”

这个…她确实比不过他,她当然不知道沈修阴险地扣了她不少,沈修以胜利者的姿态捏她的脸,疼得她轻呼了才笑嘻嘻地松手,凑过去在痛处亲了一下。

离夏红着脸把嘴巴鼻子埋进围巾,含混地说:“那你以后常给我写,我就能超过你了!”

沈修边往前走边摸着下巴仔细思索,离夏笑眯眯地跟在后面,迭声叫:“阿修好不好?好不好啊?”

绕过了一个假山一个长廊,沈修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要是你期末考试考回百名内,我就写啊。”

离夏不满地撇嘴:“还有条件啊?”

“不愿意就算了。”沈修转身要走。

离夏一把拉住他的围巾,咬牙切齿地说:“好…”

“这么不情愿啊…”沈修牵回自己的围巾,抬头看已经黑下来的天幕。

离夏笑着扑上他的背,撞得他一踉跄,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心甘情愿的!就这么说定了!”

沈修笑骂着疯丫头,就着她的姿势把她背起来,“我背你回家吧?”

离夏虽然很想,但是…

“就说你脚扭了。”沈修了然地给出借口。

离夏搂紧他的脖子,心安理得地趴在他颈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在公园门口和父母们会合,扭脚的借口轻易就过了关,只可怜她还得作出痛苦状演了一路的戏,回到家还得故意一脚深一脚浅地缓慢行走。

季翔拿了药来擦,仔细看了她的脚踝松了口气:“幸好没肿,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搞得离夏有些内疚。

期末考试前两天,离夏收齐她负责的英语作业去老师办公室,在门口撞上急匆匆的周遥,作业本散了一地,周遥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走,声音有些怪,离夏莫名其妙地蹲下身整理好作业本叫了报告推门进去。

小刘老师笑眯眯地让她放好作业,又问了她一些小问题。办公室里除了小刘,只有七班的班主任严老师在,还黑着脸呢。

离夏乖巧地垂手站着,有些心慌。

几个问题后,小刘老师突然问:“你和七班的沈修是邻居?”

离夏交握住双手,“是的。”

“哦…”小刘看了眼严老师,又问:“你们关系不错吧?”

手心有些冒汗,离夏尽量不去看老师,平静地说:“还不错,我们父母关系挺好的。”

小刘看她绞着手指,拍拍她肩膀,让她坐下,“别紧张…只是正好想起,问你一下。”

离夏勉强笑笑,如坐针毡啊。

“那你知不知道…”小刘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离夏全身绷紧,心想完了,脑袋里开始飞速思考该说的话。

他们僵持沉默的这么一小会儿,严老师走过来直接开了口:“你知不知道沈修在早恋?”

况是青春日将暮 1

离夏尽量只表现出惊讶,天真地瞪大眼睛看着两位老师反问:“什么?”

这位严老师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带过好几届毕业生,经验丰富,在季离夏的小脸上巡视一圈又问:“最近很多人传闻沈修在恋爱,你和他关系那么好,肯定知道情况吧?”

离夏求救似得看了一眼自家老师,可小刘老师似乎也对此很感兴趣,用眼神鼓励她说实话。她心里忐忑极了,老师们是知道了她和沈修的事?还是另有版本?她不敢随便开口,生怕狡辩错了方向。

“这个…”离夏吞了吞口水,“我不知道啊…”

小刘老师和严老师相视一笑,小刘和蔼地说:“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老师,我说的是实话啊。”离夏眨眨眼,“不知道老师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没听沈修说他有女朋友啊。”

严老师脸色一变,明显不太相信她说的话,干脆转了个方向问:“周遥也是你初中同学?”

离夏心一跳,怎么又说到周遥了?她小心地点点头,严老师点点头,再问:“她和沈修关系怎样?”

五雷轰顶!

难道老师怀疑周遥和沈修吗?

太离谱了!

但想到之前那些女生肆无忌惮的玩笑,她又觉得…舆论的力量确实很强大。刚才周遥的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也被这位以严肃闻名的老师逼问过了?

“大家都是初中同学,没什么特殊的啊。”离夏瞅了眼墙上的时钟,为什么还不打上课铃呢。

小刘老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笑着为她解了围:“我看也问不出什么了,严老师你后两节不是还有课吗?”

“对啊对啊,我什么也不知道…”离夏简直要对刘老师感激涕零了,又忍不住加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师还是不要太相信谣言啊。”

严老师黑着脸拿着教材出了办公室,小刘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敲她的脑袋,却不无宠溺地责备道:“还敢顶撞老师?”

离夏吐吐舌,以为危机解除,谁知小刘老师轻叹一声,苦口婆心地说:“你们这些孩子,也别怪老师…有些事情本来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老师也是年轻过的,但影响到学习就不好了。你以为严老师为什么生气呢?周遥以前成绩多稳定?这学期一次比一次差,肯定是分了心。再者,你也知道沈修现在是严老师的得意门生,当然不允许他被这些事情拖后腿了。”

离夏惊讶于老师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这些事,垂头默默听着,竟然觉得他说得很对。

小刘老师顿了顿又说:“你最近也不对劲,很多老师反映你上课打瞌睡也就罢了,还老是走神,这可不太好…”

“那个…”离夏红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有些事情别想太多了,你们这个年龄也想不通什么,先把学习弄好吧。马上就高三了,自己要把握好,不要以后才来后悔。你看今天周遥被严老师说得都哭了,我可不想你也有那么一天…”

离夏闷闷地点头,慢慢踱回教室,在课堂上又一次走神时她想的是,其实她才是那个被恋爱影响了的人吧?她才是拖沈修后退的那个人吧?

‘沈修和周遥在恋爱’这个八卦新闻在当天沈修也被严老师叫进办公室后迅速传开,叶小川听完八卦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不冲出去说,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啊?”

离夏噗嗤一笑:“你以为演电视剧啊?无风不起浪,我去凑什么热闹。”

“啧啧…”叶小川连连摇头,使劲嗅嗅空气,“好大一股醋味儿…”

离夏冷冷瞪他一眼,不再理人。

午饭离夏是拉着孟溪单独去吃的,可连孟溪也关心起了她的心情。她郁闷地想,这个事情与她何干?他和周遥是做了什么事引起了大家和老师的误会,他们自己去解释就好了,她已经受牵连被审讯了一通还不够啊?

沈修找到她们时,她还臭着一张脸,孟溪冲他挤眉弄眼,离夏无语地说:“我还没瞎呢。”

沈修这才笑眯眯在她旁边坐下,问道:“今天老严问你什么了?”

“问你什么就问我什么了。”

沈修笑,也不管孟溪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愉快地说:“是吗?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周遥来着,也这样问你了?”

离夏停下戳饭的无聊动作,不相信地看他。

“真的!”沈修重重点了一下头,“你也知道他一向很直接。”

离夏汗,她确实见识过那位老师的直接。

“那你怎么回答的?”离夏继续刚才的动作,碗里没吃完的米饭已经不成形了。

“我当然实话实说,我喜欢的是你啊。”

离夏猛地转身,瞪大眼说:“你疯了?!”

沈修无辜地说:“难道你要我说喜欢周遥啊?”

离夏无语:“你可以说谁都不喜欢的啊!平时官腔打得挺好的,怎么…”

孟溪撑不住笑起来,“离夏你还真信老严问他这个啊?”

沈修也笑起来,老严若是问,他倒还真敢这样回答。

离夏这才明白他逗她呢,哭笑不得地说:“这玩笑是能乱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