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被吓了一跳,郝靓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斯文又懂事,遇事总是不慌不忙,比大人还要冷静,这么失态的对着长辈吼,却还是头一次。不过这事也怪不得郝靓吃惊,她自己刚听说的时候也被唬得叫了出来。

多年的情分在,王阿姨自然不会介意郝靓的态度,拉着她坐下,满脸同情和疼爱地轻轻拍着她肩膀安慰:“你先别急,具体情况大家还不清楚,按说这事儿我不该跟你说的,不过李冰虽然人不错,和你爸到底是半路夫妻,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有时候比大人还明白,阿姨觉得你还是提早知道的好。其实本来吧,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可问题是那个女生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哭着喊着要生下来,学校都作出决定要开除她了。”

郝靓如同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当初乍听父母要离婚时,也没有现在的消息来得震撼,她看着王阿姨的嘴一张一合还在继续讲事实摆道理,但郝靓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不,她也不能再听了,这事她要和父亲核实,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郝靓强自维持着镇静的表象,和王阿姨把话寒暄完:“王阿姨谢谢您把这件事告诉我,不过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儿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我会想办法弄明白的。”

王阿姨在痛快地说完心中秘密之后,得到了解脱,却似乎显得有些后悔,补偿似的附和着郝靓的话,可眼里的神情和脸上的表情却都显示着那不过是一些敷衍的安慰之词,郝靓心浮气躁,怕做出失礼的事情,赶紧告辞开门回了自己家。

家还是那个家,比平时稍微凌乱一些,却还是温馨舒适的,想到这些多半是李冰的功劳,郝靓心里又是一阵狠狠地揪着疼,也不开灯,她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抱着靠垫默默地整理思路。

郝家家教严格,郝敬更是谦谦君子的典范,郝靓想过他会犯很多错误,甚至暗暗怪过他不会甜言蜜语哄妈妈开心,可从来就没想过他会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至于在和妻子关系良好的情况下搞大女学生的肚子,那更是天方夜谭一样不可信。

那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李冰呢,她知道不知道,她这次的生病和这个有没有关系?郝靓想的脑袋快要炸掉,不行,她不能再胡思乱想,她必须马上见到父亲问明白这件事。

就在郝靓刚站起身要冲出去的时候,门口一阵细碎的开锁声,有人回来了。

屋里没有开灯,可楼道有灯,背光的身影显示那是郝敬,郝靓在心里松了口气,如果是李冰先回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刚要开口,对方也发现了屋里有人,抢先说了句:“冰冰,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又是惊讶又是急切,还带出一丝责备。

郝靓定了定神,开口道:“爸爸,是我。”

郝敬身形顿了顿,停住走向客厅的脚步,先去开了灯,见沙发旁边站着的果然是女儿郝靓,竟然松了口气的样子,换了父女俩平时相处的语气问:“靓靓啊,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郝靓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头到脚。只见他头发油乎乎的似乎几天没有洗了,还有一小撮翘了起来,脸色灰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眼睑两块乌青,显得眼袋愈发明显,身上的衬衣也皱巴巴的,这对一向讲究仪表整洁的郝敬来说,还真是少有的情况,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彰显着主人的疲惫和煎熬。郝靓看得心底一片冰凉。

郝敬也察觉到女儿神情的不对,尽量咧出来个微笑,还用手搓了搓脸,让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学校这几天比较忙,熬了几次夜,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吃饭了吗,爸爸去给你弄点吃的?”

郝靓忍住眼里的泪意和堵在胸口喷薄欲出的话,强自镇定地说了句:“爸爸我不饿,如果可以,我想先跟您谈一谈。”

父女俩面对面坐在书房,郝靓决定单刀直入,一字不留地把从王阿姨那里听来的话阐述一边,她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没有去看郝敬的表情,直到所有的话说完,才慢慢抬起头来,问自己的父亲:“爸,这些都是谣言,是恶意中伤,对不对?”

郝敬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他的沉默让郝靓无法再镇定,她有些急切地问:“那个女生有什么目的?她为什么要诬赖您!”

郝敬脸上显现出痛苦和不知所措,他几次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郝靓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禁止它们发抖,尝试着换了个问题:“李阿姨呢,她知道吗?”

这次郝敬呐呐地开了口:“她得了带状疱疹,我安排她住院了。”

李冰柔弱,可能是免疫系统不好,所以稍一劳累身体就会出问题,她已经得过一次带状疱疹,不过上次也就是去医院输液和在家休养,这次竟严重到要住院的程度了吗?许是看到女儿的疑问,郝敬又开口做了解释:“没有上次严重,只不过我对她说要做彻底治疗,还是住院调养一下比较好。”

当然,具体真相如何,在座的父女俩已经心照不宣,只是,这个心照不宣让郝靓更加绝望。

“爸爸,难道……”郝靓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问出下面的话,索性不再说了,只是用眼神来质疑。

郝敬还在挣扎,直到女儿锐利的眼神几乎将他洞穿,才似下定了决心,慢慢开口:“靓靓,你还是个孩子,爸爸这件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

“爸爸,我是您的女儿,”郝靓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管什么事,我,都能接受,请您告诉我真相。”郝靓把背挺得直直的,尽量让语气显得成熟而庄重,不带有任何孩子气的任性和感情色彩。

然而,从郝敬断断续续而又言辞模糊的话中得知的真相,却无法让她再维持假装的镇定,她愤怒了,拍着桌子站起来。

“爸,你怎么能这样!为了保研去勾引导师的事情C大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哪个敢做的像她这么恶劣,而且她如果真是为了保研也就罢了,甚至只是为了嫁给你想破坏你的家庭,虽然不能接受,也还能理解,可她是吗?她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根本就是想毁了你!”

郝敬被郝靓的咆哮镇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一向知道她早熟,要不然也不会把那件事告诉她,可是郝敬没想到她会这么迅速地一下子戳中事情的痛点。

郝敬去在外地做讲座的时候被主办方灌醉,进而被跟着同去的女学生扶着回到酒店,人事不知地过了一晚,却发现和女学生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虽然郝敬相信自己不会做出酒后失德调戏女学生的事,可人家是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吃亏的总是女方,他愿意承担责任进行赔偿。可那姑娘竟然坚持说不要任何补偿,她只是仰慕郝敬才会做出那样的事,甚至一切都是她主动的。

得知真相郝敬很愤怒,可是对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学生也很无奈,他明确表示自己和妻子感情很好,绝对不会离婚娶她,那件事大家就都忘了吧,不是他不想负责任,而是经验告诉他,有些责任不该你负的,你负不起。

郝敬在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冰,李冰虽然生气,但看在郝敬坦诚的份上,也知道责任不在他,就原谅了他。后来女学生几次三番再接近郝敬都没能得逞,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不仅如此,郝敬还一改往日的低调,数次在学校携眷参加的活动中带着李冰出场,用现在的说法就是秀恩爱。

在郝敬明确表明了观点和立场之后,女学生最终死了心,却辗转向郝敬提出,她想要补偿。

她要郝敬帮她争取保送研究生,并且支付她一笔钱,以支撑她读完大学和研究生。这个女生家境不好,成绩只是中等,会有上面的要求也属正常,郝敬在和李冰商量之后答应了。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郝敬没有安排那个女孩读自己的研究生,而是名曰修改实则代笔地帮她写了几篇高质量的论文发表,并把她推荐给人文学院另外一个有名的教授,至于钱,郝敬先给了一部分,准备等她去读了研究生,再给剩下的一部分。

这件事他本来是绝对不肯跟未成年的女儿提及的,可是在郝靓的诱哄逼视之下却遮遮掩掩地说了,说了之后本来破罐破摔地打算看女儿或惊恐或鄙视或羞愤的眼神,老脸都不准备要了,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女儿这般快捷理性的分析。

事情虽然不堪,可对郝敬来说,他所犯的最大错误也就是帮学生写论文弄虚作假,可那是学术道德范畴的事,郝靓不关心,她只在乎父亲本身和他身后的家庭,因此她继续问:“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一出口,郝敬就像被针扎了似的打了一个激灵,立刻道:“孩子不是我的!”

郝靓咬着嘴唇,她相信父亲,可她又很想问你怎么能确定呢,既然那个女生敢嚷出来,就说明时间上不会有太明显的误差。

 郝敬也知道自己需要解释,老脸通红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其实我知道,那次根本没发生什么。”老天保佑,女儿千万别再开口,问没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

第十八章

郝靓自然没有开口再问,这实在不是父女俩应该讨论的问题,可李冰生病了,而在这件事中,郝靓觉得李冰身为局内人,未必能理性地看待问题,不得不再次充当了狗头军师的角色。

“爸,我知道你们所谓的学问人,不屑于搞阴谋诡计的东西,可您是学历史的,明白从古到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权夺利和阴谋算计,而且这件事到处都透着诡异,我不信你自己察觉不到。”凭着对父亲的绝对信心,郝靓很快判定了郝敬的无辜,开始认真分析这件事的始末。

是啊,郝敬之所以到现在百口莫辩,一步步的深入,需要一个个的巧合。

先是他的研究生助手生病,推荐了自己的老乡,一个大四的女生顶替。碰巧讲座主办方是在她们的家乡,求着郝敬算是跟着蹭了趟公差回家,郝敬的助手本身要做的也就是一些类似于整理文件查找资料等琐碎的事,谁做都一样,郝敬又是有名的好说话,自然没什么困难就答应了。

然后就出现了酒后爬床的事情,那女生坦白自己仰慕郝敬已久,郝敬其实明白自己九成九是被冤枉的,可他自小到大一切顺遂,性格也养的淡泊平和,从来没做过恶人,自然也不忍心逼迫一个仰慕他的女孩子,接下来的帮忙,送钱,也都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

可这一时的心软,带来的后患却是无穷。

回学校不久后女生被室友举报怀了孕,学校先是私下调查,后来又劝她打胎,她坚决不同意,被退学也在所不惜,女生说她做了B超,这胎是儿子,她爱的人没有儿子,生下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风风雨雨的当口,又有流言传出来,致使女生怀孕的是本系的教授,而本系的教授除了女的和年过花甲的,正当盛年又只有一个女儿的,为数并不多,郝敬是其中一个。

再然后,好巧不巧,郝敬帮忙写论文,推荐导师,还有给女生转账的事情,都被有心人察觉,并捅到了校领导那里。

这一下子,郝敬的罪名就坐实了,虽然没有法律认可的直接证据,可流言就能杀死人,毕竟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哪个教授会帮学生写论文,还送钱?

虽然到目前为止,由于郝家的地位和郝敬本身在学术界的才华和威望,校领导还没有对他作出处罚决定,可郝敬声名扫地却是板上钉钉了,即便这件事到最后澄清了,说是误会,那大家多半也会认为是校领导和郝家在文过饰非。

很恶毒又很恶俗的一条计策,却很奏效。因为作为学者和教授,尤其是郝敬这样出自名家的名教授,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才华,而是名声,对方打蛇打七寸,抓住了他的特点,还有弱点,那就是心软面善,这件事从头到尾能够成功,还要完全依赖郝敬过剩的同情心。

到底是谁在操作这件事?那个女生?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对郝敬赶尽杀绝。对他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他?光凭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一点就说不通,从时间上来看,如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对郝敬仰慕已久,那么她怀上别人孩子的时候,对郝敬可还没有死心。

郝靓觉得这很可能是有人在幕后设的一个局,设局的人是谁却不得而知。从作案动机分析,郝敬倒霉了,升职无望,得益的将是他的竞争对手,而从郝敬的口中,郝靓又得知,那个最可能上位的对手正是郝敬推荐给女孩的导师,他算是嫌疑人之一。

另外郝靓心中还浮现的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于家兄妹的父亲于自强,如果郝敬因为丑事婚姻被破坏,那么李冰回到他身边就多了一份可能性,也可以作为一个嫌疑者来考虑。

于静涵的归来让两人的谈话和分析不得不终止,她看到郝靓回来显得很惊喜,不时地观察着郝家父女,却一直忍到回卧室睡觉时才扑上来问:“怎么样?问出来了吗?你爸到底怎么欺负我妈,还把她惹哭了。”说着又做出凶恶霸道的样子:“我妈对你那么好,他们两个要是打架,你可不能帮着你爸对不起我妈!”说完还动手咯吱郝靓,郝靓怕痒,每次于静涵使出这招,她就什么都从了。

可今天郝靓心事重重,哪里有心情跟她胡闹,一挥手把于静涵掀翻在地,然后不仅她愣住了,于静涵也愣住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郝靓:“你,你欺负我!”

郝靓毕竟比于静涵大了几岁,也经常运动,力气大她很多,于静涵被掀翻在地摔得屁股生疼,加上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哇哇地哭了起来。

郝靓很为刚才的动作后悔,她少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发生,今天却屡屡犯错,况且对于自强的事情还只是怀疑,怎么就能够因此迁怒他的女儿。于是赶紧扶于静涵站了起来,把柜子里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哄她,才算止住了她哭。

于静涵被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吸引,不仅忘记了哭泣,连郝靓今天的反常和原本对母亲的担忧也忘记了,兴高采烈地摆弄起来。

看到她纯粹无暇的快乐,郝靓心里隐隐地羡慕,能做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小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第二天于静涵要上课,而郝敬也要上班,否则会更加落人口实。可能是女儿的信赖给了郝敬力量,他的精神状态比昨晚好了很多,人也收拾干净了,吃过早饭后就去学校,离开前他叮嘱郝靓:“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我自会解决,你不用再操心了,专心学习就行。”

黑夜里的脆弱已经过去,新升起的朝阳也给人带来了新的勇气,重新抖擞了精神的郝敬十分后悔,不该把这些成人世界的丑恶和乌七八糟展现给女儿看,她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似乎除了吃饭看书,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操心。是他失职,没能给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

郝靓笑着答应了父亲,却在收拾好东西之后立刻出发去医院看望李冰。

李冰对郝靓在工作日到来感到很惊讶,得知她请了假之后更是忍不住轻轻责怪了她几句,郝靓只是笑笑的也不解释,催促着李冰把自己带来的清粥小菜吃完,又确认李冰的病情已经好转,便提出要和她谈一谈。

因为目的就是为了静养,因此李冰所住的医院并不是病人众多的三甲医院,所以病房还算宽敞富裕,李冰一个人住了个单间,今天的检查和治疗做完,便不再有人打扰,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可是当李冰得知郝靓要和她谈论的话题时,却气的满脸通红:“你爸爸那个人也真是,他怎么能把这件事情跟你说,唉,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蠢死了!”

郝靓听她骂自己爸爸,却丝毫不生气,她听得出那话里的关心和心疼,对父亲,或许还有自己。因为这,她本来下意识要说的那句:“我和爸爸以前碰见什么事也都是一起商量的。”也就不再出口,只解释是自己撒娇耍赖逼着父亲说出来的。

李冰虽然知道女生爬床和勾引的事,却不知道学校现在的风言风语和郝敬所处的艰难局面,郝靓知道那是父亲对她的保护,以及不想让她承担压力,可郝靓却觉得,如果于自强是嫌疑人之一,那么李冰就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否则两人之中若产生了误会,事情就会更加糟糕。

李冰得知实情后眉头紧锁,郝靓又把自己的分析也说给她听,当然,她并没有把对于自强的怀疑说出来,只说有人会设计郝敬,必定会有所图。至于于自强的图谋是否会迫使他做出这种事,李冰毕竟对他更了解一些,做出的判断可能会更加准确。

郝靓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静静等待李冰的回应,她很有耐心,即使李冰需要思考判断她也能等得,可是出乎预料的事,李冰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居然赶她走:“不是说浩洋受伤了吗?你赶紧回学校吧,他不懂事,自理能力也差,你就帮忙照顾一下他吧。”

李冰到底是做后妈的,平日里和郝靓虽然相处和睦,却还带了一分客气,也很少指挥她做什么,可这次居然当面命令她回去照顾于浩洋,语气还不容拒绝,对于李冰来说,还是头一次。

郝靓先有些愕然,马上就意识到李冰是要支开自己,也就是说不打算让自己插手这件事,她如何能放心,正要辩解,李冰再次开口:“靓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和你爸爸毕竟是夫妻,这样的事该我们两个共同去面对,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爸爸,那么让我们自己去解决好吗?”

李冰这话说得已经带了几分严厉,眼睛直视着郝靓,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些不太确定,莫非真是自己多事了?还是说,做妻子的,对自己的权力不容别人侵犯,即使那个人是丈夫的女儿也不可以?

李冰立刻办理了出院,郝靓跟着她办手续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李冰现在还是个病人,自己这么打扰一个病人,让她不得不提前出院,是不是有点太自私太过分!

李冰对自己是不像对她的亲生子女一样无所保留,刚才还用那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可将心比心,自己又是真的把她当做和父亲一样的亲人看待了吗?父亲怜惜李冰病弱不忍告诉她实情,那么自己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和她谈话?自己有没有把李冰的利益和身体放在第一位?自己只是想到有可能是于自强为了李冰而设计父亲郝敬,就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找李冰,还不是感情的天平早已失衡的缘故?

带着无比的担忧和很多的愧疚,加上一丝丝的茫然若失回到家,郝靓几乎是立刻就被李冰赶着回学校,她不敢也不愿意和李冰起冲突,只得听从了她的话。

第十九章

回到学校后郝靓很有些不知所措,对于做事一向有计划有条理的她来说,这种感觉还很陌生。

由于是周末,同学们都回了家,于浩洋现在行动也基本无碍了,再说郝靓也不想太快面对他,她怕自己在言谈举止中露出马脚,李冰很明确地表示不想让几个孩子参与这件事。

于是郝靓在宿舍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又下来满屋子乱转,这种精神上极度忙乱疲惫但身体上却很悠闲的状态,快把她逼疯了。偏偏她还不能去做什么,也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她不能无视李冰的警告,不敢拿彼此之间的和睦及情谊做赌注。可是偏偏她又想获得那唯一彩头,也就是父亲的平安和幸福,这让郝靓纠结万分。

万般无奈,郝靓又来到学校的机房,她决定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有人,虽然是陌生人陪伴着,也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郝靓毫不犹豫地就登陆了那个推理论坛,巧的是,季氏一诺也在,不过看到郝靓登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打招呼,说不定他早忘了自己,郝靓现在心情灰暗,觉得自己之前的耿耿于怀很可笑。

也许是心情波动导致行为迥异于平常,也许是需要个发泄的途径,郝靓带着找茬的劲头儿主动招呼季氏一诺。

“干吗呢?无所事事的季公子。”好吧,郝靓承认,她就是找骂,最好两人能掐一架,可惜对方许久没有回应。

“怎么,生气了吗?你是男人,不会那么小气吧!”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理,郝靓偏还就想和他说话了,继续骚扰。

“还是说上次被我骂怕了,这么没用?”郝靓确认了一下自己选的是私下聊天,再次发送了过去。

还是许久没有回应,郝靓无奈了,又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无聊,就算找骂,也不必这么没脸没皮吧,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就算他有些多事嘴有点损,也没具体伤害自己,她又何必这么揪着不放。

就在郝靓灰头土脸准备退出论坛的时候,对方有了回应。

“小秋老师?”

“怎么这么久,这反射弧可够长的啊。”郝靓一下子振奋了精神,却忍不住先声夺人,上次虽然骂了他,可自己也丢够了人,现在他肯搭理自己,是不是说明可以一笑泯恩仇了?

“我以为你被盗号了,查了下IP发现没错,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秋老师居然主动找我说话?”

……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在论坛里公开道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知错就改,做了有损别人的事就要道歉,并尽量补偿,是郝靓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她不会因为季氏一诺是陌生人就改变什么,至于之前的挑衅,除了心情不好脑袋抽风,也是心虚怕他真的不搭理自己,或许潜意识里觉得给季氏一诺个机会让他把自己骂一顿两人也算扯平了。

可惜的是,季氏一诺没给她这个扯平的机会,连道歉的茬都没接,直接回了一句:“谁耐烦跟你们小女生磨叽,我说小秋老师,最近忙啥呢?美术期中考又结束了?”

又被他调侃,这次郝靓不好意思再生气,只得变被动为主动:“你呢,你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你说的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嘛,生在古代那就是一个招猫逗狗为非作歹的衙内,生在现在那就是国家的蛀虫,社会的毒瘤,是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的阻碍,是实现共产主义的拦路虫——都不能称之为拦路虎,因为我还不配。”

郝靓表情扭曲了,亏她刚才还在心里歉疚,觉得他其实人很大度,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说的那段话,节选自她上次的骂街内容。

“记性那么好啊!”郝靓有些恼羞成怒。

“大姐,你不知道有两个操作叫做复制和粘贴吗?我把你的话都粘下来打出来,放在床头当睡前读物了。”

……

郝靓又想下线了。

“别跑。”季氏一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及时阻止了她:“咱们两清了,和平共处好不好?”

好吧,郝靓对自己说,她毕竟骂人在先,被损一下也是正常的,只要他别太过分,自己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其实我真不是坏人,也不游手好闲,小秋老师你千万别瞧不起我。”听到对方又开始胡扯了,郝靓也不反驳,因为她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群众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就算你是无业游民,我也没资格瞧不起你。”郝靓跟着他信口开河。

“老毛真说过这个?”

“当然!”郝靓煞有介事,毛爷爷说过没有她不知道,反正自己听过,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受重视,要给它找一个良好的出身,就算不能攀上皇亲国戚,高干也不错,试问当代还有比毛爷爷更高的高干吗。

“胡扯,这句话明明是我说的!”

“你,你谁啊?”郝靓觉得自己又低估了他脸上某部分的厚度。

“我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真的假的啊。”

“我是好孩子,从来不敢骗老师。”

“我又不是老师。”

“哈!”

“我是说我又不是你的老师。”意识到自己失言,郝靓赶紧补救。可惜对方得意洋洋地不肯放过她:“小丫头别装大人了,我赌你不超过二十岁!”

也许是聊得比较放松,也许是今天有点特殊,郝靓没有了装老的心情,坦言承认:“你说的对,我骗了大家,其实我不是老师,也的确不超过二十。”

说完之后,郝靓感觉轻松了很多,终于不再故作成熟老练,以他口中“小丫头”的口吻和他讲话。

“还不老实招认,你到底几岁?”

“十五岁,其实我是学生,读高二。”

对方沉默了许久,直到郝靓再次催促,才慢吞吞地传来了一句话:“丫头,你还真是‘年轻’啊。”

郝靓眉头大皱,他什么意思啊,说真话反而不信了吗?爱信不信!郝靓懒得再开口,说了声再见就下了线,并关了电脑,网上的对话就这点好,单方面随时可以结束。

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吃了饭,又打电话给于浩洋告诉他自己又杀回来了,把打包的饭菜带给于浩洋时,郝靓的神情表现都和往日无异,郝靓解释自己想回学校上网顺便照顾他的时候,于浩洋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皱了皱眉头:“网络上的东西都很虚幻,你可别太着迷了,前几天在《读者文摘》上看了一篇文章,说网虫的十大特点,我看你基本都符合了。”说着还上下打量了郝靓一番。

郝靓瞪大了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你?看《读者文摘》?”

于浩洋微微红了脸,瞪着眼睛吼了过来:“不行吗?不是你说要提高作文成绩就得多阅读吗?!”

郝靓赶紧闭上嘴巴,遏止自己满脸的笑意。于家兄妹想是继承了于自强的基因比较多,和书本的感情都不亲厚,不说于静涵,就连发奋之后的于浩洋,除了必须的学业,其它课外书是一本不沾的,就连关注的体育新闻,他也宁可从电视里获得,而不是看体育杂志。

于浩洋来实验中学之后的摸底考试,总体还不错,语文却是最差的,作文是差中之差,让身为语文教师的李冰感觉十分丢脸,亲自给他补课,但于浩洋嫌李冰啰嗦,总是找机会逃避。

后来郝靓在一次闲谈的时候告诉他,可以尝试看些课外书,内容不拘,只要感兴趣的都可以看,慢慢培养语感,同样作为语言,英语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当时郝靓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人家亲妈是专业人士,还轮不到她指手划脚,想不到这小子不但真开始看课外书了,看的还是在当时的中学生看来比较阳春白雪的《读者文摘》,就算他不像自己一样看英文原版而是看译本,也够让郝靓惊奇的了,她本来以为他会从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看起,本来还想提醒他一下其实梁羽生的文笔更好呢。

看来,人家比她想象中要高尚的多,也上进的多,吾家少男初长成啊,郝靓看着他感觉颇为欣慰,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做老师,桃李满天下的感觉肯定比现在还要好。

郝靓微微眯着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因为笑意而显得有些微皱,菱形嘴唇泛出淡淡的粉红,牙齿雪白,带着珍珠般的光泽,脸颊清晰地显现出两个梨涡,暖暖的夕阳洒下来,平常光洁如玉的脸蛋上,此刻看起来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覆盖在表面,并隐隐透着少女独有的红晕,就像刚摘下来的水蜜桃,于浩洋只看了片刻,就觉得她的笑容暖的有些发烫,赶紧别过了眼神,许久之后才哽着嗓子再度开口:“好了别废话了,总之你少上网,有什么好书倒是可以推荐给我。”

呃,好吧,尽管他态度不好,郝靓还是觉得自己被取悦了,勤奋好学的少年你伤不起啊!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