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洲的疏漏,手下要么是文质彬彬的文员,要么就是一群小混混,关键时刻还要求助于黎秋生,现在他需要找自己人,不过几天功夫,李伟鹏便替他找来了三人:“王杰、许强国、刘大海,这三个都当过兵,许强国转业回来的时候做过两年警察,这三个人之前都是保镖,保过明星和富豪。”

何洲说道:“许强国不要,另外再找!”

李伟鹏一愣,点点头应下,又说:“海州那边传来消息,周峰找过你爸了!”

“哦?”何洲挑挑眉,笑道,“继续盯着吧!”让周峰去查何父究竟隐瞒了什么,何洲不想在何父身上费力。

如今已经九月,何洲不知还能有多少时间来壮大自己,周峰出狱的这样早,而他还没有吸干梅氏。

何洲点上一支烟,站在阳台上望向远处,他想起平平淡淡的从前,想起落魄潦倒的那三年,再想想现在的日子,仿佛是在悬崖上走钢索,稍有不慎便能摔得粉身碎骨,如今他把周峰的视线转移到了何父身上,应该还能再拖延一些时日,让周峰老老实实,但不知梅瑾安还能否隐忍。

何洲笑了一声,不管她是否蓄势待发,他仍旧要完成自己的事情,吞了梅亭山在南江市的整个市场!

孙回这些日子太辛苦,连经期都开始混乱,她都不记得大姨妈已多久没有光顾自己了,偏偏这时候又得了感冒,也不知累的还是自习室的空调太凉了。

夜里何洲替她量体温,拿出她嘴中的温度计看了看,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发烧,明天先请假,等感冒好了再回学校!”

孙回昏昏沉沉道:“不要,我没事……”

“怎么没事?”何洲替她掖了掖被子,“我也不出门了,就在家里陪你!”

何洲说不出门就不出门,大热天家里也不开空调,反将孙回裹成了一只小熊,逼她每天喝完八小壶温水,发汗湿透衣服后他又将孙回塞进浴缸里泡热水,如此过了两天,孙回终于恢复了力气,骑在何洲身上吼道:“趁我生病就造反,你把我当注水牛肉嘛!”

何洲大笑,把她从身上捞下来,塞进被子里压上她的身,好一会儿孙回才服软,力气又被抽走了。

何洲与孙回在南江市里卿卿我我,也不管海州市的一干人做何感想。

这日梅亭山与梅瑾安相约吃饭,问道:“何洲还要在那里呆多久?”

梅瑾安道:“再过小半个月吧!”

梅亭山瞥了她一眼,含笑道:“小安,记不记得‘农夫与蛇’的故事?”

梅瑾安一愣,听梅亭山道:“救蛇可以,可你得让他听话,免得他到时候反咬你一口。何洲这小伙子不错,比他哥哥强太多,你要是真喜欢他,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转眼你就要三十了,还想多久才成家?”

梅瑾安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第一她岁数已大,第二,他不想放走何洲这样的人才,婚姻是留人的最佳手段。

梅瑾安苦笑,她终于明白了自讨苦吃的意思。

回去以后她在阳台上站了许久,习惯性的一手拿着红酒杯,一手拿着钥匙扣,仿佛是在祭奠,她抿一口红酒,再用酒杯碰一下钥匙扣,心中默念“干杯”,等到海风渐止,她才倚着栏杆,拨通何洲的电话,悠悠道:“还记得我为什么愿意和你暧昧吗?”

何洲掀开被子起身,轻拍了一下进入梦乡中的孙回,走出卧室关上房门,沉声道:“我没和你暧昧!”

梅瑾安哂笑:“何洲,你在纠正我的用词吗?”她眯了眯眼,想起回国时与何洲的第一次见面。

那晚是她的洗尘宴,黎秋生带着何洲走到她的面前,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似曾相识,梅瑾安甚至有一丝恍惚,隔着大洋彼岸,用邮件沟通过数次的何辉弟弟,此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想起在国外的那三四年,一个人吃饭一个学习,一个人在外打拼,她听说何辉出了事,她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对海州市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直到那天facebook里有了动静,她仿佛才睁开双眼,愿意去看这座陌生的异国城市。

后来她对自己说,她必须要完成一件事,赎罪也罢,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也罢,她替何洲保驾护航,迷惑自己的父亲,一边让父亲信任何洲,一边向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美人计能一用再用,她将何家的两兄弟都变成了自己的裙下之臣。她不在乎自己成为一个靶子,替何洲转移中广集团的注意力,保护了他藏在家中的那个小姑娘,她在何辉的坟头发誓:“我给你报仇,不惜任何代价给你报仇,你记住了,是我梅瑾安在给你报仇!”

如今,她再不能因为何辉而对何洲心软,不惜任何代价的报仇,她已等不及了。梅瑾安说道:“下个礼拜就回来,再不回来,我爸这边就得怀疑你了!”

何洲只道:“再看吧!”

梅瑾安勾了勾唇,眸中却无一丝笑意,挂断电话后站了片刻,她终于拨通了周峰的电话。

何洲眉头紧蹙,回到卧室后见孙回往他身上蹭了蹭,他小声道:“醒了?”

孙回没睁眼睛,“嗯”了一声说:“手机震动的时候就醒了!”

何洲亲了她一口,捋着她的头发,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突然说:“这段时间我派个人给你,你在学校里老实一点儿,别跟陌生人走,不管去哪里都让那人跟着,好不好?”

孙回慢慢睁开眼,看着何洲问:“出什么事了?”

何洲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什么大事,我可能是杞人忧天。”又笑了笑,“要不是怕你这个鬼灵精会把人甩跑,我也没打算跟你说,记住了,嗯?”

孙回哼了哼,“知道我聪明就好!”

新保镖叫沈洁,一米七五的女生在南江市并不多见,听说她是武校毕业,曾做过几年运动员,后来负伤退役。

沈洁瞧起来并不大,跟进跟出冒充学生,符晓薇几人好奇不已,孙回笑道:“我朋友,来跟我学习学习!”

符晓薇不屑道:“跟你学习?你梦游呢?”

孙回趾高气昂,挽着沈洁的胳膊挺胸抬头漫步校园,可惜沈洁不苟言笑,任孙回怎么跟她搭讪,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孙回觉得无趣,有一天自习室里传来肠胃通畅后的味道,所有人都皱起了鼻子,只有沈洁面无表情,孙回终于忍不住道:“哎,你别告诉我上面的空气不一样啊,你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吗?”说着,她还站起来了一些,与沈洁比着肩膀,耸了耸鼻子使劲儿嗅了一下。

沈洁终于抽了抽嘴角,脸上头一次有了表情,也头一次愿意搭理孙回,她真是被孙回“打动”了。

这天孙回与符晓薇几人相约逛街,要求她们必须给自己买一份生日礼物,“一杯布丁,两杯布丁,三杯布丁,刚好到二十三号,我生日!”

符晓薇没好气道:“就你这点儿出息,我准备了一叠毛爷爷给你呢!”

孙回眼睛一亮,“那得多少布丁啊?”

符晓薇终于阵亡。

几人上了一天课,到了下午放学,谢娇娇嚷嚷着要去换身衣服再逛街,蔡茵唯和符晓薇想了想,也决定回宿舍打扮一下,便抛弃了孙回,三人撒腿就跑。

孙回指了指跑得最快的谢娇娇,问沈洁:“你看她有没有做田径运动员的潜质?”

沈洁摇摇头,“腿太短了!”

孙回一愣,转而哈哈大笑,却在看到对面朝自己走来的那人时顿住了。

彼时何洲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走出网吧一条街的公司,就见门口已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正是自孙回下飞机后跟踪她数天的那辆车,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从车中走出,闽南口音的普通话与这里格格不入,“你好,何先生,我叫吴文达,刚刚给你打过电话,老板派我来接你!”

何洲神色一凛,插在裤袋中的手不由捏成了拳头,眼神示意了一□旁的李伟鹏,弯腰坐进了车中。

车子一路驶向郊区,周围越来越偏僻,没有了高楼大厦,却处处可见小桥流水绿树丛林,何洲打量四周,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那辆车,驾驶座上的吴文达说:“何先生不用担心,老板允许你的朋友跟着你,老板是正当生意人!”

何洲不为所动,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座建筑物前,何洲下了车,看了看面前这家私房菜馆的招牌,随吴文达走了进去。

私房菜馆内别有洞天,进门就是一汪人造湖,湖上架起一座木桥,桥对面是装修古朴的菜馆,服务生打扮的人来来回回,还未到饭点,里头似乎已坐满了客人,只是这里处处都是包厢,大厅里不见用餐景象。

吴文达将何洲引进里间的一间包厢,拉开木门,里头只有一张圆桌和数张椅子,墙上挂着山水画,侧墙还有一台挂墙的电视机,没有一个人。

吴文达道:“请何先生交出通讯工具,老板稍后就来见你!”他见何洲不动,又加了一句,“我会交给你的朋友,请何先生放心!”

何洲瞥了一眼候在远处的李伟鹏,这才将手机拿了出来,木门缓缓拉阖。

李伟鹏守在远处,离包厢百米距离,但凡走近一步,吴文达便会上前拦下,他近不得前,也不知道里头是何状况,不由蹙起了眉,焦灼等候在外,四下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李伟鹏仿佛才回神,急忙摸向口袋,拿出一看,却是何洲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听,刚摁下键,便听那头一道女声焦急说:“何先生,孙小姐不见了!”

☆、第62章

何洲在屋内坐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便提起桌上的茶壶,自己沏了一杯茶。

茶色偏红,入口甘爽,温度刚刚好,仿佛连时间都掐准了。

他对茶叶本没有研究,不过梅亭山喜茶,因此何洲在很久以前专门学习过,过年时特意托朋友去行家那里买过一批不是最顶尖的,但也并不便宜的茶叶送给梅亭山。这会儿他抿了两口,垂眸瞅了瞅茶水,突然便听一阵声响从前方传来,何洲猛地抬头,正见挂在墙壁上的那台电视机里,渐渐拉开了黑幕,隐隐约约透出了光亮,可是光线太暗,只能照清一间室内的轮廓,画面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一个人,抬起手,举起杯,放在嘴边,片刻又放下,缓缓开口:“大红袍,味道如何?”

何洲呼吸微滞,定睛看向屏幕,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捏了一下茶杯,淡笑道:“我不懂茶,大红袍的产量少,这杯浪费了!”

市面上的大红袍均是人工培植,真正的大红袍生长在峭壁上,人工根本无法采摘,每年产量稀少,普通途径无法获得,是真正的茶中王者。

何洲其实喝不出这大红袍的真假,他道出“浪费”二字,认定了这是地地道道的大红袍,无非是因为屏幕里的那人。

那人果然笑了一声,愉悦道:“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他却又不说了。

包厢内装修古朴雅致,其实墙壁上的这台电视机出现的有些突兀,何洲早该想到。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静待对方开口。

“何辉那个时候,可能跟你差不多年纪,很聪明的一个小伙子,好学,有上进心,从小职员一步步升上去,我很看好他,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我的人,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何洲依旧沉默,定定看着对方。

“他的女朋友是海山集团的千金,海山集团是什么?他在中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心里当然清楚,所以也没人知道他谈了恋爱,男人啊,很多时候都糊涂在这种事情上,结果他出了事,似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和中广脱不了关系。”他顿了顿,视线似乎投在何洲的身上,说道,“小伙子,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何洲不解他的意思,他也无需何洲回答,径自道:“男人做事业,也许有很多手段,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相反,我造福很多人,我让集团旗下上千人都有了工作,我让老百姓能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我不能操控物价,但我能让他们不被物价操控,我做的事情对老百姓百利而无一害——”何洲刚想嗤笑,又听他加了一句,“你现在,不是跟我做的一样?”

何洲眼眸一沉,两手交叉,胳膊肘搁在扶手上,嘴角紧抿。

“这份事业,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年,不可能轻易让人破坏,当然,我也是个普通人,我有亲人有爱人,生命无价,我不喜欢看到流血。”他笑了一声,“从何辉出事到现在,整整五年半,我一直保持沉默,也看着你在这几年里慢慢长大,你是一个好小伙儿,但到底年轻。”

他举起茶杯,手腕轻轻摆动,“大红袍,不是人人都喝得起的,梅亭山附庸风雅,连龙井都分不清明前和雨前,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是大红袍?他自以为聪明,能欺骗所有人,掌控所有事,比如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和中广的财务经理谈恋爱,再比如那个周峰。小伙子,梅亭山不是善类,当然,我也不是,但起码有一点,我行的端做得正,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使美人计!”

何洲一笑:“梅亭山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何辉,最后何辉窃取了中广的资料,不幸出事,您想说的是这个?”

“看来你早知道?”对方笑了笑。

何洲早已知道,何辉的那部电脑里,除了有facebook的痕迹,还有他隐藏起来的日记,或者说,是遗言,记载在于一份文档内,长达二十多页,上万字,从他跟梅瑾安的相识说起。

他们在酒吧相遇,梅瑾安那时念大四,和同学在酒吧里玩闹,甩着一头长发,装扮性感,上台跳了一段热舞,那晚酒吧沸腾,她犹如众星拱月,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何辉的呼吸也被她夺走。

她从舞台上下来,一口气灌了自己三杯酒,同学都在那里劝她,说那个学长没有福气,配不上她,何辉这才知道她失恋了,过了一会儿众人下了舞池,何辉不知不觉也走了下去,酒吧里灯光迷离,他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乘乱拥住了她,从此以后命运相连,她哭她笑,他被她打乱,最后他说:“这份资料,我只给我的女朋友看!”

于是梅瑾安终于属于了他,他教会她书本以外的知识,她带他见识上流社会的各种奢侈和疯狂,直到梅瑾安给了他一笔钱,告诉他:“拿到中广的资料以后就来国外找我,这是我爸给你的!”

何辉把这笔钱交给了母亲,即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他也愿意冒险一试,只要梅瑾安还在国外等他。

洋洋洒洒的上万字,何辉最后在结尾处写: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何洲联络上梅瑾安,将这份写给她的遗书发到了她的邮箱里,他甚至能想象梅瑾安对着电脑屏幕嚎啕大哭的画面,女人真是一种感性的生物,一边毒如蛇蝎,一边善良如兔,她打着替何辉报仇的旗帜从国外回来,麻木了自己,拉了一把何洲。

何洲曾站在何辉的坟前嘲笑他:“多大的年纪了,这么狗血的玩意儿,我会按照路子走?”

他自然不会按照路子走,他正在让梅亭山慢慢偿还。

屏幕那头的人似乎很欣慰,语气愈发愉快:“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帮了梅亭山这么多忙,让海山集团瓜分走了这大半个市场,梅亭山又怎么可能再让你继续做大,伴君如伴虎,尤其现在,他也等到周峰出狱了,周峰手上的资料,才是他真正想得到的,但我不急,我想要——”他笑了一声,“你手上的资料!”

何洲挑了挑眉,学着他的样子,举杯慢慢地抿了一口,那头道:“你跟何辉最大的不同,是你沉得住气,一沉就沉这么多年,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你又何尝不是?”他这句话似是有感而发,顿了顿,又切回了正题,“把你手上的资料给我,从此以后,我保你平安,甚至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何洲轻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老先生,我这样叫你如何?”他悠哉游哉地看着屏幕,说道,“你沉默这些年,也许是因为生命无价,也许是因为周峰在监狱,而你又无法确定资料究竟在谁手中,直到他出狱,你见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终于知道——”他低低地,揭开面纱,“何辉的良好习惯,防备、牵制,一个保险箱,他都会使用两把钥匙,少了任何一把都无法打开,这份资料,他一分为二,周峰拿到一半,没有任何用场,他现在也只能依附于梅亭山,提心吊胆、唯唯诺诺!”

“而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你布置了这样久,吞掉了原本属于他的南江市场,至于你是否在海山集团里做过某些其他的手脚,这就不得而知了,你现在有恃无恐,坐在这间房子里跟我对话,无非就是你有周峰所没有的,你变得有财有势,动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动你,却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你的富贵朋友,你的生意伙伴,还有你在公安局里安排的人,是不是?”

何洲淡笑不语,对方道:“小伙子,所以我说,何辉确实不如你,耐性不足,冲动之下不顾后果,而你,这盘棋下得这样慢,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这盘棋越下越大,这到底是好是坏?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比如——”他说得极慢,有意让何洲听清楚,“你的爱人,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何洲面色顿变,刚要说话,便听屋外突然传来喊声:“洲哥,出事儿了,洲哥!”

何洲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不再理会屏幕里的老者,大门一开,便见吴文达在远处拦截住李伟鹏,两人动起手,身手均不弱,谁也占不了上风,何洲大喝:“住手!”

四下寂静无声,那两人的动作立刻被这道喊声拦住,李伟鹏推开吴文达,朝何洲冲来,压低嗓子朝他说:“孙回不见了,沈洁刚刚打来电话!”

何洲立刻沉了脸,黑压压,阴沉沉,就像乌云盖住蓝天,吴文达一时没敢动作,直到见他朝左侧回廊走去,吴文达才猛的回神,立刻朝他冲去,却已然来不及,位处回廊处的一间包厢,“砰”的一声,木门倏地被撞开,何洲立在门口,看向黑漆漆的屋子,正中间是一张木桌,桌上一只茶壶,桌前是一部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正是何洲在两分钟前呆的那间屋子,而桌后,正坐着一名老者,身着深色中山装,年约花甲,精神矍铄,面色微变后立刻恢复怡然,瞥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吴文达,眼神一剜,又看向何洲,笑道:“刚才你说叫我老先生如何,我还没回答。”

他走近何洲,身量挺拔,出口的声音比视频中更显苍劲,笑容和善,“我和我太太都出生书香世家,平日里喜欢书法作画,一些朋友看得起,叫我谭老,你也叫我谭老吧!”

何洲勾起唇,眼色阴沉,“谭老?”他沉声道,“我爱人,以前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伯父?毕竟是她姐姐的公公!”

谭父笑而不语。

☆、第63章

早年间,谭老与妻子生活在海州小城,改革开放初期,谭老下海经商,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他开始做起了这门高风险高利润的行当。

那时进出口贸易并没有这样容易,私人企业没有进出口权,一切都只能依赖于国企,走私还能被判处死刑,谭老崛起于那个年代,富贵险中求,他在政府和国企间游刃有余。

谭老眼光犀利,学识高,与常人不同,他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政府的动态,九十年代末,他敏锐地发现政府间的暗潮涌动,立刻收山,宣称告老还乡,变卖家产捐助公益事业,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从此以后卸甲归田,得人敬重爱戴,却不知,他在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指攥着线,摆弄着海州市这座提线木偶。

何洲对于面前这人的身份,似乎并没有太多震惊,许是他早就有过各种猜测,江兵和谭东年,这两人的举动如此蹊跷,幕后的老板究竟是谁,谁能让孙迪也牵涉其中,最后狼狈逃命,谁又能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梅亭山煞费苦心都揪不出真正的敌人,思来想去,只有谭东年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令人不解,何洲曾猜测他与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千想万想,何洲确实没有料到,“老板”竟然是这位花甲老人,他在听到对方说出“谭老”二字后,终于将不解的谜团给解开了。

但他没有功夫叙旧,何洲开门见山:“谭老,我刚刚得到消息,孙回不见了!”

谭老“哦”了一声,瞥向立在门外的吴文达,示意他关门。

门缓缓阖上,谭老将深黑色的窗帘布拉开,室内重现光明,他背着双手立在窗边,问何洲:“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

何洲深吸一口气,只道:“谭老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

谭老笑了笑,“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个问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刚才我还说,你比何辉有本事,沉得住气,这才两分钟,看来我必须要收回之前的话,你们兄弟俩,在某些方面真当一模一样,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谭老慢慢走向桌子,举起茶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啧”了一声,眉头微蹙,“凉了!”

何洲又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那壶大红袍还是热的,谭老如此讲究之人,想必不会假以他人之手来沏这壶茶,甚至连器皿都是最上等的一套。”

确实是一套,那间房里的器皿,与这间房中的器皿,一模一样,质地绝非私房菜馆所能拥有的,那样暗的光线下,何洲没有去探究谭老的长相,却全神贯注于他手中的茶盏。

“我的朋友刚才大喊了一声,谭老下意识的转了头。”

那是一种本能,如此突兀的一道喊声响于室外,任谁都会不禁循声望去,谭老控制的极好,他只是微有撇头的动作,却已在第一时间收回势头,偏偏还能让何洲捕捉到了,谁说何洲沉不住气,即使他沉不住气,他也能在焦灼时刻洞察一切,此等敏锐,不亚于谭老年轻时。

谭老欣慰道:“不错,不错!刚才我们似乎正好聊到孙回?事情变得复杂了,牵扯到这个小姑娘也正常。”他笑了笑,“月初的时候我儿子在机场外头,还以为孙回会有什么危险,冒冒失失的做了鲁莽的举动,其实他太不了解我,我暂时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但有人着急了,也许会失去理智,你说呢?”

此刻已见不到夕阳,再过不久,即将夜幕低垂,白天将被隐藏。

沈洁匆匆赶到,刚下车,便觉周遭冰寒刺骨,明明才入秋,却俨然有了寒冬般的冷冽气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何洲对视,只能垂着眸,战战兢兢道:“我刚才和孙回从学校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等在那里,是……是孙回的爸爸!”

何洲面色顿沉。

那会儿孙回着实意外,她看着对面有些陌生的父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怨恨早已没有,不舍也已褪去,如今再见,她只有惊讶。

孙父起先有些尴尬,酝酿片刻才道:“跟我回家里吃顿饭,你妈想你!”

孙回早不是那个从前对家庭有着偏执依赖的小女生,如今她的家是何洲,她听着这句突兀的邀约,竟没有丝毫感触,只蹙眉道:“洲哥在等着我!”

又搬出“洲哥”,孙父没好气地“呸”了一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洁,冲孙回摆出父亲的架子:“你少拿那个洲哥来唬我,我是你爸,你不跟我回家还想上哪儿去。”顿了顿,他又轻咳一声,“行了,你妈是真想你,她前些日子病倒了,你姐又在外头不肯回家,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你……”他咬了咬牙,涨红着脸说,“你要怪就怪爸爸,你妈她有什么,你妈还是疼你的,过年的时候三天两头哭,就说想你,你现在就回去看看她,难不成爸妈还能吃了你,看完你就给我回去,我乐得家里没人清静!”

孙回不知该不该信孙父的话,可孙父没道理莫名其妙找来编出这样一个故事,但这若是事实,这也绝对不是孙父的风格,低声下气只为求她回家看望母亲,这实在奇怪,难不成是要将她骗回家,再卖一次?

孙回心头一凛,刚要摇头拒绝,就见孙父没了耐性,怒道:“你翅膀硬了连爸妈都不认了?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就跟个野男人跑了……”他嗓门大,骂得脸红脖子粗,根本不管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好奇侧目。

孙回却没有这样的厚脸皮,周围都是熟悉的师生,她禁不起孙父这样折腾,她还要考研,还要竞聘学校的辅导员,孙回急喝:“行了我跟你走,你别说了!”

谁想她刚说完,孙父便将她一拽,伸了手就要拦车。

孙回原本只打算敷衍过去,路上乘机溜走,回家找何洲来解决,至少不能在校门口把事情闹大,可孙父竟然如此大方,打算叫出租车,这下她错失先机,只好不甘不愿地坐进车里,见孙父要赶沈洁走,孙回又连忙道:“她不能走,她是洲哥派来看着我的!”

黑社会老大派人监视小媳妇儿,孙父知道孙回当初的“不情愿”,便也真当信了,一时也没敢支开她。

路上孙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觉得孙父处处透着古怪,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孙母想念女儿,就来求人?再者,无论孙回是否愿意承认,这都是一个事实,那就是,孙母若真想念,想念的也是孙迪。

因此孙回愈发警惕,出租车一开出学校的范围,她立刻就让司机停车,孙父哪能允许,马上和她争吵起来,抡起拳头就要教训她,沈洁立刻出手护住孙回,司机惊得“哎哎”叫,赶紧掏出手机说要报警,最后孙父终于大声坦白:“你二姑妈的财产这会儿要分了,遗嘱里说是有你的份,你跟我回去一趟,我保证以后没你的事儿!”他甚至请出租车司机做见证,拿出身份证让对方记下,再三保证,“我是你亲爹,我还会害你不成?要不我给你写个字据,就这一回,你跟我回去一趟,你那份财产归我,以后我保证不来找你,你要是想家,你还可以回来,成不成?”

孙回简直哭笑不得,对孙父已然无话可说,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可一想到孙父的脾性,以后一定会没完没了,不如就让他拿走遗产算了。

何洲静静地听沈洁详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沈洁这会儿已稍稍淡定,咽了咽口水继续:“真的是分财产,一家老小都在城乡结合部那里,他们说我是外人,不让我进去,后来我听见里头很吵,应该是财产分配的事儿商量不好,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孙回还在那里,等到五点半多的时候,他们出来商量吃晚饭的事情,一帮人闹闹哄哄的,我再一看,孙回不见了,我赶紧问她的那些亲戚,他们都糊里糊涂的,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孙父确实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会儿他还在那里琢磨,手上惦着孙回二姑妈的几万块钱,对孙母说:“真奇了怪了,一回头就不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