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李云瞬扯着耳朵把薛慕悠拉离裴钧武的身边。

薛慕悠还不死心地想去摸摸美人师父的胳膊,“师叔!”她哀叹地被拖走,“这么多天没见师父,抱一下都不行吗?”

“不行!”

“别那么抠门嘛,大不了将来我有了相公也借你抱。”薛慕悠天真地许愿说。

“你那么笨,能挑到什么好相公?倒贴好处都不抱!”李云瞬鄙视她的无知。

“师叔!师叔——你拖我去哪儿啊?耳朵掉了!”

“去拯救你的头发,难道你要戴半年帽子吗?”

裴钧武看着她们远去,终于轻轻的笑出声来。

修长纤美的手异样灵巧,李云瞬为薛慕悠梳了个俏皮的堕花髻,没被剪的头发被梳拢过来由一个精美发环束住,巧妙地掩盖了断发。歪歪的发髻更添了薛慕悠的甜美可爱,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新发型,悠悠很是满意。

“云瞬姐……”

“叫师叔!笨蛋,告诉你那么多遍也不记得。”李云瞬用梳子敲她的头。

悠悠向下拉嘴角,非要当师叔不就是想和师父成平辈么。有事相求,态度自然要好一些,圆圆的小脸立刻添了三分略带谄媚的娇笑。

李云瞬从镜子瞟了她一眼,把她盘不进发髻的散发编成小辫,不等她开口,果断不容反驳地说:“不行。”

“我都还没说什么事!”悠悠天大委屈地抗议,全竹海最霸道的就是这位“师叔”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云瞬又戳了戳她的头,“你想让万家和霍家少爷进竹海来住。”不紧不慢地揭穿她的小心眼儿。

瞒不过这个鬼心眼的小师叔悠悠也不意外,她已经习惯被云瞬师叔猜透心事。“师祖非要选新徒弟,搞得竹海周围房价暴涨,连竹农家里都开始收留前来投贴的江湖人士,好一点儿的客栈差不多要新搭客房来赚钱了。”她瞪大眼,摊手,虽然说的基本属实,还是添了三分油醋。“万哥哥霍哥哥从小娇生惯养,找不到像样的落脚地方多惨啊。”她面露忧色,这回倒是真的。

李云瞬梳好了她的头发,从镜子里看着她笑,“你的霍哥哥和万哥哥注定落选,你还是别给他们额外的希望才好。”

“为什么?”悠悠不自觉地跳起身,大声申辩,“他们俩很聪明,长得也好看,身世也很好……”

“竹海还缺这样的人么?”

一句话问住了悠悠,是啊,聪明,长得好看,身世好……这样的人竹海已经太多太多,云瞬师叔别提了,辽国的郡主;素未谋面的佑迦师叔听说还是西夏的小王爷。

“师祖到底要选什么样的人嘛?!”她替霍万两位哥哥抱屈,皱眉撅嘴地跺了下脚。

“我也很好奇呢,希望师父能选一个有趣的小师弟。”李云瞬俏美一笑。

对这样绝世仙姿已经看惯,悠悠怎么都觉得这位“小师弟”在这么位师姐的关怀下,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从这一点想,万哥哥和霍哥哥落选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可以太平无事的安心长大。

第6章 张家少年

吃晚饭的时候,悠悠像只小猫一样蹭到师祖竺连城的身边,竺连城细看了几眼她的头发,却没说话,笑着夹了块鸡肉给她。

悠悠无心吃饭,扯着竺连城的袖子甜甜的笑,旁边的云瞬扑哧笑出声来,从小师父就被她这招克的死死的,现在她长大了,又来了悠悠姑娘。

裴钧武抿着嘴唇,嘴角微微上挑,他笑了,就好像幽幽白莲漂浮在水面上被微风吹动,洁白的叶子轻微一颤,看的人却怦然心动。

他发现了云瞬注视的目光,原本看着竺连城和悠悠的墨黑的眸子刷地凝结在她身上,带了三分爱责,那双秋水目泛起浓浓情愫,“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云瞬眼波一转,精致的小下巴微微扬了扬,长睫毛却狡黠地一忽闪,被悠悠视为鬼怪的“云瞬师叔”像孩子般可爱地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裴钧武笑了笑,并不追问。

悠悠并没受到他们的打扰,师父嘴里的“小丫头”从来不是说她,她专心一致地扭着师祖的胳膊使劲摇晃,“师祖,师祖,好师祖,乖师祖,明天就见见万怀君和霍少薰嘛!我保证,他们就是师祖您要找的少年俊才。”

竺连城被她摇得吃不了饭,干脆带了三分揶揄地瞥了眼一脸娇俏的小胖丫头,拉长调子说:“哦——是么?”

坐在自家师父下手的越天衡吃得有滋有味,夹菜的间隙十分权威地证明悠悠的话,“竺大师,相信悠悠的话吧,那两个少年真的很帅。又是悠悠的青梅竹马,你随便挑一个,这个黏糊虫就顾不得缠着您啦。”说着好像恍然大悟,瞪大眼看向苦笑的竺大师,“该不会您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吧?被悠悠缠得要发疯,干脆找个替死鬼?”

竺连城笑而不答。

“您这不是变相给悠悠找相公吗?您可得说明白,不然那些削尖脑袋想来的世家少年不是上了您的恶当吗?您这是害人!”

悠悠气得脸发白,可爱的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你胡说!”

云瞬呵呵地掩嘴笑,“小越子,你说的很有道理。”

一直沉默吃饭的薛云牧哼了一声,威胁地瞟了越天衡一眼,“你少得意,再惹我生气,我就把悠悠许配给你!”

“师父,不要啊!”越天衡故意夸张地白了脸色,“以后天衡定当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爹爹!”悠悠都快气哭了,都欺负她!

“好了,好了。”竺连城安抚地摸摸悠悠的头,“明天我就见见霍万两家的孩子。”

“还是师祖最好了。”悠悠把头倚在师祖的肩头,嘴巴唏嘘不已,眼睛却把在场的人瞪了个遍,师父当然除外,还要奉送微笑一个。

“钧武,你怎么看张家的帖子?”师祖淡淡地问,悠悠不知道什么张家,也不关心,继续用眼神杀越天衡,越天衡回敬几眼,和她耗不起,继续坦然吃饭。

“张世春近年在四川声名鹊起,和竹海素无往来,这次居然会推荐近族子弟,实属意外。”

裴钧武口气平淡,话里的机锋竺连城却听得明白。江湖世家且不提,有名有号的江湖门派说得上与竹海“素无往来”的,几乎都有些宿怨。

张世春的哥哥在十几年前寒苍山一役里被杀,此番突然推荐了一个孩子前来,怪不得裴钧武都说“实属意外”。意外,却算不得奇怪。若论结仇积怨,竹海与各大世家尤甚,这十几年来反而是几大世家摆出亏欠的姿态,积极讨好竹海,尽力弥补裂痕。

竺连城沉吟了一下,“那就定在明日,见见这三个孩子。”

悠悠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身来,“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欢天喜地的就要往门外跑。

“吃些饭再走!”竺连城虽是外人眼中的武学大宗,毕竟上了年纪,悠悠和他分外亲昵,他也如寻常老人一样唠叨嘱咐。

“肚子不饿。”悠悠的心早飞走了,小小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口。

越天衡看着嘿嘿笑,“裴大侠,你徒弟的轻功又进步了,走得多快啊。”

裴大侠摇头淡笑。

难得悠悠早早起床,还仔细地打扮漂亮,夏日的清早,明媚的阳光撒在竿竿翠竹上,碧绿通透的宛若只只玉箫,挺拔秀雅。

竺连城结束晨功,坐在秋意居的院子里赏竹喝茶,几十年来他以竹为友,青碧连绵的雅韵竟让他越来越沉迷留恋,怪不得人说年老恋家,他越发割舍不下院中这几竿绿竹,竟连外出云游都少了。

悠悠扒在院门口心急如焚地张望,总希望一转眼就看见下人领着霍万两位少爷从翠竹夹路的蜿蜒山道上走过来。

竺连城暗暗笑了笑,突然心软,甚至想如果霍万两位少爷资质尚佳人品敦厚,且不说收为门下,只留下给悠悠作伴也是好的。竹海和悠悠年纪相仿的少年实在很少,云瞬又总是跟在钧武身边,悠悠孤单寂寞也是自然的。

“师祖!他们来了!”悠悠惊喜地喊出来,本能想迎上去,却又想到什么,故作精明地跑回他身边,使出万能甜笑,勾住他的脖子,软语相求:“师祖,高抬贵手一下嘛。”

“松手——”竺连城苦笑着拉开她的胳膊,外人将至,武学大宗的风范还是要维持的。

悠悠也明白,不再过多纠缠,乖乖地站在师祖身后。

霍万两位少爷跟在各自父亲的身后,表情端肃,都只偷偷看了悠悠一眼算做招呼。悠悠也知道这次机会对他们至关重要,也安分地待在师祖身旁,垂手侍立,不言不语,圆圆的桃子脸一绷起来,反而惹人爱怜发笑。

跟霍万两家一同前来的还有张世春和他近族子弟。相比熟悉的两家人,悠悠对陌生人有更大的兴趣。

张世春四十多岁年纪,已然露了老态,鬓角斑斑几许花白,毕竟逐渐成名江湖,气度举止颇有风范。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清瘦少年,悠悠端详他的时候,他竟也在看她,黑如子夜的眼眸里闪过某些微微波动,瞬间又归于冷淡。悠悠与他目光相遇,有些难为情,闪缩着转开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余光却依依不舍地撒在他身上。

他并不算特别俊美,总是面无表情的冷着一张还带着青涩的脸孔。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悠悠看得多了,师父师祖其实都是这类的人,但他不同。师父没表情的时候,眉目之间还仿佛残留一丝笑意,醇和雅致,宛如梅上落雪,淡香幽然。张家少年却不同,他穿了身质料并不上佳的黑绸长衫,按说初夏天气这样的颜色并不适宜,但穿在他身上却异样谐调。朴素的腰带上毫无装饰,却益发勾勒出他修长悦目的身材。

裴钧武和李云瞬从院子后门翩然走来,所有人都痴迷地望着,几乎没人能在看见他们的时候不痴痴出神,悠悠趁机正眼细看黑衣少年。

细细端详,他的五官十分精致,搭配起来自有韵味,那双眼睛不如师父的漂亮,却狭长有致,浓密的睫毛半遮着疏冷的黑眸,就好像暗夜里的星辰,明知遥不可及,让人仍想伸手触摸。漂亮的男人,她早已看惯,但他却好像是她没见过的那一型美少年。他就像她幼年时在塞外看见的,停驻在高峻崖壁上的孤鹰,傲慢而凶猛,只能远远地望着,走得太近就怕它会一个俯冲下来,致人死命。

也许是看得久了,她怎么都觉得他的神情,尤其是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的时候,她都觉得他眼熟。

第7章 新仇旧恨

竺连城的眼神慢慢从三个少年脸上滑过,万怀君年少羞涩,饶是竺连城目光慈和,仍是涨红了脸。霍少薰也有些紧张,强自镇定着,张家少年虽然表情不变,拳头却紧紧攥起。

竺连城含笑点了点头,李云瞬站起身,最近一直陪师父挑选徒弟,她早已轻车熟路。

“你们看好。”她瞧着三个少年嫣然一笑,使出一招竹海武功的入门招式“飞花手”,柔美的纤臂,漂亮的手掌,招式虽然简单,在她比来格外悦目好看。她只是比划了招式,没有用上半点内力,宛若舞蹈。

“你们领会片刻,然后用地上的小石子站在这儿击打那棵竹子。”李云瞬一指两丈开外,女墙边的几竿翠竹,近处都是师父爱若珍宝的“竹友”,自然是碰不得的。

招式看似不难,但她并没有指点内功心法,刚才也没表露出内息走向,真要把这招用的似模似样也不容易。

霍二老爷心思灵活,皱眉想了一下,在儿子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霍少薰点头。

万老爷暗暗不悦,霍二爷想到什么却只提点自己的儿子,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好表现,毕竟竺大师只选一个弟子,平时交情再好,此时也是竞争对手。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鼓励他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万怀君毕竟年少浮躁,想了一会儿并不觉得那招有什么出奇之处,他自小习武,用小石子打中远处的竹子并不犯难,他再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李云瞬刚才比的手势,不过比万家功夫多了些花架子而已,他确信自己能丝毫不差地重复出来。

走到卵石路边,在竹下的泥土里挑选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选得石头太大就显不出他少年习武的造诣了。万怀君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手腕摇转,小石子咝咝有声地飞射出去,准准地打在一棵竹子的腰部,哗啦一阵竹叶声响,纷纷掉落一地细长碧叶。

竺连城含笑喝了口茶,不置可否。裴钧武淡淡一掀眉梢,也没说话。

霍少薰也选了块与万怀君差不多大的石子,打在竹竿上竹子铮铮抖动,发出嗡嗡响声半晌不停却没掉下一片叶子。

竺连城颔首微笑,霍少薰略显得意地看了父亲一眼,霍二爷也回以赞许眼神。

万老爷皱眉,他这才明白霍二爷对儿子说的是什么。竹海的内功向来以绵韧著称,霍少薰这一击,强而韧,的确高了万怀君一筹。

张家少年冷眼看着,轮到了他,他脸色一凛,走过去拣了鸡蛋大的一块石头,想也不想地扔过去,啪的一声,那棵竹子拦腰折断,哗啦啦地倒落下来。

悠悠瞧见师祖和师父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虽然她还看不出门道,但也知道张家这位少年手法粗劣,和霍万二少相去甚远,云瞬师叔都呵呵地笑出声来了。他自己应该也知道,反而一脸倔强,毫无怯意。

李云瞬的两个贴身丫鬟对这样的场面也早已熟惯,有条不紊地走到众人面前展开一副卷轴,悠悠认得那风骨卓然的字迹是师父写的,她看了几眼,头都有些疼了,是篇晦涩难懂的文章,她只看见了几个穴道的名字,难道是篇医书?

“半炷香时间,能记住多少算多少。”李云瞬说着还特意看了眼张家少年,对他很感兴趣似的。

这回万怀君露出轻松表情,他向来擅长记忆。

时间过去,丫鬟收起长卷退在一边。

万怀君抢先站出来背诵,虽然中间几处磕绊重复,竟然全篇复述出来,悠悠忍不住拍手称赞,万怀君也忍不住和她相视而笑。

霍少薰面有难色,前几句背诵的颇为流利,越到后面越是缓慢,总是用很长时间回想,终于在复述了一大半后放弃。

“该你了。”李云瞬笑着看站在霍万二少后面的张家少年,他一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到一旁人少开阔之处,深吸了口气,行云流水般打出了一套拳法,虽然有时略显生涩,但大体潇洒流畅。

“他……他在干什么啊?”

悠悠张大嘴巴,不禁为张家少年担心起来,他就算背不出文章,也不必卖弄家传武功吧,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竺连城和裴钧武都认真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悠悠发急,挪到李云瞬身后拉她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嘟囔:“师叔,你快让他背文章啊!他疯了吗?”

李云瞬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急个什么劲儿?他在背啊。”

“啊?”悠悠一头雾水。

李云瞬饶有兴趣地看着黑衣少年,“那文章本就是套拳法么。”

少年停住身形,竺连城仔细端详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一眯狭长好看的眼睛,似乎执拗地下了什么决心,“我叫程跃然。”

程跃然?!

悠悠目瞪口呆地再次仔细看他。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眼熟,他就是那个小乞丐!

“哦!是你!”她顿时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小手颤抖地指着他,真是冤家路窄!“师祖,师父,就是他削断我的头发!”

程跃然冷笑,“对,是我,哪又怎么样?你自己心甘情愿地用头发来和我交换,我逼你的么?”

一句话说得悠悠张口结舌。

霍少薰个性骄横,又与悠悠感情深厚,立刻跳过来帮腔,“早就想帮悠悠出这口恶气,你这是自投罗网!”

程跃然用眼角讥讽地瞟过竺连城和裴钧武,漠然落在霍少薰和刚凑过来的万怀君身上。他刚才报出名字来的时候就料到悠悠会认出他,“怎么,想仗势欺人,以多胜少吗?”

李云瞬的笑容更深了些,有趣,有趣,这个程跃然竟然指桑骂槐地刻薄起师父和钧武来了。

“为悠悠报仇,何须以多胜少,我一个人就够教训你了!”霍少薰哼了一声利落出拳。霍二爷和万老爷都没出声阻止,若论悟性机变,自家孩子是落在这个好像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无名小辈后面了,事出突然,或许也是一次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