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馨走后,张嘉田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换气,脑袋从窗户伸出去,他忽然发现外头风高云淡,正是个又凉爽又晴朗的好天气。

  他在房内呆不住了,一路走到师部的院门外。院门外是一片平整的空地,他和几名卫兵错落着站了,也没什么可玩的,就单是抬头看着那喜鹊在树上喳喳大叫。偶尔有人从前方经过,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溜边走,生怕惊扰了师部里的任何人。

  张嘉田望着两只大喜鹊在树梢间翻飞,就猜测它们是两口子,由此又想到了自己和叶春好。爱情的问题,是一思考就要出神的,所以当那名青年冲向他时,他完全是凭着直觉踹出一脚,硬把那青年踹出了一米多远。踹过之后,他反应过来,大吼道:“什么

  人?”

  那青年一翻身爬起来,握着一把小刀子又扑向了他:“我杀了你个军阀!”

  卫兵万没想到师部门口会冷不丁的跑来一位刺客,全吓坏了,一拥而上就要拿他,哪知张嘉田动作更快,未等卫兵拥上前来,他已经攥住了那名青年的两只腕子。两个人由此相对而立,上头两双手势均力敌、前后左右的乱晃,下头两双脚也是进退一致,不是你退我进,就是你进我退,宛如要跳一场华尔兹。如此舞蹈了一番之后,张嘉田忽然抬了膝盖狠狠一顶那人的肚子,痛得那人大叫一声,而张嘉田趁此机会夺了他的刀子,向后一甩扔出了六七米远。

  这回那人没了凶器,张嘉田就有胜算了。

  卫兵们站在一旁,因见师长的胜算太明显,所以没敢贸然上前添乱。张嘉田闲得要死,如今偶然得了一名刺客,简直有些兴奋,况且近身斗殴正是他的强项。将青年反剪双臂摁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人家的后背,提起大拳头好一顿捶。捶过瘾了,他拍拍手站起来,这才接着方才那话继续问道:“好你个狗日的王八蛋!说!谁派你来刺杀我的?”

  青年被他捶得爬不起来,趴在地上抬了头大骂:“你个狗军阀!文县的地皮都被你们这些狗军阀搜刮干净了,你们还不知足,还要敲骨吸髓、逼死活人!”

  张嘉田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当即反驳:“放你娘的屁!老

  子来了还不到十天,怎么就刮你吸你了?你谁啊?”

  青年深吸了几口气,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就是你!你逼着商会摊派军饷,我家拿不出钱来,商会就逼得我爹寻死!你敢说你的手上没有我爹的鲜血?”

  张嘉田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得骂道:“谁逼死你爹,你找谁去!我他娘的都不知道你爹是公是母,你凭什么找我报仇?”

  青年颤巍巍的抬手指了他:“我今日纵是搭上了这条性命,也要向你讨个公道!”

  张嘉田一听这话,解扣子就把军装上衣脱了。将衬衫袖口向上挽了又挽,他歪着脑袋挺着胸膛,露出了混不吝的痞子相:“怎么着?非打不可了?”他一拍胸膛:“成!咱们今天单打独斗,谁怯场谁是孙子!”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青年回答,迈开大步走上前去,他猛然挥出一拳,正中了青年的鼻梁。

  青年当场仰面倒地,昏迷了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青年悠悠醒转,眼前黑一阵明一阵的,脑子里也嗡嗡直响。向上看到了身边的张嘉田,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而张嘉田伸脚踢了踢他的脑袋,说道:“小子!服不服?”

  青年喃喃的答道:“你们这帮军阀,太欺负人了……”

  张家田听了这话,当即作答:“军阀不是个好词儿,我知道!再让我听你叫我军阀,当心我揍死你!再说,你怕受欺负啊?好办

  ,你也当个军阀不就成了?不就换你去欺负别人了?”

  青年听了这话,闭上了眼睛。

  张嘉田等了片刻,看他不言不动,怀疑他是死了,倒吓了一跳,慌忙弯了腰去细看他的脸,哪知他偏在此刻缓缓睁眼,低声说道:“你说的对,我也当军阀去!”

  张嘉田直起腰,扑索扑索心口,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诈尸了。”

  青年又缓缓的坐起来:“我从今日起,要弃文修武、投笔从戎了。”

  说完这话,他千辛万苦的爬起来,鼻梁青紫肿胀,已经变了模样。拖着两只脚慢慢走上道路,他头也不回,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的张嘉田踢出了“嘡啷”一声:“哎,把你这破刀片子带上!”

第三十五章 忠君之事

  张嘉田糊里糊涂的,给自己招了个兵。

  那青年叫着要去从军,可无论他投到周遭哪家队伍里去,都会成为他潜在的敌人,于是张嘉田把他叫了住,详详细细的盘问了一番。原来这人姓马,名叫马永坤,家里开着一间小铺子,已经娶妻,上头有个亲爹,有个继母,并无兄弟姐妹。这马永坤本是个读书人,然而考运不佳,平时是问一答十,一进考场就变成了一问三不知,所以苦学多年,毫无成绩,搞得他平日总是忿忿的,简直快要心理变态;他既是如此的没出息又脾气坏,他那年轻貌美的媳妇自然不愿受他的气,年初的时候便勾搭邻居男子,私奔了个无影无踪。

  马永坤受了这样大的打击,简直要从心理变态恶化为精神失常,而他的父亲马老爷子一贯经营无方,把祖上传下来的小生意,做得是与日俱惨,他看不惯,常要指点他这位老父,然而老父的性情古怪,不但不听,还要骂他,继母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他在精神上从来得不到半分安慰,有的只是痛苦。及至老父一死,家里铺子彻底关门,继母也不搭理他,马永坤自觉着简直没有生路,一怒之下,便冲往师部,“刺王杀驾”来了。

  张嘉田盘问过后,也不知如何评判这个人,只说:“人家铺子都交钱交粮,就你家不交,人家商会的人说你爹几句,也不算欺负人吧?”

  马永

  坤默然。

  张嘉田又道:“你爹为了这事,一赌气死了,也赖不着我吧?我初来乍到的就这么点儿人马,我们能要多少钱?原来这儿是洪霄九的地盘,洪霄九的胃口总比我大吧?那胃口大的你不敢动,专杀我们胃口小的,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马永坤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瘪在原地,依旧默然。

  张嘉田又问:“我这话不算不讲理吧?”

  张嘉田把马永坤问了个哑口无言。而马永坤在师部的厨房里喝了一大碗热粥之后,恢复了些许元气,鼻青脸肿的走到张嘉田面前,低声说道:“家,我是死也不愿回了,张师长若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就让我在这儿投军吧!”

  张嘉田答道:“随你的便。”

  马永坤就此当了大头兵,姑且不提,只说张嘉田这一趟来时,手里确实是攥了一笔款子的,这时他就暗暗的算了算账,然后拨出十万块钱,给了张文馨当军饷。

  张文馨第一天得了钱,当场腰和脖子就直了。及至到了第二天,他的肠胃病好了大半,腿也不瘸了,发炎的腮帮子也平复了,甚至眼睛都明亮了,烂眼边都不红了,可见这金钱的力量,确实不能小觑。而旁人见他又买粮食又制冬衣,还在大街上立起牌子招了新兵,真有鸟枪换炮的气势,自然心动,于是张嘉田那冷冷清清的师部,立刻也有兵强马壮的客人前来拜访了。

  张嘉田每

  天和这些人周旋,长了许多见识。他本是打算过来“干坏”的,可到了文县之后,才发现“干坏”也不容易,况且明明是有可能“干好”的,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呢?

  这么一想,他就当真努力起来了。

  张嘉田努力得废寝忘食,并不知道北京的雷督理正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干坏”。一旦“坏”了,雷督理就立刻借机发兵,消灭余孽。然而他等了又等,文县那边始终是没有传来内讧的消息,简直让他有些着急。

  于是他发去密电,让张嘉田随便找个由头挑起战争,哪知张嘉田即刻就回了电报,答曰不必。雷督理拿着这份回电,简直有些发懵——懵的不是张嘉田不听话,而是想不出张嘉田会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张嘉田会被余孽笼络得变了心。在他眼中,张嘉田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这么个毛头小子去办大事。

  在雷督理发懵的时候,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新剪了头发,剪得齐齐的,越发显得头发与脸面黑白分明。雷督理见她来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这些天,嘉田给你来信了没有?”

  叶春好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了,自自然然:“前天接了他一封信。”

  雷督理问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春好认为他这话颇为无礼,有逼问旁人隐私之嫌,但是也没法子,只得答道:“也

  没什么,说是文县那边比北京冷得早些,还有就是他每天如何的忙。”

  雷督理坐在写字台后,饶有兴味的又问:“那你怎么回的信?”

  叶春好惊讶的笑了:“怎么回的?就是讲了讲我的情况,无非是些闲话罢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这才问道:“你有事?”

  叶春好在回答之前,先做了个深呼吸。

  忠言向来逆耳,而雷督理又是个狗脾气,所以她此刻有些紧张。

  叶春好给雷督理管了几个月的私人账目,自己是殚精竭虑了,把账目也理得井井有条,但依着她的本心,她其实是不爱这个差事——或者说,她愿意、也能够管账,但是不愿意管这样的账。

  那账上来往的货物,都是违禁的走私品,军火弹药倒也罢了,那些烟土白面之类的毒物,实在都是贻害人间的坏东西,她虽是接触不到它,但它的出出入入化为数字写在账目上,她天天看着,便觉得自己也直接参与了这样的恶行。况且这样的生意虽然暴利,却不能持久——如果雷督理不是督理、麾下没有几十万的军队,那么这发大财的生意轮得到他来做吗?

  有些事情,她既是想到了,就一定要对他讲,若是只顾着明哲保身,那么就不算她是真心待他好,她也把他的真心辜负了。

  所以做完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她含笑说道:“我记得您好像和秘书长说过一次买地的事情,怎么后来又不见

  您提了?”

  雷督理一愣:“买地?”随即恍然大悟:“我只是随口一说,哪有那个闲钱。”

  叶春好微微笑着:“闲钱,是有的呀。”

  雷督理打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支雪茄。低头把雪茄送到鼻端嗅了嗅,他抬眼问叶春好:“你是不是有话要劝我?”

  叶春好笑道:“我也知道,我这都是浅薄的见识,可是有话不说,我又有点忍不住。”

  雷督理似乎是个没什么嗜好的人,把雪茄叼在嘴上,他并不急着点燃,含糊答道:“你说。”

  叶春好得了许可,便平心静气的讲了一番。雷督理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他把雪茄拿了下来:“积蓄田地,当然是件可以福及子孙的好事,只不过我现在常闹饥荒,单是靠着种粮食,能换几个钱呢?”

  叶春好就等着他这句话,此刻便立时笑道:“我们并不是要一定要买那上面能种庄稼的土地,我们也可以买那下面有矿产的土地啊!”

  雷督理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长杆火柴,慢慢的划燃了一根,盯着火苗问道:“买矿?”

  叶春好点了点头:“是。”

  “有目标了吗?”

  叶春好答道:“直隶一带,矿产也是很丰富的,若是大帅同意涉足这个领域,那么目标自然很容易定。”

  雷督理一甩手,甩灭了火苗。把火柴杆往玻璃烟灰缸里一扔,他起身绕过写字台,走到了叶春好身边坐下来,忽然笑道:“

  那天,我听人私底下叫你财神爷。”

  叶春好听了这话,倒是红了脸,很不好意思:“这帮人真是爱嚼舌头。我也听过类似的话,是把我叫做……叫做财神奶奶,我当时就不许他们再讲,哪知道他们阳奉阴违,不叫奶奶,改叫爷爷了。”

  然后她往旁边挪了挪,喃喃的又道:“怪热的。”

  她挪,雷督理也追着她挪,笑眯眯的一直把她逼到了沙发一端。她站了起来:“那我不坐了,都让给您坐。”

  雷督理向后撤了撤,抓住腕子把她又拽了回去:“一起坐。”

  她坐了回去,低头不理他。他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她的手背:“你看我就一点儿都不热。”

  她将手一躲:“谁会热在手背上呢?”

  话音落下,她的手忽然又被雷督理抓了过去,贴到了他的面颊上:“真的不热。”

  她脸上红扑扑的,回头瞪他,一双眼睛瞪得黑白分明,显出一圈深深的睫毛。然而雷督理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将她的手顺着面颊向下移,让她的手指蹭过他的下巴、滑过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他将要把自己的手牵引到哪里去,但她凭着直觉,嗅到了一丝情欲的热气。手指关节猛然被牛皮腰带硌了一下,她如梦初醒,用力的要把手抽回来,然而雷督理死死攥住了她,不肯放。

  “干什么?”他把她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低声问道:“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她挣脱不

  开,又觉得自己面孔发烧、心绪纷乱——都是不好的征兆。于是索性正色说道:“你再这样,我只能辞职离开了。”

  雷督理坐正了身体,转过脸去看她:“你舍得我?”

  “你还问?”

  “你要是真走了,我是舍不得的。你要是舍得,也说明你薄情。”

  叶春好不理睬他的目光,面向前方回答:“对我来讲,情深情浅,都是一样的。我不是为情所困的人。”

  “可我觉得,你对我很好。”

  “那无非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话我不爱听,你重说。”

  叶春好扭头看他,看着看着,却是叹了一口气。她为了他,心中常有千言万语,可千言万语之中,竟没有一字能说出口。她不信他,她不敢爱他——这样的话,可怎么说?

  “其实,这样也许更好。”她轻声告诉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反而会有一生一世的恒久。我没有色衰爱弛的担忧,你也能得一个以心相待的朋友。反倒是世间所谓的恩爱夫妻,难得一起白头。”

  雷督理沉默了半晌,答道:“我小时候,性子很坏,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大哭大闹,不是想藉此要挟长辈,是心里真的难过,忍不住要哭要闹。”

  他放开了叶春好的手:“我现在也还是这样。”

  叶春好低着头,看自己那只手已经被他攥得红白斑斓。他毕竟是个男人,有时候下手没轻没重,攥得她骨头都疼。

  思来想去的,

  她最后说道:“你放心,我不走。”

第三十六章 逃离

  叶春好的心绪,忽然平静坦然了。

  她常在俱乐部露面,认识她的人多了,她认识的人也多了。能走进这个俱乐部的人,即便纯粹是进来玩的,也都是阔人家的太太小姐。叶春好常和这一流的人物交谈,眼界见识早已不是当初的水平。自己做主从账房调出了一百万现大洋,她告诉雷督理,说自己看中了遵化的一处金矿,请雷督理派个可靠的人,和自己一起去遵化亲眼瞧一瞧。

  雷督理听了这话,反问:“可靠?我身边还有比你更可靠的人吗?”

  叶春好是来对他说正事的,听他油嘴滑舌,便哭笑不得:“大帅信得过我,我还信不过我自己呢!还有就是立合同时,我还需要大帅的印章一用。”

  雷督理问道:“用它干什么?”

  叶春好耐着性子解释:“若是订了买卖合同,那么大帅作为买方,至少也要在合同上留下个名字呀。”

  两人说这话时,是在一道回廊上。雷督理单手插着裤兜,仰头欣赏廊下笼中的小金丝雀,听了叶春好的话,他漫不经心的答道:“哪用这么麻烦,你既然去了,你就把合同签了得了。”

  叶春好简直要苦笑起来:“我哪能代替大帅签名呢?这在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雷督理将一根小草棍伸进笼子里,捅得那鸟乱飞:“就签你的名字。”

  “签我的名字,那金矿就是我的了。”

  雷督理忙里偷闲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继

  续逗鸟:“没关系。要不然你一和我斗嘴就要走,我给你一座金矿,真走了也饿不死,我也不用惦记你了。”

  叶春好又羞又急,忍不住一跺脚:“大帅!我明天就出发,可没有时间陪您玩笑!”

  雷督理对着金丝雀嘘溜溜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说道:“没开玩笑。”

  叶春好发现,雷督理真的没有开玩笑。

  男子追求女子,有送吃喝穿戴的,有送首饰钻石的,还有送汽车洋房的,唯独没听说有送一座金矿的。回廊里风凉,雷督理站不久,叶春好又不能追着他连说带走,无奈之下,只得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签了我的名字,我也只是替你经营!我不要!”

  雷督理打了个喷嚏,像是冻着了。

  叶春好去了一趟遵化,累得瘦了一圈。

  对于这桩生意,她是非常的谨慎,虽然知道没人敢在直隶地界欺骗雷督理,可依然悬着一颗心,煎熬得夜里不能闭眼。十天之后,她回了北京,到家之后听闻雷督理在书房里,她直接就去见了他:“大帅,我回来了。”

  雷督理正在和林子枫说话,见她进了门,也不动容,只把林子枫打发了走,又说:“春好,关门。”

  叶春好走去关严了房门,然后转过身来,被雷督理一把拥抱了住。

  她不知道雷督理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只不过是十天的光景,秋意就又浓重了许多,雷督理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毛线背心

  ,背心柔软,透出他的体温,也透出他的气味。

  她惊讶了,没想到一个人的胸膛手臂可以是这样的好,以至于她要留恋,要舍不得推开他。她哪里是在和他斗呢?她分明是在和自己斗。她是咬牙切齿的屏住一口气,稍一放松就要跌进他的怀里。这口气她屏了太久,咬得牙齿都酸了,青筋都胀了。

  雷督理放开了她,她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大帅这些天可好?”

  雷督理笑着向她点头:“我是很好,但是看你不好。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叶春好绕过他,把一沓文件放到写字台上:“出门在外,自然是舒服不了的,回家歇几天就好了。这是合同和几分文件,大帅有空时可以看一看。”

  话音落下,她忽然一怔,因为看见写字台上扔着几封信,信封上是张嘉田的字迹,收信人则是自己。拿起一封信看了看,她立刻回头质问道:“大帅,您怎么私拆我的信件?”

  雷督理走了过来,和她并肩站着:“你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不许我知道?”

  “我没有。但是——”

  “那我为什么不能看?还有,我看你对嘉田也是太关心了,怪不得他对你总是贼心不死。”

  “当初债主闯进我家里时,我吓得直哭,全是二哥出头帮我。我没法子报答他,便在别处多替他想着点儿,这也不算过分。”

  “你想得也太细致了,他这么大的人,还不知道

  天凉了要加衣?”

  叶春好听出了他话中的醋意,可又懒怠争辩,便低头把桌上的文件和信封都整理了一番,说道:“我得走了。我给燕姐带了一盒点心,点心路上放得久了,怕是味道不会太好了。”

  雷督理“哼”了一声:“不必,她跑了。”

  叶春好扭头望向他:“跑了?跑去哪里了?”

  雷督理一耸肩膀:“不知道。”

  叶春好走去了三姨太太的院子里,就见院子里花木依然,却是没了半毫的人气——两天前,林燕侬照常出去看戏,结果一去不复返,再也没回来。到了第二天,这屋里的女仆觉着不对劲,跑去报告了雷督理,雷督理让人砸开了房中箱柜,结果发现这屋子里除了明面上的东西不曾动之外,金银珠宝钞票是全没了。

  叶春好和林燕侬志不同道不合,可林燕侬毕竟是她的一个小伴儿,如今林燕侬一逃,她茫茫然的站在院子里,忽然感觉有些恍惚。

  她总觉得林燕侬不能无缘无故的逃,便把这房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叫了来,给了她五块钱,问道:“三姨太太走前,有没有和人生过气?”

  小丫头把钱揣进口袋里,小声答道:“又没人敢惹她,她和谁生气去?”然后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道:“就是那天夜里,大帅打了她几下。”

  “哪天打的?为了什么打她?”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哪天?上个礼拜吧?要么就是上

  上个礼拜,反正是好几天前。”

  叶春好追问道:“为什么打她,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