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躺了半天,却并未把那一处被窝焐暖分毫,叶春好瑟缩着躺了下去,和雷督理之间隔着个大热水袋。雷督理问她:“你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信不过,又有什么分别?你又不尊重我的意见。”

  “少废话!我只问你信不信我。”

  叶春好沉默片刻,因为真是懒得再叹了,所以干脆低声答道:“我信你。”

  一只被热水袋烫暖了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雷督理闭了眼睛,仿佛终于心满意足:“那你就不要闹了,我们睡吧。”

  雷督理这一夜,堪称是一位蛮不讲理的正人君子。

  他睡得很规矩,直到大天亮才醒。竖着满头短发坐起来,他看见了床前的叶春好。叶春好早穿戴利落了,头脸也十分洁净,只是眉尖蹙着,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愁容。好像老娘看淘气儿子似的,她就这么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打电话让雪峰过来,我要起床。”

  叶春好知道白雪峰叫名是个副官长,其实工作等于雷督理的贴身仆人,也正是因为他伺候得格外周到,才有了如今仕途上的发达。把一双拖鞋踢到床前,又把一支新牙刷蘸了牙粉架在暖水杯子上,她唉声叹气的说道:“你这样子在我家里赖了一夜,我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还有什么面目见白副官长。我来照顾你刷牙洗脸吧,拜托你不要再同我捣乱了。”

第四十一章 寒意

  雷督理刷牙洗脸,与此同时,叶春好提着一只精钢锅子,站在院门口左右为难——她想支使门口站岗的卫兵跑一趟,用这锅子买些热粥小菜回来,可是看着卫兵那不干不净的粗手,她又信不过对方的卫生状况。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她把心一横,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

  她端着小锅出了门,刚要迈步小跑,冷不防的一抬头,却是看见了白雪峰。

  白雪峰单枪匹马的站着,望着她眯眯的微笑,叶春好一愣,又见他身边没车没马的,便有些摸不清头脑:“白副官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雪峰答道:“刚过来。”

  叶春好这时才想起来红脸:“你来得正好,快请把大帅带回去吧!”

  白雪峰笑着摇头:“我还是再等等为好,大帅叫我了,我再过去。”

  叶春好不便逼迫白雪峰如何如何,又急着去买早点,故而匆匆又道:“外面太冷,请进去坐坐吧!请原谅我实在是没有时间招待你。”

  白雪峰摆了摆手:“叶小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他这话说得和颜悦色,叶春好见状,索性也就由他去。而等她端着一小锅热豆浆跑回来时,白雪峰已经无影无踪。

  豆浆滚烫的,她又着急,泼泼洒洒的倒进碗里,烫得她咝咝吸凉气。除了豆浆,她还买了烧饼包子,把这两样也用白瓷盘子装好了,她把它们一样一样的端进了正房堂屋。

  雷督理已经洗

  漱完毕,通过大开的卧室房门,她瞧见他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把那台子下面的小抽屉全打了开。这人连她的信都要拆开来看一看,自然也饶不过她的家具抽屉。她不管他,自顾自的出门又去拿来了碗筷:“大帅——”

  卧室传出了雷督理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我没名字吗?”

  叶春好用一只长柄勺子往小碗里舀热豆浆,垂头唤道:“宇霆——”

  雷督理的声音又飘出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

  叶春好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瓶雪花膏。放下长柄勺子走到卧室门口,她说道:“你来吃点东西,吃饱了就回家去吧。”

  雷督理起身走向了她,一边走一边搓手:“好冷。”

  叶春好见他穿得单薄,就又问道:“你是个最怕冷的人,这时候人家都往多里穿,你怎么反倒减了衣服?”

  雷督理笑了笑,没说话。走过来在桌前坐下了,他看了看桌上的烧饼包子,叶春好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因为知道他平时吃的好喝的好,这样的早点一定不入他的眼。

  “我手笨,做饭做菜都慢得很,所以就出去买了点儿。你要是不爱吃,那就喝碗豆浆暖暖肠胃吧!”她喃喃的说。

  雷督理端起小碗,喝了一口:“确实是冷,我简直没法子出门。你打电话给雪峰,让他带衣服来接我。”

  “说起来,我刚才在门口看到白副官长了,可是一转身的工夫,他就

  不见了。”

  雷督理说道:“管他是在哪里,让他过来就是了。”

  叶春好心想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如何打这个电话?不过她也懒怠和雷督理讲道理,他让她打电话,她便走去摘下电话机,要通了雷府的号码。

  白副官长果然不在府里,但接电话的仆人给了她一个号码。她按照新号码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是白副官长本人接的电话。听了叶春好的话,他连声答应,说自己“马上就到”。叶春好挂断电话,走回来也在桌旁坐下了,一时间没有话说,竟是看着雷督理出了神。

  雷督理喝完了那碗豆浆,抬头忽然和她目光相对,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夜里没睡好吧?”

  叶春好回过了神,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请再也不要这样胡闹了吧!”

  雷督理收回目光,盯着面前这只空碗:“我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总想和她尽量的亲密。精神上要亲密,身体上也要亲密。”

  这话刚说完,白雪峰抱着大衣进来了。

  叶春好吓了一跳,感觉他简直是从天而降一样。而雷督理站起来,一边把手伸进大衣袖子里,一边说道:“你想想我说的话。我认为我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你若是诚心待我的话,就应该也同意。”

  然后他也不系扣子,迈步就要往外走。叶春好追到门口,见院门外分明没有汽车,便问道:“你怎么走?”

  雷督理

  抬手向院墙一指:“我住隔壁,出门拐弯就到了。”

  “你住隔壁?”

  雷督理打了个喷嚏:“对,我住隔壁。”

  叶春好发现雷督理并非冻昏了头,他当真是住到了自己的隔壁。

  这一条胡同的房子都是他雷家的,他当然可以挑着住。不过舍弃了那样王府一般的大宅子,跑来住小四合院,怎么讲都是一件夸张的举动,这夸张的举动,当然是为了她而做的。

  勤务兵跑来她这里,抱走了昨夜换下来的床单被褥,又传了雷督理的话,说是家务事可以都交给他那边的仆人去做,她不必亲自动手。她听了,没什么可讲的,看那勤务兵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就抓了一大把奶糖给了那孩子。

  小勤务兵欢欢喜喜的走了。她独自坐在屋子里,依然是没什么可讲的。坐了片刻,她冷不丁的站起来,又走回了卧室。大床上还凌乱着,她脱了外面衣裳,往被窝里一钻。被窝里余温尚存,是雷督理的余温。

  除了他的温度,还有他的气味。叶春好闭了眼睛,只觉得心痛——他时常就会让她心痛一阵,他待她好的时候,她尤其容易痛。

  她知道这痛源自何处——她想要他,又不敢要他。可望不可即,可即不可得,一颗心被一场火烧灼着,怎么可能不痛。她想他如果不是什么督理大帅就好了,不要是督理大帅,也不要是什么少爷公子,她只要他是一个赤条条的

  人。

  她宁愿养着他,辛苦也认了,吃亏也认了。不是常有姨太太养小白脸的新闻传出来吗?姨太太能养男人,她自然更能。她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管得着?

  她在被窝里胡思乱想,想到最后,却是清醒起来——她不能总这么自己熬着自己,爱与不爱,她都要迅速做出个决断来。

  与此同时,她的邻居倒是意态悠然,很平静的躺在浴缸里泡澡。叶春好没睡好,但他睡得挺好——比独自一人时睡得好,这更证明了叶春好和他有缘,他俩注定是该同床共枕的。

  白雪峰托着大浴巾走了进来,雷督理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接住了这一眼,立刻站住,含着笑容说道:“卑职给大帅道喜了。”

  雷督理坐了起来:“你这话,说早了。”

  白雪峰放下浴巾,挽起袖子拿起毛巾,走过去弯腰给雷督理擦洗后背:“难道是叶小姐执意不肯?”

  “她不肯,我也不急。”

  “看来在大帅心中,叶小姐真是与众不同的。”

  “也不知道她领不领我的情。”

  “叶小姐冰雪聪明,一定知晓大帅的心意。我们就静等着吃大帅和叶小姐的喜酒了。”

  雷督理听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喷嚏:“姓张的小子最近有信儿没有?”

  “您说张嘉田?没有。”

  “他死在文县了?”

  白雪峰赔笑摇头:“那当然不能,不过他不回来也好,他不是说自己非叶小姐不娶么?

  ”

  雷督理沉默片刻,末了抬手拍出一朵大水花:“他他妈的爱娶不娶!”

  “但张嘉田自然是不敢和大帅争的。”

  雷督理转身扬了他一脸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滚出去!”

  白雪峰抹着一脸洗澡水,刚滚出了没有半分钟,就被雷督理又叫了回去。雷督理刚打了第三个大喷嚏,明显是有点紧张:“去,去叫医生!我一定是感冒了!”

  白雪峰知道雷督理极其惜命,能从感冒联想到肺炎,再从肺炎联想到死亡,所以急忙出门接了医生过来。医生给雷督理量了体温,听了心肺,看了喉咙舌头,末了嘱咐他吃片阿斯匹灵,暖暖的睡一觉。

  雷督理当即吃药睡觉,棉被盖得极严,把嘴唇都遮了住,只是双目炯炯的,实在睡不着。就在这时,白雪峰推门又进来了,在床边俯下身报告道:“大帅,张嘉田来了。”

  雷督理向下一扒棉被:“谁来了?”

  白雪峰微微的有点苦笑:“张嘉田,张师长,坐半夜的火车回了京,上午到府里找您,没找到,就一路打听到这里来了。”

  雷督理把棉被重新扯了上去:“让他进来。”

第四十二章 乱麻

  张嘉田大步流星的进了卧室。

  他知道雷督理这人比较懒,能躺着就不坐着,可是没想到在自己离去的几个月里,他变本加厉,竟在大白天里躺进被窝去了。及至听闻雷督理生了病,他立刻像个孝子似的紧张起来:“病了?什么病?怎么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雷督理缩在被窝里:“感冒而已,也并不是起不来床,我只是愿意躺着。”

  张嘉田蹲在床边使劲的搓手,把一双冷手搓得热了,然后去摸雷督理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儿发烧。”

  雷督理近距离的看着他,就感觉这小子大概在文县活得不易,因为眼睛和嘴唇都是干巴巴的,显出了几分沧桑相。

  “你怎么回来了?”雷督理问他。

  张嘉田收回手,笑了:“我实在是想回来瞧瞧您,可您又总不叫我回,我等得忍不住,就大胆抽了个空,自己悄悄回来了。”

  “你回来了,文县那边留人管事了吗?”

  “留了。我在那边也交了几个好朋友,都能信得过。”

  “文县现在怎么样?你接连跟我要了三四十万,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三四十万我都当军饷发下去了,那儿有一帮杂牌军,洪霄九在的时候没给过他们什么好脸色,如今我来了,不但拿他们当人看待,还给了他们这么多钱,他们都要乐疯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跟着我有好

  处,又看我这人挺好相处,就全跟着我混了。”

  “那我还总得拿钱喂着他们?”

  张嘉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他们有了枪炮,自然会去找洪霄九的老部下抢地盘,有了地盘就有钱了。再说他们都特别穷,比我当初还穷,人穷志短,给他们仨瓜俩枣的,就够让他们卖命了。”

  说到这里,他见雷督理一皱眉头,正是自己说得忘情,竟把唾沫星子喷到了雷督理的脸上。连忙伸手把那点唾沫星子擦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说了。”

  “想说就说。”

  张嘉田在地上盘腿坐着,坐得挺稳当:“大帅,我走之后,您让谁接替我了?”

  “尤宝明。”

  “是小尤啊……大帅,那您说说,小尤和我,谁好?”

  雷督理看着他,看他风尘仆仆兴致勃勃的扯闲篇,好像自己这里是他的娘家一样,原来就偶尔欠缺规矩,现在更野了。这样赤胆忠心的野小子,真是让他无可奈何。

  “小尤办事不比你差,只是性情比你木讷一些。”

  “那就是不如我了?”张嘉田很高兴:“大帅,将来还是把我调回来吧!我在文县住不惯,天天想您。”

  “是想我吗?”

  “是。”

  “没别人?”

  张嘉田舔了舔嘴唇,又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还有春好。”

  雷督理瞪了他一眼,他以为雷督理是嫌自己油嘴滑舌,所以“嘿嘿嘿”的又傻笑了一通,雷督理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如果没有

  叶春好,那么他真是喜欢这小子的。叶春好,他是志在必得,张嘉田,他也舍不得放弃,他想自己须得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这话用来形容他和张嘉田的关系,当然是不大合适,不过大意思是不错的,对待完全忠于他的部下,他素来也是真动感情。

  张嘉田这时又问:“大帅,您不在家里呆着,怎么搬到这个小地方里来了?”

  “家里太冷清,住着没意思,不如过来和春好做做邻居。”说到这里,他略一思索,换了话题:“你让雪峰带你去吃早饭,吃过了,可以去看看春好在不在家。晚上回我这儿来,我还有话问你。”

  张嘉田听了这一番话,只记住了两点,一点是吃完饭可以去看春好,另一点是接下来他自由了,可以玩到晚上再回来。这两点都够令他高兴的,所以他痛快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爬起来走了出去。

  张嘉田知道叶春好搬了家,并且还把她的住址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生怕自己的记忆一时失误,回来之后会找不到她。白雪峰见他从雷督理的房中走出来了,便招呼着他来吃早饭。

  张嘉田也知道自己应该先吃早饭,可是一想到叶春好已经近在咫尺,一颗心就在胸中怦怦的乱跳,莫说饭,连口水都喝不下,精神全贯注在两条腿上,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于是三言两语拒绝了早饭,

  他如愿以偿的迈开长腿,一溜烟的就跑到叶春好家中去了。叶家门口的卫兵眼看着他是从隔壁大门里出来的,绝非闲杂人等,所以也没拦他,由着他长驱直入,一边喊着“春好”,一边大步流星的冲进正房里去了。

  他进门时,叶春好还躺在床上发闷,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当即坐了起来,隔着半开的房门,她惊讶的“呀”了一声:“二哥?”

  紧接着她跳下床去:“你别进来,等我自己出去!”

  张嘉田见她果然在家,越发的欢喜:“春好,你也睡上懒觉了?你没想到我能回来吧?”

  叶春好飞快的穿上了一件夹旗袍,又抓起梳子在头上草草梳了几下。这回走上前去打开了卧室房门,她将张嘉田上下看了看,然后笑道:“二哥,你怎么瞧着像是长大了一些呢?”

  张嘉田也笑了:“我这么大了,还能再长?”说完他伸了脑袋往内瞧:“哦,你这儿是正房三间,中间做会客厅,这一间是卧室,那一间呢?”

  叶春好回身去叠被:“那一间空着呢,屋子太多,我根本也住不过来。二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来封电报。”

  张嘉田觉得这卧室里有香味,身不由己的就要往里走:“我本来也没打算回来,还是昨天晚上我在师部里喝酒,喝多了,借着酒劲跑到火车站,上了火车就回来了。”

  叶春好弯腰收拾着床铺,眼角余光瞟到他

  在屋子里来回的乱晃,便说道:“二哥,你自己找地方坐。”

  她的意思是让张嘉田到堂屋里坐,那里桌椅俱全,又够宽敞。然而张嘉田会错了意,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床上。叶春好暗暗的叹了口气——张嘉田一身风尘,她今晚大概还得换一次床单。

  哪知张嘉田坐了没有几秒钟,忽然又站了起来:“糟糕,我身上不干净,坐脏了你的床。”说完这话,他转身弯腰去掸那床单,掸了几下之后,他一抬头,动作忽然停了。

  他看到床尾栏杆上搭着一条领带。

  领带绝不是新领带,上面还留着一只领带夹。领带夹亮晶晶的,是白金镶钻石的高级货,他没有证据,可是一瞬间便想到了雷督理——雷督理穿戴讲究,像个女人一样,身上总有这些昂贵的小零碎。

  若是放在先前,他一定要放开嗓门质问叶春好了,可随着钱权二势的增长,他反倒怂了,愤怒疑惑搅成一团被他囫囵着咽下去,吐出来的话则是语气天真:“哟,这是谁的领带?”

  他感觉叶春好是明显的一僵。

  那一僵也许不到一秒钟,也许很漫长,他说不准,他没了判断力,只剩了直觉。

  这时,叶春好直起腰回答道:“你看是谁的?我总不会戴这东西。”

  张嘉田逼着自己笑了一下:“我上哪儿猜去。”

  叶春好答道:“是大帅的。他早上过来问我一桩事情,他刚来不久,白副官长也

  抱着大衣过来了,说是怕他冷。结果他们两个人刚走,我就在地上发现了这条领带,赶紧捡了起来。白副官长不打领带,所以我猜这东西一定是大帅的。”

  “哦……”张嘉田点点头:“那可能是老白没留意,把领带裹进大衣里了。大帅有什么事情,要这么早就过来问你?这不是耽误你睡觉吗?”

  “没耽误,我向来都起得早,只不过刚才忽然有点犯懒,才上床睡了个回笼觉。”

  “嗬!那可真巧。我回来之后先去见了大帅,他也在被窝里躺着呢。不过他不是睡回笼觉,他是冻着了。”

  叶春好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但是只做不知,出门又去收拾堂屋桌子。张嘉田跟出去,就见那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子烧饼一大盘子包子,餐具也是两套——但他没有再问。

  不必问了,纵然是问,叶春好也一定有滴水不漏的回答。把满心的乱麻往下压了压,他说道:“你先忙你的,我走了。”

  叶春好立刻回了头:“走?要回家去吗?”

  张嘉田答道:“我是想去澡堂子洗个澡剃剃头,然后见见老朋友去。等你白天忙完了公事,我也见完了朋友,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我再来找你。”

  叶春好点了点头,有心让他只见好朋友,不要见那些狐朋狗友,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觉着自己太絮叨,便只答道:“好。不过你还是先回家换身厚衣服吧,这几天北京冷得厉

  害。”

  张嘉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他要找个安静地方,把自己这满心的乱麻理上一理。

第四十三章 玻璃人

  张嘉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他是穿便装回来的,现在看着只是个少爷先生的模样,在街上怎么逛都不会惹人注目。自从他出人头地之后,先前的穷朋友,他便断了联络,富贵朋友倒是交了一大群,然而没有一个是可以拉过来说说知心话的。眼看前头有一家大酒缸,他差一点就要拐进去喝两盅,人都走到门口了,他硬生生的管住了自己的腿,不许自己往里进——他饶是一身灰,灰尘下面也还是英国呢子的西装大衣。他这样堂堂的一个大师长,能往这大酒缸里钻吗?他就是借酒消愁,也犯不上往这里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