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轻轻搅动了碗里的残汤,望着前方出了会儿神,然后说道:“我有些后悔,不该把你调去文县。你现在已经当了师长,再让你回来管我的卫队,就不合适了。”

  张嘉田笑了笑:“您刚觉出我的好?”

  雷督理没理他这话,又愣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不,还是应该这么办。你这人有点儿邪才,让你总在我身边当跟班,就算是高级跟班,也还是有些埋没。”

  张嘉田答道:“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都是为大帅办事。”

  “现在让你给我办事,你自然不敢不办。再过几年,可就不一定了。”

  “您看,您又开始拿话试探上我了,我顶不爱听您说这些。”

  “不爱听也得听!”

  张嘉田笑嘻嘻的:“行,那我就听,我不怕您拿话敲打我,我就怕您拿手枪吓唬我。大帅,往后您可千万不能那么干了,亏得我心大胆壮,要不然,都能让您吓出毛病来。”

  雷督理听了这话,倒是淡然:“吓出毛病来,也

  是你自找。你若是信我,当然知道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毙了你。”

  张嘉田陪笑几声,心想这说的是人话么?

  这时,雷督理推开汤碗,把胳膊横撂在桌面上,俯身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张嘉田问道:“还是胃疼?”

  雷督理“嗯”了一声。

  张嘉田伸手搀他:“您听我的,咱们回城去。”

  雷督理抬起头,脸上没有血色,眼圈泛着青,显得眼眶空落落的大。

  “不。”他说:“我在山上心静,正好想想事情,想明白了再走。”

  雷督理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思考。

  白雪峰知道自己这两天不入他的眼,所以很识相的退避三舍,只留张嘉田一个人在他跟前伺候。而在雷督理思考的时候,张嘉田四仰八叉的睡在床旁的一张藤椅里,歪着脑袋打起了呼噜。

  呼噜断断续续的打了一个小时,最后他被雷督理扒拉醒了。抬袖子一擦嘴角口水,他一挺身坐正了,眼睛刚一睁开便有精光:“大帅,怎么了?”

  雷督理一手摁着胃部,坐起来小声说道:“你准备两个团的兵力,不要新兵,要真能打的。这两个团,你用火车,把它运到通县去。”

  张嘉田万没想到他会下达这么一道命令,心中登时一惊:“大帅,出什么事了?”

  雷督理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打算捧虞天佐做直鲁豫巡阅使。”

  张嘉田倒是听过虞天佐的大名,这时便摸不清头脑:“直鲁豫巡阅使…

  …要出也是从直鲁豫三省的督理里出,虞天佐不是热河都统吗?”

  雷督理摇摇头:“那不要紧,横竖热河察哈尔也都是归直鲁豫巡阅使管。”

  张嘉田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那您捧他干嘛啊?您自己当不是更好吗?”

  雷督理揉了揉肚子,声音更低了:“我若是有这个资格,我自然犯不上捧别人,也犯不上特意把你文县的兵往通县调。”

  张嘉田这时渐渐的回过味了:“大帅,是不是这事要是不成的话,您就要调兵进京,来个霸王硬上弓啊?”

  雷督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先预备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然后他又瞪了张嘉田一眼:“要保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要把这两个团送去通县接受训练,改编成警卫团。”

  张嘉田连连点头:“是,我记住了。但是……两个团,够吗?”

  雷督理伸腿下床,且下且答:“难道我手里就只有你这一个师长?”

  张嘉田俯身把拖鞋送到了他的脚下,心想你手里确实是握着好些个师长,握着几十万兵,可是又有几个人是肯老老实实听你话的?你是督理不假,可你又真能指挥得动多少人马?你也知道你“没有资格”?

  然后直起腰一抬头,他给了雷督理一张笑脸。

  雷督理站起身来,也依旧是只能弓着腰,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可见这胃疼正在加剧。他不是那坚忍的人,疼到这种程度就

  受不了了,喘息着吩咐张嘉田:“去,预备轿子下山,再打电话让医生到家等着。”他俯身扶着床栏,连连向外挥手:“快,快去!”

  张嘉田算是开了眼。

  雷督理被轿夫火速抬下了西山,张嘉田随着他钻进汽车,这一路就见他像条虫子似的,在那座位上东扭西转,一会儿怀疑自己已经胃穿孔,一会儿又怀疑自己喝了毒酒,有气无力的大骂白雪峰。白雪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敢言语,还是张嘉田仗义执言:“大帅,咱俩喝的是一瓶酒,您看我就一点儿事都没有,可见那酒没毛病。”

  雷督理终于折腾累了,瘫在座位上哀鸣:“我要死了。”

  张嘉田手足无措的坐在一旁,心里知道他肯定死不了,但也盼着汽车开得再快一点,毕竟西山和京城之间的距离摆在这里,雷督理清晨说胃疼,“思考”了几个小时之后已是中午,从他张罗着下山到此刻坐上汽车,其间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今日天气不好,从下午开始就阴了天,现在虽然从时间看,还没到傍晚,但是四处黑蒙蒙的,居然显出了几分夜色。路上空空荡荡的,莫说行人,连条野狗都没有。

  张嘉田握住了雷督理的手,想要把自己的热力传递给他一些:“大帅,您再忍一忍。我拿我的脑袋向您保证,您的胃绝对没穿孔,您也绝对死不了。”

  这话刚说完,枪声就响了。

  第一声枪响

  传过来的时候,汽车里的人全都没反应过来,可汽车夫一打方向盘,在随即密集起来的枪声中,汽车摇摇摆摆的失了控。

  汽车轮胎全被子弹打爆了!

  自称要死的雷督理一弯腰趴在了张嘉田的腿上——汽车是防弹的,但究竟能防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保证。车门踏板上站立着的卫兵中弹跌落下去,鲜血喷溅在了车窗玻璃上,防弹玻璃受了射击,迅速出现破裂之势。雷督理大声吼着“转弯”,然而转不转弯已经由不得汽车夫,眼看汽车直冲向了路旁大树,雷督理忽然一跃而起探身向前,抓住方向盘猛的一转!

  汽车立刻变了方向,一头扎到路基下面去了。

  道路两旁乃是坡地,长着深深的野草,汽车一头扎下,收势不住,又继续翻滚了几圈。车外枪声不绝,而雷督理昨天临时决定出城,沿途也并未做警卫工作,跟随着他的就只有半支卫队。张嘉田在短暂的眩晕过后恢复清醒,头下脚上的窝在汽车里,他艰难的东张西望,只见雷督理蜷缩成了一团,脖子耳朵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开口唤了几声“老白”,白雪峰那边也是毫无回应。

  于是他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他妈的”,奋力推开了身边车门,大蛇一样扭转身体爬了出去,爬到了一半,他忽觉脚踝一紧,回头望去,就见雷督理伸手抓住了自己:“嘉田……”

  张嘉田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有流弹,你在车里呆着别出来!我要是让人打死了,你就往那边野地里跑。”

  雷督理松了手。

  张嘉田顾不得旁人,猫着腰爬起来就往前跑。路上前后停了四五辆汽车,车门开着充当掩体,卫兵们正躲在车旁还击。刺客的方位,他们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时便和对方遥遥对峙着开枪互射。

  张嘉田自认为对军事兵法是一窍不通,可也瞧出他们这个打法不对,一旦弹药耗尽,那么他们连逃都没地方逃去。

  可是不这么打,又怎么打?

  张嘉田被子弹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所以他费了好些力气才除下了身上的武装带,又撕撕扯扯的的脱了军装外衣。把贴身的白衬衫也脱下来,他拿着白衬衫爬上道路,捡起了一杆染着血的长步枪。

  把白衬衫的两只袖子一上一下系到了枪管上,他制作了一杆白旗。让一名卫兵将这白旗举了起来,他又悄声告诉周围的几人:“你们快喊,就说大帅死了,你们要投降!”

  卫兵们怔了怔:“大帅真死了吗?”

  张嘉田不耐烦的皱了眉毛:“没死!活得好着呢!”

第六十五章 遇袭(二)

  张嘉田其实一点主意都没有,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敌方的子弹让他抬不起头来,他就要想个法子让对方暂时停火。

  白旗迎风招展,配着参差不齐的呼声,果然让对方的火力弱了些许。接下来怎么办?张嘉田又没了主意。忽然间,他猛一回头。

  他看到了雷督理。

  雷督理半脸血,一身泥,一路匍匐而来,见了张嘉田,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我走”。张嘉田问他“往哪儿走”,他喘息着答道:“先走再说,这里太危险!”

  张嘉田忽然意识到,这位极度怕死怕疼的督理大人,是冒着生命危险爬过这一段长距离,专门来寻找自己的。

  他没有因此感激涕零,单是有一股热血往脑子里一涌,让他一言不发的动了手——他把雷督理的军装上衣扒了下来,往自己身上一披。

  “我就说我是你,我向他们投降!”他告诉雷督理:“先糊弄他们一阵子,你趁机会赶紧跑。”

  说完这话,他见雷督理看着自己不动,便急得把他往路基下面一推,横竖路下是草,摔不死他。然后把步枪上的白衬衫解下来,他火速的穿好衬衫套好军装——雷督理比他矮了一点,但是军装不系扣子的话,乍一看也算合身。卫队受了他的指挥,统一的换了口号:“投降了!雷大帅投降了!”

  一边叫嚷,他们一边点了一堆火。光光熊熊的照着他们,让远方暗处的敌人能看清他们

  举枪投降的姿势。这么一来,枪声果然快速停了,而张嘉田蹲在汽车后头,驴打滚似的在一具尸体上蹭,蹭了满脸满身的鲜血——他这年龄和雷督理相差太大,一瞧就还是个小伙子,所以必须将自己涂抹得面目模糊。

  然后他一翻身瘫在地上,做半死不活状。

  路边的草丛里,远远近近的站出了人影。

  天色越发的黑了,路上的士兵高举双手,是诚心诚意要投降的姿态。一个老成些的卫兵,提前受了张嘉田的嘱咐,这时就蹲到了他的身边,撕心裂肺的喊:“大帅受了重伤!来人啊!救命啊!”

  张嘉田听着敌人的步伐声音,一只手伸在车底阴影中,还攥着一把手枪。他不知道敌人究竟有着何等用意。如果只是要把雷督理绑票,那好办了,自己起码可以在眼下保全性命;可如果敌人纯粹只想要雷督理的命,那么自己在临死前,也要甩手一枪拉个垫背的。

  “发誓发多了。”他很奇异的没有惊惧,反倒想起了那无关紧要的事情:“总说要把命给他,结果今天真给了。”

  他像是得了一点人生的教训,当几只手枪将他围住之时,他强睁着被鲜血糊住了的眼睛,还在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再乱发誓了。”

  然后,好几双手从天而降,把他抓起来五花大绑,装进了麻袋里。

  张嘉田等人落入了刺客手中,死生不明。而在这一天的下半夜,北京城

  内的雷府门前,跌跌撞撞的冲来了两个黑影子。

  黑影子之一是雷督理,另外之一则是白雪峰。

  雷督理是凭着两条腿,硬生生跑回来的。平时他连坐着都嫌累,恨不得随时随地的躺着,如今却是如有神助一般,以着仅次于马车的速度,一口气跑回了城内。东倒西歪的撞进门内,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值夜的卫兵见状,吓得一哄而上,留守在家的卫队长尤宝明闻讯赶来,就见雷督理趴在地上,嘴唇动着,似乎是在喃喃的说话。

  尤宝明当即也趴下去了,把耳朵送到雷督理嘴边,一边听着,一边充当通译,扯起大嗓门发号施令:“全府戒严!打电话叫秘书长参谋长立刻过来!发电报给莫桂臣师长,让莫师长拦住所有出京的火车!给虞都统打电话,京中有变,让他别出门!”然后他伸手把雷督理拖起来扛上肩膀,一路小跑着把人扛回了屋子里。雷督理的两条胳膊垂下去,软绳子似的,随着他的步伐悠悠荡荡,偶尔甩着磕了门框,也没有知觉和反应。

  房内电灯明亮,雷督理躺在一张软床上,头脑是清楚的,身体却像是完全瘫痪了,一颗心脏拧绞着剧痛,视野也是摇晃模糊。依稀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冲了进来——那身影苗条单薄,是熟悉的,也是久违的。

  胸中一股热气往上一冲,他身不由己的咳嗽了一声。他觉得这只是一声小咳嗽,然

  后喷出来的鲜血一直溅到了叶春好的身上去。

  然后他眼前一黑,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往下沉,忽悠的一下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雷督理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他像是被那阳光吓着了,一翻身就滚下了床去——林子枫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把他又推回到了床上去。

  雷督理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痛苦,只是手脚都不大像是自己的东西了,连根手指头都抬不动,他对着林子枫说话,发出的声音也是虚弱沙哑:“我睡了多久?”

  林子枫答道:“您昏迷了三个小时左右。”

  雷督理又抬头看了看这屋子,看见了他的参谋长。魏成高参谋长和他目光相对,连忙走上来弯腰说道:“大帅不要怕,这里是我的家。帅府的目标太大,怕不安全,所以我就把您带到了我这里来。还有,虞都统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他说城内的局面,他目前还可以掌控。城外莫师长那边,因为拦截铁路的事情,和韩司令的人交了火。不过大帅可以先不必管外头的事情,要紧的还是城里的情况。因为大总统前天出京了,现在城内……”他压低声音,沉吟着措辞:“群龙无首,大有可为。”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看,韩伯信的嫌疑最大。”

  所谓韩伯信者,便是如今的京畿卫戍司令——幕后主使者非得有着韩司令那般的权势和力量,才敢、并且

  能、在北京城外对着直隶督理动手。而且此人和虞天佐一贯不睦,和雷督理也总有“一山二虎”之势。

  “去。”他发出了似有似无的气声:“传我的命令,关闭城门,扣住韩伯信的所有亲眷,不许韩伯信本人进城,并让他在今日午时之前,必须释放张嘉田。”

  雷督理这句话火速传遍京城,几处城门立刻就开了火,守城的士兵是韩司令的人,不是雷督理的人,焉能按他的意思关闭城门?城门打得热闹,城内也同样热闹,韩宅内的卫兵正护送了韩家的男女老少往外走,被雷督理的兵迎头堵了住。双方一阵乱打,也打了个枪炮齐飞。虞天佐的队伍在承德登上了闷罐车,也往北京这边来了。

  然而未等那长长一列闷罐车驶出热河地界,战争已经结束了。

  韩伯信司令同意用张嘉田去换自己一家子人的性命,而大总统连夜赶回北京,专门为了做他们双方之间的调停人。雷督理穿戴整齐,被魏参谋长和林子枫左右搀扶出了魏宅大门,强撑着前去了总统府。看表面,他除了脖子那里被碎玻璃划伤了一道之外,并没有再受其它重伤,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这一回怕是要累“坏”了。

  “坏”了的具体表现,就是他在躺了大半天之后,两条腿还是软的。魏成高与林子枫说是搀他,其实根本就是架着他往前走,走了半天,他的鞋底就没踏实的挨过地

  。

  他冷着一张惨白的脸,走也走不得,话也说不动,坐在汽车里,也全靠着魏成高与林子枫左右夹着他,否则他随时都要一头栽倒。像一具成了精的傀儡一样,他指挥着魏林二人,将自己搬运进了总统府内。

  他和大总统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密谈。谈判结束之后,魏林二人把他架回了汽车里,林子枫咬着牙憋着话,不肯第一个开口,所以还是魏成高先问道:“大帅,怎么样?总统对此抱有怎样的意见?”

  雷督理向后仰靠过去,一张脸依然是惨白的,然而惨白颜色的下面,隐隐透出了一层红晕。

  “你应该……”他气若游丝的说话:“改称我为巡阅使了。”

  旁边两人登时一愣,统一的直了眼睛看他,就见他闭着眼睛,一张脸轮廓分明的白着,像一尊无感情的雕像。

  “是您?”林子枫终于忍不住了:“原来不都说是虞都统吗?”

  雷督理的嘴角一翘,显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则轻得像烟,在汽车内柔曼的弥散开来:“时势造英雄啊。”

  的确是时势造就了他这个英雄。

  直鲁豫巡阅使,本来确实没有他的份,可忽然间他遇了刺,忽然间他名正言顺的戒严了全北京城,忽然间他在城外和卫戍司令的部队开了火,忽然间他截断了北上南下的所有火车道,忽然间,北京成了他姓雷的。

  一股狂风把他直卷上了九霄,他身不由己的就占

  了上风,所以心念一动,改变了先前的宗旨。为什么一定要捧虞天佐呢?其实他也并不比虞天佐差什么啊!

  他的身体几乎是瘫痪的,但是他的头脑宛如机器,高速运转——他要做三省巡阅使,否则他就对韩伯信开战。他开战,虞天佐跑不了,一定也得跟着他参战,后果如何,不言自明。

  大总统最怕大乱,这样的条件开给大总统,他简直可以确定对方的答案,所以不必非去等待那一纸委任状,他尽可以提前昭告天下,并庆祝。

  “派人去接张嘉田。”他忽然又说:“接人的时候看准了……他要是丢了鼻子眼睛胳膊腿儿,就用韩家的人命赔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韩伯信不是有五个儿子么……”

第六十六章 双双把家还

  魏成高把雷督理又运回了自家。

  有雷督理这尊大佛在,魏家的上下老小,能避的都避了出去,不便避的也是敛声屏气,生怕惊动了督理大人。雷督理嘴上不说,心里知道自己耽误人家过日子,所以等到一名副官向他报告,说是城外那场人质交换已经结束时,他便说道:“大局已定,我回家吧!”

  魏成高答应一声,又道:“那我马上往府里打电话,让太太也放放心。”

  雷督理听了这话,却是立刻问道:“太太……不就是在家里呆着吗?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魏成高答道:“太太负责看家,大帅这边一日不回去,太太肩上的重担就一日不能放啊。”

  雷督理听了,不置可否。等到魏成高打电话去了,他把个四处跑腿的小副官叫了过来,问道:“太太知道我受伤了吗?”

  小副官垂手站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答话:“回大帅,大帅那天夜里一到家,太太就听见消息迎出来了。当时大帅不是吐了一口血吗?太太吓得当时就哭了。”

  雷督理看着他,目光有点怀疑,也有点热切:“然后呢?”

  “然后……”小副官极力回忆着:“然后太太只哭了几声就不哭了,跑出去找大夫进来。大夫给您打了针,说是没大事,太太一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又哭起来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太要把您往小楼里搬,秘书长不让,说是您在

  家里反倒危险,不如换个地方躲躲。为了这个,太太还和秘书长吵了几句。”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太没吵过秘书长,就和参谋长说话去了。太太和参谋长谈得挺好,没吵架。最后参谋长这不就把您带走了吗?太太留下来看家了。”

  “这些天,太太就一直在家里呆着吗?”

  “对,一直在家里。帅府那条胡同被卫队封锁了,汽车一天到晚都停在门口预备着,太太天天派人过来问消息。”

  雷督理点了点头:“这是随时预备着要逃?”

  小副官舔了舔嘴唇,看了他一眼,没敢出声。雷督理对着他一抬下巴——除了脖子脑袋之外,他也调动不起其余的肢体了:“有话就说。”

  小副官这才低眉顺眼的出了声:“参谋长和太太是这么商量的,要是局势好呢,就什么都不说了。要是不好呢,参谋长负责管您,太太负责管家,双方行动一致,随时可以一起出京往天津去。”

  雷督理嘀咕了一句:“何至于逃?也是多余。”

  随即他甩出一个犀利眼神,把小副官甩了出去。小副官刚走,林子枫进了来,一进门就觉得雷督理仿佛有点变化,两只深而暗的大眼睛里,仿佛是有了一点光芒。

  “你不得了啊。”林子枫未开口,他先说了话,声音依旧是有气无力的,但总算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来:“我的太太都敢惹。”

  林子枫一愣。

  雷督理随即一笑

  :“没事,她是好心,你也是好心。我看人只看心,心好,打我一顿我也不记仇。”

  林子枫感觉这话简直没法往下接,既然如此,索性不接,他直接说道:“大帅,是有这么一件事——韩伯信是把张嘉田交出来了,张嘉田的眼睛鼻子胳膊腿儿也都在,但是他胳膊上中了一枪,这是个较重的伤害。”

  雷督理一皱眉头:“怎么还中了一枪?”

  “韩伯信派出来的刺客,本来以为是把您给活捉回去了,结果发现他不是您,那帮刺客一恼,就打算把他毙了出气。第一枪没打准,打胳膊上了,要打第二枪的时候,张嘉田说自己是个师长。他们认为师长算是大官,留着也许有用,所以就没有继续开枪。”

  雷督理听到这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林子枫继续说道:“负责接人的莫师长,把韩伯信的二儿子三儿子扣下了没放,说是什么时候张嘉田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放韩二韩三。大帅认为莫师长的做法如何?若是妥当的话,那就这么干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不假思索的答道:“妥当,就这么干。”

  然后,他又说道:“我回家吧!”

  林子枫转身出门,招呼副官预备汽车,又回了来,想要独自搀起雷督理。雷督理顺着他的力道往起站,站到一半就又瘫了下去:“疼疼疼疼疼……”

  林子枫慌忙扶他坐回了椅子上:“大帅哪里疼?”

  雷督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