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静静听着,就听她这一番话讲得有条有理,分明是提前演练过许多遍的,一句接一句,简直是在哄着自己诱着自己,把自己一路引到那最终的“离婚”二字上去。他早就觉得这女人厉害,先前还为此得意,认为自己的太太不是庸脂俗粉,结果现在可好,她把她的厉害都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这是把他当成敌人来对付了!

  他说不过她,于是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少废话,跟我走!”

  他一动手,一股子恶气从叶春好的

  心底往上冲,瞬间也冲破了她那张心平气和的假面——雷一鸣想得没有错,她确实是把他当成了个敌人来对付,一言一行都有设计,所以能够心平气和,能够慈眉善目。可这敌人忽然蛮不讲理的动了手,让她瞬间回忆起了他往昔种种的蛮横与狰狞。

  她也是个人,她也有脾气,她先前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她只不过是看透了他的本质,所以不再恋战,不愿再往他身上多花一丝一毫的心力。把手用力向后一抽,她的神情还没走样,然而一张脸已然气得雪白:“你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

  她若是扯起喉咙叫骂一场,哪怕是骂遍了雷家的祖宗,雷一鸣兴许也能忍耐,可她偏偏说出了“无理取闹”四个字,雷一鸣听在耳中,就像那心虚的人被当众揭了短一样,立时恼羞成怒起来。她越不走,他越要让她走,转身把她拽到怀里,他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叶春好虽是个女流,但此时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一挺身便从他的臂弯中翻了下去。雷一鸣以为她是要往外跑,从后方抱了她的腰就往回退,退过几步之后,他的腿弯碰到床沿,向后一仰就倒了过去。而他是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了,他怀里的叶春好向旁一滚,也滚落到了他的身边。他扭头看清了她,当即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气喘吁吁的质问:“闹够了没有?”

  叶春好瞪着他—

  —她这人死要面子,从来不说后悔的话,可此时此刻,她真觉得自己两年前是瞎了眼睛。她也是个年轻的人,真被逼急了,她的胸中也有热血。一只手从她的手臂滑了下去,滑过她的大腿,去撩她的旗袍,她狠狠的挣了一下:“别碰我!”

  雷一鸣的手指勾上了她的腰带,开始撕扯:“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轮不到你对我发号施令!”

  叶春好听到这里,“唰”的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雷一鸣被她这一巴掌抽得脸一偏,随即手上加了劲,硬把她的腰带扯了开。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和人张牙舞爪的打过架,可是当感觉到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时,她在极度的厌恶与愤怒中,一把抓向了雷一鸣:“你给我滚开!”

  她的指甲结结实实的挠过了他的脸,他紧闭眼睛躲了一下,紧接着伸手握住她的双肩,把她抓起来狠狠向下一掼。虽然床板上铺了被褥,可她的后脑勺猛的撞了下去,还是瞬间眩晕了一下。两只手乱抓起来,两只脚也乱蹬起来,她低了头去咬他撕扯自己纽扣的手。一口咬住了,又被他一巴掌打得松了口,她呜呜的哭,拼了命的打,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没有人样子了,但是没有关系,对待这畜生一样的丈夫,她也不做人了!

  纽扣叮叮当当的落在了地上,她身上的旗袍敞了怀,

  雷一鸣也撕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把冷浸浸的身体往她的怀里贴。她第一次发现他那身体凉得不像个活人,于是毛骨悚然的推他搡他,翻了身抓着床栏往床下爬。然而雷一鸣死死的抱住了她,一边抱,一边把冷而湿的嘴唇凑上了她的后脖颈。那里有温暖甜蜜的气味,他简直不知道是要先深呼吸,还是先亲吻她。

  或者是直接活吞了她。

  午夜时分,电灯无缘无故的灭了。

  房内已经寂静了一会儿,雷一鸣赤裸着坐在床边,觉得这黑暗来得很及时,可以让他免于面对周围的一切。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摸了一下,摸过之后嗅了嗅手指,他闻到了血腥气味。低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嘴唇有裂口,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叶春好昏迷在了在一旁,两条腿冰凉的晾在外头,他探身伸手在那腿上摸了一把,触感黏腻,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到处都是血,杀了人似的。抬头看着窗外,窗外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月光。不过天迟早是要亮起来的,而他只盼着太阳晚一点出,光明晚一点来。他躲在长夜里,便可以不必去善后,不必去收场。

  他知道,自己这回混蛋大发了。

  怔怔的又坐了好一阵子,他摸索着找来衣服穿了上,然后四脚着地的爬到了叶春好身边。她周身都是凉的,他便拉过棉被给她盖了上,又把她连人带被的

  一起抱了住。惶惶然的望着前方,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扭过脸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感受到了她右眉上的那一道伤疤。下意识的伸出舌头在那伤疤上舔了又舔,他收紧了手臂。

  她不是他的敌人,所以,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二天

  天终于还是亮起来了。

  叶春好睁了眼睛,鼻子下面有血迹,眼角也有一片淤青。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雷一鸣,她不言不动,瞎了似的。

  雷一鸣开了口:“春好……”

  他这轻轻的一声呼唤,让她活了过来。颤巍巍的用胳膊支撑起了上半身,她披头散发的直瞪着他,嘴唇翕动,吐出了一个字:“滚。”

  雷一鸣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发:“春好,我——”

  在他那只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她打了个极大的冷战,随即从胸腔深处嘶吼出了凄厉的一声:“滚!!”

  他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慢慢的后退下床,像被她吓着了似的,真滚了。

  雷一鸣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就跑去东院儿找太太,并且是一去不复返,白雪峰这边的人就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到床上算账去了,便各自早早的去安歇。白雪峰夜里回了趟家,清晨早早的赶回了大帅府,打算等着伺候大帅洗漱更衣,哪知道进门之后,他发现大帅也是刚回来。直勾勾的看着雷一鸣,他张了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无言,雷一鸣也无语,单是抬手一抹嘴角——嘴角的伤口裂开了,正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白雪峰看了他的动作,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拿了手帕上前去为他擦伤,一边擦,一边就见他短发蓬乱、衣衫不整。然而这还都是小事,可怕的是他左脸上肿起了四道抓痕,从面颊一直延伸到了脖

  子上,不但红肿,而且还正在渗血。

  “大帅,您这是……和太太打架了?”

  雷一鸣扭头又啐出了一口血沫子,然后抬袖子一蹭嘴唇,“嗯”了一声。

  “那我叫医生过来给您瞧瞧吧!您这脸上,伤得不轻啊!”

  他一点头,又道:“也给太太找个医生。”

  上午,莫桂臣师长来见雷一鸣,被白雪峰挡了驾。莫桂臣挺惊讶:“大帅又病了?”白雪峰苦笑着点头:“是,又病了。”

  下午,林子枫来见雷一鸣,也被白雪峰挡了驾。林子枫也有些惊讶:“他又病了?”

  白雪峰依旧是苦笑,但这回他把林子枫扯到一旁,说了实话:“昨夜跟太太打起来了。”他抬手对着林子枫比划:“脸,脖子,全让太太挠了个稀烂,这几天都没法儿见人了。”

  林子枫听到这里,非常高亢的“哟”了一声,“哟”过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声有点过于兴奋,故而清了清喉咙,把调门降低了些许:“那么,叶春好呢?”

  白雪峰上午给叶春好找了一位女医生,女医生看诊过后,出来了自然也要对他作一番交待。他听了那番交待的内容,心里立刻全明白了,可是对着林子枫,他不能实话实说,因为叶春好毕竟还是这个家里的太太,他若是如实说了,倒像他拿着太太开黄腔似的,一旦传到了雷一鸣耳朵里,那他还活不活了?

  于是他含糊答道:“也和大帅差不

  多,差不多。”

  林子枫仿佛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微微的问白雪峰:“那这二位,还过不过了?”

  他这人原本就是难得一笑,自从左脸受过伤之后,越发成了个没有表情的冷面人。如今他忽然喜笑颜开起来,几乎把白雪峰吓了一跳:“那……不知道。”

  林子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白,我看啊,过两天你又得满城买大姑娘去了。”

  白雪峰嘿嘿的笑——当年的林燕侬,就是他在雷冯二人一场大战之后,跑遍北京买回来的。他并不介意顶风冒雪的出去买大姑娘,横竖这本身就是件有趣的事,还能从中落下一笔油水。不过他不便公开的附和林子枫,因为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做了没关系,说了就显着缺德。

  一团和气的把林子枫敷衍了走,他松了一口气,转身上楼又去看望雷一鸣。雷一鸣上午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身上脸上的伤,虽然瞧着血淋淋的挺可怕,其实都是指甲抓挠出来的皮肉伤,并不要紧,所以连包扎都不必,万紫千红的全晾了出来。坐在窗前的一把大摇椅上,他把白雪峰叫到了自己跟前,先是出了会儿神,然后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白雪峰答道:“上午让医生过去瞧了,说是没大事。上上药,养一养,也就好了。您要是惦记着,我现在再过去看看?”

  雷一鸣一摇头:“不用。”

  然后他又发起了呆,白

  雪峰以为他是没话吩咐了,轻手轻脚的正要走,哪知他又开了口:“太太若是要走,我是决不允许的。”

  白雪峰一躬身:“是。”

  “你挑个好点儿的地方,让太太搬过去住。东院儿就那么三间屋子,住久了,憋得慌。”

  “是。”

  “再给太太添几样解闷的玩意儿,她爱看书,给她送些书。”

  “是。”

  “平时,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管她,就是别让她出大门。”

  “是。”

  白雪峰答到这里,因为听他声音颤悠悠的有点不对劲,便抬眼望向了他,就见他把左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握拳拄着下巴,眼中亮晶晶的,竟像是含了泪。察觉到了白雪峰的目光,他横了他一眼,随即要哭似的一咧嘴,闷声闷气的咕哝道:“一个一个的,都他妈变心了。”

  说完这话,他扭开脸,一滴泪珠子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他板着脸,吸了吸鼻子。

  白雪峰保持了弯腰的姿态,低声说道:“大帅别伤心,过两天,等您和太太都过了气头了,您再去见太太一面。”

  雷一鸣紧紧的闭了嘴,摇了摇头。

  “那就再等等,等到您和太太的伤都养好了,到时候也快过年了,您和太太一起上天津玩玩,这个……周围的环境一变,人的心情也就变了。”

  “我不能再见她了。”他终于开了口,带着哭腔:“我没脸见她了。”

  白雪峰听了这话,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回答

  ,只得愁眉苦脸的叹息了一声,心里则是犯着嘀咕,不知道这位大帅今年究竟是三十六,还是十六。东院儿的太太还没落泪,他倒是先哭上了。

  “这事就别告诉老林了。”他又暗自盘算:“老林最近也有点不大正常,大帅这边一闹家务,瞧把他乐的,都走样了。”

  雷一鸣觉得,自己确实是没法再去见叶春好了。

  原来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去负荆请罪,还敢嬉皮笑脸的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那脾气发得情有可原,自己不是坏,只是耍性子而已,耍性子从来也不是大罪,他知错了,她多担待,不就结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着自己挺有理,所以能见她、敢见她。可是经过了昨夜那一场之后,他没理了。

  纵是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去,他也没话讲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他不仅后悔,而且羞耻。

  雷一鸣在卧室里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左脸上画着四道血痂,依旧是不适宜见人,然而虞天佐来了,他不得不见。病怏怏的强打了精神,他因为这脸上的伤实在是没法遮掩,所以索性不管了,由着虞天佐对他看了又看。而虞天佐看够之后,开口问道:“你这脸是让谁挠了?”

  他不耐烦的一皱眉头,从鼻子里往外呼出了一股子冷气。

  虞天佐见状,当场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挺身坐正了,抬手一摩挲脸

  :“得,还想找你出去玩玩呢,结果你还把彩挂到了脸上。”

  “不玩了。”他说:“这一阵子我三灾六病的,哪儿还有玩的心思。”

  虞天佐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坐下:“哎,问你个事儿,有没有南边的人找过你?”

  “南边的人?”他随即反应过来:“国民党?”

  “对。”

  雷一鸣摇了摇头,然后反问:“他们找你了?”

  虞天佐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他们今年一路往北打,眼看着就要打到咱们眼前了,你心里不能没点儿盘算吧?”然后他用了个新学来的词:“你个反动军阀?”

  雷一鸣听到这里,笑了一下:“反动也罢,军阀也罢,随他们骂去,我不在乎。大总统坐天下也罢,国民党坐天下也罢,只要别动我的队伍和地盘,我也无所谓。”然后他转向虞天佐:“我这个人啊,没有野心,很好说话。”

  虞天佐听了这话,心中冷笑,嘴上说道:“那你总得站一队啊。”

  “再等等。”他拍了拍虞天佐的胳膊:“站了队又没钱拿,你着什么急?”

  “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有了决定,可得告诉我一声。”

  “那是自然。”他心里乱纷纷的,有口无心的应付着虞天佐:“你是我的老大哥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得站在一起。”

  虞天佐又问:“你真不能出门?”他伸手捂了雷一鸣的左脸:“我给你遮着点儿,咱们出去逛逛?

  ”

  雷一鸣一晃脑袋:“别闹,我跟你说,我这一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在家里养病了。”

  “那你上我家玩玩去?”

  雷一鸣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成!可是有一点,就咱们两个,别叫别人。我这模样可见不得人。”

  虞天佐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雷一鸣裹挟了走。而雷一鸣一走,白雪峰略微得了一点空闲,便趁机跑去了内宅。雷家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在宅子后部收拾出了一座小二层楼,给叶春好居住。小枝闲了半年,如今回到叶春好身边,也算是重新有了差事。白雪峰每隔几天就要过去一趟,一是和小枝谈谈,二是瞧瞧叶春好的情况,回来好汇报给雷一鸣。起初几天,叶春好一直呆呆的不理人,他还以为她又要成为第二个玛丽冯,然而过了几天之后,她像那枯萎的草木还了阳似的,眼珠子渐渐活动起来,竟然又像个好人儿似的,能够说话了。

第一百五十章 果实

  小枝上楼进房时,叶春好正歪在床上看一本杂志,见小枝进来了,她坐起身来说道:“那点心我不吃了,你把它收拾了端出去吧。”

  小枝答应一声,走去床前的小桌子旁,把桌上的几碟子点心放进了一旁的大托盘里,然后回头向门外看了看,她转身走到叶春好面前,从小棉袄里头掏出了一只小瓷瓶。瓷瓶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叶春好见了,伸手就要接,可小枝紧紧的把它攥住了,却是不肯松手。

  “太太,”她低头悄声的说:“您真吃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是吃出个三长两短了,那可是了不得!”

  叶春好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不吃的话,我心里实在是慌得很,越想越是害怕。万一是真的,那我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那伸到半路的手缩了回去,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小枝见了,索性把那小瓷瓶又揣回了棉袄里头:“太太,您再等等看,兴许过两天就来了呢。真是不来,您再吃它也不迟。我听卖药的说了,这东西吃了是要流血伤身的。”

  叶春好抬手按了按心口,没再说话,只觉得周身的皮肉一阵阵发紧,心脏时不时的就乱跳一阵,让她无缘无故的慌乱起来,慌得躺不住也坐不住。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毛病,自己这是有了心病。她表面上还和颜悦色着,其实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月事迟

  了五天没来,也能让她恐慌——她怕那一夜雷一鸣的暴行,会在自己体内种下一个小生命。

  当然,按理来说,绝无这种可能,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同床,两人结婚两年了,她的腹中一直是没有动静。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不由自主的偏要往坏里想,越是想,越是慌,慌到最后,她和小枝商量出了一条计策,让小枝出门去那药铺里,买了一剂打胎的药。药有两种,一种是熬出汤汁来喝的,另一种就是这装在瓷瓶里的小药丸子,小枝瞧着虽是个小姑娘,可在需要她勇敢的时候,她可以像个饱经风雨的老妇人一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着药铺里的伙计,她老着脸皮挑来选去,不懂就问,末了,她买回来了这么一小瓶药,带进了叶春好的房间里。

  叶春好的心事,她都知道了,叶春好告诉她“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她听了,也觉得有理。那一日她被白雪峰带回到叶春好面前时,她几乎都认不出了她——叶春好蓬头白脸的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一侧面颊肿得变了形状。她试探着喊“太太”,她呆呆的望着前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枝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及至旁人都走了,她见叶春好身上不干不净的,又有血渍又有药味,便端来热水,想要给她擦擦身体。结果脱了衣服裤子一瞧,她又是一惊。

  叶春好的

  双腿都不能动了,腿根全是红红紫紫的抓伤,下身更是裂了口子,不知道那人和她是有多大的仇,要把她活活的撕扯开来。

  小枝咬了牙,从此加了万分的小心来照顾她,照顾了没有几天,她渐渐的知道看人了,又过了几天,她开始说话了,说的都是不要紧的闲话,那天夜里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提。直到这该来的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才像慌了神似的,含含糊糊的向小枝讨起了主意。

  小枝没别的主意,就只会去买药。这种药不是她第一次碰,她自小失了父母,被她的叔婶带回家去抚养,十二岁那年,就被她叔叔祸害了。十四岁,她怀了身孕,差点被她婶婶活活打死。挨过了毒打之后,她叔她婶联手给她灌了一肚子的堕胎药汤,当着她的面,两人讨价还价的商量,商量的结果是等她把孩子打下去了,若是她还活着,那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若是死了,那则是简便,直接拿席子一卷,扔到城外野地里去就是了。

  她身体结实,胎打下去了,她没有死,但也没有等着叔叔婶婶把她卖去窑子。打下胎的第三天,她逃了,一路逃去了女子留养院门前,因为听闻这地方专收可怜的孤女,而她无父无母,就正是一个孤女。在女子留养院里悄悄的活了三年多,她因为才干出众,被叶春好选中了带走,从此改头换面,又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叶春好不知道她的历史,她却是能够理解叶春好的选择。她唯一所顾虑的,便是怕叶春好判断不准,胡乱吃了这药,反倒要受伤害。

  小枝昼夜揣着那药,生怕叶春好一时冲动,拿了它吃。如此又过了几日,叶春好养足了一个月,终于能够自如的下床活动了,便把小枝叫了过来,开始秘密的商议大事。

  叶春好的“大事”,便是逃。

  她不是莽撞行事的人,做任何决定之前,总要前思后想无数遍,将种种的可能性都考虑个遍。然而如今她顾不得周全了,她的名望、地位,也都可以暂时舍弃了。她是受过穷的,最知道钱的好处,可到了此时,她连那座金矿都可以不要了。

  雷家的财政大权,现在已经尽数转移到了林子枫手中,但幸而她当初也留了一点心眼。巨款从她手中出出入入之时,她颇巧妙的扣下了一点零头,积少成多,竟也落下了天津英租界的两处房子,以及银行里的二十万元。这半年来,房契和存折一直都在小枝的手里,一点马脚都没露,如今完完整整的回到了叶春好的手中。这笔不为人知的体己成了她的底气与希望,纵是天津也容不得她安身,那她大不了带着钱往远了走,浪迹天涯”去!

  逃是不容易的,但只要她和小枝都轻手利脚,那么这大帅府又不是一座堡垒,她们总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希望是有的,光明也是有的

  ,前提是她和小枝得是“轻手利脚”。她们不但得像女飞贼似的逃离雷府,还要有力量奔波流浪。

  所以她不能怀孕。

  即便她不逃,她愿意在这雷府里做一辈子牢,也同样的不能怀孕。一想到腹中揣着雷一鸣的骨血,她就嫌恶得要作呕。他已经成了她噩梦的来源,她永远记得他的裸体——冰凉的,沉重的,像一具还了魂的尸首,执着蛮横的贴附向她,推不开也甩不脱。

  和小枝同坐在房里,她低低的说话,说她们的那件大事,说到了一半,她忽然停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对小枝说:“那个……还是没来,我心里越来越慌了。”

  然后她伸出了手:“你把那药给我吧。”

  小枝还是有些犹豫:“您……真吃呀?”

  叶春好答道:“真吃。”

  小枝又想了想,末了从棉袄下头把那只小瓷瓶掏了出来。她恨她叔叔,连带着也恨了天下所有的男人。如果叶春好当真是铁了心的要逃,那么她倒是很愿意以着丫头的身份跟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去。

  叶春好把那一瓶小药丸子分成三顿吃了,毫无反应。

  她挺纳闷,怀疑小枝是买错了药,又因为月事还是不来,所以她着了急,催促小枝出去再买一副厉害些的药回来。小枝被她催得也没了主意,又见春节将至,街上的铺子接二连三都关了门,便慌慌的跑去药铺,又买回了一副药。这回她没要那效力温和

  的小药丸子,直接让伙计抓了药材包成一包,预备回来熬出了汤汁给叶春好喝。哪知她带着这一包药刚回了大帅府,便迎面见了白雪峰。

  白雪峰一见了她,便忍不住要上来和她搭几句话:“小枝!干嘛去了?”

  她给了他一个微笑:“也没干嘛,太太这几天肠胃不舒服,像是有点儿积食似的,我就出去买了一副药回来。”

  说这话时,她的态度非常自然,因为那药包上没有字迹标签,除非白雪峰把它打开了检查,否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雪峰听了这话,也笑了:“好丫头,真勤快,天这么冷还往外跑。以后太太哪里不舒服了,你直接来告诉我就行,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小枝笑了笑,不再多言,低头继续向前走去。白雪峰停在原地想了想,灵机一动,却是转身跑回楼内,走到了雷一鸣面前。

  雷一鸣在家里躲了一个来月,脸上那四道血痂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瞧着基本恢复了原样。白雪峰见他此刻挺清闲,便陪笑说道:“大帅。”

  雷一鸣枕着双手,躺在床上,听了他的声音,便转动眼珠扫了他一眼,又“嗯”了一声。

  白雪峰继续说道:“我刚过去瞧了太太。”

  雷一鸣这回盯住了他。

  他笑道:“我看太太的精气神是越来越好了,这两天她的肠胃有点不舒服,还知道自己保养身体,让丫头出去买了药吃。”

  “让贝尔纳过去

  给她瞧瞧,别让她胡吃药。”

  “贝尔纳医生上个礼拜去上海了,总得过了春节才能回来。要不然,我让郎大夫过来?”

  雷一鸣点了点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