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地一下,刘盈一把捏紧了女子纤秀滑腻的手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冷冷逼视着眼前这个美得玲珑、媚得诱人的女人。

“姑娘是爽快人,言而有信这四字,姑娘该当比我更明白。不明白的话,且看看右墙上的山水图,那上面是如何写的。”

牡丹的脸色,霎时间黑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那是胡荼的墨迹,她岂会不知。

刘盈若是拿别的事来激她,还不知牡丹会想出什么招儿来推脱。

可是,那墙上偏偏是小狮子的手笔。

谁也不知,小狮子写什么不好,偏偏在那副山水画上,竟写了“言而有信”四个大字。

一幅画,堵住了牡丹所有推脱的念想。

女子怔怔看着墙壁上的水墨画,滑润如青葱的纤纤玉指几乎要触碰到画上的字,却猛地像烫了手似地缩了回来,似乎怕亵渎了作画的人。

她的眼中,霎时间流露出说不出的悲哀。

生墓的秘密,终于一清二楚。

在从牡丹阁,手持着宫灯一路往下的时候,刘盈回头看了一眼,但见牡丹痴痴地坐在那儿,依然是美人,依然是眉目宛然,依然是说不出的娇媚迷人——可是刘盈心中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胡荼啊胡荼,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儿,让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

一个两个也罢,就连牡丹这样的美人,都为他*,甘愿在含烟楼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这个男人,果然是祸水。

从牡丹阁的地道往下走,宫灯散发出莹莹的光芒,柔和地洒落一地,照得墙壁泛出了淡淡的冷光。

地道里很干燥,空荡荡的,几乎一眼都望不到头。

这样走下去,不知道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一个人持灯而走,不过三分钟的空儿,竟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极诡异的感觉。

仿佛,周遭伸出了无数的手,要将人活活拉下地狱。

倘若是胆小,或是心智不坚定的人,恐怕走不过五分钟,就会被自己的幻觉逼疯。

然而,刘盈向来是执念的人,一旦做了某件事,就会一直走下去。

她目不斜视,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光线忽然大亮——

不知这到底放了多少颗夜明珠,竟然照得墓室中宛如白昼。那夜明珠,也不知是什么成分的,竟和普通的珠子不同,散发出暖暖的光华。

若不是如今是寒冬天气,地道里空气寒冷逼人,他还真以为是艳阳高照的时候。

看得出,建造生墓的人,必然是下了工夫,竟如此巧夺天工。

胡荼,他到底哪来的银子?

刘盈脑子忽然蹦出了这个古怪的问题,还不等她继续古怪下去,忽地,脚下赫然一空,“啊——”一声惊惶的尖叫,她身子猛地往下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堕了下去。

下面是空的!

一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入脑海。

她当机立断松了宫灯,紧接着反身,迅速扒住了后面粗粝的巨石。

身子的冲力好半天才勘勘停下,她还没长好的指甲刹那间被强烈的下坠之势弄得鲜血淋漓。

不过,好歹是顿住了身子。

刘盈半悬在空中,轻轻呼了一口气——好险。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砰”地一声脆响,应该是宫灯掉到下面摔碎了。刘盈心里有些发悚,刚才如果是从这里掉下去,恐怕摔碎的就是自己这颗脑袋了。

她手指紧了紧,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往下看了一眼。

只一眼,后背刷地出了一层薄汗。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剑阵,恐怕落下去,先就得被捅成个透明窟窿。

刘盈手指攀住巨石,足上借力,一个翻身,勘勘爬了上去。一坐到平地上,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看来,就算是找到生墓的捷径,也不能太过马虎。

刘盈四处张望了一下,周围虽然很亮,却算不得宽敞,刚才自己就是被这道亮光给迷惑得往前走,才险些跌落剑阵。

前面似乎已经到头,四周没有任何出路,难道,生墓的进口就是从这里下去?

刘盈不敢往下看,下面仿佛一眼见不到底,直接看去,是密密麻麻的剑阵。刚才悬在半空,全部的心神都在上面,所以没觉着。

如今,她再往下看一眼,眼中立刻一片眩晕。

她忙缩回脑袋,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眩晕的感觉稍褪了一些。

看来,除了从这下去,没有第二条路了。

刘盈稳住心神,继续低头看了几眼,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绝处必有生路——在峭壁上,有一条软梯,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剑阵里。

她伸手试了试软梯,粗厚的麻绳十分结实。

峭壁大约十数丈,往下爬的时候,刘盈眼观鼻、鼻观心,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夫子原本就有轻微的恐高症。

何况,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剑阵,倘若手上打滑,掉下去可不是说着玩的。不知爬了多久,也许是短短一瞬间,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刘盈浑浑噩噩,根本记不清楚。

“啊——”

忽地,她脚下又一个踏空,手上差点一滑,身子晃荡了一下,险些跌落下去。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峭壁底下,激起一片“哗啦啦”的剑鸣声。

那声音近得很,仿佛就在耳边。

刘盈双手死死抓着软梯,壮着胆子往下瞄了一眼——她居然已经到了剑阵上方不到一丈的距离?

她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在剑阵中挑了一个比较空的地儿,跃了下来。

“轰隆!”脚尖刚刚点到地面,地底忽然发出巨石轰隆的声音。

“嗡——”

先是一柄剑身微微震动,紧接着,所有的剑身都在晃动起来,诸剑一齐发出清越的剑鸣,那么多柄清华绝世的宝剑,闪烁着一溜儿如水的光芒,银晃晃的光亮耀着眼,几乎要灼伤眼睛。

刘盈慌忙用手遮了一下眼。

眼角的余光中,她似乎看见有一柄宝剑斜斜在地上,自己手中刚才提着的宫灯,就在那柄剑的周围,被摔了个粉碎。灯油蔓延在地,几乎要浸湿宝剑。

她仔细再看了几眼,发现这剑上都刻了字。

那似乎是——

沈氏的宝剑!

小狮子居然用世人千金难求一剑的沈氏的兵器倒插成剑阵,真是奢侈!

不过,她素来不是嗜武的人,只看了一眼,立刻从剑阵中寻到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出了剑阵。

剑鸣的声音以及地底的震动,渐渐平息下来。

果然不愧是小狮子为自己建造的生墓,从宫灯熄灭的地方,一直到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明晃晃的,墙壁上按照四季刻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以及上古时期的瑞兽,不知道是哪家大师的工笔,一切竟然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出墙壁。

明亮的夜明珠,在头顶上方洒落明净的暖光。

因为爬了太久的软梯,她手指几乎要被冻僵了,这时候心中一松,十根指头不由麻麻痒痒,细瞧之下,居然磨出了殷红的血迹。

刘盈忍不住苦笑一声。

她一直以为,生墓之中应该无数凶险,可是到了这,除了刚才差点跌死以外,这么久都没有遇见任何危机。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走到一个石屋外。

石屋不大,上面有一行小字,是用西丘文写的一句诗,刘盈研习西丘文这么长的时间,当即明白这诗中大意,她没多想,直接推门而入。

“咯吱”一声,门刷地在身后自动关闭。“轰隆”一声巨响,就在身后响起,仿佛有人在她心口冷不丁敲了一锤子,她心口忽然“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门落下的地方,一下现出五道石门,每道门上,分别用西丘文写着“砗磲”、“玲珑”、“乾玄”、“数之小成”和“罗汉”几个词组。

刘盈一眼扫去,面上忽然露出极精彩的表情。

有点像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最终,她嘴角抽了抽,想也不想推开了“数之小成”那道门。

她实在想不出,小狮子居然在生墓中玩了这么一手。

用西丘字来堵住来人的道路,真是胆大包天,他就那么相信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识得西丘文?

更何况,这上面的字也十分有趣。

“砗磲”,是佛之七宝之一。

“玲珑”,有八面玲珑之意。

“乾玄”更是有趣了,“乾玄用九,乃见天则。”——这是《易?文言》的内容。

“十是数之小成。”又是《左传?僖公四年》里的句子。

至于最后的,分明取了“十一罗汉”的意思。

小狮子对西丘文毕竟不大熟,这世上熟悉西丘文的大约也不多。

不过,他既是认识申嚜,完全可以让申嚜帮他来完成生墓中的这些机关。可他偏偏用这样的方式,自己来刻了句。

这五样,分别是指七、八、九、十、十一层墓穴。

刘盈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门上的字,通通出自胡荼手笔。

想起那个阴戾沉默的少年曾经一笔一划地在这里刻下这些字,想起他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她心里忍不住又是一痛。

数之小成的那一扇门推开了,眼前迅速出现一条黝黑的通道。

仿佛是墓穴之中,一切都活了起来。

刚才在上面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赫然消失了。

这里有水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暗得逼人,但她清晰听见从下面,传来许多别的声音。其中,那些声音被无限放大,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一刹那,她的眼睛赫然睁大,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二少!胡荼,你在哪里?”

她来不及多想,整个人猛地冲了下去。

这是一个陡峭的楼梯。

刘盈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感受到胡荼的呼吸声。她大声喊着胡荼的名字,顾不得脚下深浅,忽地,她不知道踩空了哪一步,“啊——”的一声,几乎是重重滚了下去。

手臂、肋骨以及腰上、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特别是脚踝处,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让刘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痛得后心和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可此时,她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

胡荼,真的是胡荼!

胡荼果然在这里!

她忍着剧痛,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忽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晚,让小狮子一个人在这里受这么多的苦,眼中饱涨的感觉几乎要飚出滚烫的液体。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光线在一瞬间,纷纷收拢。

就在她大叫“胡荼”的时候,那个微弱的呼吸声,忽然在一瞬间消失了。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尖锐的冷意,贴着头皮呼啸着剐过。

这里太黑了,居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脚下踉跄,“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又跌了跤,吃了一口的灰土。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她空茫地在墓室中一遍遍寻着,可是刚才那个微弱的声音就像是自己的错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盈一遍遍地找,却只是徒劳。

她们说得不错!

胡荼果然不想见自己!

时至今日,他竟然连呼吸都隐藏起来!

一想到这,她心里刀割似的疼着。

第二十二章

“呜——”

连日来的悲楚,在这一瞬间忽然爆发出来,身体上、心理上的痛,积累得越来越多,终于突破了自己能够承受的临界点,猛然爆发出来。

年轻苍白的女子蹲在那里,捂着脸,悲戚地哭了出来。

“胡荼,我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不说话?”

眼泪顺着指缝,湿漉漉地一片,流淌下来。

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在黑暗的密室中,凄凉地回荡着。

“如果,你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我,不想看见我的脸,这里黑漆漆的,你什么都看不见啊…

“让我看一看你,好不好?

“我知道这生墓是你的,我知道你利用我,可是我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让我看你一眼,看看你好不好,就一眼,行吗?

“胡荼,你到底在哪里?”

说到最后一句,刘盈已经是泣不成声。

眼睛还没有适应忽然而来的黑暗,她肿着哭红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伸出手,起身就想继续找下去。

这里太黑了。

第十层墓穴曾经坍塌过,到处都是巨大的石头,以及一地的石渣。

刘盈到底不习惯在黑暗中行走。

“砰!”

站起,跌倒。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