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催眠师 作者:丽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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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催眠与反催眠的生死角逐,一部外星遗迹和古老文明的斗争史诗

这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掌握、不可告人的催眠术,世人都被此驱使。让你经历产生死亡倾向的心理实验,催眠与反催眠的生死较量,模糊认知,删除记忆,制造梦魇,安乐死…

带你走进心理专家刻意回避的致幻实验,江湖中人绝口不提的魔力幻境,进入外星遗迹、远古战争、陨落的文明…

在梦境中探索到你前世的情劫和今生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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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领钱宁慧无意中参加了一个心理实验,随即产生了种种死亡倾向。冷面催眠师长庚突然出现,在探访钱宁慧潜意识的过程中,得知了她小时候的惨痛遭遇。

为了解开钱宁慧的心结,长庚和她前往贵州天龙堡,发现了钱宁慧身世的秘密。原来,钱宁慧的母系血统竟然来自遥远的玛雅王国,而那个心理实验,还有长庚和他背后的势力,都与玛雅圣瓶有关。

长庚想要从钱宁慧身上找到揭开玛雅圣瓶秘密的线索,另外几股势力也聚焦在钱宁慧和长庚身上。在与钱宁慧感情日益加深之际,长庚被掩藏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钱宁慧的母亲被绑架,钱宁慧和其他玛雅后裔一起前往玛雅圣城,在惊心动魄的密林追踪中,他们又发现了埋藏千年的惊天秘密…

楔子

袁恕终于下定了决心,穿过密林去寻找传说中的玛雅圣城。

他的上司杨千户并不赞成这场冒险。作为此刻品级最高的大明官员,生性谨慎的杨千户宁可大家在这片狭长的海滨定居上一两年,等到储存够食物补给再想法开船回到大明。

可是袁恕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他们虽然从附近友好的土人村落里交换到了当地特有的、后世叫作“玉米”和“红薯”的食物,加上每日在林中捕猎,暂时解决了100多号人的吃饭问题,但这些食物仅够每日糊口,要积攒几个月航海行程的粮食谈何容易?

难不成,他们这些堂堂大明的军士,最后也要沦落到和那些衣不蔽体的土人一样,过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生活?一想到这点,袁恕就觉得还不如痛痛快快在战场上死了的好。

袁恕的职衔是旗校,在随三宝太监郑和从南京龙江港起航时,只能算是个低等武官,头上除了指挥,还有百户和千户层层上司。而他们所乘的船只则被称为“战船”,长18丈,宽6丈8尺,比起郑和等太监、少监乘坐的“宝船”小了不止一倍。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各级达官贵人和外国使节的安全。因为作战时需要保持船体的轻捷灵动,战船上主要储备的是各类军械,至于食物用度,则由船队中专门的粮船进行供应。

袁恕是第一次出海,虽然郑和之前已经成功航行了五次,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新的航行会一帆风顺。实际上,前几次航行中就有无数人葬身鱼腹或者流落他乡,永世无法回到故土,但新奇的旅程和丰厚的赏赐还是让袁恕这种年轻军人充满豪情地踏上征途。

最开始的旅途还算顺利。他们从南京至太仓,经历占城国、爪哇国、三佛齐国、暹罗国,一直往西,目标是要前往位于大海和草原之间的木骨都束国。据说那里的居民皮肤黝黑如炭,体滑无毛,善于用硬木和象牙雕刻,而遍布草原的狮子和羚羊是当地人狩猎的主要对象。

其他人究竟是否到达了木骨都束国袁恕并不知道。因为航行到半途的时候船队遭遇了罕见的风暴,无法抵御的海浪将袁恕所乘的这艘戊字号战船远远抛离了大部队,并将许多人卷入了大海深处,甚至连船上的最高级别长官王指挥都被断裂的桅杆压成重伤,最终不治身死。等到船上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们终于漂流到了一块大陆,却失望地发现这并不是大部队航向所指的木骨都束国,而是一个中国人从未听说过的神秘世界。

这个世界的名字,用当地土人的语言来说,叫作“玛雅”。

来自大明帝国的军人们在新大陆的海滨与森林边缘盘桓了半年,修好了遭到风暴损坏的战船,也略微学了些当地土人的语言。根据那些土人们的描述,在他们村庄后绵延无际的森林内,有若干个神灵居住的城市。那里有繁华富庶的集市,高耸入云的祭塔,黄金打造、珠宝镶嵌的王座,还有无数美丽智慧的男女,他们是天地间离神最近的人。

袁恕对其他东西都不关心,偏偏对集市产生了兴趣。三宝太监带领他们下西洋,原本就带着无数丝绸、瓷器等大明特产,与各地土著以物易物。那么他们是否也可以用战船上储备的武器军械,在集市中换取返航所需的粮食呢?

对于袁恕的想法,千户杨成裕并不以为然。毕竟他们在森林边缘见到的玛雅土人,与大明子民一样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却无论男女几乎都是赤身裸体,所居之地也是简陋的草棚茅屋,看上去几乎与茹毛饮血的野人无异。杨成裕根本不相信他们的同族能够造出多么宏伟精美的东西来。他一口认定那些森林中的圣城只是土人们的臆想,就像传说中的天宫仙境一样,坚决反对派人穿越森林去寻找那些城市。

杨成裕的官职比袁恕大了好几级。哪怕现在他们的战船上只残存了100多号人,袁恕还是不能和他明着对抗。于是,在1422年的某个深夜,旗校袁恕带领着手下11个士兵,偷偷走进了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去寻找传说中的圣城和粮食。他们都殷切地想要回到大明,不愿在这蛮荒之地坐以待毙。

按照土人模糊的线索,他们在森林中走了两天一夜。携带的干粮耗尽之后,袁恕不得不将大家分成几组狩猎,并规定无论有否收获,都要在天黑以前回到原地集合。

袁恕的运气不错,没多久就遇上了一头野猪。可惜他射出的箭支扎进了野猪的侧肋,还是让它负伤逃了出去。袁恕拔腿猛追,野猪却在林子里绕起了圈子,利用茂密的树干和横生的藤蔓将追捕它的几个人分隔开。后来袁恕一把拽住野猪短小的尾巴,操起腰刀朝它猛砍过去,野猪却突然发狠,拖曳着袁恕狂奔几步,猛地滚进了一个坑洞之中。

袁恕收势不及,竟也跟着掉了进去。他是习武之人,慌乱中本能地伸手想要攀住洞壁,却不料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岩洞,洞壁湿滑根本无从借力,反倒将他的指尖磨得血肉模糊。他匆匆一瞥发现这岩洞虽然深不可测,洞底却是一片白亮的水光。他索性横下一条心拼拼运气,松开手臂和那野猪一前一后地砸进了积水之中。

作为下西洋的船队成员,袁恕早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所幸洞底的积水甚深,他憋住一口气后翻身划动几下,便毫发无损地浮到了水面。

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袁恕依然无法爬出这幽深的天然岩井。唯一的办法只有大声呼喊,指望同伴们听到自己的声音后赶来相救。然而他大喊大叫了一阵,头顶的井口处却毫无动静。

袁恕心中疑惑,却不得不自己寻找生路。他一边划动手脚保持身体平衡,一边观察身周的峭壁,终于在距离自己一人多高的地方发现了一道足可容人的裂缝。可惜无论他怎样用力,也无法够到那道裂缝,只能无望地泡在水中耗费体力。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沉尸井底,给那头被自己杀死的野猪偿命。袁恕心底暗暗自嘲,莫非是自己膜拜船上供奉的妈祖娘娘时不够虔诚,就算没能死于海难,也终究要被水淹死?

袁恕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同伴们迟迟不现身,冰冷的井水也夺走了他最后的力气。终于,精疲力竭的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却不防头顶传来一阵异样的水波。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袁恕张开双臂一扑,竟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绳子!他大喜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拼尽全力沿着绳子向上攀爬,将头脸重新露出了水面。

甩开脸上的水,袁恕努力睁大眼睛,顺着绳子向上看去,却见绳子的一头绑在头顶那道石缝边一块粗大的石头上,很显然是有人救了他。

“多谢!”石缝处并没有人。袁恕凭空道了一声谢,便使劲顺着绳子往上爬去。这绳子乃是用当地藤蔓编织而成,柔韧性极佳,承载袁恕的重量绰绰有余。

就在他堪堪爬到半空之时,洞壁边的石缝处却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那张脸颜色青绿,眉目凶悍,头顶上还生着赤红色的头发,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地狱中爬出来勾魂索命的鬼怪!

袁恕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手一松差点又掉回水里去。幸而他反应够快,手臂一舒依旧牢牢抓紧了绳子。此刻他看见了那个人穿着白色长袍,线条婀娜,分明是一个女子,而那张鬼面,也不过是用玉石雕刻并以禽鸟尾羽装饰的面具罢了。

见袁恕有些怔忡,鬼面女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爬上来。就在袁恕揣测她面具下的真实面目时,那个女子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令袁恕目瞪口呆的脸来。

“你是谁?”来自大明的旗校袁恕呆呆地盯着岩缝中的那张脸,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离开大明疆域时,在孤悬海外的琼州府看到的黎族女人。在南海炽烈的阳光下,那些女人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让站在甲板上的军士目眩神迷。而达官贵人和外国使节们乘坐的宝船上,往往都配有以供娱乐的歌妓,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远远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宝船上,就像是大海中踏波而来的仙女。对于在海上漂流了一年多的袁恕来说,世上再没有什么女人会比她们更美了。

可是现在,那个站在嶙峋的岩石间,手里握着一个绿玉面具的女人,却让袁恕瞬间产生了一种不敢逼视的悸动。和她比起来,那供奉在船上的妈祖娘娘真的只是毫无生气的泥塑木雕,哪里有这等从里而外焕发出的迷人光彩。

此刻震撼袁恕的,并非仅仅是这个女人的美。他自从一年多前随船队下西洋来,航行万里,经历百国,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论是皮肤黝黑、长睫大眼的暹罗、天竺人,还是高鼻深目、身材高挑的忽鲁谟斯、阿丹国人,都不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长得如此接近中华臣民。她仿佛和他们一样,也是从遥远的大明漂流到这里,只是由于习俗不同,才在装扮上有了几分差异。

想到这里,袁恕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事实:自从他们搁浅在这片叫作“玛雅”的大陆之后,在森林和大海边缘所见的土人和他们长得十分类似,只是那些土人的打扮太过奇异,习俗太过古怪,才让他们忽略了外形上的相似性。反倒是眼前这个女子,简单地穿着一件无袖白袍,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古怪的纹饰,才让袁恕蓦地将她当作了同类,下意识地用大明官话问道:“你是谁?”

自始至终,那个素雅得如同莲花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恕,仿佛看穿了他一瞬间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直到袁恕完全顺着藤绳爬上了岩缝,女人才指了指自己,清晰地吐出两个音节:“索卡。”

“索卡?”袁恕重复了一遍,见女人微笑点头,越发确定这是她的名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报出姓名:“袁恕。”又拱手鞠躬,以示感谢。

“恕。”索卡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齿。她抬起赤裸的手臂指了指身后的岩缝,先向里面钻去。

袁恕犹豫了一下,跟着索卡钻进了狭窄的岩缝。此刻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的,是怎样匪夷所思的奇遇。

第一章 奇怪的实验

2012年 中国?北京

8月30日下午2点15分,钱宁慧走进北京大学南门,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还茫然无知。

钱宁慧并不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实际上,为了在星期四的工作日来到这里,她特地向公司请了半天假,惹得老板颇不高兴。

钱宁慧也不愿意招惹老板,只是孟家远明天就要离开北京飞往英国了,什么时候能再见都是未知数,于情于理,她都得来送送他。

她沿着五四路一路朝前走,不时地用纸巾轻轻拭去脑门上的汗珠。此刻正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35摄氏度,但钱宁慧只要一想起老板青黑色的面孔,身周的气温霎时再上升10度,烤得脑海中老板的脸如同油锅中吱吱作响的臭豆腐。

“师太,师太!”远处的大讲堂广场上有人朝她招手。高大敦实的身板,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小熊维尼般的招牌笑容,可不就是孟家远?

“师太”是孟家远给钱宁慧取的绰号。因为她的名字“宁慧”听上去就像武侠小说里舞刀弄剑的女尼。钱宁慧非常讨厌这个绰号,于是假装没听见,视线也故意避开了远处使劲挥舞胳膊的孟家远。

“走这么慢,是不是又崴了脚?”孟家远放下挥动的胳膊,迎着钱宁慧大步走过来,眼睛里满是笑意,“都工作一年了,居然还没练好穿高跟鞋走路?”

“我笨,哪里比得上你北大高才生?就连高跟鞋都穿得比我好!”想起为了眼前这个家伙得罪了老板,今年的加薪大概就没指望了,钱宁慧没好气地揶揄孟家远。她心中暗想,早知道应该买个穿高跟鞋的小熊维尼送给他!

“哈哈,我才不用穿增高鞋。”孟家远得意扬扬地俯视着矮了自己一头的钱宁慧,巧妙地把“高跟鞋”偷换了概念。

“好啦好啦,高富帅小熊,希望你去英国之后能多学习人家的绅士风度——对待女士要文质彬彬,谦恭退让!”钱宁慧不假思索地回敬。由于父辈是世交,她和孟家远从小就熟识,不过与其说常在一起玩,不如说常在一起斗嘴。她工作以后刻意伪装出职场女性的端庄稳重,一碰到这个家伙还是会原形毕露。

其实钱宁慧并不想见孟家远,若非被父母一再催逼,她才不会特地跑来给孟家远送行。从小到大,孟家远高高在上的分数总是让钱宁慧觉得自己被压成了影子。出于自尊或者嫉妒,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在言语上和孟家远较劲,让有心撮合他俩的双方家长颇为郁闷。

他们沿着大讲堂广场往前走,一路上投下的树荫让钱宁慧烦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暗自警醒,任由孟家远得意扬扬地吹嘘他即将前往留学的雷丁大学,自己则像个真正走上社会的成熟女性一样,维持着礼貌而又心不在焉地倾听。

“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雷丁大学的国际资本市场协会中心(ICMA Centre),那是全欧洲最强调证券市场与投资银行实务的商学院,研究水平和剑桥、牛津齐名,学生毕业后大多都去高盛、瑞士信贷和摩根士丹利…咦,你在看什么?”虽然胸腔里充满了即将前往英伦看海听风的豪情,孟家远还是觉察到了钱宁慧注意力的转移——她明显对路边的布告栏发生了兴趣。

“这个有意思。”钱宁慧指了指一张白底黑字的启事,上面写着:

“北大心理系特招心理实验被试者若干人,年龄性别不限,报酬优厚。有意者请到哲学楼302室报名参加,时间:8月27日-31日下午2:00-5:00。”

启事的右下角,则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张涂鸦出来的怪脸,让钱宁慧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傩戏面具。

“现在好像正是时候…”钱宁慧自言自语,“不过哲学楼在哪里?”

“那个就是哲学楼。”孟家远朝着图书馆侧面的一座灰白色建筑扬了扬下巴,“不过你不是来送我的吗,干吗又想参加什么实验?真是好没诚意啊。”

“我还从没参加过心理学实验呢,肯定很好玩。”钱宁慧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家伙,“再说人家还报酬优厚!”“我本来想先去未名湖边坐坐,再去天外天吃烤鸭…”孟家远说到这里见钱宁慧一脸“真没想象力”的鄙夷表情,终于有些心虚,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算了,实验就实验吧,算是我离开祖国前为母校最后一次捐躯!”

“别说得那么悲壮,人家又不会劈开你的脑袋对比与猪脑花的相似性,”钱宁慧随手把手里一个纸袋塞进孟家远手里,“这是给你的礼物,怪沉的,你就自己拎着吧。”

“师太你还真客气…”孟家远喜滋滋地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是一把崭新的天堂男士伞和一本Lonely Planet旅游书系列的《英国》,不由喜笑颜开,“谢啦师太,哦不,慧姐!”他大步迈到钱宁慧身前给她领路,慷慨地拍着胸脯,“做这个实验如果真有钱,我保证全捐献出来今晚请你吃烤鸭!”

哲学楼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和中文系所在地。外面虽然骄阳如火,楼内却清凉得如同走进了冰箱冷藏室,也不知道是否和这些雅静的楼名、系名造成的心理暗示有关。

由于此刻学校正放暑假,校内只剩下工作人员和钱宁慧、孟家远这种闲杂人等,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就连踏上楼梯时的脚步都是那么清晰,一声声打在钱宁慧心坎上,让她既好奇又紧张。

“我真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恶作剧地尖叫一声往外跑,你说不定也就跟着跑了,那样我们就不会参加那个该死的实验…”很久以后,孟家远这样对钱宁慧说。

可是他们那时候谁也没说话,径直爬上了三楼,在楼道的尽头敲响了302室的房门。一切都顺利异常。

“请进!”房内有人应答。

孟家远推开了门,侧开身避免挡住钱宁慧的视线。这是一个颇大的房间,被白色的布屏风分隔成内外两部分。外面的部分放着两张组合在一起的办公桌,一个长相纤柔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前,看上去像个助教。

“您好,请问是在这里报名参加心理实验吗?”钱宁慧开口。

“是的。”戴眼镜的女助教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进门,“你们两个人都参加是吧,请先填一下这张表格。”

钱宁慧拿过一张表格,弯腰在办公桌上开始填写,填写内容包括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电子邮箱、手机和联系地址等。“这些内容都要填吗?”她有些警觉地问。

“是的,因为要发放酬金,所以必须提供完整的被试者信息。”女助教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一边回答。

“请问实验要多久,酬金是多少,什么时候发放?”钱宁慧顺藤摸瓜,赶紧问出这几个关键性问题。

“测试分初试和复试,总共一个小时左右。只要通过初试进入复试,每人能获得500元,实验完毕在我这里领,”眼见钱宁慧和孟家远都露出一副飞来横财的惊讶模样,女助教不由笑了,“这个钱是老外支付的,北大可给不起——对了,你们懂英语吗?懂就直接进去吧。”

“听我的没错吧,算算能买多少只天外天的烤鸭?”钱宁慧得意地朝孟家远眨了眨眼睛,当先绕过白色屏风,走进了302室的内间。

内间明显比外间宽敞得多。靠窗的一侧是一排电脑桌,摆放成L形状,一个女生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摁着手中的鼠标,就像是做GRE机考一样。而房间相对的一侧则摆放着三张单人床,床顶都挂着厚厚的遮光帘子,其中一张床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隐约可以看到有人站在床边,正弯腰摆弄着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连那个女生按动鼠标的嗒嗒声都清晰可闻。于是钱宁慧和孟家远只好默默地站在墙根,等着有人来招呼他们。

忽然,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嘀嘟声,像是某个仪器已经开启。随后站在布帘内的人轻轻走了出来。在掀开帘子的一刹那,钱宁慧注意到另一个人躺在帘内的单人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一般,而他的脑袋上套着一个黑色圆箍,导线连着床边一个收音机大小的方盒子,盒子上绿色和红色的小灯闪闪烁烁。

“看见了吗?”钱宁慧用手肘捅了捅发呆的孟家远。

“当…当然看见了!”孟家远的身体绷得笔直,就仿佛在参加军训拔军姿一般,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颇不相称,就连压低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不就是个测试仪吗,至于紧张成这样?白长了这么大个儿…钱宁慧鄙视地收回目光,看见那个操作仪器的工作人员正朝他们走来,骤然明白孟家远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因为朝他们走过来的是一个女人,美女,还是外国美女!她虽然穿着宽松的白色大褂,将身体曲线几乎遮盖殆尽,仍然如同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美女科学家,带着神秘与知性结合而成的迷人风情。

“你们好,我叫伊玛,可以说英语吗?”还没等钱宁慧看清楚对方硕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棕色的长发,美女已经用英语向他们打招呼了。

“Ye…Yes!”孟家远赶紧点头,磕磕绊绊的发音让钱宁慧不禁担心他以后在英国怎么存活。但她不敢嘲笑他,因为她压根儿连对方说什么都没听清。

“如果有困难,可以请外面的李小姐来协助你们实验。”伊玛微笑地说着,果真打算去叫外面的女助教。

“NoNoNo…”孟家远慌忙阻止了她,好不容易找回了雅思口试时的感觉,“没问题的,伊玛小姐,请你开始介绍吧。”而一旁的钱宁慧也赶紧点头,好不容易有近距离接触异国美女的机会,她也不愿意放过。不过这个伊玛不像美国人也不像欧洲人,于是,她好奇地插了一句嘴:“对不起,伊玛小姐,请问你从哪里来?”

“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不过我持的是危地马拉护照。”伊玛将他们带到电脑前,熟练地打开桌面上某个程序,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你们知道危地马拉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我能来北京真是个奇迹。”

“危地…?”钱宁慧没听懂这个单词,用汉语向孟家远求助。

“危地马拉,中美洲的小国,和台湾地区‘建交’的。”孟家远小声解释,“她大概是殖民的西班牙人后裔。”

“可以了吗?”伊玛耐心地等两个中国人窃窃私语完毕,让他们分别坐在两台相邻的电脑前。她调整了一下架在电脑显示器上的摄像头,分别给钱宁慧和孟家远各照了一张大头照。然后屏幕上测试程序开启,光标自动停留在“开始”键上。

“一旦按下开始,里面就会出现需要你们回答‘是’还是‘不是’的各个问题,你们用鼠标点击作答,左键表示‘是’,右键表示‘否’。另外有一些快速闪动的画面,并非试题,你们不必管它们。记住不要漏过任何一题,明白了吗?”伊玛看了看两个被试者,见他们都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发令:“开始。”

钱宁慧吸了一口气,点下鼠标左键,然后屏幕上便有什么一闪而过,在她下意识去揣摩时,一道问题已经呈现在眼前:“如果颜色A与黄色混合后变成绿色,与红色混合后变成紫色,那么颜色A可以判断为蓝色。左键:是;右键:否。”

题目很简单,眨眼之间钱宁慧已经不假思索地按下了答案。随即又是什么东西在屏幕上闪过,不待她看清,瞬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问题:“26个英语字母中,J字母排在第11位。”

后面还有三四十个问题,难度都不大。如果时间充裕,小学毕业的人就可以达到全对。但是,这个测验的特殊之处在于题目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被试者的神经也越绷越紧,加上那些不断穿插在题目中一闪而过却始终无法看清的画面,到七八题之后,钱宁慧觉得自己只能勉强看一遍题目,然后凭借本能按动左键和右键。有时候明知道自己按错了键,却又无法修改甚至没有时间后悔。因为下一个题目已经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让她目不暇接,就连当年读书时考英语六级的听力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等到全部题目答完,墙上的挂钟不过走了三分钟。钱宁慧却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椅子上。她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有一种脑力耗尽的晕眩。再看看旁边的孟家远,则精神抖擞地歪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玛高挑的身影。

不愧是应试教育的佼佼者,孟家远做高强度测试明显没自己这么费劲…钱宁慧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压下心中烦闷恶心的感觉,正想问能否从墙角的饮水机里接水喝,就听伊玛对前一个做测试的女生摇了摇头:“抱歉,你的初测结果不合适,不能进行下一步实验。”那个女生只好说声谢谢,一脸失望地走到外间去了。

“伊玛小姐,我能否问问那些快速闪动的图形是什么,我一个都没能看清楚。”趁自己的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孟家远瞅着空子问。

“哦,这是个有关潜意识的测试,那些图形是故意不让你们看清楚的。”伊玛坐在自己的电脑位上,手指熟练地敲击着键盘。

“那些题虽然简单,时间却太紧迫,我心里一急按错了键怎么办?”孟家远撞上钱宁慧赞同的眼神,知道自己问的也正是钱宁慧的问题,于是继续聒噪。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境、口误和笔误都是由潜意识决定的。我们这个实验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找被试者笔误与潜意识影响之间的规律。”伊玛说完这句话,盯着屏幕沉默了十几秒钟,忽然转头扫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等待初测结果的两个人,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很幸运,你们两人都通过了初测,那你们要进行下一步实验吗?”

“Absolutely.”这次不等孟家远开口,钱宁慧已经用英语抢先回答。等到答完之后她才有些奇怪,工作一年从未用过英语,这个单词她已经遗忘了很久,怎么一下子就可以脱口而出?

孟家远看了一眼钱宁慧,似乎责备她同意得太急切太无保留,为了500块也不该猴急成这样。钱宁慧只好假装没看见。

“下一步实验是要趁着方才的潜意识效用,测量你们的脑电波。”伊玛指了指实验室里空置的两张单人床,“当然,测量前需要给你们注射一支苯巴比妥,确保你们能陷入睡眠,让潜意识浮上水面。”

原来还要打针…钱宁慧心里有些忐忑,但看到孟家远已经义无反顾地走到一张床边,只好鼓起勇气也走了过去。

伊玛的消毒动作很到位,注射也很熟练,显然受过专业的护理培训。她为钱宁慧和孟家远进行了静脉注射后,安顿他们在床上躺平,又将测量脑电波的探测仪在他们头上装好,甚至胸口和手腕上也连接上了探测触头,这才轻轻关上床帘,任由两个被试者陷入了平静的睡眠。

床帘的遮光性相当好,一拉上就仿佛把白天变成了黄昏。针剂的药效反应也很快。没多久钱宁慧的眼皮就开始沉重,方才被电脑测试激发的头疼也渐渐消弭,而身下只垫着薄褥的单人床更像是一块落入水中的糖,不断溶化、溶化,她整个人就在四面八方轻柔的水波中轻轻荡漾,缓缓下沉…

等到她终于沉到水底时,钱宁慧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天然岩井之中。一泓碧蓝色的泉水映着天光在自己脚边闪烁。可是仰头望去,湿滑的井壁如同坚不可摧的牢笼,挡住了自己逃生的路。

原本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钱宁慧沿着井壁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入口,当即孤注一掷地钻了进去。光线被抛在身后,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只能靠手脚在光滑潮湿的洞壁上摸索,身上不时被洞顶滴下的水滴激起一阵阵寒意。

溶洞刚开始很低矮,钱宁慧不得不弓着腰向前行进,额头不时还会被洞顶的钟乳石撞痛。走了一阵,溶洞却越来越宽敞,四周奇形怪状的石笋、石柱也越来越多,看起来诡异莫测。仿佛她钻进的是一个巨大的螺蛳壳,从最开始针尖般的逼仄到后来一层层无限叠加的开阔,让人感到的却不是豁然敞亮,而是一种无法跨越、无法逃离的绝望。

难道,这辈子都无法出去了吗?钱宁慧猛地冒出这个念头,顿时觉得浑身发凉,连再往前走一步的力气也失去了。

忽然,钱宁慧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位于洞壁高处,斜靠着一根粗大的石笋坐着,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仿佛正在沉睡。钱宁慧的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惊喜,不顾满地冰冷的积水向那一壁钟乳石形成的斜坡爬过去,嘴里不知不觉地喊了一声:“外婆,外婆救我!”

那个人没有回答,钱宁慧终于爬上了那片石笋林立的斜坡。“外婆…”她轻轻喊着,伸出自己水淋淋的手撩开了对方垂落的长发。那些黑色的柔软的头发却在碰触的一瞬间化为了飞灰,露出了原本被掩盖的一张脸——一个年少男孩儿的脸。

钱宁慧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孩的脸,再度伸手摸上了他紧闭的眼睑。指尖上传来透心彻骨的冰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很显然,他已经死了,而他的肌肤,也从长发化为飞灰的瞬间开始不断地干枯变色,就像是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肉。

钱宁慧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厉的惨叫。

“怎么样,还好吗?”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视线里顿时出现了一张轮廓鲜明的美丽面孔。钱宁慧想起来,那是伊玛。

“要不要喝点水?”伊玛将探测仪从钱宁慧头上取下,让她在床上又休息了几分钟,才拉开了遮光帘让她下地。

“实验结束了吗?”钱宁慧有气无力地问。

“结束了,你可以走了,”伊玛宽慰地笑着,看着钱宁慧一口气喝干了纸杯中的水,“没事的,大概是你对苯巴比妥有些过敏,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钱宁慧英语不是太好,对伊玛的话只能听个大概。幸而这个时候孟家远也醒了,没事人一样穿鞋子下地,还不忘了用英语和伊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逗得伊玛都笑了起来。

钱宁慧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暗自庆幸孟家远没有听见自己睡梦中的惨叫。拿到两人合计的1000块钱酬金时,钱宁慧失去了喜悦之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这种情绪一直到她走出哲学楼,重新沐浴在北京8月的烈日下才稍有缓解。

“对不起,孟家远,”钱宁慧说,“我不去吃饭了,我一想起烤鸭两个字就想吐。”

“不想吃烤鸭,我们就去吃…”孟家远的声音忽然停滞了。因为钱宁慧真的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想起刚才梦中那个缩皱成腊肉一般的男孩尸体,钱宁慧心想自己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吃烧烤腌制类的食物了。

2012年 西班牙

安赫尔正在接电话。

安赫尔?罗萨雷斯教授位于萨拉曼卡大学的办公室有着极好的视线。站在窗前,可以眺望到这座欧洲最古老大学之一的建筑群全景。无论是哥特式还是巴洛克式的学院,墙壁边缘都装饰着雕刻精美的神像和怪诞的人脸,并用连绵的卷叶纹和葡萄纹缠绕,透出浓浓的文艺复兴时期装饰风格。而窗下的内庭中,恰好是神学家、诗人和哲学家路易斯?德?莱昂的雕像,雕像和萨拉曼卡大学的其他建筑一样,用产自马约尔镇地区的赤金色岩石雕凿而成,常常让安赫尔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禁闭着你灵魂的那些岩石,带着成熟的谷穗颜色。”

探察人类被禁闭的灵魂,恰恰是安赫尔教授的专业爱好。

不过此刻安赫尔并没有心思打量窗外这座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历史名城,他全神贯注地接着电话,电话那头,正是他派往中国进行项目研究的学生伊玛。

“是的,教授,经过一个星期的实验,在参与完复测的287个样本中,有效样本一共34个,而我刚才提到的样本数据很明显与众不同,”伊玛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兴奋,“我刚刚把整理好的样本数据库发送到了您的电子邮箱中,您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你,伊玛,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整个周末来整理这些数据。我想你现在可以放松一下在北京玩玩了,长城和故宫都是享誉世界的名胜,”安赫尔和蔼地笑了笑,“我希望项目经费还足够为你支付这些门票。”

“没问题,蒙泰乔集团的赞助还是很慷慨的,”伊玛娇媚地笑了,“我很想您,教授,希望您能早点到北京。”

“我也很想你,亲爱的伊玛。”安赫尔挂掉电话,坐在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三个小时后,安赫尔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停车场钻进了自己的银灰色福特车里。他开车驶出游人如织的萨拉曼卡大学城,沿着CL-517公路向西行驶了大约50公里,终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镇,路边的指示牌上用西班牙语写着这里的地名:佩拉隆索。

小镇上的民居都油漆成淡黄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新鲜的乳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树林和草地之间。这里的景象总是让安赫尔感到亲切和安宁,这里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他甚至考虑等手头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就办理退休手续,那样他就可以长期在此居住了。

安赫尔教授在小镇中心的一座小山前停下了车,然后步行向山上走去。小山顶上是建于16世纪的一座城堡,用少见的黑色玄武岩建造,显得庄重而又阴郁。不过这座曾经的军事堡垒如今已不再神秘,早在几十年前,它就被佩拉隆索镇政府开辟成了镇里的图书馆,免费向公众开放。

“下午好,教授。”入口处的图书管理员礼貌地向安赫尔微笑致意,“您还是要去私人工作室吗?”

“下午好。”安赫尔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在加油站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纸包。作为佩拉隆索镇图书馆的名誉顾问,他得以在这座古堡内开辟出一个专供研究用的私人空间,但将食品公然带进图书馆总不是个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