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不走圣瓶,离开了这里它就无法再展示神迹。”长庚注意到祖卡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饰,正是几百年后他和钱宁慧在天龙洞中发现的“平安扣”。长庚明白历史无法更改,但他还是要阻止祖卡带走死亡瓶的计划,否则他和钱宁慧要是真的无法回去可怎么办?

“那么,神使能否告诉我,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吗?奇琴伊察,甚至整个玛雅都要面临灭顶之灾了吗?”作为圣城祭司家族的继承人,祖卡显然对玛雅的命运颇为关心,对一旁的袁恕则视而不见。她只是将他作为自己逃离的跳板。钱宁慧对刚才怀疑她是小三的念头颇感内疚——自己的思想境界,跟祖卡相比真是判若天渊。

不过祖卡的出现,说明还有什么玄机,是来自现代的人们都无法预料的…

“你的预感没有错,但那些事情都发生在100多年以后,”长庚说,“你虽然不能带走圣瓶,却可以带走操纵圣瓶的关键之物,这样掠夺者就无法使用它了。”他指了指祖卡佩戴的平安扣,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对方愈加敬佩的目光。

“谨遵神使的吩咐。”祖卡深深地弯下腰去,向长庚行礼。

“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吧。”长庚原本想带钱宁慧通过死亡瓶离开,一看时间却只过去了两个小时,还不知那些国际刑警到底搞定情况没有。为保险起见,他决定和钱宁慧再多待一阵。

长庚明白言多必失,不愿多生枝节。祖卡和袁恕一个满怀敬畏一个心事重重,剩下钱宁慧一个人也没法再叽叽嘎嘎。好在一想到有两个活生生的古人站在自己面前,钱宁慧眼睛都不够使唤了,哪里还顾得上嘴。于是四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在暗河边等待。直到祖卡断定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他们才一起往供奉死亡瓶的大厅走去。

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新鲜涂抹在世界树上的血液昭示着刚才这里举行过祭祀仪式。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钱宁慧有些恶心,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祖卡和袁恕显然更害怕的是死亡瓶上富含死亡暗示的花纹,就算有平安扣护身,也小心翼翼地故意避开视线。

等了一阵,世界树大厅进口处响起了几下击掌声。此时,一直岿然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的袁恕,一边大步往前走去,一边击掌相和。

看到袁恕沉静的眼中蓦地绽放了光亮,角落里的钱宁慧和长庚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索卡来了。

果然,顺着溶洞内人工修筑的台阶,走进来一个身穿抹胸长袍的女子。她和祖卡长得有些相似,神情却不像祖卡那样虔诚矜持,而是带着世俗的热情与妩媚。她一见袁恕,就伸出赤裸的双臂紧紧拥抱住他,全然不顾身后还尾随着十来个背弓佩刀的明朝士兵。

“我们赶紧走吧!”一个明朝士兵催促。

“不,你们先来参见神使!”同样是打断袁恕和索卡的亲热,祖卡的关注点却完全不一样。

“你们谁也走不了了!”还不等袁恕和索卡说话,洞口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呵斥。众人惊骇转头,看见石阶上慢慢走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他的额头上已经生出皱纹,胡茬也有一半是白色,但那种威严庄重的姿态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凛。

“圣城大祭司!”几个明朝士兵惊讶地喊叫出声。

“父亲!”索卡和祖卡显然大吃一惊,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大祭司的身后还尾随着七八个玛雅祭司。

“我看到圣瓶发出怪异的红光,就折回来查看一下。果然,圣瓶是在向我示警!你们两个,难道都要跟着这个异乡人离开玛雅吗?”大祭司看着两个女儿,面色晦暗,痛心疾首,“难道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将圣城祭司家族的神圣血液繁衍下去吗?”

看来大祭司还是偏心女儿,愿意放走一个,只求留下一个…钱宁慧心里说。

虽然明白了大祭司的意思,索卡和袁恕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无声胜有声,索卡离开的决心,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家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祖卡身上。

“究竟谁走谁留,应该听从神使的安排。”祖卡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平安扣,转头望向了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的长庚和钱宁慧。

“神使?”大祭司疑惑地问。

“不错,他们是卓尔金神的使者,能够预知未来。”祖卡肃穆地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长庚和钱宁慧。毫无疑问,他们两人怪异的衣着和截然不同的气质让生活在15世纪的人们大惊失色。

“请神使决定,究竟哪些人应该离开,哪些人应该留下。”祖卡说着,当先跪拜下去。还有几个笃信神灵的祭司也忍不住尾随祖卡拜倒在地。

“怎么办?”钱宁慧悄悄问长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索卡自然是应该和袁恕一起走,可决定未来命运的平安扣在祖卡身上,莫非命令祖卡将平安扣交给索卡?

可是还没等长庚回答,大祭司已经抢先开了口:“请问两位是通过圣瓶来到这里的吗,所以圣瓶才会与平时不同,不停地发出光芒?”

“不错。”长庚不知大祭司的用意,微微点头。

“那么,两位是来自第五个太阳纪最后一天了?”大祭司又问。

长庚没有回答,他隐约觉得大祭司别有深意,却一时琢磨不透。

“起来,不用拜了,”大祭司忽然一把将祖卡拉起来,指着长庚和钱宁慧说,“说起来,应该他们拜我们才对。”

“父亲,您是什么意思?”祖卡惊讶地问。

“他们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吗?”大祭司反问。

“是我。”祖卡想了想,又补充,“还有袁恕。”

“那就是了。”大祭司对着祖卡微微一笑,“他们不是神使,是你几百年后的后代。”

此言一出,长庚大吃一惊。同时熟知死亡瓶秘密的祖卡和索卡恍然大悟。

“你确定,他们先遇见的是你和恕?”索卡颤着声音问祖卡。

“没错。”祖卡回答。

姐妹俩的问答虽然简短,各自却已明白其中深意。死亡瓶有强大的基因追溯功能,操纵死亡瓶的人穿越之后,第一个遇见的必定是赐予自己基因段的直系祖先。莫非——这两个500多年后的大明来客,是祖卡的后裔,甚至是祖卡和袁恕的后裔?

“所以,祖卡必须离开。”长庚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为了不打乱历史的进程,他必须让祖卡前往中国,最终将她所佩戴的平安扣一代代传到钱宁慧的外祖母手中。

“你知道最后是祖卡离开?”大祭司别有深意地望着长庚,嘴角慢慢噙起笑容,“是了,你们是来自第五个太阳纪结束时的人,那么未来的事情,必定知道很多。”

“那又怎么样?”长庚察觉到一丝不祥,警惕地问。

“那我就邀请你们留下来。想想看,你们在未来不过是凡人,但若是留在现在,就是真正无所不知的神使,会受到最高的供奉和礼遇。我们需要你们的预言,帮助奇琴伊察和玛雅躲避一切灾祸。”圣城大祭司自信地说,对他而言,没有人能够拒绝从人变成神的荣耀。

“既然这样,你何不与我们一起前往未来?”长庚笑了,“那样你也可以熟知后来发生的一切,从人变成神。”

“圣瓶神异,来程与去程必须是同样的乘客,否则圣瓶就会失效。”圣城大祭司一招手,簇拥在他身边的祭司们便立刻涌上,将世界树前的死亡瓶团团围住。“只要我在今天之内守住圣瓶,你们就回不去了,对吗?”大祭司胸有成竹地说。

“他们要干什么?”钱宁慧虽然听不懂玛雅语,却察觉事情有些不对。万一这群彪悍的祭司一直将死亡瓶围住,自己和长庚可怎么回去?

没有人回答她。长庚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而大祭司已经转向索卡,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既然未来之人说离开的是祖卡,那你就跟我回去吧。”

“不!”索卡奋力想要抽回胳膊,却敌不过父亲的力气。正当两人厮扭之际,一把柳叶刀已经架在了大祭司的手腕上,握刀之人正是袁恕!

“索卡必须和我走!”袁恕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否则,我不介意将大祭司的手砍下来。”

“你要是敢让我流一滴神圣的血,我保证你们谁也不能活着走出森林。”大祭司毫无畏惧地冷笑。

“你敢!”一个明军士兵失态地吼了出来,随即袁恕身后的十来个手下全都拔出了佩刀,形势一触即发!

“不要!”索卡高声制止,转而哀求大祭司,“父亲,你就让我走吧。我喜欢恕,我不要嫁给阿敦修!”

“圣城祭司家族与玛雅国王联姻是亘古不变的传统,上一次是祖卡替了你,这次你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大祭司无奈地说,“何况,阿敦修大概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带着士兵们追过来了。”

“那您现在就放我们走吧!”索卡继续哀求着。祖卡也在一旁看着父亲,淡淡地说:“既然神给我安排了离开的命运,我就绝不会违抗神的旨意。”

“好,如果你们一定要断绝了家族在玛雅的血脉,那就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走!”大祭司看着两个倔强的女儿,愤怒地抓住袁恕的刀刃,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不!”索卡奋力扑过去制止父亲,袁恕也匆忙撤刀。明军士兵和祭司们则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溶洞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一阵音乐声。那音乐的旋律和唱词是如此怪异,让所有的人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长庚和钱宁慧站立的方向。

果然,音乐声就是从长庚手中所持的一个黑色方匣子里面传出来的,里面唱的是: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

仍完美无瑕…

“《挪威的森林》!”钱宁慧一下子就听出了这首歌,想不到在这个混乱的时刻,长庚竟然用手机放起了伍佰的歌!虽然穿越到500多年前没有了信号,但这部手机靠着剩余的电量放放MP3音乐还是没问题的。

钱宁慧立即明白了长庚此刻播放歌曲的原因,不敢再出声,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长庚慢慢地朝着争执不下的人群走去。

“听到这首歌了吗,它是来自未来的歌,而我,是来自未来的人,我知道你们今后所有发生的一切。”长庚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声缓缓响起,他的眼神,则伴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对上每一个玛雅人的眼睛。拥有这种睥睨一切的语调和眼神,即使长庚自称为“人”,这一刻也仿佛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祇,没有人能忽略他的存在。

“大祭司,请你告诉我,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是谁?”长庚的眼神,深潭一般笼罩了大祭司的眼睛。这位充满智慧和力量的老人是玛雅人的核心,如果能催眠了他,其他人便不在话下。

“大家都知道,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是玛雅潘的国王科科姆,”大祭司有些疑惑地看着长庚,自然而然地回答,“科科姆一直觊觎奇琴伊察的圣物,为此他屡屡发动战争,却每次都被我们打败了。”

“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不出20年,玛雅潘必定陷入内乱,那个城市会被攻陷并洗劫,最后废弃在丛林里。而科科姆家族,则从此灭亡,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就此消失。”长庚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就像是神在宣布凡人的命运。

“真的吗?”大祭司的眼中闪出了灼热的光。

“难道你不相信我?”长庚举起手机,将屏幕对准大祭司的眼睛晃动了几下。液晶屏上闪动的图像一下子抓住了大祭司的眼睛,那是玛雅潘遗迹的照片,此刻正用自动播放软件一张张呈现在大祭司面前。

“科科姆,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看着图片上的残垣断壁,大祭司想起新仇旧恨,蓦地开怀大笑起来,其他祭司也喜笑颜开。玛雅潘夺走了奇琴伊察的玛雅世界中心地位,直接导致了奇琴伊察的衰落,两个王国间仇恨颇深,因此所有玛雅人不禁为玛雅潘的灭亡而欢呼起来。

洞厅中霎时一片欢乐场面,只有袁恕和他的明朝士兵们无动于衷。

“还不感谢羽蛇神的恩赐?是他的力量毁灭了玛雅潘。”长庚仍旧用他庄严神圣的语调命令。

“感谢羽蛇神库库尔坎,您的光辉永远笼罩奇琴伊察!”大祭司蓦地走到世界树面前,对着石柱下一个小型的石头神像拜伏下去,那些原本团团围住死亡瓶的祭司们,也尾随在大祭司身后,满脸虔诚感激地拜伏在地,高声念诵起了赞歌。

“快带她们走,我的精神力维持不了太久。”长庚猛地把索卡和祖卡往袁恕面前一推,解除了姐妹俩的催眠状态。他指了指洞外,焦急地催促袁恕和其他明朝士兵。

“好,多谢你了!”袁恕和他的手下纷纷向长庚抱拳施礼,带着索卡、祖卡两姐妹匆匆沿着石阶往外走去。

“我们也赶紧钻到死亡瓶里去吧。”钱宁慧走过来挽住了长庚的胳膊。以一己之力同时催眠十余人,就算长庚精神力超群此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的他,已经是汗透重衣,头痛欲裂。

钱宁慧憋住一口气,扶着长庚往死亡瓶那里走。长庚手里的手机仍在反复播放着那首《挪威的森林》,只要音乐不停,那群祭司暂时不会清醒。

就在长庚努力把钱宁慧往死亡瓶里推的时候,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后飞来,恰好射在长庚拿着的手机上——那台随他们穿越而来的手机顿时从中碎裂!

几乎是同一时刻,长庚察觉飞来的竟是一支箭,当下暗叫了一声“不好”,拉着钱宁慧不敢再动。

洞厅的入口处,袁恕和索卡等人正在慢慢往后退。他们面前,则站着一群全副武装的玛雅战士。他们堵满了溶洞的通道,至少也有上百人。为首的青年武士,头戴美洲豹头骨制成的头饰,手握一张长弓,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阿敦修国王!”骤然清醒过来的大祭司惊讶地叫了一声,而其他祭司们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再度冲过来将长庚和钱宁慧从死亡瓶前隔开。

“你们——都要背叛我,背叛奇琴伊察吗?”阿敦修的话虽然是对所有人说,眼睛却死死地盯住袁恕身边的索卡,“那你们都要死!”

“国王!”大祭司想要阻止,却觉得自己没有阻拦阿敦修的理由,只好转去催促两个女儿,“你们快向国王请罪!”

没有人说话,袁恕拔出了刀。

阿敦修则拔出了黑曜石短剑。

袁恕的柳叶刀全长二尺八寸,不算把手,刀刃长也有二尺二寸,而玛雅人的短剑因为是黑曜石打制,太长容易断裂,因此刀刃只有七寸左右。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单从兵刃和武功而言,明军士兵占有绝对的优势。

可是,此刻的玛雅武士却不知是明军士兵的多少倍。他们占据了狭窄的通道,袁恕等人想要砍杀出去就难上加难。何况,他们还要保护没有战斗力的女人。

此刻的死局,就算是旁观的长庚和钱宁慧也捏了一把汗。长庚有心要帮手,奈何玛雅武士人数太多,他就算本事再大也无法同时催眠那么多人。何况阿敦修一上来就射破了他的手机,证明这个国王已经满怀敌意,以长庚现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想要催眠他更是难于登天。

于是长庚和钱宁慧只能紧紧地握着手,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场血战就要在他们面前上演。他们并不担心袁恕,毕竟历史不可改变,袁恕一定能够回到中国,口述那本《西洋余生记》。其他人呢,他们中究竟有多少少要丧身在这个供奉死亡瓶的溶洞里?还有他们自己,能否在今天之内利用死亡瓶回到未来?

须臾之间,袁恕和阿敦修已经斗在了一起。一开始袁恕仗着兵器优势占了上风,刀刃在阿敦修肋下划出了血口。但阿敦修显然钻研过对付袁恕的招式,见血之后更是如受伤的美洲豹一般斗志高涨,袁恕一时间居然险象环生。

“别打了,父亲,你让他们别打了!”索卡焦急地拉扯着大祭司的手臂,毕竟,他是唯一能让二人住手的人。

“按照玛雅人的规矩,他们必须打,打到一个人死掉为止。”大祭司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索卡,“不过就算阿敦修国王死了,你们还是一样走不掉。”

“父亲…”眼看袁恕身上也挂了彩,阿敦修依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索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玛雅国王在臣民面前永远是最勇敢的武士,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威,阿敦修面前只有两条路,胜,或者死。一旦他胜利,固然意味着袁恕的死亡,可就算袁恕杀掉了阿敦修,为国王复仇的玛雅武士们又岂会放任凶手逃走?

更何况,索卡记得袁恕给自己说过,他来奇琴伊察的目的是为了换取粮食,好让船队有足够的储备回归大明…没有粮食,就算他们逃到了船上,依然无法出海,依然逃不脱玛雅人附骨之疽般的复仇追杀。

“我知道了,”索卡抽出大祭司腰侧的黑曜石短剑,将它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对着杀得血人一般的袁恕和阿敦修喊道,“都住手,否则我死在你们面前!”

“索卡!”袁恕一瞥之间大惊,慌忙撤招后退,拼着后背被阿敦修再划出一条伤口,一刀击飞了索卡的短剑。

“我决定了,”索卡推开袁恕,走到阿敦修面前,“我愿意嫁给你成为王后,条件是你放祖卡和恕他们走,并提供他们出海的粮食。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答应!”见阿敦修脸上露出了笑容,袁恕愤怒地大喊出来。

“神使,”索卡没有理会袁恕,反倒走到了长庚和钱宁慧面前,低低地笑了,“不管你们是神使还是祖卡的后代,我只请你们想个办法让祖卡和恕一起走。他们走了,我就是王后,自然有权力命令祭司们放你们进入死亡瓶。这样的条件,你们答不答应?”

“答应。”长庚点了点头。一旁的钱宁慧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从形势的转变已经猜到了索卡的牺牲,忍不住眼圈都红了。她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一下索卡。

“按照索卡的要求,我们应该催眠袁恕,让他把祖卡当成索卡带走,”长庚匆匆地对钱宁慧解释,“可是袁恕的母语是大明官话,我刚才又耗费了太多精力,现在只能靠你来催眠他。”

“我?”钱宁慧大惊,“可我最多能让袁恕一时把祖卡当成索卡,只要过一阵子他就醒悟过来了!”

“只要能保持几天,等他们开船后就不管了,”长庚给钱宁慧打气,“更何况,到最后一步我会帮助你。”

“对了,借一下祖卡的平安扣!”钱宁慧眼前一亮。据长庚说,他启动死亡瓶穿越程序后,作为开机密钥的平安扣就缩入了死亡瓶内壁中,再也不见踪迹,所以现在唯一存在的,还是只有挂在祖卡脖子上的那一枚。

长庚微笑着朝索卡说了几句,于是索卡便走到祖卡面前,不一会就将平安扣要了来,交到钱宁慧手上。

“你们要干什么?”袁恕见阿敦修和大祭司窃窃私语,而索卡和祖卡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懊恼。

“我在想办法骗住他们,你乖乖地等我。”索卡一笑,轻轻摸了摸袁恕的脸,转到人群里去了。

“索卡,索卡…”袁恕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拨开众人就想追过去,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太爷爷,太爷爷!”钱宁慧举着手里的平安扣,用云峰堡的方言叫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让开!”袁恕不耐烦地想要推开钱宁慧。

“可这是决定你姻缘的东西,你和妻子作为传家宝传给我的呀,”钱宁慧觍着脸把平安扣凑到袁恕面前,“不信,你看看它能照出你妻子的样子!”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的妻子只是索卡!”袁恕话虽这么说,到底忍不住瞥了一眼钱宁慧手中的平安扣,“你别乱转,花了我的眼。”

“就是转起来你才看得清楚…”钱宁慧慢慢地说着,声音配合着平安扣旋转的节奏。玉璧表面连绵的花纹随着转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无穷无尽,无始无终,将平安扣上引发人快乐联想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也成功地吸引住了袁恕的眼神。

“看到了吗,里面的索卡有多美丽?”钱宁慧用极其愉悦的口吻描述着,“你们乘船回到了大明,受到皇帝的接见,作为下西洋的英雄被人们颂扬。然后你毅然辞官,带着妻子前往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隐居,在那里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繁衍出无数带着你的血统,也带着圣城祭司家族血统的后代。你和你心爱的妻子白头偕老,为了纪念你们传奇的一生,你口述了一本叫作《西洋余生记》的书,从此你们的故事成为永恒,即使几百年后也被人们传为美谈…你说,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好…”袁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转动的平安扣,嘴角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容,显然他已经沉浸到平安扣所带来的美好思绪中。

“既然觉得好,就带着索卡回大明吧。你们出海的粮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送来。”钱宁慧拉过一旁祖卡的手,将它交到袁恕的手中。袁恕手下的士兵们听得懂钱宁慧的话,明白这是一个调包计,但谁也不愿为了头领的一腔私情不明不白地死在异乡,便装聋作哑,顺水推舟了。

见到祖卡的一瞬间,袁恕的瞳孔凝结了一下,似乎认出了祖卡的身份。

钱宁慧心头一沉,暗叫要糟,赶紧把平安扣塞进祖卡手中,示意她继续在袁恕面前旋转。手忙脚乱之际,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容抗拒的声音——是长庚!

“你娶走的,是我们玛雅最美丽的索卡姑娘。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她,永远不会抛弃她,”长庚用玛雅语缓缓地说着,伸出手将袁恕和祖卡的手握得更紧,眼睛望进了袁恕的瞳孔,“说,你做得到。”

袁恕死死地盯着长庚,就像他和阿敦修打斗时一样用力,似乎想用自己的眼光将长庚逼退。长庚却丝毫没有退缩。他身高比不上袁恕,眼光却颇有居高临下之感:“说,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终于,袁恕用玛雅语说出了这句话。此时他眼中咄咄逼人的光芒刹那间熄灭,全部化作柔情蜜意,转而望向了身边的祖卡。

“索卡,和我去大明,”袁恕将祖卡的手拉到胸前,继续用玛雅语温柔地说,“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终于搞定了!钱宁慧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发现长庚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扶住他。为了将袁恕的催眠状态尽可能延长,长庚耗尽了自己的精神力。

“你们走吧。”阿敦修的嘴角扬起一丝胜利的笑容,挥手让身后的玛雅武士们让出通道,放所有明朝来客和祖卡通过。

“派几个人跟他们一起走,好熟悉道路,”真正的索卡站在阿敦修身边,语调平静,“别忘了,我以奇琴伊察王后的身份答应,要给他们提供出海的粮食。”

“还有你们,来自未来的人,”索卡转向长庚和钱宁慧,“谢谢你们预言了玛雅潘和科科姆家族的灭亡,现在,你们可以自由地回去了。如果谁想阻拦你们,就会看到我的尸体。”她最后一句话出口,显然别怀心思的大祭司和阿敦修俱是一怔,对望一眼,终究尴尬地笑了笑。

“那请再告诉我们,玛雅潘灭亡的时候,奇琴伊察会怎样?”大祭司不甘地问长庚。

“奇琴伊察嘛…”长庚斟酌了一下,终究不敢破坏历史的进程,只好折中回答,“我可以确保奇琴伊察100年的平安。”

大祭司不再开口,阿敦修也心满意足。毕竟100年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索卡,你别难过…”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钱宁慧却清楚地看到了索卡眼中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开口安慰。

“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了。”眼看索卡已经投入大祭司的怀内放声大哭,长庚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深呼吸几口气稳住步伐,和钱宁慧走到死亡瓶前,瓶壁内闪动的红光似乎也在催促着他们返航。

“我终于明白《西洋余生记》中袁恕为什么说自己的经历匪夷所思、空前绝后了。”钻进死亡瓶内,钱宁慧看着头顶的瓶盖合拢过来,阻隔了500多年前的天空,低声感叹,“只是不知当他醒悟到祖卡不是索卡时,会有多么悲愤伤痛,以至于那本传记里提到的都是索卡,而祖卡不过是路人甲一般的存在。”

“相爱的人未必能够在一起。”长庚描摹着死亡瓶内的花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钱宁慧想到的却是自己和身边这个人。“我回去以后,若是那边抢救不及时,应该会伤重而死吧?”耳听长庚没有回答,钱宁慧自嘲地一笑,“你说过,我不过是一把钥匙,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整个死亡瓶猛烈一震,眼前顿时一片昏暗,极速让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功用。最后能从长庚口中分辨出的一句话是——“所以…你打开了我心里的枷锁。”

尾 声

钱宁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爸爸妈妈憔悴而庆幸的脸。他们身后,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

“醒了醒了,醒了就好。”钱妈妈一开口,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慧醒了就证明没有生命危险了,你还哭什么?”钱爸爸咧嘴想笑,声音却哽咽起来,连忙用手去擦眼睛。

“爸,妈…”钱宁慧张了张口,才发现胸口仍然痛得难以呼吸,自己身上,则插满了管子。

“你别说话,想知道什么我们都告诉你。”钱爸爸赶紧阻止钱宁慧,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这次多亏小慧你们机灵,居然打通了驻墨西哥的中国大使馆电话,否则光凭我拿着你的手机短信报警,北京的警察在酒店里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当然了,还要感谢孟家远,若不是他在英国时就觉察到这个阴谋,通过英国人联系上了国际刑警组织,这帮墨西哥警察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找到你们…家远,怎么还傻待着,赶紧给小慧打个招呼!”

“慧姐…你好!”病床的另一侧响起了孟家远的声音。钱宁慧微微转过眼睛,便看见孟家远如同小熊维尼一样朝自己憨态可掬地招手。

“唉,这次多亏了家远,若不是他装傻充愣拖住了那群恐怖分子,只怕我们都等不到警察来了!”钱妈妈在一旁感慨,“而且也是他坚持要医生守在死亡瓶旁边,所以瓶盖一打开你就直接被送进了ICU病房…”

钱宁慧朝孟家远微微笑了笑,张口想说什么,却力气不济,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钱宁慧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地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有时候是爸爸妈妈在讨论她的病情;有时候是孟家远陪同大英博物馆的威尔博士来探望她;有时候是尹浩和田原在回忆警方逮捕维拉科嘉和伊玛等人的经过;甚至有一次,蒙泰乔总裁和安赫尔教授也来看望她,希望她醒来后能配合他们再进行某种研究,却被恼怒的钱氏夫妇赶了出去…看来,蒙泰乔集团在这次事件中成功地洗白脱身了,他们所有的动机都被解释成了科学探索。

这一切声音中,唯独没有钱宁慧想要听见的那个声音。

长庚仿佛消失了,甚至没有人提起过他的消息。这个念头,让钱宁慧内心感到恐慌。她努力命令自己的身体快点好起来,至少要可以说话,这样她才能问清楚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