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栖蝶(清风素影) [作者]姬流觞

【内容简介】

他,曾经重兵在手,平视帝位,一纸诏书风波万里。

她,秉性天生柔善,深藏不露,一夜惊变血染白衣。

他以为,这世上不过手足相残,高墙囹圄。

她以为,这一生只得挑灯看剑,无关风月。

他,心高气傲,志在庙堂。

她,随风逐浪,心在天涯。

疏疏天意,茫茫粟尘,相逢相离,相聚相伴,终有一日——

他,愿放下庙堂,随她浪迹天涯。

她,愿远离天涯,陪他身陷庙堂。

缘定,已三生。

关于十四的后半生,一段寂寞令人心疼。何妨有解语花,共悠悠岁月。不必较真,本就是无中生有。

女主大概是穿越人抚养大的,但凡有想法太叛逆的,请各位自动归咎于抚养她的那个人。

第一章

康熙五十七年,十四阿哥胤祯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王,征讨策旺阿拉卜坦。服饰舆征视同皇帝亲征。一路招摇,向西北而去。

浩浩荡荡的大军整齐有序的向西北进发。这毕竟是胤祯第一次正式带兵,并且后面有皇阿玛和诸位哥哥的眼睛,胤祯的心里总是绷着一根绳儿。眼瞅着快到陕西地界了。四哥说他的奴才年庚尧可以帮自己处理些粮草的事情。想起离京的时候,一向不冷不热的四哥也鼎力相助,兄弟间平常斗是斗,但是谁也不会不张眼的动这真格儿的事情,尤其是象四哥这样的人。眼看给养问题可以解决,胤祯松了一口气。

处理完最后一个公文,贴身的哈哈珠子低着头端上来一碗热奶子。抬手喝了,让所有的人下去,大帐里悄无声息。

胤祯环顾了一下四周,得意之情油然而起。自己也算是三十而立了。往日躲在兄长们的光辉下面,充当应声虫,如今自己也站了起来。况且,这次“代朕出征”已经不止是打一场仗那么简单了。宫里传出消息,当初皇父拟旨时,马齐曾经问,大将军王是什么爵位?据说,皇父“笑而不语”。这意味着什么?有什么爵位是不可说的?在他们兄弟之间,不就是老二呆了几十年的那个位置是不能说的嘛!想到这里,胸中豪情陡涨。当此之时,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老十三,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天威难测啊!

牛油烛火呼呼的燃烧着,隔绝了帐外的寒冷。胤祯的心里也象有把小火苗在呼呼的烧着,总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呆会儿。信步走出金顶大帐,侍卫赶紧为他披上紫貂锋毛大氅。胤祯挥挥手,阻止人们过来,自己一个人在营地里散步。侍卫们蹑了手脚悄悄的在后面跟着。胤祯回头看看,见他们停住了脚步,玩儿心大起。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起先还慢慢的走着,一个闪身,就像小时候在宫里,和老十三他们玩儿捉迷藏一样轻轻的躲了起来。看着侍卫达尔海率领众人焦急却不敢声张的寻找,胤祯掩嘴一乐,向着相反的方向绕过去。想着和达尔海走个对脸儿,吓他一跳。

“站住!”冰凉的铁器架在脖子上,胤祯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一个略显粗豪的男声压低了嗓子冷冽的说:“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男子?嗯!”拿东西的手紧了紧,脖子上冷风飕飕的,充满了威胁感。胤祯本能的抬高了头,斜眼一看,眼前是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看身形,一个略微胖些,另一个矮些。

主帅在自己的中军大帐被劫持了?!或许事情来得太突然,太让人――尤其是胤祯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子――无法相信。所以,他并没有吓晕,相反,他相当的愤怒!

“没,没有。”胤祯心里火冒三丈,但是脖子上的凶器比他厉害。

哼,身后的胖子冷哼一声。矮子说:“那家伙也忒滑了。大哥,做了这家伙,我们再找找。”手一指胤祯,眼睛已经看向别处。

那人勒着胤祯肩膀的手臂一紧,胤祯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胸膛肌肉的转动,冰凉的死亡的刀刃象最钝的菜刀开始割裂他的脖子,那一瞬间,胤祯才相信――自己要死了!恐惧象兜头的暴雨盖了下来,令人窒息。

“当――”清脆的碰撞声在夜空中宛如水波荡开。几乎同一时间,胤祯寻到一丝缝隙,翻拳亮肘向后一顶,人如箭一般的斜冲出去,就地滚了三四下,才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瘦削的黑衣人,和那两个人战在一处。这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听那个瘦削的黑衣人突然亮开嗓子喊到:“来人那,有刺客――”

胤祯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一紧,踉踉跄跄的被人拽着跑了起来。耳边叽里呱啦,霹雳噗隆的响起了锣鼓声和人们的惊叫声。整个大营象炸了锅一样。

那人拽的很紧,胤祯不得不跟着他乱跑。只见他东一钻,西一蹿,明明看见有人迎面过来,就那么一闪,转眼就没了人。有几次,胤祯甚至还看见了达尔海!

“小兄弟,连累你了。这里应该很安全了。谢谢你。”两个人终于跑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瘦削的黑衣人说道。胤祯气喘吁吁的弯着腰,听了他的话,咧着嘴,强撑着抬起头来看。那人气定神闲,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一块黑巾蒙着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可惜,胤祯累的两眼发花,根本看不清什么。不过,这里――他很熟,是中军大营。

看那黑衣人要走,一伸手――只抓了个衣角。胤祯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抓着人家的衣角,弯着腰,断断续续的说:“英雄留步,留步!呼,呼,呼,呼!”

那人好脾气的转过身,等着他说话。胤祯歇了一会儿,直起身来,看见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衣角,不好意思的缩回来,说道:“现在恐怕盘查甚严,英雄就这样出去,恐怕很容易被认出来。”那人看看外面,松脂火把已经把这里照的如同白昼。不觉皱了皱眉。

胤祯说道:“不如去我的帐里换件衣服,也,也好出去。”

其实胤祯心里极为搓火。转瞬之间,就经历了生死,时间之短并没有让他对死亡产生多大的恐惧,反倒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皇子,被江湖人挟持着,或者拽着没命的逃跑,非常的没有面子。与其说他觉得幸运,不如说他现在觉得羞耻的很。恨屋及屋的把眼前的这个救命恩人也算在了里面。

他有他的道理。在胤祯看来,自己是堂堂抚远大将军王,应当赏罚分明,就算你救我一命,也抵不过擅闯禁地之罪。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恼羞成怒,迁怒于人。想着把人家诓进大帐,然后抓起来。可是脸上还是无比的诚恳。

那人看了看胤祯,又看看外面,说道:“你的营帐?”

胤祯紧张的看着那人,等她点头。那人仿佛陷入了沉思……

突然,那人一伸手,胤祯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上一僵,竟然不能动了。难道这就是侍卫们私下议论的“点穴”?

那人伸手碰到胤祯腰间的黄带子,轻轻“咦”了一声,抬眼看看他。胤祯这才觉得,这个人看着高,实际站直了也就到自己的嘴巴。若不是方才他出手突然,自己和他打一架也未必会吃亏。心里更觉得受了侮辱。

那人收回碰到他腰间的手,问道:“你是宗室子弟?”看来他对这些并不是很熟。胤祯心里暗自合计,嘴上一点也不慢,说道:“啊,是啊。此次奉皇命出征青海,讨伐策旺阿拉卜坦。刚才承蒙英雄相救,请到我营帐一坐,让我聊表寸心。”

那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江南的绵软,但是好像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说道:“哦,又是打仗!难怪你有自己的营帐。是我多心了。不过,坐坐就算了,你能给我找套衣服么?”伸手解了胤祯的穴道。

胤祯这才明白,刚才他是要脱自己的衣服。连忙说:“我营帐里有。不过,这里一会儿难免有人,不如我那里方便些。如果不介意,英雄请随我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面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有秩序,那人微一颌首,随着胤祯前行。胤祯有意让众人知道,带着黑衣人就向灯火之处走出,那人稍有犹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士卒见有黑衣人随着胤祯一路走来,不由大惊失色,又不敢妄动,早就飞奔报给了达尔海。

黑衣人见此情景,一个跨步,上前挽住胤祯说道:“小兄弟,麻烦你慢点走。我有点累了。”

胤祯本想让达尔海抓住他,先给个下马威,询问清楚他们的来历,自己再露面。到时,自会给他甜头。没想到,那人也不傻,又抢先一步悄悄的挟持住他。胤祯不知道自己腰间顶着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猛然间想起了方才那两个黑衣人,也不过是说话间就差点要了他的命,这才感觉到真正的恐惧,有些后悔小瞧了这些江湖人。身子微微一僵,慢慢的前行。

达尔海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副情形。也不敢大声说出主子的身份,众侍卫呼啦散开,围在周围。

那人在胤祯耳边说:“你的来头还不小。看来,我是没福气穿你的衣服了。这样吧,你现在送我出去,如何?”虽然是询问的口气,手上暗暗使劲,由不得胤祯拒绝,两个人向外走。

一步步挪着,对面的人一步步退着,营盘里分外安静。突然,胤祯觉得手臂一紧,只道那人动了杀机,心中一凉,猛的闭上了眼,等着后面的刀子捅进来。仿佛过了一百年,后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只听耳边有人一声轻咳,紧接着手臂一热,胤祯睁开眼,侧头看去,臂膊上有一块深色的液体。那人微仰了头,说:“得罪了。回去请你的夫人帮你洗吧!”说完,不再看他,依然牵了他向外走。

刹那间,胤祯明白,这个人身上带伤。心里有了主意,脚下走的更加谨慎。虽然紧张,但是已经没那么恐惧,胤祯甚至可以看清她额角细密的汗珠。

两人走着走着,那人突然扭过头来,说道:“你赢了。”人已经软弱无力的倒了下去。

胤祯在大帐踱来踱去。那人已经高烧七天了,太医说,她是身中剧毒,又有外伤,全靠了内力精湛,一直没有倒下。那天已经是油尽灯枯。幸好自己这里有解毒的药,里外兼治,竟让她捡回一条命。

想不到叫自己小兄弟的人,竟然是个女人,看样子还没有自己年长。胤祯看看床上沉睡的人,思路回到了另外两人的口供上。原来她竟然是九哥提过的江南三十六舵总镖头长子的夫人。半年前,听九哥说那个儿子被媳妇杀了,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总镖头设下三万两的赏银要她的项上人头,如今已经涨到三十万两,却无人认领。

看看手里的资料,这个丫头不过是江南一个普通富商的女儿,明明自幼就体弱多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哪里,学了一身的功夫。亡命江湖后,身手之高令人咋舌。胤祯把玩着手里的碧玉萧,吹了吹,音色一般,还不如他府里收藏的,不过是个乐器而已。看看手柄处,还是新的,应该是新换的。象她们这种亡命之徒,杀人杀的手都软了,何况兵器。不过听说这萧里内藏软剑,只是不知道机关在哪里。资料说这丫头萧剑合一,使得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加之人长得秀气,却只以男装示人,短短数月,便得了“玉面修罗”的雅号。

“玉面修罗白素素!”胤祯看着昏迷中的人,喃喃的念道,“敢要挟本王的,除了死了那两个就只有你了!”若不是别人说她是女的,光看这锃亮的脑门子,真以为是男的。有点不置信的轻轻滑过剃发的地方。几天没理了,新长的头发茬有些刺手,摸上去麻麻的。这竟然也是女人?!

胤祯突然一笑,食指中指一并,嘣的一声,轻轻的弹在她的头上。看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得意的振振衣服,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声音:“你是谁?”

她醒了。

“这么说,是你救的我?”白素素半坐在榻上。胤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听她问得,便说:“好歹你也救过我一命。用你们的话说,算是扯平了。”

白素素摸摸头,正好是刚才胤祯弹过的地方。胤祯想,难道弹重了?就听白素素继续说:“你是皇子,千金之体。我一个普通百姓,不敢和您相比。十四爷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胤祯好整以暇的呷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你是玉面修罗白素素。江南三十六舵的总镖头悬赏三十万两白银取你项上人头,无数贪名图利之人追杀你整整七个月,死伤无数,而你至今仍然活着。这怎么算普通呢?”

白素素不语,微闭着眼睛休息。胤祯停了停,见她这般表情,只好继续说:“现在外面都知道,白素素挟持大将军王,目前关押在军营里。那总镖头在我们兄弟随皇父南下的时候,照顾的甚是周到。现在,我九哥的书信已经到了,要我办了你。可是你又救过我,我不能不报恩。你看我该如何是好?”

白素素睁开眼,看着胤祯。胤祯迎着看过去,竟然发现一丝戏谑和了然的清明,仿佛自己想要延揽她为自己效命,却要她自己讲的意思已经被看透了。不由得尴尬的低下头咳嗽一声。再抬眼,白素素已经闭上眼睛,恢复原来的样子。

胤祯心里恼火,喝道:“我若是现在就把你送出去,外面等着人一拥而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得!”

白素素这才睁开眼睛说道:“如此,谢谢王爷还没有送我出去。不过,我现在行走吃力,待会儿,王爷真想让我走的话,烦请派两个人,搀扶一下。”声音宁静平和,仿佛所议之事,根本与人生死无关。

胤祯细细瞧去,在她合眼的刹那捕捉到一丝疲倦和无谓,心中竟有几分怜悯。口气也软了下来:“本王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让那些人再欺负你。不过,这军营你是出不得了。前一阵子,红帐那边死了个人,和你的身量差不多,我已经派人收拾交给九哥的人。你救过我,他们不会细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本王自可保你平安。”胤祯知道白素素武艺高强。九哥平素为八哥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甚至四哥也会和一些三教九流之人交好。自己就不能各色人等收罗一些吗?只不过这个白素素声名太恶,必须隐藏起来才得用啊!

白素素闻言,说道:“多谢王爷抬爱了。素素自入江湖以来,恶名昭彰,实在不敢有辱王爷令名。只是王爷救我一命,使我得以脱离苦海,心中不胜感激。若王爷信我,我自会在暗中保护王爷至西宁无恙。其他的,就恕素素不能胜任。”

素素拒绝的很干脆。她明白,自己的名声极差。若不是这一身武艺,现在已经成了这个王爷的刀下鬼了。留下自己这条命目的太明显了,无非是收为幕宾。

胤祯心中原本也是犹豫,现在听她说得合情合理,知道这是更好的办法。但是想到暗中会有人看着自己,心里就不舒服。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这事儿,先且不急。现在,你身子需要恢复。不妨以侍卫的身份留在我身边,等到好些了,再从长计议。”

素素点点头,胤祯转身离开。两人均是各怀心思。

说是养伤却要跟着大军一起行军。虽然胤祯派了大车一路照顾,可是身体恢复的很慢。素素做完最后的吐纳,内力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不用说,是要离开。只是胤祯救了她,而且自己能够有新的生命,不得不承认,是他给的。想到可以在不远的将来象师傅师娘一样寻一处静谧悠然的地方修养,素素的内心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喜悦。象师娘和师傅那样相亲相爱过一辈子的人毕竟是少数,但是自己终究有机会远离尘世的恩怨,让心灵恢复宁静也算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吧!

素素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儿时的记忆象山间清泉,在西北的中午流进她久已干涸的心房,冲刷着沉浸在那里的血腥。

胤祯进来的时候,没有让人通传。一进帐就看见素素嘴角的微笑,心里一愣。这个杀人如麻的“妖女”也会有这样的微笑?那天,阳光从缝隙中投射到素素的身上,宁静平和的面庞挂着满足的微笑,深沉的眼眸透着淡淡的琥珀色,比平日多了几分向往,几许悠然,宛如一朵悄然开放的百合,出现在萧瑟的战场上。胤祯永远也忘不了。

素素对胤祯的出现感到很突然,瞬间恢复了防守的本能。站起来笑道:“王爷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话说得婉转,里面却隐隐有责备胤祯突然造访,是否见疑之意。的8bf1211fd4b7b945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胤祯眼瞅着百合变成了寒光四射的龙泉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他向来尊贵,不容许别人对自己有所质疑,对素素的请安有些不高兴。撩袍坐下,喝着茶慢慢的说:“怎么,本王来你这里也要通禀?”

素素说道:“岂敢,岂敢。”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警觉性怎么变差了!难不成被美梦迷昏了头?现在还要先打发掉这个王爷才行!扯了微笑说道:“在下实在担当不起。只不过草莽之人,没什么见识,怕惊了王爷的驾。”

胤祯听说过,她被人半夜偷袭,竟然逃脱的事情。据说首先进入她房间的人,门还没有开全人已经死了。想来这种亡命之徒,警觉性是非常高的,自己刚才是冒险了。咳嗽一声,掩饰了,说道:“就恕你无罪吧!不过,江湖上白素素是已经死了的。你现在最好换个名字。”

素素想了想,说道:“素素两字是师傅和师娘所赠,实在不敢擅动。这姓到可以改,不是什么大事。从今以后,我就是无家无业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之人,不如就姓吴吧。”

胤祯心里一惊,看她一脸平静,显然对自己的家族没有什么眷恋。别人都是改名不改姓,她却保名改姓,当真是惊世骇俗,眼里还有没有天地君亲!转念一想,她若是有哪怕一点点,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这种人,到底要不要留呢?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胤祯直到回到自己的帐子,也没有想明白,该不该留。八哥说得对,自己有时候是不能下决心。

行行复行行,终于走到了年庚尧的地界。自家的主子当然要款待一番。

素素坐在宴席的角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酒是惟一的伴侣。快了,快了,很快就可以不用喝酒了。仰脖,一饮而尽。

“末将愿向吴先生讨教几招!”什么时候轮到我了?素素有点茫然的看着灯火下的达官贵人。说话的是舒哥儿,据说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虽然年轻,却是甚为尊贵的一个人。不过摔跤的本领是极好的。素素见过他在军中操练,一个宗室子弟能有这般本事,的确不简单。就算普通百姓也要勤练不辍才行。

原先,素素非常瞧不起那些高官子弟。不过,现在一路走来,虽然大部分的确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但是这些满蒙的亲贵子弟,有些真的很令人吃惊。比如这个舒哥儿,还有那个十四阿哥。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舒哥儿自请娱众,方法竟然是向素素挑战!素素略微一想也明白了。看目前的方式,十四爷对自己颇为尊重,待以先生之礼。一般而言,这种人都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人。自己不过是个弱质女子,如何让人心服。今日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看来这个舒哥儿就是其中挑头的。本事大,欺负人也厉害!素素心中颇为不屑,碍于胤祯的面子,对他还了一礼。心中却有了教训教训这个狂妄家伙的意思。

自然,素素也不是省油的灯。舒哥儿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倘若自己把他弄出个好歹儿的,岂不是落了把柄!先找胤祯要了免责令,这才上阵。那边年庚尧已经把奖品摆了出来,“宝刀”而已。素素看着那个东西,有些回忆涌了上了。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发出咯咯的声音。幸好,场地甚为喧哗,人们并没有注意。

舒哥儿也算名门子弟,平日也颇为自负。若是一招就死掉了,未免伤人。素素虚以应付了几招。和他对了几下拳脚。须知素素的功夫从来不是走江湖的花架子,师傅当年就说过,打架这个东西,目的就是让对方趴下。可想而知,素素的本事是什么。

舒哥儿也有两下子,瞅了一个空子,一伸手――

从众人的眼中看去,竟然抓住了素素的腰间的束带!

第二章

话说舒哥儿抓住束带,就要高高举起素素。这一切仿佛在人们的意料之中,满堂大笑,却没有人吃惊。胤祯忍不住面热,这就是江湖高手吗?年庚尧却没有笑,而是面色阴沉的坐在一边。他心里在想着一个人,虽说现在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了,但是在这个人的传说中,有一段故事和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座上宾”有关。无论如何,他不想得罪一个阿哥。此外,还有一个人没有笑,那个人年纪很轻,是个文官,却紧挨着年庚尧坐着。打从素素一进门,他就盯着看。此时见素素似有不利,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神色间甚是焦急。

比武还在继续,眼看舒哥儿的手臂已经伸直了,可是素素还在向上升。原来,素素只是借着他的一举之势,腾身跃起,在人们看来仿佛被抓住了一般。而舒哥儿临阵经验不足,手碰到素素的腰带便以为抓住,反手握住的时候,素素早已脱逃,他却因为手攥拳太紧,没感觉,加之素素随他力道而起,舒哥儿大意轻敌,没有发现。待到舒哥儿发现不好,想要后撤时,为时已晚。素素在空中一个玉女穿梭,头下脚上,倒吊着向下急冲舒哥儿的头顶而去。舒哥仰头眼瞅着,树枝如同利剑一样就要向自己冲来,身子竟然无法移动!眼看一双眼睛就要被捅瞎了,素素收剑亮掌,借着拍击舒哥儿的力量,身子已经象陀螺一般,瞬间又拔了出去,腾身跳到三丈开外。显然是手下留情。饶是如此,舒哥儿也蹬蹬蹬后退了几步,噗通,做到了地上。胤祯微微一笑,端起了酒杯。

素素看着原地呆若木鸡的舒哥儿说:“大人深得蒙古摔跤的精髓,在下领教了。只是对敌无非生死,花架子是要不得的。”一振衣袖,回身向主位拱手。

年庚尧这才回过神儿来,命人取来宝刀。

素素仔细看那刀,但见刀柄镶金嵌玉,腰身细长,轻弹刀身,回韵悠远沉稳,知道是倭刀中的精品。乃双手握住刀柄,双脚左右开立,自右向左轻轻一挥,虽不着力,可架势实足,显然明白东洋刀法。年庚尧有几分奇怪,问道:“吴先生也懂东洋刀法?”心中却在计量究竟要不要留下牢里的那个人。

素素看看年庚尧,回刀入鞘,说道:“曾经见识过。金钱所动之人并非只有国人。”短短半个月,吴素素的人头从三万飚升到三十万两白银,名动天下。吸引东洋浪人的追杀也不稀奇。只是看她说得云淡风轻,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惨烈。

素素收刀后,并不急着回去,摩挲了一会儿刀鞘,突然手臂一振,一声轻斥,长刀应声而起,飞到半空中,“仓啷啷”一阵金铁交鸣,刀竟然脱鞘而出,刀尖向下迅疾而来。只见吴素素以右脚为圆心,左腿原地转动,身子已经闪过脱鞘直落的刀锋,反手如刀,横着扫了过去。一声轻吟,刀身断做两截,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不动了。素素走上前去,拣起断刃说道:“正好打两把好匕首。多谢年将军!”这才拱手施礼,翩然落座。

场上一片静寂。年庚尧看看胤祯,心中主意已定。

年庚尧的酒不错,素素临走的时候又讨了两坛。见她爱喝,年庚尧特地差人送到营帐。胤祯满意的冲他点点头。年庚尧忙不迭的打躬作揖,躬身相送。素素骑在马上,身子微微打着晃儿,口里哼的却是《十面埋伏》的曲子。胤祯见她薄有醉意,便想找人送她。舒哥儿应声而出,要送素素。素素本来要拒绝,此刻见是他,略一寻思,问道:“你当真要送我?”

舒哥儿说道:“这有什么真假!”面上有一刻的尴尬,连胤祯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舒哥儿本性憨厚,酷爱“打架”。此时见有人比他高明,自然要抽空学习请教。

素素看看天色,说道:“也好,算我送你个人情吧?”

明明是舒哥儿送她,她却说送人情给舒哥儿,可见醉的不轻。胤祯摇摇头,带着年庚尧先走。

素素给了舒哥儿一小坛酒,要他喝光,舒哥儿只道是考验自己,二话不说,仰头干了。二人一路无言向营地走去。眼看快到营地的时候,素素突然勒住马,坐直了身子,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舒哥儿纳闷的看着她。只见她轻轻一跃,跳下马,悄无声息的落地。回头打了个招呼,舒哥儿倒是没有犹豫,依样画葫芦跟了上来。向着与营地平行的地方逡巡前进。

素素的脚步轻的没有任何动静,舒哥儿被她严肃的神情压迫,把自己的行动放的轻的不能再轻。好在两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看来,素素更希望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过,舒哥儿相信,如果他不跟着,素素会前进的更快。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素素停下脚步。半蹲了身子,借着星光,舒哥儿可以看到草丛前面隐约有火。伸手刚要拨开草从看得仔细些,手腕一紧,已经被素素拿住。当下不敢乱动,悄悄的蹲在那里。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北地的冷风象刀子一样飕飕的。仗着酒意,舒哥儿勉强控制住牙齿,不发出打战的声音。斜眼看素素,却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黑夜浓浓的笼罩在他们周围,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一直跟着素素,舒哥儿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身边是否有人――一点人气都没有!

篝火旁边围着三个人,高矮胖瘦不一,但是身边都有家伙。过了一会儿,从对面跑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微微抠搂着身子。和那些人很熟的打着招呼,坐到了火边,开始烤火。他的到来,使得沉默的人群变得热闹。

只听他对右手的人说道:“大哥,你知道今天我看见谁了吗?”

那个大哥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说道:“不就是白素素那个妖女吗!她贪生怕死,投靠十四阿哥,给满贼暖床,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那人继续说:“但是,这个妖女肯定被刘氏兄弟打成了重伤。我今天看见她用裂金掌断刀,动作很吃力,而且只断了两截。手上好像还受了伤。”

“哦?以她的功力修为,就算只是两截,也不至于受伤啊!”大哥另一侧的瘦子说道:“上次这个妖女用裂金掌劈了龙威堂的堂主。但是那个时候,她的手上有千年冰蚕织成的手套,而且据说这副手套上面缀着很多锋利的细刃,所以才能开金裂玉,如今她没有这幅手套了吗?”

新来的摇摇头说道:“这副手套被她当在了大通宝号。只当了十两银子。那老板晚上就被人杀了,店也被烧了,据说是那个妖女干的。如今这宝贝的下落没有人知道。二哥,你说这妖女是不是已经不行了,所以才投靠满贼,苟延残喘?”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人一直没说话,此时见问,说道:“妖女诡计多端。半年来除了本身武艺高强,也与她机变百出,处事机警有关。就说那副手套吧。虽说只当了十两银子,可引开了多少好汉,以至于只剩下刘氏兄弟一路追杀她西进。若是众人齐心,妖女未必有活命的机会!”

那大哥点点头道:“不错。我担心的是,妖女投靠满贼后,以她的心机武功,若是为满贼效力,恐怕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四弟,你今天探听的怎么样?”

新来的那人原来排行老四,说道:“我今天去大营里转了一圈,那个大印倒是好偷,不过年庚尧抓了老五,这大牢怕是不好进。”

大哥另一侧的大概是老三,说道:“哼,老五这个没出息的,不过是见了妖女一面,就魂不守舍。我们无境山庄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老四说:“也是。妖女甘心投靠满贼,老五还不信。竟要眼见才行,这才着了年庚尧这个狗贼的道儿。二哥,你想个辙,我们得把老五救出来。”

老二冷笑道:“年庚尧怕是早得了信儿,知道我们要拿那个什么王子的大印,抓了老五,做好了套儿,等着呢!”

老大说:“另外,我还得了个信儿。年庚尧在为他的主子寻找侍卫,已经笼络了不少英雄。我怕他会借着老五的事情,逼我们给满贼做事。”

老四一拍大腿说道:“不行!我们怎么能为满贼效力,这不是污了我们山庄的名誉!”

老三叹气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真的那样――”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凝重,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各自睡去不提。

舒哥儿听明白,这是有人琢磨十四爷的帅印。丢失帅印固然是件大事,但是还不至于耽误军机大事,这些江湖人听故事听多了,想的太简单。另外一件事,就是他们有一个兄弟被抓了。而且,和身边的这位吴先生有关。

听完壁角,舒哥儿就想回身走人。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吴素素,她依然一动不动的蹲着,只好耐下心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哥儿觉得腿都麻了。天仿佛变得更黑,连篝火都已经要灭的时候,树林已经有些早起鸟儿扑簌簌的觅食。舒哥儿觉得手上微热,不知什么时候,素素竟然握住了他的手,而他竟然没有察觉!舒哥儿脸上一热,不是没有握过女子的手,甚至家里面也有了两房妻妾。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别扭,却有不敢动。不过,吴先生的手好像不大,很软,又很温暖。他正胡思乱想,一股暖流从素素的手心传过来,酸麻的四肢微微有些润泽。明白素素用自己的内力帮他,不禁为自己方才的想法害臊。赶紧敛了思绪,跟着素素一起,以极慢极慢的的动作悄悄的撤出来。

舒哥儿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慢的动作,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要分开运动。若不是从素素手上持续不断的有内力输送,自己几乎都无法坚持了。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得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些内力,若是疏导得当,自己的本事就不是一日千里可以形容的。可惜的是,自己一向喜欢外练功夫,对内练的本领没有兴趣,怕是白得了。

两人寻到各自的马匹。素素问道:“你可修过内功?”

舒哥儿老老实实的回答:“曾经有谙达教过,可是没兴趣,只学了个入门。”

素素道:“哦,那基本的穴位脉络你也清楚,是吧?”

舒哥儿点点头。素素道:“这里离营地不远了,先下来歇会儿,我教你些本事,别糟蹋了我的人情。”

舒哥儿知道她在开玩笑,可是还是为自己学艺不精略有惭愧。当下老老实实的跟着素素学了起来。想起刚才的情景,若是他来跟踪,别说离那么近偷听,只怕刚刚接近,还没找着人影就被发现了。想着自己方才的冒失,出了一身冷汗。放在战场上,小命儿就玩儿完了。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当初的猖狂傲气,对素素佩服的是五体着地。心里寻思着,什么时候再从素素那里学些本领。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碰也不敢碰。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正碰上点卯。舒哥儿赶紧赶了过去。素素嘱咐他,只要把大印的事情告诉达尔海,别的先不要说。尤其是年庚尧和四阿哥的事情,不要讲。舒哥儿久在京城,人虽粗豪,也明白这些阿哥的心思,不敢动里面的机关。只是奇怪,素素怎么会明白这些事儿。也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大军要在这里休息两天。胤祯得空让达尔海把素素叫来。昨天晚上露的那手功夫坚定了他留下素素的决心。刚才事务繁忙竟然忘了问舒哥儿,现在正好叫素素过来问问。

达尔海去了不到片刻,一脸难色的回来,说道:“吴先生说昨天晚上喝多了,在外面睡的时候脖子有些落枕。现在正在睡觉,吩咐不让人打搅。下午的时候,会来见王爷。”

胤祯有几分不满,强压下来,让达尔海下去。达尔海想起舒哥儿说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胤祯说。营地固若金汤,岂是说来就来的地方。舒哥儿太小心了。再说,达尔海一向认为象素素这样的江湖人,都是坑蒙拐骗之徒,实在信任不起来。即使她的那些本事,也未尝不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反正他是不信的。至于舒哥儿报回的事,就不用打扰十四爷了。

下午的时候,素素才揉着眼睛来见胤祯。抱拳施礼之后,胤祯不由自主的看了两眼她的秃头,这才收回目光,清咳一声掩饰了一下:“昨夜先生一夜未归,小王实在是挂念的紧。”

素素眨眨眼,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有些不适应,心情好的不行。听胤祯问,笑着说:“多谢王爷挂念。素素昨日多喝了两杯,在野外睡着了。”

胤祯心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男人吗?那舒哥儿也睡着了?和你?心里有些不舒服。眉头一皱说道:“不是有舒哥儿护送吗?”

素素道:“他也喝多了,大概也睡着了吧?”

胤祯看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倒是坦荡磊落,心想,莫非这江湖上的女子都是如此?反倒是我多心了?

康熙非常重视儒学教育,再加上朝廷里规矩繁多,这些皇子接触的汉族大臣也是不少,潜移默化间,早已不能和以前老祖宗的时候相比。但是,一来胤祯对江湖草莽没接触过,多是从传奇小说中了解;二来,毕竟不像汉族的儒家大户有那么多的教条。所以,对素素的回答虽然不满,也没有多在意。很快,话题就转移到素素在席间露的那手功夫上。素素伸手让他看自己的伤势,胤祯命人取来伤药,嘴里还是不住的赞叹。闲话时间,不再多提。

素素大病初愈,借着行军的间隙,总是忍不住会多休息一会儿。刚从大帐里出来,又被舒哥儿缠住,要学行走之法。素素喜欢他的直爽无伪,又没有世家子弟的矫情,倒也不难为他。强忍着疲劳,又教了两招。胤祯听外面热闹,出来见是舒哥儿正在那里缠着素素学武艺,素素笑的很是开心,原本淡淡的眉眼,就象化开了一般,多了许多的从容和舒心。心里有些不开心,咳嗽一声,让达尔海带着舒哥儿去操练,自己送素素回了她的营帐。

看着素素进去的背影,胤祯有点发愣。这样的女子是自己从来未曾见过的。甚至到现在,他都有点搞不清素素的性别。有时看她独自立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真仿佛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卓然出尘。这样的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可以杀了自己的全家和孩子,与整个江湖作对。看她素手纤纤,又怎么能够想象的到关于她的那些杀人如麻,鲜血横飞的传说?!

大牢位于城内的西北。

赵二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找到值班的张三两个人一起喝酒。

牢里时不时的传来呻吟的声音,赵二冲那人喊到:“哼哼什么!年大人那是手下留情。要搁平时――”

突然,赵二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鼻梁,再往下,脖子上,有夺命的家伙。张三被一掌打晕了过去,已经不能说话了。寂静的牢房里突然哗啦哗啦的,那是赵二尿裤子的声音。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一伸手,赵二哆哆嗦嗦的把所有的钥匙交了出来。那人手起掌落,赵二俩眼一翻晕了过去。

是夜,城里马蹄声声,军卒呼喝不断。就像炸了锅一样。

城外的小山上,老四架着受伤的老五,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大拱手说道:“吴先生对我们兄弟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铭记五内。只是大义当前,在下不得不规劝先生一句,莫为满贼效力。”

黑衣人早已退去面纱,果然是素素。看看老五说道:“我救德文不过是酬他一顾之恩。以当时情景,尚有人肯坐下来听我抚琴,素素就是死也无憾了,更何况,德文还帮我寻到琴谱中的漏洞。人生有一知己足矣。今日德文有难,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与各位无关。还请各位妥为照顾德文,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向他当面请教。至于各位所说大义,素素乃是偷生之人,自顾尚且不暇,焉有他视。这种英雄豪杰的想法,于我是十万八千里。将来若有冒犯的地方,素素情愿领教各位的教诲。”

老三道:“白素素,你是武林的公敌。不过是仗着满贼的护庇,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诱惑我五弟在先,现在又在玩儿什么把戏?!”

吴素素道:“现在老镖头碍着几位阿哥的面子,不再与我为难。赏银虽然收了回去,但是江湖上也有不少豪杰欲杀我以正视听。各位若是能够杀了我,也可以为自己挣几分名声,好处不是没有。所以,素素随时恭候各路江湖朋友的指教。人生在世,不过求‘快意’二字。无论是论琴还是论剑,素素奉陪到底。”

老三还要说什么被老大制止了。被称为德文的老五突然说:“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素素看看他满是血污的脸,一双眸子因为充满渴望而变得光华烁烁,心中一动,胸中似乎有一股热血涌动,脱口说道:“我若不死,你若生还,有朝一日,请君品琴。”

德文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定有此日!”言毕,已力竭昏迷过去。

兄弟几人匆忙扶着他下山而去。老二不解的问老大:“这样看来,那个白素素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怎么会做出投靠满狗的下流事情?”

老大看看山梁上隐约的人影,沉吟着说道:“倘若不是无耻,便是至情至性。此类人物,哪个不是惊世骇俗?!”看看昏迷中的老五,道:“还是好好劝劝五弟吧!”

素素看他们下山,半晌才对身后说:“出来吧!”

一阵悉窣声,走出来一个人,竟是那名席间出声惊叹的文官!

第三章

那人深施一礼道:“下官有一事想请教吴先生,扬州永华巷白府,吴先生可曾听说?”

素素身子一震,闭了闭眼,说道:“白府?不认得。”

那人还不放弃,说道:“白府三姨奶奶为人最为和善,喜欢去郊外严化寺布香。先生可曾记得?”

素素猛的转过身去,死死的盯着那人说道:“李大人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所图何事?”

李卫再度躬身施礼,说道:“严化寺外,污衣小儿――李狗子,在此见过小姐。”

素素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偷东西被人打伤的小乞丐?”

李卫点头说道:“正是。当年承蒙小姐不弃,不仅赐我饭食,还为我疗伤治病。我能有今日都是小姐大恩所赐。”

素素苦笑道:“当年我也不过是为我娘积福。可惜佛爷不灵,她还是去了。”那个时候,自己象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绣衣扑蝶,相夫教子。不过好像不久,丈夫就纳妾了。说起来,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一时间,往事氤氲,沉默无语。

李卫说道:“当年从小姐那里离开后,中间几经变故。后来,为四爷所救,现在已经是四爷的家奴了。小姐若不嫌弃,请受狗子一拜。”

素素看着他掸衣叩拜,默然不语。李卫拜完后,起身说道:“小姐的遭遇狗子也听说一二,只可惜我官卑职浅,不能保白府安宁。明天我就要会江南了。但凡我有尺寸之力,也要照顾小姐家人平安。”

素素犹豫了一下说道:“白家早就将我驱逐出府。按理说,他们将来如何,已不关我事。这半年来,凡是我所关心之人,多半都因我而丧命。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倘若李大人真的有心为素素积德,只当不认识素素,当年事不要再提。我已经负了太多人,不想再连累他人了。”

李卫这时才有时间打量素素。虽然还是一样的相貌,可是当年的富贵雍容早已不见。略显瘦削的脸颊,紧抿的嘴唇,深邃的眼神,处处是风霜。反倒是眉宇间的那份清朗在风霜之中显得格外明晰。当初在酒宴上,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没有想到当年的恩人竟然落魄到此种地步。那个目光如水,嘴角总是轻笑着的温柔少女无时无刻不在他的梦中出现。即使四爷问他愿在何处为官时,脱口而出的也是梦中的扬州。虽未如愿,却也是江南。只道离佳人又近了一步,才发现原来伊人已如烟渺。往事不可追,当真是再见面恍如隔世。此番听她言语,其所经历必然惨烈至极,心性变化竟也影响到了相貌。心中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