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接过福婶捧来的白巾擦擦汗,狐疑的看看允禵。允禵低头不语,径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十三的丈人,原该见见的。”看来,他和雍正之间的隔阂甚至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素素道:“那我去给你准备些克食,一会儿回来垫补些。”

允禵点点头,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一直到晚上,允禵才回来,吃了些东西,闷头看书。素素道:“饱了吗?”

允禵点点头。

素素又说道:“出去活动活动吧!”

允禵抬头看看她,又狐疑的看看外面。

素素道:“我们出去,把眼睛蒙上,做太极推手,你看如何?”也不管允禵同意不同意,拖了他就往外跑。

招呼福婶取一个布条来,把允禵的眼睛蒙上。允禵赶忙拦住道:“慢着,为什么只蒙我一个人?”

素素道:“我功夫不如你嘛,自然要睁着眼!”允禵知道她是强词夺理,也懒得闹,只懒懒的随着她去。

素素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多言,待到蒙好之后,两人搭手过招,比起上午的虎虎生风,这里似乎更加阴柔而沉闷。

允禵少年时喜欢布库劲击,圈禁后,一腔力气都发泄到武艺上来。只是,力尽之后,反而更觉悲凉无奈。太极原本是民间武学,多为汉家子弟习练。与满人崇尚的强弓怒马背道而驰,允禵本也不屑。只是因为素素的原因,初时只是学些入门功夫,练得久了,体味出一些门道,渐渐喜欢起来。年纪见长,对人生感悟自是与少年时不一样,又经此磨练,对太极越发的推崇。素素本就是个中高手,以太极开解允禵的心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太极推手不是一般的攻击运动,而是两人的手臂相搭,在意识指导下,进行往复摩荡,目的在提高皮肤的触觉和灵敏。推手中忌“抗”忌“顶”。因为以大力胜对方,违背了太极阴阳转换,引进落空的道理,素素要练推手,也无非是借推手中太极阴阳,刚柔相生相克的过程,要允禵不要忘了物体两面,福祸相依,浮生如萍,不必计较的道理。

允禵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凭着手上的感觉和脚下的步伐,摸索着素素的位置和体态,捋、挤、按、采、捩、肘、靠、绷,动作略一过火,手上的动作已经变化,身子拧转的稍微慢了些,脚下有些踉跄。心里一急,后背刷的冒出一身冷汗,就在这时,臂肘处敏感的觉察到有风掠过,一个粘字诀,就跟了过去,身形堪堪带正。方才明白,是素素在引导他。这里正在惭愧,素素的动作似乎有些变化。允禵连忙收敛了心神,渐渐神形合一,即使不睁眼睛,允禵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素素的位置和变化,有风,有息,有静,有动……

素素的动作轻柔,呼吸轻缓绵长,非要全神贯注的凝听才能发觉。好在允禵天天和她在一起,也有取巧之处。因为素素身体屡遭大患,多次死里逃生,即使现在休养生息,身上仍然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允禵平日不觉得,这时却是分外的敏感。素素见几次都被他粘的紧紧的,索性闭息凝神,动作更加的轻柔。

可是无论素素怎样遮掩,允禵总能正确的找到她。须知,两人用情深厚,彼此心意想通已久,早就灵犀共享。别说近在眼前,便是远在天边,彼此感知亦可未知。允禵找到素素,猜测她的举动,自是不费力气。素素初时难解,久了也发现这一点,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微笑。殊不知,此时允禵的嘴角亦是笑意浓浓。切磋中,情浓爱意荡漾其中,醇香沉厚如经年老酒。

推手以沾、粘、连、随为法则,以舍己从人为根本,久而久之感觉灵敏、知己知彼。抛弃了视觉的干扰,身体中其他的感官愈发敏锐,允禵渐入佳境。素素向下来力,允禵就引她入地;素素向上来力,允禵就引她上天。直向来力,就引她前进不止;素素的力量撤退,允禵便趁机加力,使她后跌。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渺。二人来来往往不下百余招。

此时,各自好胜之心陡起,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你来我往。论功力,允禵或许不如素素;可是就体味太极三味而言,允禵的经历帮了他太大的忙,进退之间,颇有道家无为之态,间有释家禅味其中,倒是端方的很。素素受师娘影响,其实颇为固执,性情极端激烈,且拒绝无为禅味,自有自己的应对方式。打起太极来,虚空时留几分实力,用力处偏是虚空,虚虚实实,十分的诡异。达尔其站在旁边看着,心中惊疑不已,仔细揣摩时,又获益良多,不禁看的如醉如痴。

“好!”看到精彩处,达尔其忍不住高声喝好,两人精神一散,各自退开,看看达尔其相视一笑。允禵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塔布和福婶服侍两人就寝。

躺在床上,借着推手时的暧昧,两人又如胶似漆了一会儿,方才分开。渐渐的,喘息平静下来,允禵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今儿马尔汗过来,说老十三走了以后,皇上身边也没了亲近的人,希望我能帮他。我没同意。”

素素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出去?”

抓过素素的手臂枕在自己的头下,允禵叹口气,说道:“帮忙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老四为什么想要我出去?你看,论才学,三哥可是比我高;论武功,还有年轻的老十六,更别说朝里还有张廷玉岳钟歧舒哥儿一干文臣武将。若是早几年那会儿,或许我还信,现在他羽翼丰满,哪里需要我帮忙!如果说是老十三走了这件事刺激了他,让他记起还有我这个弟弟,就更没有道理了。别忘了,三哥是怎么进来的,更何况我这个八爷党!”

素素侧过身子,面朝着他,说道:“或者是十三爷临终时,嘱咐过什么?”

允禵摇摇头:“不可能。一般人或许人死万事休,说些实话或者平常不敢说的。我们是万万不可以的,老十三最清楚,他死了,还有一大家子人要靠着他留下的那点恩德过日子。拣这些敏感的事情,说些没结果的话,万一触怒龙颜,不是让整个怡王府遭殃吗?以他的平日的为人,肯张这个口儿吗?”

素素迟疑道:“那为什么还要宣你?”

允禵喃喃自语:“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个老四,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根本没道理。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后来素素才知道,允禵岂止是没答应,简直是――,他告诉马尔汗,让他转告雍正,“杀马尔汗乃任事!”

私下里,素素问允禵,允禵说是警告一下这个老头儿,聪明的就离他们兄弟的事情远远的,别跟着掺和。老十三已经死了,保不住你了!

后来,马尔汗果然离的远远的,大概也教育过他的亲外孙,小怡亲王弘晓也能洁身自好,保得全家平安。这也是允禵能为自己兄弟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答案很快就给了出来,几日后,圣旨谕令允禵迁至圆明园关帝庙。

这比他们揣摩的结果要好很多,允禵和素素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也懒得再去猜测。弘明本来有机会回去,可是想起那个家里也未必有自己的地方,随即作罢,自愿带着锦宁和永忠,陪着允禵他们搬家。

很久没骑马了,允禵轻轻的抚着马背,眼里充满了依恋的光彩。轻叱一声,翻身而上。一些新来的侍卫吓了一跳,怡亲王早就不能骑马了,而这个圈禁中的十四爷不仅容貌依然俊朗,身形也如年轻人那般矫健。不愧为带兵打仗的人!心里都暗暗的佩服。

素素一时兴起,也乘了一匹马,和允禵并辔而行。允禵终究是过四十的人了,虽然心里想极了纵马狂奔,面子上还不得不摆出沉稳持重的样子。素素知道他的心思,忍不住偷笑,招来数只白眼。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眉目传情,尽在不言中。更有那些年轻的亲贵子弟,刚刚被雍正提拔上来,对十四爷也没那么多尊敬,见素素虽为少妇,却别有一番纯真风味,自然要多看两眼。

允禵看在眼里,又看见素素眼里只管追着自己,有点自豪有点酸。细细看了,才发现,素素已经脱尽了当初的戾气,眉目之间全是少妇的妩媚妖娆,加之她本身的清雅气质,竟混合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流。骑在马上,虽是女儿身,顾盼间,亦有天地由我自由来去的潇洒。突然间,允禵竟然有一种,素素乘风而去的惶恐,打马上前,近些方才醒转。多少,有些别扭。

素素不知道他别扭什么。一路前行,突然前面来了一匹马,凝目细瞧,竟然是舒哥儿!

素素和允禵在一起久了,也明白这个时候绝非见面叙旧的时间。不由得皱眉看向允禵。舒哥儿虽然现在已经是二品大员,见了允禵依然下马行礼,恭敬如旧。允禵很是受用,心情甚好的叫起。

舒哥儿看见素素先是一愣,继而回了允禵的问话。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舒哥儿刚刚领了差事,允禵在圆明园的事情都归他管。允禵不阴不阳的问道:“怎么?前方打得那么热闹,你不去瞧瞧,回来陪爷?”

舒哥儿苦笑了一下,岳钟岐和当年的年庚尧相比固然温和许多,却一样的自视甚高。对他们这些亲贵出身的人,甚是看不起。舒哥儿的官职,固然是祖宗荫蔽,但是他自己出生入死,深入敌后探听信息,件件功劳拿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几次冲突下来,岳钟岐已经不能容他。借着曾静的事情,重新调整军队的人事,就把他调回关内。

怡亲王当初很是欣赏舒哥儿,曾经和雍正提到过。借着十三爷的光,雍正本来想安排他个肥缺。偏偏赶上老十四换地方,没人负责。自从马尔汗被骂走之后,朝中大臣对这位跋扈的爷已经是能躲就躲,上蹿下跳,找关系躲着。雍正就想到舒哥儿了。

到园子里安顿好,第二天,允禵叫过舒哥儿详细问了,才知道雍正竟然直言不讳的说,你当初跟老十四打过仗,是他带出来的兵,伺候自己的主子也是份内的事。定然不会象别人那样害他。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圈什么圈,差不多就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允禵和素素一说,素素道:“那为什么雍正不放了你?”

允禵看看屋顶,斟酌着说:“我猜老四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什么!

允禵道:“你知不知道唐太宗临死的时候,把一个叫李绩的大功臣给贬了。当时的太子李治不明白为什么。太宗告诉他,我死以后,你把他官复原职,他会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力。否则,你小小年纪,凭什么让他们替你做事!”

素素道:“你是说,皇上把你放在这里圈着,是留给新帝的礼物?”对雍正大病的传言,素素也略有耳闻。但是据说不是很厉害。

允禵点点头:“他已经没了关我的心思了,却又为后人铺路的必要。既要让我好好呆着,又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否则新帝放我的时候就会为难。你说,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比舒哥儿更合适呢?”

素素狐疑的说:“皇上的身体真的那么差了?”

允禵摆摆手:“看看三哥和老十三就知道了。我们兄弟从小就斗,那时才多大?十几岁吧,就跟着那些白头重臣,算计这个,防着那个。你看老十三才比我大两岁,最后一次来咱们家和七十岁老头子似的。我以为是病的,没想到连身体好,看的开的三哥都老成那个样子了。若不是这些年我在这里跟个神仙似的过日子,恐怕现在也是我的死期了吧?唉,我们一年就是别人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心血都耗尽了。”也许想起了以前的腥风血雨,允禵久久的沉默着,沉默的让人窒息,良久,允禵方才吐出一句喟叹:“耗尽了……都耗尽了!我也――”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大将军王――恐怕也死了。

过了几天,雍正又到园子里住者。允禵和素素说:“若是他不见我,身体或者是真的出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整整一个冬天,雍正没有宣允禵。

舒哥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憨少年,只有在他失态的时候还能仿佛看到当初的模样。

那天正好快过年了,雍正带着一大班人又匆匆赶回宫里。园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允禵和平常一样中午要小憩片刻。最近,允禵越来越黏人了,大概年纪大了,彼此都有些依赖。素素终究年轻些,正好今天不想睡,一个人在院子里遛达。

这个院子比他们的小院大多了。至少是三进的。最后一进,被允禵改成了小型的演武场,周围被花树环绕着,其中一棵桂花树,下面有些石桌石凳,组成截然不同的天地,别有情趣。为了这些花草树木,两个人还起过口角。允禵认为,它破坏了本来的阳刚威武之气,不伦不类。素素搬出天地万物,阴阳相生相克的大道理,绕着弯子说了半天,自己都晕了。允禵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仅同意素素弄这些花草,还亲自列出单子。看到单子,素素吓了一跳,上面赫然列着要一棵大槐树!雍正正在生病,你还弄棵鬼树!允禵倒是没想那么多,看素素着急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最后气哼哼的换成桂花树,才算平了一场风波。好几天没给素素好脸色就是了。

素素在后院绕着绕着,就绕到墙角,看着比景山低些的院墙,脚趾头笃笃的蹦了起来。一个新来的年轻侍卫,见素素“鬼鬼祟祟”,已经盯了半天了。此时,更加笃定素素是要“图谋不轨”,妄图“越狱”!

素素哭笑不得面对指控,心想,若是允禵听见了会不会以为自己红杏出墙?可惜这些不能讲。只能乖乖的被“押解”回自己的住处,路上试图说明自己只是转转,小侍卫根本不听。虎着脸跟在后面。

允禵迷迷糊糊刚睡醒,看不见人正恼火。抬头隔着花窗,见素素在一个年轻侍卫的“陪同”下回来,还一脸的笑意,无比的――“灿烂”!允禵越看越恼火,眼看素素扭着头比比划划的说什么进了屋门,拐进了里间。站起来,就要说话,突然看见那个“年轻”的侍卫竟然胆大妄为的伸手去“摸”素素的胳膊!手一抄,也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呼的一下,带着风声就砸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那个侍卫也不是善茬,突然有东西飞了过来,头一偏,就要让开。耳听得素素喊了一句:“宝贝!”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伸手开怀,生生接住了那东西,咚咚咚,退了三步,噗通,坐在地上。仔细一看,原来是只青白花的广口青瓷盘,有小面盆那么大,贼沉!

素素赶紧走上前,心疼的拿起自己家的瓷器,冲允禵说:“就算上次就是用它玩儿色子,赢了你几两银子,你也犯不着砸了它呀!”擦擦放在一边,这才看见,允禵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允禵气急败坏的拉过素素:“去!换件衣服去!我看着脏!”

素素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看看小侍卫,说道:“好啦,我已经回来了!这下不会再逃跑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逃跑?无名火还没有烧昏头,允禵咂摸出点不对味儿的地方,吃惊的看着素素:“你要逃跑?!”

素素叫屈:“没有呀,我就是在后院转转,谁要跑了。”扭头看着架子上的七宝琉璃盏,喃喃的说:“再说了,你在这里,我能跑到哪里去?!”

声音极低,只够允禵一个人听见的。允禵的火气稍稍灭了些,哼了一声,说道:“就是!”心里受用的很。

转头看见小侍卫还在那里立着,说道:“你怎么还站在那里,看什么!”

小侍卫倒是不卑不亢,打了个千儿,回道:“回王爷,奴才奉命驻守此地,职责所在,不敢违扭。夫人――”看了眼立在旁边看天花板的素素,说道:“夫人适才在院墙下徘徊,形迹可疑,所以奴才才护着夫人回来。”

“形迹可疑?”允禵的火气噌的又冒出来,指指素素,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婆娘在我的院子里转转就是形迹可疑?!哪个混蛋教给你的!说!”跨步上前,啪的撂了一耳刮子,打得小侍卫一个踉跄。素素在旁边看了,心里倒是有些赞许。别看允禵养尊处优的,力气可是不小。能生受了这一巴掌,仅仅是踉跄一下,下盘一定很稳。看他的身架,似乎摔跤不错。

素素在这里思量,允禵那里气得呼呼的,上来还要拿脚踹。素素怕他把小孩儿打出个好歹,赶紧抢上一步,出手如电,一掌拍在小侍卫的后心,口中说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没大没小的在这里乱说!还要累得十四爷亲自教训你!”一按一推,小侍卫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允禵被素素抢了先。喝道:“素素,你别护着他!这奴才不知好歹。连你十四爷的女人都敢想,反了你了。”

素素脸一红,心说你怎么想什么说什么呀!人家还是小孩子,什么想女人的,多难听!看允禵已经逼了过来,一提小侍卫的后脖领子。小侍卫身不由己的站起来,正看见允禵一个大脚丫子踹过来,心说完喽,紧紧的闭上眼睛。就在这时,腰上一紧,身子一轻,本能的拧腰挺背屈膝保持平衡,嗵的一声落在地上,眼睛一扫周围,竟然是在屋外面了。孩子有点傻眼,看着屋门,半天没反过味儿。直到允禵跳出门,这才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素素跟在允禵后面,看小侍卫呆呆的站在那里,心说你怎么还不跑啊!允禵是个大醋缸,自己已经出手救了一次,若是再出手,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允禵左手一把抓起小孩的前脖领子,右手握拳,这一拳要是打在孩子的肚子上,小孩的五脏非废了不可。

“十四爷,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扑通跪在允禵面前,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个响头磕到青石板的地面上――舒哥儿!

允禵犹豫了一下,素素赶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拽了拽,有点撒娇有点担心,允禵心头一软,无名火全消了。嘿了一声,放开了小侍卫。

这才看着舒哥儿没好气的说:“你个朝廷二品大员,给我这个监禁之人磕头,可是担待不起。”一甩袖子,挽着素素向屋里走去。

舒哥儿脑门有丝丝的血迹,看来是磕的不轻,也顾不上擦拭。冲小侍卫一努嘴,示意跟上,自己随着允禵来到大厅里。自然是要先请罪的。

其实也就是个误会。只不过小侍卫还年轻,人也冲,说错了话。这还在其次,问题是它正戳到了允禵的痛处,当然让他暴跳如雷。

前因后果讲清楚,允禵的虎脸还是没有变成猫脸。素素看他眼光略有闪烁,知道他是脸上挂不住。有心找个台阶,说道:“舒将军,这位小哥看起来不大,下盘功夫了得啊!”

小孩儿听见有人夸,挺挺胸,自豪的站着。允禵见了,嘴角微微向上一顶,又生生的控制住了。

舒哥儿赶紧回道:“吴先生好眼力,这孩子的阿玛当年还和先生有一面之缘。”哦?允禵也感兴趣的看一眼,舒哥儿继续说:“当时十四爷被人暗算,吴先生身负重伤,他阿玛就是新增加的保护十四爷的侍卫之一,撒木帖!”

撒木帖?素素一点印象也没有,允禵倒是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素素看他,随即干咳两声,脸上泛出可疑的红色,左右四顾。舒哥儿也是了然的一笑,赶紧往下说:“这孩子是在军营长大的。他的摔跤功夫都是他阿玛和我传的,比一般的子弟要好一些。我来之前,他阿玛――”声音突然一沉,顿了顿说道:“在乌兰地区打仗的时候,为了救我,战死了——。这孩子又没娘,我就收他为义子,这次回京,也带回来了。看他老大不小了,这才走了走门路,给他弄个差事,混口饭吃,也算对得起他阿玛!不过,到现在也没个正经的名位,只能在我这里领点口粮,帮帮忙。”说完,眼角有些湿润。虽说打仗死人是常有的事儿,可是同袍之情,不是一句看破就可以抹掉的,更何况是自己好兄弟兼救命恩人。

允禵对撒木帖绝对没有好感,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说不定素素就是他的人了,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周折。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素素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但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而且也乐意多一个人为他多舛的爱情承担责任。这几年欣然把帐都挂在那个憨人头上,是以印象深刻。

但是允禵也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对这样的汉子心里由衷的钦佩,态度和缓了很多,看着小侍卫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反而温和的说道:“马革裹尸乃是上天赐给男子汉大丈夫的荣誉,你阿玛能享此殊荣,你应当为他自豪。”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阿玛,虎子眼睛一酸,利索的打了一个千儿,跪在地上说:“谢王爷夸奖。阿玛在世时,常常说吴先生是世间最勇敢的巴图鲁,王爷是世间最英明的王,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您的夸奖而自豪的。”

小孩子这会儿还没明白过来谁是“吴先生”,但是句句都是实言,直来直去,反倒见了肺腑。允禵颇为感动,连连点头,也没有借机调侃素素。看着倔强单纯的孩子,黝黑的面孔泛着高原地区特有的暗红,眼神清澈的象圣湖里的水,一时间又想起了那段金戈铁马的日子。

素素不想打断他的回忆,悄悄出去倒茶。舒哥儿等了一会儿,见王爷还没叫起,以为又生气了。仔细看时,才发现是走神了。几声干咳,唤回允禵,允禵这才点头叫起,素素已经站在他身边为他续水了。

允禵喝口茶,说道:“这孩子性子直,不是做官的料。就放在我这里,也算有个容身之处。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可没什么前途。”

舒哥儿赶紧跪下说道:“谢十四爷恩典。”抬起头来,眼中已经隐隐有泪花:“这孩子和他爹一样是个牛性子,认准的理儿大炮都打不弯。为了保住他这个命根,奴才是绞尽脑汁,若是十四爷肯保他,是他祖宗积德啊!”看来,这小子在京城是没少惹祸。允禵有点后悔,可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来。只好说:“还不知道往后怎么样呢!看看再说吧!对了,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舒哥儿道:“小名叫虎子,今年刚满十五岁!大名还没起,求王爷赏一个。”

素素看看允禵,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大概是太单纯了,所以看起来小了。允禵道:“也没什么好名字,既然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叫观音保吧!”

舒哥儿赶紧带着虎子磕头谢恩,告辞下去。

送走那二人,素素左看右看,左看右看,左看右看,风景真的不错。

“转到墙根去了,嗯?”允禵凉凉的声音响在耳边。

完了,该和她算账了。

经过几天观察,素素发现,观音保真是个不会拐弯儿的家伙,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概舒哥儿交待过,对允禵的话真的一点折扣不打的执行。开始,允禵不相信有这么痴的人,还存了戏谑的心思,让他把演武场的石碾子搬到前院,又搬回去,如是往复了七八趟。小孩子累的呼哧喘气,愣是一声没吭。允禵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让他下去吃饭。

有些小太监和侍卫和虎子混熟了,欺负他脾气好,都不拿他当事儿。吃饭的时候,就说它憨,愣,混。七嘴八舌的,说道最后,虎子吃完饭,一抹嘴说道:“阿玛和将军都说过,俺们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主子让做的事情,没什么道理可讲。别说搬个碾子,就是让你死,也没二话!”旁边有个侍卫,他爹是兵部尚书,很有权势,平时也很拽,嘲讽的说:“哟呵,照这么说,您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大忠臣了!只是不知道,您这口里的主子是当今的皇上,还是这里的十四爷啊?”

虎子一梗脖子:“谁不知道皇上和十四爷是亲兄弟,俺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抱拳拱手,转身出去了。自有机灵的太监把话传到允禵的身边,达尔其也具体的汇报了。

允禵撇了撇茶叶沫子,问道:“你看呢?”

达尔其说:“依奴才的想法,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

允禵道:“吕端大事不糊涂啊!”

第二天,虎子的名字就从看守的名册里面划掉,在十四爷府里的侍卫名单里出现了观音保三个字,收为贴身侍卫。舒哥儿怕皇上知道了对孩子不利,这些动作都是暗地里做的。表面上,虎子依然是看守十四爷的侍卫,没有任何变化。

素素对允禵说:“你看他虽然是个孩子样,毕竟也是虎头虎脑的,总叫虎子不好。不如叫老虎吧!”

允禵挑挑眉:“老虎?还豹子呢!老虎,这么难听的名字,亏你也想的出来。没事多想想怎么伺候爷,老琢磨奴才的名字做什么!哼!”

转头对达尔其说:“一会儿把老虎叫到演武场,你十四爷教他两手!”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想了想,回头对素素说:“你别去了,把弘明媳妇送的绣件做了。”

素素很想去看看,不愿意在屋里困着。等达尔其出去后,才慢慢悠悠的说:“好啊!就给你做个肚兜,天天抱着,省得惦记!”

允禵四下里看看没有人,才皱眉说道:“怎么说话这么粗鲁!不是说好了给你做个袍子嘛!扯到我身上做什么!”看素素一脸无所谓的赖皮样儿,放软了身段,抱着她左右亲亲,说道:“嘿嘿,吃醋了?自己家儿媳妇,让人听见不好。好好好,我认错了。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演武场。嗯,你还可以指点一下你的老虎。”

素素轻轻推开他,说道:“不稀罕!奴婢还要干活呢!哪能象主子一样天天惹是生非!”一边说一边推着允禵往外走。才不稀罕跟着他一起去看呢。

自己也知道刚才那话说得有些过了,心里郁闷,又不想看了。

允禵本来也不想让她去,随便敷衍了一下,根本没看出素素的郁闷,便心急火燎的赶了过去。好久没玩儿了,手都痒痒。和素素对打,舍不得用劲;别的侍卫又让着他。不知道这个愣头青会不会让他过过瘾?

素素看看绣件,不想动。没三四个时辰,允禵回不来。嘱咐福婶不要让人来打扰,自己凝神静气,默运内力,希望能有所进展。

中午过后,素素小憩片刻,还没看见允禵。招过福婶问了,才知道中间允禵回来过一会儿,看她睡了,就没吭声。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后院了。

允禵就像发现一个更好玩的游戏一样,连着几天泡在后院,跟一帮侍卫切磋技艺。他很有耐心,为了一个动作要和侍卫们讨论半天。又得到过素素的指点,对武学有些认识,经过几天的演练,自我感觉极为良好,正在兴头上。侍卫们原来怕允禵的暴脾气。虽说是个监禁的王爷,俗话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哪点做不好了,触怒了他,打死也是白死。是以,谁也不敢和他亲近。现在看老虎愣呼呼的照狠里揍王爷,王爷鼻青脸肿的似乎也不介意,胆子都渐渐的大了起来。

素素需要做的就是给他准备好洗澡水,省的象头天晚上一样,累的到头就睡,臭烘烘的,熏得素素一宿没合眼!有几天允禵回来的鬼鬼祟祟的,早晨天不亮就跑出去。素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留心观察了,没发现什么。直到有一天晚上,实在心里烦的实在睡不着,就这烛火,才发现允禵的眼睛似乎青了?举着烛火,撩开被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才发现允禵身上有不少青紫!

允禵晚上喜欢裸睡,这两天大概是累着了。素素检查了个底儿掉,那边还稀里呼噜睡的正香。素素想,大概是怕她知道笑话他,不想让她看见。其实,允禵的心思素素也摸到一些。一方面他为素素武艺高强自豪着,另一方面,老虎那天说素素是天下第一巴图鲁,刺激到他了。这两天,素素也听见有侍卫们私底下议论,其实十四爷的本领很高,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巴图鲁。还有人争论究竟谁才是第一巴图鲁。和允禵白天莫名其妙的得意张扬联系起来,素素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好比的?巴图鲁是打江山保江山的,就这一点自己就比不了他。但是素素不想和允禵讨论这个问题,毕竟――现在是在监禁中。她宁愿用这些虚名换他一个舒心的笑容。他是她的巴图鲁,永远都不会改变。

素素举着烛火,手指轻轻划过那些青紫,往事历历上心头,眼睛不由得酸涩湿润。稍稍有些走神,手上重了些。允禵睡梦中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正看见素素手忙脚乱的放烛台,擦眼泪。立刻清醒过来了:“诶诶,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哭什么?做恶梦了?”以前素素经常做噩梦,允禵陪在身边后,才渐渐好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允禵以为她又开始做噩梦了,很是紧张。

素素摇摇头,指指他身上的青紫,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年纪不小了,这些伤势不及时医治,拖久了都是大病。

允禵嘿嘿一笑,用被子掩了掩,说道:“没事,没事,一点小伤。”

哦!素素点点头,拢过头发,扯过被子盖好,说道:“没事就睡吧!”

允禵觉得不对劲,又有点不知所以然的理亏,眼珠子转了转老老实实躺下来,想了想,又贴了上来,抱着素素,低声说:“这两天没怎么陪你,生气了?哎呀!”突然,大吼一声,痛的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

素素叹口气,说道:“都伤到筋骨了,还没事!你不想活了。”素素在外面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对外伤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当初一看那些青紫,哪里重哪里轻,一目了然。看允禵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冒火。故意装出没事的样子,趁他贴上来,找他最疼的地方下手,没事,不是吗?

允禵疼得死去活来,这才知道原来伤的真不轻。

素素让福婶取了些外敷的药,放在手里轻轻的揉了,用了两成的内力,轻轻的给他推拿。允禵觉得腰眼的地方有一缕极霸道却非常圆润的力量冲了进来,在方才最疼的肌肉周围像个大棒槌似的慢慢的,一下下的捶打着。有点疼,又有点热,反倒是开始时的疼痛没那么严重了。

看伤势的分布,都集中在后背,腿部和臂膊,素素百分百确定,这家伙去摔跤了。有些地方还是旧伤,叹口气,让他趴好,慢慢的给他按摩。

素素的手劲控制的很好,尽管这样,允禵还是疼得嘿嘿呀呀的。反正也被发现了,那就不装了。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真疼,还是假疼,反正和猪圈里吃饱的猪没什么区别。用了两个时辰,素素才给他疏松完,幸好骨头没事,内脏没事。看来,老虎他们也是手下留情,有分寸,放心不少。

允禵已经困的不行了,翻身躺好时,才发现素素已经满头是汗,在身上一摸,也是。胸脯上下起伏,有些微喘。强打着精神说道:“你看你,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做什么!明儿叫太医不就行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素素吹熄了灯,说道:“睡吧。没事。他们来做,我不放心。明儿叫太医过来个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你也注意点,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跟永忠似的,见个喜欢的就死抱着不放呢!那帮侍卫又跑不了,什么时候玩儿不行!”

允禵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笑道:“嘿嘿,遵命!还不行吗!”

听允禵的呼吸渐渐均匀,素素轻手轻脚的把他的胳膊和腿移开,免得睡久了压麻了。自己才静静的睡去。

黑暗里,允禵悄悄睁开眼睛,眨了眨,亮晶晶的。天色已经微明,素素的眼睫毛长长的,睡梦中轻轻的抖动。帐幔缝隙间的微光如飞舞的落花挂在她的睫毛上,允禵轻扣身边人的手,他宁愿就这样永远的睡下去,一直到永远,安静的,甜蜜的,平凡的……

第四十七章

关于雍正病情,不断的有好消息传出来。

允禵恍若未闻,生活一如既往。晃眼到了雍正十三年,侍卫们习惯了两人黏黏呼呼的状态,也习惯了三天两头,王爷吃醋的脾气。是啊,都比他年轻,他不吃醋谁吃醋呢?

过年的时候,允禵和素素一如既往的登高望远。以前会回忆往昔,现在却完全没了这种感慨。这里仿佛是世外桃源,不知秦汉,何论魏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何必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这般拘禁是祸是福,难说啊!

二月春风似剪刀,过了二月,大家发现素素的脾气比剪刀还厉害。春风又绿江南岸,绿柳枝头春意闹。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四阿哥允禵熊心豹子胆了半辈子,今天破天荒地站在小院门口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她生气了。

弘明看阿玛为难,也只敢暗地里偷笑。想了想,走上前来,请了个安,聊了会儿别的,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允禵说:“阿玛,锦宁对孩儿说,她许久没见吴先生了,上午见着的时候好像先生瘦了很多!”允禵歪着头看了半天弘明,那意思似乎是问,你怎么想起说这个?又好像是在想这个究竟是不是真的?弘明趁热打铁,说道:“锦宁问孩儿,先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宣太医来问问。”允禵仔细想了想,素素最近的脾气是有些莫名其妙,人也见瘦,难道真是有什么不舒服?也顾不得追究是锦宁的意思还是弘明的意思,点点头,让他去宣太医。

素素自己就通医理,听说宣太医,大不以为然。烦躁的冲允禵一挥手,“让我安静会儿好不好,我自己有病自己知道!”那个,这个,允禵扭头看看弘明,弘明一拽太医,上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先生,太医既然已经来了,不妨看看。”

素素对外人还算照顾面子,没有多说。只是有些气哼哼的钻进帐子里。

“什么!”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素素也吃惊的撩开帐子,看着太医,一把号住自己的脉。允禵左右看看,又盯住素素。良久,才见素素脸色越见柔和,眼中波光流动,竟然是无限的喜悦。

怀着几分惊喜几分不确定,允禵趋前,在素素耳边轻轻问道:“真的?”素素扭过头去,又点点头。素素竟然有了身孕!

一番喜庆相贺,允禵又想起上次素素受孕不能保胎的情况,神经兮兮的不许太医走,务必要留下来随时候着。直到太医再三保证,夫人的身体恢复的非常好,完全可以受孕生子,素素也劝他不要勉强人家,这才放心下来。让弘明送走太医。

到了门口,弘明觉得太医有些奇怪,问道:“太医有什么事情吗?”太医四处看看,有些吃惊的说:“难道,难道十四爷竟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弘明有些奇怪。

太医欲言又止,挥挥手,表示不便多言。拱手告辞。

难道外面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弘明暗暗揣摩,但是鉴于允禵自闭家门的规定,也不敢多言,带着满腹的狐疑,回去了。

屋子里面,素素还在奇怪。自从上次掉了孩子,太医说这身子不适合有孕,允禵一直督促她吃药。几年了,一直很管用,怎么这次就不灵了呢?

和允禵说了,允禵仔细想了想,突然说道:“会不会是那次,我生气闹别扭时有的?”

素素突然想起来了。那天,她也就是和一个不知名的侍卫说了两句话,让允禵看见。回来就发了牛劲,好像还挺疼的。

嘿嘿,嘿嘿,允禵讪笑着往外走,“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那些奴才太不经心,不看着不行。”说着闪到门口,跑的比兔子还快。

素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所有的烦躁不安随着小生命的孕育,在允禵的安抚下,渐渐的消散。两个人静静的小心的等待着它的降临。

乾隆二年正月二十三日酉时,素素三十七岁的时候,诞下一女,母女平安。初为人母的素素全然不顾自身的孱弱,又哭又笑的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允禵怕她有个意外,连说带劝,总算是先休息休息。

因为素素先天身体不是很好,孩子显得有些瘦弱,允禵前后左后的吩咐了一个遍,才稍稍可以休息一会儿。算算年纪,自己竟然已经五十岁了!老来得女,允禵不由得意。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来到素素的住处,嬷嬷说,夫人还在睡,这才折回身去看宝贝女儿。

三月的时候,小孩子满百天,该有一个名字。素素有女万事足,并不和允禵争执。但是当允禵提出叫迟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连大字不识的老虎也吃惊的张大嘴巴:“十四爷,您怎么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傻子?”

允禵这才想到,自己光顾念着孩子来的太迟了,竟然没注意谐音!尴尬的左右看看。素素想了想说道:“这孩子是过年时候来的,小名就叫年儿吧。大名以后慢慢想。你看好么?”

允禵想了想,反正还有大名,年儿就年儿吧。点点头,表示同意。小家伙在素素的怀里乐得嘎嘎的,好像也知道什么。

“年儿,年儿。”旁边的永忠快乐的喊着,“年儿妹妹!”嘣,被他阿玛弹了一下,呵斥道:“什么妹妹!叫姑姑!”

允禵大度的原谅了小孩子的无知,这是他的骄傲!

乾隆二年十一月,就在一家人被小丫头折腾的人仰马翻的时候,赦令到了。允禵只是微微惊诧了一下。随后吩咐家人赶紧找太医,锦宁的身子又不行了!只有当宣旨太监说道“乾隆”二字时,允禵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半天没动。

是的,雍正驾崩了。而且,已经驾崩两年了。

乾隆二年冬,允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王府。素素以媵妾的身份跟随。

“媵妾,吴氏。”素素的身份有先皇雍正在那里压着,没法入宗籍。以前可以不在乎,现在有了孩子,却不得不需要一个名分。庶福晋正好有个姓吴的陪嫁丫头,前不久刚刚病死。为了有个身份,允禵也不得不同意,让素素以她的名义,进入自己的府邸,心里很是内疚。但是为了孩子,也只能这样了。素素本来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允禵说到孩子,也不得不同意。

一进府,孩子就被嬷嬷领走。素素两手空空,才发现允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周围全是陌生的人。站在人群里,望着高高在上,无比威严的允禵,素素突然觉得他和这里一样陌生,心里困惑着:十年了,哪个才是自己的男人?或者――

允禵在堂上落座,长子弘春领家中诸人,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领内眷诸女向允禵请安。素素身份不高,远远的在后面站着。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素素才发现,其实他的家比铁家更大。回头看看来时的路,走过了,那么长,也--回不去了。

越过人群,允禵看见素素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后面,甚至进不了大厅,只能排在门口。那里有一盆开的正盛的菊花,风从凉爽的湖面吹过,微微摇动了花朵,带动素素的衣襟,款款的摆着。然后,他看见素素回头看了看来的方向,又看看眼前,微微扬起下巴,沉思着。众人跪了下去,素素没有动,她看着他。允禵没有说话,他看着她。

于是,素素笑了笑。风吹来,菊花微动,一朵花瓣飘落,落在素素跪下飘洒的衣襟上。雪颈黑发,再也看不见那双眼睛。

允禵下意识的欠身抬手,不要跪,素素――

“谢王爷!”哄然而响的人群,惊回了允禵的神思。再看去,高矮参差的人群中,已经看不到那朵白菊。

“奴婢倚熏,庶福晋吩咐,以后由奴婢伺候主子。”素素打量了一下她,眉眼甚是清秀,不过――,毕竟三十好几的年纪了,素素没有问。挥挥手让她先去歇息。心里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