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更加不解:“鼎食与神灵有何关系?”

丹奇怪地看我:“鼎莫非不是给神灵用的?社中那鼎,我等常人何尝用来盛食?”

我哭笑不得,想起昨天她全家人得怪异眼神,问她:“你可信?”

丹摇头:“不信。”

“哦?”我眨眨眼:“为何?”

丹瞥我一眼:“辰说你连洗衣都是我教的。”

我哑然无语。

说到白叟,他的事倒是极其重要的。饭后,我告诉觪散父就在伏里。

如我所想,觪惊喜得不敢相信。随后,我把情况和问题说了一遍,他的笑容渐渐消去。

“如此说来,散父是无望了?”觪眉头蹙起。

我苦笑:“姮只是猜想,并未当面问起。白叟有一养子,也通晓开渠,倒是愿出去的,只是,他欲暂留伏里侍奉白叟。”

“如此。”觪沉吟,思索良久,道:“虽渺茫,却还须一试才好。”他摸摸我的头,笑笑:“姮费心了,为兄现下便请里宰引我前往拜访。”

我颔首。

他正要走开,我忽地想起一件事,忙出声叫住:“阿兄!”

觪回头。

我想了想,望着他,小声地说:“阿兄,晋侯……”

觪怔了怔。他将眼睛看看不远处正与里宰说话的姬舆,走近前来对我说:“晋侯得知你落河,不日便赶了来,与为兄一道沿河搜寻。两日前,子熙使人来告,说他寻得了你随身的玉韘,正四处查问。我与晋侯立即去见子熙,不想他这般神速,已查得出处,奔伊水而来。我二人又在后追赶,不想行至途中,竟遇到子熙随侍乘舟而返,打听之下,方知晓你已找到,平安无事。为兄决定要来见你,晋侯却说他不再前行,与为兄告辞了。”

我听着他说完,默默的,一言不发。

“姮,”觪轻轻叹了口气:“晋侯为人却是不错,只是你二人……”他没说下去,拍拍我的肩,摇头走了。

太阳辣辣地晒在头顶,地上黄澄澄的,自己的影子黝黝地映在上面,一动不动。

燮到底还是来找了我,却不待见面就离开了……

“罢了!“记忆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话音犹在耳旁。

我抬起头,也深深地呼吸,空气带着日头的温度,满心满肺都是热热的。

理好心神刚要转身,不期然地,我触到了姬舆的目光,顿住脚步。

他似乎刚与旁人谈完话,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便要向我走来。

“子熙!”突然,觪在后面把姬舆叫住了。他领着里宰走到姬舆跟前,说了几句话,姬舆听了,眼睛看了看我,似有犹豫。

我望着他,笑笑,点了点头。

姬舆唇边舒开,跟着觪和里宰离开了。

丹的房里,我伸长了手,好容易才够着了里铺的枕头,从下面拿出装玉佩的口袋。

姬舆的玉韘挂在脖子上,口袋里瘪瘪的,依旧只装着凤形佩。

这是我唯一的行李。

伏里太小,收留我和姬舆已经勉强,而觪带来的这好些人,无论如何是容不下的。我估摸着,待觪见过了白叟,我们也该离开了。

刚才,得知我和姬舆要走,丹一脸不舍。

“姮,”她拉着我的手,低低地说:“你可还会回来?”

辰在一旁看着我,也锁起眉头:“这么快便要离去?才住了不过几日而已……”说着,他忽然叹口气,望向天空,满是遗憾:“我听你说,你那夫君箭术了得,本还想邀他往山中巡猎一番,唉,竟是可惜!”那面色沉重,语气却轻快无比。

想到这些,我不禁微笑起来,把口袋收到袖子里,踱步走出门外。

丹的家地势偏高,在屋前望去,只见天空开阔,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山峦环抱中,农田和桑林在视野中交错,时而可见纵横的沟渠,阳光下如镶嵌着闪闪的金线一般。

大风从伊水那边低低的刮来,田野发出波涛般的声音,禾草的香气霎时间充满肺腑。

心中忽而有些怅然,这般情景,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

说起来,自己获救醒来的时候,得知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出去,不是不心焦的,毕竟觪一定还在找我。不过,等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知道事情解决的期限,想清楚之后,我还是平静了下来,只想着日子快点过去,此后,每日与丹他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料,生活变得悠然而简单,我竟慢慢的觉得享受起来,心里面有好多事都会不再去想了,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开怀了许多。

往回思考,自己当初想出来旅行的目的何尝不就是为了这样。那时在滨邑,自己也曾徜徉山野,但终究带着些刻意,总觉得不完满。没想到落水之后,历经一番惊险来到伏里,自己竟如愿以偿了……我出神地想,这叫不叫“机缘”?

觪在白叟家中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当他和姬舆里宰出来的时候,白叟居然驻着拐杖送在后面,脸上笑吟吟的。

觪礼貌地向白叟拜别,白叟颤巍巍地还礼,又不住地对他说话,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只听到他时不时地笑道“甚好,甚好”。

“阿兄,”走在路上,我回头望望那抹仍然立在茅屋前的身影,问觪:“你与白叟说了什么?”

觪得意地一笑:“为兄方才向白叟请教了开渠之术。”

“开渠之术?”我惊讶地看他:“请教得如何?”

觪额头扬了扬:“大致会了。”

会了?我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他:“可阿兄进去不过两个时辰!”

觪却愈发自豪地笑,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姮,学问者,学在己,什之九也;问在彼,什之一也。”说着,他一脸高深地摸摸我的头:“且,阿兄在滨邑并非碌碌无功。”

我无奈地笑,拍开他的手,整理头发。

这时,一名随从前来,问觪什么时候启程。

觪看看天色,对他说:“时辰不早,我等稍候便启程。”

随从应诺,朝水边跑去。

觪转向我,说:“姮,秋觐在即,为兄须往宗周。我方才与子熙商议过了,他送你返国。”

“嗯?”我愣住,看向身后的姬舆。

他看着我,噙起默认的微笑。

我转向觪,疑惑地说:“既是秋觐,舆也须返宗周,阿兄为何不带上我?”

“姮,”觪停住脚步,看着我,面色微微沉凝:“你此次出来,一路多有凶险,连为兄也护你不住,又怎敢再领你再往别处?且,”他的声音突然一轻,瞅瞅姬舆,凑在我耳边说:“子熙与我不同,他寻妇而来,天子许他告假一月。”

这话本身没什么,被觪一说,竟带着些暧昧的意思。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热,不自觉地想回头望望,却又僵硬地打住。

我瞪他一眼,觪却笑了起来。

“姮,”过了会,他敛起嘻笑,双手握着我的肩头:“寺人衿与车驾都在虢国,你……”他略一停顿,看了看姬舆,继续说:“你不必往虢,我命他们在管等候。你先返杞国,待为兄觐见过天子,很快就会回来。”

我没有说话,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的确,这次我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跟着觪去宗周,他免不了要时时分神来照顾我的。其实宗周并没有什么好期待的,特别是王宫里的人,我一点也不想见,只是,好不容易和觪团聚了不足一日,却又要分开,心里不住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担忧。

“姮?”觪低唤道,手上微微用力。

我勉强地颔首:“诺。”

觪这才露出笑容,摸了摸我的头。

舟人将长篙往岸上一撑,大舟动了动,缓缓离开岸边,小童们笑闹着沿着岸边追逐。

觪站在舟首看着这边,太阳在他背后照来,晃晃的刺目,我一手遮着眼睛,一手不住地向他挥。

大舟渐渐远去,我的手臂酸痛不已,终于停下。

刚才临别的时候,觪把要叮嘱的话又对我说了一遍之后,竟郑重地拍着姬舆的肩膀,严肃地说:“今后,她交托与你了。”

我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窘……

水边一点遮蔽的树荫都没有,太阳打在脸上,炙炙的。

回头,姬舆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大舟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

稍顷,两人目光碰在一起,我笑笑,走到他面前。

“舆打算何时启程?”我问。

他刚才让觪把自己的从人也带走了,只留下舟人丁和他的大舟,似乎还想逗留。

姬舆微笑,没说话,拉起我的手,慢慢往回走去。

那手握得紧紧的,似能感觉到其中的脉搏跳动。

“姮出来不是想散心?”姬舆问。

我点头:“然。”

姬舆转头看着我,长睫下,眸光潋滟生动:“便多散心几日好了。”

双阙(完结版) 卷四 白茅(上)

章节字数:3550 更新时间:09-04-28 18:15

白茅(上)

路上,我们遇到了正匆匆赶来的丹和辰。

看到我和姬舆,他们俩一脸愣怔。

“姮!”丹跑上前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方才听人说大舟离岸,吓我一跳!”

我看看姬舆,笑着对她说:“我兄长有事在身,先离去了。”

丹喜意盈盈:“既如此,你二人便多留几日,与我等一道秋祭。”说着,她笑容满面地拉过我的手,一起往回走。

辰在前面看着我们,没说一句话。我跟他打招呼,他嘴角微僵地勾了勾,瞅姬舆一眼,扬着脑袋转过头去。

觪走了,伏里一下恢复了平静。

过两天就是秋祭,又时值谷物成熟,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乡人们各自继续忙碌的生活。

用过小食,丹说昨天采的桑叶又用完了,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采桑,我说去。

田边的桑林里,采桑的妇女不少,成群结队,到处是热闹的欢声笑语。

“姮,你夫君在田里。”正摘着桑叶,丹忽然凑过来说。

“嗯。”我应道。

姬舆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望见了,却没有过去,兴许人太多,他也没过来。我看到他站了一会,便到田里跟乡人一起收割谷子。

“你夫君像是极有气力,竟割得这样快。”丹的眼睛仍直勾勾望着田里。

我笑了笑,没说话。

觪没走的时候,自己还为即将离开伏里而伤感,如今不走了,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太自然了……

原因无他,全在姬舆。之前他留在这里陪我,是为了一起等大舟来接,但现在,他说他要陪我一起留下来“散心”……

脸隐隐地发烫,我仰起头,伸手去摘上方的一簇桑叶。

不知为什么,我很在意觪走前对姬舆说那句“她交托与你了”,而我也无法不去细想这接下来这“散心”的日子,两人要如何相处。脑子里总不自觉地跳出“蜜月”两个字……

“哗”地一声,那簇桑叶被我扯下,枝条弹了回去。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清理思绪,暗骂自己,胡想什么?什么蜜月?周朝哪来的蜜月?再说,蜜月有婚前办的吗……

这么想着,我的颊边却愈发地烧灼起来……

“姮。”旁边传来丹的话音。

“嗯?”我转头看她。

丹奇怪地看着我,指指我手里的桑叶:“这叶蚕不吃。”

我讶然,望向手中,这才发现刚才摘的叶子竟是又粗又老的。

“哦……”我讪讪地笑,把叶子扔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妇女们纷纷离去,田里的乡人们也荷着农具散了。我望见姬舆朝我们走了过来,旁边还有辰。

辰看我一眼,叫丹跟他回去。说着,他把我和丹采的两筐桑叶提在手中,自顾地走了,留下了我和姬舆。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望向姬舆。太阳向天边没去,只见他正看着我,脸庞在晖光中勾勒着流利的线条。

“可觉饿了?”姬舆问我,神色柔和。

我摇头:“尚饱。”

姬舆唇边噙起浅笑,牵起我的手,沿着桑林边的田垄慢慢走去。

走了一段,脚下传来淙淙的水声,渠中,山上下来的泉水清亮亮的,跃着闪闪的金光。

姬舆放开我,在渠边蹲下身去,洗了洗手,捧起水往脸上泼。我也把手伸到水里冲洗,凉爽的渠水在指间流过,一阵惬意。

光线慢慢昏暗下去,夜里缺少照明,不能里屋舍太远,洗了一会,姬舆拉着我到不远处的垛场纳凉。

禾草还带着些白日里的热气,温温的。姬舆从底层抽了一大把出来垫在地上,与我一起坐下去。

天空中没有月亮,星星开始在渐深的夜幕中眨眼。四周静谧得很,垛场中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

姬舆没有说话,我将双眼望着天,只觉身旁似有热气在靠来,禾杆被压出细细地响动。

“舆。”我一个激灵,转身面向他。

“嗯?”姬舆脸近在咫尺,深瞳在暮色中注视着我,声音低低的。

心忽而一突,我顿了顿,扯起一个笑容:“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故事?”姬舆微讶,稍顷,勾起唇角:“好。”他的身体没有退后,仍看着我,呼吸拂过我的颊边:“姮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我咽咽喉咙,忙抬头看天,忽然见到银河露脸了。

我一阵欣喜,指着银河:“可知星汉何来?”

“星汉?”姬舆望向银河:“不知。”

“我知道。”我笑着说:“星汉乃帝之母以玉簪所划。”

“帝之母?”姬舆似有不解:“帝之母何人?我只知日之母为曦和。”

我愣了愣,想想,说:“我只知她乃帝之母。”天晓得王母姓什名谁……

姬舆点头,微笑着看我:“帝之母划星汉做甚?”

“帝之母划星汉以为阻。”我精神振奋起来,指着天上的星星,认真地对他说:“舆可看见那隔着星汉的二星?此二星有名,一曰牵牛,一曰织女,帝之母作星汉,乃为使二星不得相见。”

“哦?”姬舆望着天空,又问:“二星为何要相见?”

我说:“牵牛织女相互爱慕,欲相厮守。”

“如此,”姬舆道,夜色渐浓,看不清表情。过了会,只听他说:“据说星汉之迢迢,无边无际,二星可有相遇之时?”

“自然有。”我颔首道:“每年七月初七便是二星相会之日……”话没说完,我突然怔住,只觉耳边传来一阵热气,微微粗糙的手指已经抚上我的颊边。

“姮,”灼灼的熏热充溢在鼻间,姬舆的嗓音低低地振响:“你我不必等到七月初七。”未及出声,我脑袋被牢牢固住,唇上已经被温热的触感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