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柚子更加大声地哭闹起来,嗓子都有点沙哑。

染袖手指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光线,嘴中便已经唤道:“柚子。”

“醒了,她醒了!”张嫂惊喜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手忙脚乱。

终于恢复清明,染袖一一扫过周围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将视线定在柚子身上,微微向他抬手。

张嫂忙在乾王的示意下靠了过来。

柚子使劲挣脱张嫂的怀抱,爬到染袖身边,小爪子紧紧抓住她的前襟,委屈地蹭着。

染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嘴角挂起笑意。

大夫匆匆赶来,仔细查看了染袖的情况,半晌才松了口气道:“总算退热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调理,应该便无事了。”

众人无不欢欣。

染袖淡笑道:“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你确实让我们操了不少心。”乾王酷酷道,“赶紧好起来,不然定不饶你!”

染袖笑着点点头。

之后,染袖的恢复速度很快,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几步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再受凉,否则又将命悬一线。免疫力下降,代表今后必须做好充足的健康护理。

染袖的病情基本稳定,催乾王回宫的人又来了,已经是第四波。

“皇上,你快回去吧。”染袖柔声道,“国家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乾王脸色露出不舍之色,今次一别,两人恐将就此了断。他不想放手,不想失去她。

“皇上,您答应过的。”

乾王浑身僵直地看向远方,沉默不语。是的,他说过只要染袖好起来,自己便什么都答应,包括放她自由。

“娘,娘。”怀中的柚子见染袖不理他,十分不满,举着猴子顶了顶她的下颌。

染袖轻笑起来,舀起另外的玩偶逗他,这小家伙现在只会叫“娘”,高兴的时候叫,发火的时候叫,吃饭的时候叫,想嘘嘘的时候也叫…唉,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有更丰富的表达方式…

乾王低头看了看柚子,沉声道:“朕的孩子,不能认别人做父。”

染袖不理会他阴沉的表情,只是道:“孩子还没有取名字,你给他取一个?”

乾王神色微微缓和,想了一会,道:“同为“禹”字辈,便取名‘禹祥’如何?”

“禹祥,寓意吉祥,挺好。”染袖点点头,用额头蹭了蹭柚子,道,“以后你就叫禹祥了,喜不喜欢?”

柚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啾”地亲了他的娘亲一下。

乾王看得有些羡慕嫉妒,这小子对自己拳打脚踢,从来没这么亲热过。

“孩子会随你姓,也不会入安家的族谱,你放心。但是,我希望他能在民间长大,未来的路由他自己选择。”

听到“安家”二字,乾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染袖名义上已是安离珀的妻子,自己心爱的女人,却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还有比这更令人窝火的事吗?偏偏他还不能抢人。此地是南曦国的地界,即使身为北曦国的皇帝,也不能肆意妄为。更何况他还亲口承诺过染袖,安离珀又有恩于他…真是令人狂躁!他何曾如此束手束脚过?原来高高在上的自己,也有无法做到的事。

“好,我答应你,今后朕将不再干涉你的生活,彻底…放你自由。”说完这句话,乾王眼中闪过一抹沉痛,然后依然地转身离去。

染袖没有送他,只是看着远方,默默藏起那曾经令她心动的情愫。数年的时光,忧喜参半,冷暖自知,这段记忆,从此分隔两地,或许再也没有重合之日。

“谢谢。”

乾王怀着欣喜期待之情出宫,却只带回一身落寞。虽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但是为人处事却是愈加冷峻严苛,众臣无不小心谨慎,不敢触怒分毫。

午夜独处,孤冷寂寞。下意识伸手,却再也碰不到那抹温柔。乾王有时会想,是否该一意孤行,将染袖带回来。他思念如狂,想到她可能在别人的怀中,整个人就如在火中煎熬,恨不得立刻奔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抱住,再也不放手。可是为君的尊严,让他做不出忘恩负义,夺人之妻的举动。

过去的时光历历在目,初见时的娇俏,为他按摩时的专注,伤心难受时的隐忍,拥入怀中时的温顺,莲花一舞时的惊艳,为他疗伤时的坚持,龙泉山上的惬意…

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能令他如此痴狂?帝王拥有至高的权利,却拥有不了心爱的女人。他曾说过,比起将她禁锢在身边,像花儿一样慢慢凋谢,他更希望她健康快乐地生活在某个地方。

可是,染袖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女人啊!

乾王的眼角隐隐闪现泪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深邃。

“父王,你竟然将染袖让给了别人?”禹昊无法理解,若是如此,当初还不如许给他!

乾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此事就此作罢,你毋须多言。”

禹昊垂下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只听乾王又道:“这两天你准备一下,朕决定派你前往富宁治理渃水。”

“什么?”禹昊猛地抬头,皱眉道,“您让孩儿去治理渃水?”

渃水距离首都数千里,来回就是半个月,治理起来旷日持久,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派太子亲自前往督工的先例。

父王这是…禹昊心中凛然。

“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朕失望,过去几年的历练也不曾磨砺你的心性,反而徒生戾气。”乾王淡淡道,“所以朕决定让你前往富宁,渃水一天没有治理好,你一天不得回朝。”

禹昊咬了咬牙,半晌没有回话。

乾王又道:“念在你新婚不久,你可以带着你的太子妃一起前往。”

“父王,儿臣能否拒绝?”

“可以,但从今往后,朕会将你的一切权利收回,重新考核挑选太子。”

禹昊心惊,愤然离去。

走出宫门,禹昊回身望去,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父王已经对他心生芥蒂,这便是染袖离开并且坚持不回的理由吗?

其实他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即使没有父王,染袖恐怕也不会成为他的人。在爱情与荣华面前,她选择的是自由,即使生命将尽,也不愿被束缚的自由。

连父王都放弃了,他还有何资格去争夺?

只是心中还有个疑问,她所生的孩子,究竟是父王的,还是他的…

不久,乾王立夏末涵为后,另封原御司染袖为贤妃,然后将禹祥的出身信息递进监察阁,秘密收入皇册,为其订立名分。今后禹祥虽生在民间,但成长历程有专人负责记录,将来成年后,同样拥有参与考核的资格。

这是曦国历史上第一次只有空名的册封,史书上记载,在册封前,染袖是推动乾鑫宫局势变化的一个重要人物,从成为夏末涵的贴身宫女,到获得斗舞魁首,初露峥嵘。而后促成夏末涵垂帘听政,助乾王恢复健康,阻止燃魂之毒的蔓延…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示其不凡之处。

但是在册封之后,染袖的相关记录却再无迹可寻,后世认为是乾王过于思念而空名册封,实际上染袖在此之前已经死亡或者失踪,可是禹祥的存在又否定了这种猜测…此事终成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一个不解之谜。

后事不提。

数天后,染袖的身体彻底恢复,在张嫂的建议下,决定和离若一起去寺庙上香还愿。

她与离若的夫妻关系,至今还只有张嫂和杜府几人知道。当时情况特殊,谁也没有当真。离若更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从未生出过要补办喜宴的想法。发乎情止乎礼,谨守着心底的界限。

但事实上,染袖当时决定与离若定下夫妻名分并非只是权宜之策,她对他或许没有浓烈的爱意,但是如兄如友的感情,足以维系一辈子。比起爱情,她更相信至真至纯的亲情。

既然定下名分,她便将不离不弃。只是短时间内她并不打算改变这种单纯的关系,无论是他,还是她,都需要慢慢磨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写不来虐,原本的构思太虐了,杯具,还是欢快地完结吧。

第76章

冬雪飘飘,院子中的梅花朵朵盛开,为寒冷的天气带来了热烈的色彩。

“快过年了,怎么还出镖?”染袖一边送一边问道。

“这是今年最后一趟了,早收了人家的定金,不能失信于人。”离若回道。本来他是很少出镖的,只是最近镖局里的兄弟都陆续回家了,人手不够,只能由他亲自带一趟。

几人行到正门院子,染袖将怀中的柚子放下来,快两岁的小家伙已经可以站立了。

然后从张嫂手中接过一条用兔毛织成的围巾,给离若围上。

离若目光沉沉,直挺挺地站着,看她亲自为自己打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又递上披风,染袖温声叮嘱道。

离若点点头,心里暖暖的,眼中的满足渀佛要溢出来。

染袖笑了笑,低头准备抱上柚子跟他道别,结果发现这小家伙已经不在脚边,正奇怪着,忽听身后传来“娘,娘”的叫唤。回头一看,差点笑出来。

这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踩进旁边的雪堆里,两条小腿陷进去大半,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嵌在雪中一动也不敢动,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染袖忙将他抱起来,拍去他腿上的雪,好笑道:“才刚会走几步就乱踩,要是雪再厚点,你人都要埋不见了。”

柚子耷拉着脑袋,一副虚心认错的小样。

张嫂在一旁笑:“小少爷太活泼了,胆子也大,什么都想试试。”

“好了,跟叔道别。”染袖拉起柚子的手,冲离若摆了摆。

柚子转头对着离若,意思意思地晃了两下爪子。

离若笑着点头,又跟染袖等人说了两句之后便走了出去。

染袖抬头看了看天,小雪飘飘,想来这趟镖也不好走,原本两天的行程估计得延迟一两天才能回来了。

“张嫂,年货置办的如何了?”染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

“差不多了,就是夫人吩咐的药材有几味缺货,明天再派人去问问。”

染袖想了想,道:“明天我亲自去吧,之前给柚子和大伙定制了几套新装,应该做好了,可以顺便舀药。”

“也好。”

第 076 章 奏,绝对不是普通人行走的声音。

她心生警惕,正准备出去查看,谁知刚伸出手,就见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接着一个黑影敏捷地窜上了马车,引得车身晃动了一下。

“你…”染袖露出惊诧之色,来人竟然是禹昊,“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被派往富宁治水去了吗?

禹昊也不说话,伸手就将染袖拉入怀中,托住她的后脑便是一阵热吻,舌、头深入,辗转流连。

染袖推开他,把头偏到一边,喘息道:“殿下胆子未免太大了,若被皇上发现,你…”

“染袖在担心我吗?”禹昊凑在她颈项边沉沉笑道。

“放开我。”染袖想从他腿上离开,腰身却被扣得紧紧的,不得动弹。挣扎几下,发现男人似乎有了反应,也就不敢乱动了。

“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染袖无奈问道。

“这个时节无事,便过来看看你。”禹昊定定地望着她,道,“父王不会知道的。”

“人也看过了,殿下可以回去了。”

“染袖真是无情。”禹昊挑眉道,“我大老远来,连口热汤也没喝上就要赶我走。”

“殿下,”染袖认真道,“民女实在不方便招待你,请回吧。”

禹昊沉默不语,目光深沉。

染袖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鼻子和耳朵都冻红,嘴唇发紫,似乎赶了很长的路。她心头微软,又道:“殿下,你应当知道我如今已经嫁给了离珀,将来也不想再与皇宫有所瓜葛,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还有何看不开的呢?”

禹昊讥诮道:“这也叫嫁?光一个名分糊弄谁?”

染袖垂下眼,她与离若至今没有夫妻之实,似亲密又保持着一定距离,只要没有跨过那一道防线,他们之间便不能算真正的夫妻。

但是,那又如何?

“有这个名分就足够了。”染袖幽幽道,“否则,无论是成为皇上的妃嫔,还是做殿下的宠妾,都只会徒生事端。”

“你倒是看得通透。”禹昊冷声道,“独自抽身逍遥自在,撇下别人黯然神伤。”

“不然呢?”染袖静静地看着他,“我若是个有野心的,当初就不会离开皇宫,皇后之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禹昊一愣,随后低沉地笑起来,半晌才道:“不愧是染袖,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没错,皇后之位对你来说确实已是囊中之物。”

“所以,请殿下放开我,今后各别东西,莫再相见。”

禹昊表情一顿,紧了紧圈住染袖的手臂,突然问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柚子,是不是我的孩子?”

染袖愣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竟然以为柚子是他的孩子?这么说来,时间确实很近,难怪会有误会。正待回答,忽见他一双眸子锐利似刀,隐含危险。

染袖心跳加速,暗自揣测禹昊的心理,模棱两可道:“殿下为何会这么想?柚子自然是…”

“染袖,想清楚再回答。”禹昊定定地望着她。

染袖顿了顿,移开视线,缓缓道:“不是你的。他,不是你的。”

禹昊眯起眼睛,打量了染袖半晌,突然笑道:“不是就也好,你再给我生一个。”

说着,就将手伸进她的裙底。

染袖忙压住他的手,强自镇定道:“殿下,你是有妻子的人。”

“我只想要染袖给我生。”禹昊嘴角挂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不会再与别的男人苟且,请殿下自重。”

“有夫之妇?安离珀吗?”禹昊冷笑,“也得看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染袖一惊,急问:“你想做什么?”

“谁敢娶你,谁就要有死的准备。”禹昊淡淡道,“若染袖永远是寡身,我就不用顾忌了。”

染袖表情逐渐转冷,一字一句道:“他若死了,我会杀了你。”

禹昊面色一沉,猛地翻身将她压在马车的木垫上,怒道:“你竟然为了他而对我动杀机。”

“我欠他一条命,但我,不欠你。”染袖平静道。

禹昊无言以对,一直以来自己都只知不断索取,从未想过付出什么,比较起来,他确实不如安离珀。

该死,真不甘心!

“他不会有事,是吗?”染袖又道。

禹昊咬了咬牙,硬声道:“放心,我还没下手。”

染袖松了口气。

禹昊见她这样,胸中满是戾气,低头咬住她的唇,将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

“唔…放开!”刚开口,就男人的舌、头被钻了空档。

染袖费力地朝车帘处望去,这么久了,竹萍竟然还没有回来,车夫也没有动静,显然是禹昊动了什么手脚,他不会想在马车上对她…

想到此处,暗暗心惊,双手用力推拒,右腿弓起,朝男人脆弱的部位踢去。

禹昊反应一如既往的快,抬手将她的腿压住,沉声道:“没用的,你阻止不了我。放过了安离珀,你就得乖乖给我生个孩子。”

这个男人真是魔障了!眼看他的手就要探到裤底,染袖低喝:“住手!你赢了,柚子确实是你的亲骨肉。”

禹昊动作停顿,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染袖也坦然回视,淡淡道:“从龙泉山回来,我还来了一次月事,之后你…那段时间皇上忙于国事,并未找我侍寝。”

禹昊脸中闪过喜色,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早说不就好了,刚才看你言辞闪烁,就知道你想瞒着我。”

染袖不语。

禹昊又道:“你放心,我不会用此要挟你就范,这是我们能两人之间的秘密。父王已经将柚子列入子嗣,将来拥有继承人考核资格。”

染袖诧异。原来如此,难怪这个男人执着于柚子的身份。

“那又如何?”染袖道,“柚子生于民间,将来有没有鸿鹄之志犹未可知,殿下大可不必费心。”

“我的儿子怎会没有大志向?”禹昊炯炯有神道,“我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得不到你,至少也让我们的儿子成为万人之上的王者。”话中特别将“我们”两字加重了音调。

染袖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禹昊起身,将她也拉起来,并为她整了整衣服,道:“我不再干涉你的生活,你只管好好教养柚子,将来…”

染袖垂下眼,自己这回真是撒了个弥天大谎。看着禹昊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五味参杂。他竟然毫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就像下意识拒绝去探究一样,是否在惧怕被彻底遗忘?又是否在寻找心灵的安慰?

禹昊其实很清楚,只要乾王还在,他这辈子都与她无缘。乾王可以将她让给安离珀,却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夺其所爱。除非他敢弑父。可是染袖抽身而去,坚定地表明了立场,将那一丝阴暗的想法都扼杀在了初起时。

禹昊走了,像来时一样匆匆。他来,或许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沉淀下来,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庆幸乾王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与禹昊有过肌肤之亲,否则这场复杂的纠葛很可能引发一场宫变,那她之前所作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就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吧!

染袖望着空中飘落的小雪,想起离若。不如,明年就正式确立夫妻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