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倚立于战马、左顾右盼的颀长身形,倏然朝我聚来。男性特有的低哑嗓音,亦流露出我甚为熟悉的关切,“师姐,你哭了?”

“没有,我没哭。”话道出口,才惊觉嗓音嘶哑,似已潮湿,“我… 我只是觉得意外。”

“意外?”困惑不解。

吸吸鼻子,我努力挤出一抹笑,“师弟,我即将…”

“即将入宫。”不知何时,韶王拓跋信陵竟尾随而至。轻佻话语,分明为戏谑,“傻丫头,哭什么哭?侍奉君主,是凡常女子无法企及的荣宠,应该高兴。”

愣住,沼泽君呆呆傻傻问,“入宫?”

“嫁人,嫁给皇帝。” 拓跋信陵叹笑。

失神倒退一步,沼泽君眸瞳里的情绪,皆为不可置信。怔怔地凝视我良久,他慌忙拉扯我衣袖,似求证,“师姐,你真要嫁人?”

“当然。”邪肆笑意,如魔音穿耳般萦绕不去,“女子十八,理应出嫁。”

难掩失望,傻头傻脑的沼泽君再度追问,语气呆憨,“可是… 师姐为何哭?不开心?不情愿?” 未待我回应,他紧握我手,加重语气,“不开心就不嫁。不情愿,更不要嫁。师弟愿陪伴师姐一辈子,你单身,我光棍。”

噗嗤——

心情晦暗的我,被最后一句话逗得失笑。 单身光棍四字,还是在松山之巅,我天天劈柴、为诸葛神偷烧洗脚水时的无聊念叨。未料到,沼泽君居然谨记于心。

“师姐笑了,师姐终于笑了…”伸出双臂,沼泽君亲密地拥抱我,开怀,亦是催促,“答应师弟,不入宫?不嫁人?”

“宇文昭则,说话就说话,居然动手手脚?”一道黑影,如风送轻烟般掠来。杨延风强挽我手臂,硬生生把我拽回他身边,“本少的妹妹,岂能任凭你恣意搂抱?”

无谓争执间,我缓慢侧过脸,余光瞥向拓跋信陵。 唇边挂有一抹闲适微笑,他亦沉默不言观察我,宛若置身事外的旁人,独自欣赏闹剧。而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则在提醒,是平原君及贺兰芮之的到来。

“韶王,你风尘仆仆返京,必定旅途劳累,不如带着你的人马回府、好生安顿。” 冰寒着一张俊颜,平原君轻启薄唇道,幽幽黑眸隐含诸多隐忍。 清洌眸光流转,无声息停落于我时,平原君的面色却转为尴尬,亦缓和了紧绷语气,“排风… 陪我、陪本王走几步路,且把闲话… ”

心底,悄然弥蒙一抹不详。

“姐夫,排风有件事想对您禀明。”选择性失聪,我屏息道,“排风爱慕贺兰芮之,而贺兰芮之也钟情排风。”

拓跋平原、杨延风皆怔住。

熟视无睹丘陵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转过脸,瞥望始终沉默的贺兰芮之,“大人,我明白您在麟祉殿内噤口不言、不出声反对圣旨的良苦用心… 只因贺兰一族的权贵在场,不得喧哗造次。然而此时此刻,没有皇恩浩荡、没有家族利益,只有我和你… 我想问,你还愿意与我同仇敌忾么?不丢下孤身奋战的排风?”

清晰地,我看见贺兰芮之眸瞳滑过一抹挣扎。

“大人,你不是喜欢我么?说几句话罢…”挤出一抹笑,我黯然问,“你舍得我入宫?舍得我为年迈得可以当父亲的男人暖床?”

“舍不得。”眉宇间闪过释然,消减了先前的犹豫矛盾,贺兰芮之颔首,“我——”

“够了!事情已经够棘手,芮之无须妄言。”不耐烦打断贺兰芮之的陈述,拓跋平原微眯了眼,深邃黑瞳里竟浮露极冷阴霾,“杨排风,此地不宜多言,速与本王回府。”

回府?只怕是迈向一条不归路。

后退几步,我摇头拒绝,“不,我不回——”

“师姐,跟我走!”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掠来,昭则动作迅疾地抱我上马。环在我腹间的左臂束紧缰绳,战骑即刻长啸一声,朝背离皇宫禁苑的方向疾弛而去。急切倾诉,亦熨帖在我耳畔,“别怕… 不愿意,就不嫁。”

宫门处望不到尽头的冷清长街,冬青树的枝叶正被寒风拂得沙沙响。然则,缘于怀王拓跋平原毫无情绪起伏的命令,听得我胆颤心寒——

“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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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思绪,因为战马颠簸而愈发怅惘,我默不作声紧抿着唇。当下,马蹄风声疾,提示我皇宫正以极快速度远离,而视野所及之处,渐渐开阔。

“师姐… 和师弟在一起,此生此生永远在一起。”轻唤,流露出满怀思念,亦流露出浓郁不舍,“你我二人,相亲相伴。”

背部紧贴沼泽君胸膛,我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然而不待我回答,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皆从斜后方疾速追赶而至。

“招娣,你听我说,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回来…”掠过耳畔的风声,夹杂了贺兰芮之的蹙迫嘱咐,虽相隔数米远,却字字清晰,“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回盛京。”

“啰唆!”反感的回应,昭则语气里有一抹浑然天成的淡漠,骤然掉转马头,他欲朝开阔大道左侧的石桥冲去。

眨眼须臾,几道箭矢呼啸着射来,惊险地擦我肩膀,却硬生生没入宇文昭则的胸膛。没有了主人驾驭的战马,仰天嘶哮一声,停滞不前。

“师弟!”疾呼,只因沼泽君猝然跌落在地。他胸襟前的刺眼腥红,让我惶恐不安。惊恐抬眸,我不期然对上那位手持强弩、骑着深红色马匹而来的男人——

“排风,本王再说一次,速回杨府。任何事情,皆可从长计议。”漠不关心地瞥视宇文昭则,拓跋平原沙哑道,气息稍有不紊。

愣愣地,我摇头,“姐夫,你承诺过的,不嫌不弃… 现在,您想弃卒保帅?”

“听话,别任性。”不容置喙的命令,亦流露出薄薄怒意,“姨妹,你可以枉顾他人安危、逃之夭夭,却给予韶王机会、给予他削除威武将军府的藉口。”

“您觉得,我入宫之后,还有活路么?” 忐忑不安凝视平原君的眼,我苦苦哀求,“姐夫,韶王他知晓排风愚笨鲁莽的脾性… 即便我册立为嫔,非但不能享有荣宠,还会为您、为杨府招来无妄之灾… 宫闱重重,算计之事诸多,我不入是死,入亦是死。”

“不会。”置若罔闻,平原君笃定道,“有本王在,你会平安无事。 婆邪神像前,上上签算出你是皇后命…”

“签语之言皆虚假。”惶恐不安,我依然摇首,“殿下,不逼我入宫好么?排风明白,您方才不出声反对圣上旨意,既碍于姐夫的尴尬身份、亦顾全容成氏族的颜面… 可是,任何理由,都不足以逼迫我入宫侍寝… 您放过我罢?放我出城?我喜欢贺兰芮之,默默喜欢他好几年。倘若入宫,此生只怕再无机会嫁他… ”

“闭嘴!”打断我的话,平原君的警告,是前所未有的晦涩、阴鸷,“姨妹,本王感同身受你的委屈… 并非本王逼迫,只因你有躲不开的责任。”

“责任,从来不属于弱女子。”蓦然岔入一句辩驳,“宇文昭则虽为外人,可他说得字字在理。不愿嫁,就不嫁。”

促急马蹄声,倏地迫近于我。执长鞭快马追赶而至的男子,正是杨延风。长臂伸来,他把我从黑色战骑抱至自己怀里。

“三哥?!”我一时错愕。

“区区昭仪,莫说杨排风不领情,本少亦不屑。” 寒风吹刮,几丝墨褐发丝在杨延风狂羁的俊颜拂过,竟有壮士断腕的凛冽,“小妹,你识水性么?倘若不会,搂紧三哥的脖颈… 今夜,我与你共进退!”

登时,我仿佛看见似流星般飞射而来的箭矢,或劈开空气发出锐利尖啸,或与空气摩擦发出刺耳咝声。然而下一瞬,杨延风却抱住我,施展轻功腾跃而起,纵身跳下石桥。

硬生生倒抽一口冷气。

寒冬腊月,河水流速虽缓,却异常寒冷刺骨。四肢顿觉抽搐,我尚未来得及吐气呼吸,骤觉全身如万千针刺,疼痛不已。而杨延风的五官轮廓,亦随荡漾开来的道道水痕,愈渐模糊、愈来愈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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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之际,发觉自己正趴伏于杨延风背部。努力撑开宛若千斤重的眼睑,我想要抬手把缕缕湿发从脸颊掠开,然而,身体百骸僵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无法挪移半分。头隐隐涨痛,彷佛从一场断续梦魇中醒来,我呓语道,“唔——”

“醒了?”步疾如电地背着我前行,杨延风嘻哈语气不改,“小妹,本少背着你走了大半个时辰,再不醒来,真要从地上捡起石子敲醒你。”

藉了清幽星光,我看见石板地面勾勒出两道黯淡身影,颀长的是杨延风,瑟缩在他背上的单薄之人,是我。而黑黝黝的林影,属于枝叶茂密的松柏、冬青树。

吹刮不止的寒风,拂过湿透衣衫,令我倍感寒冷。

察觉到了我身体颤栗,风少并未放缓脚步,“小妹,你先忍忍… 出了城门,待到天明破晓,我们再向乡野人家借几件干净衣衫。”

“破晓?”

“对,天亮之后,宫里派来的太监们遍寻你不得,自然不会强迫你入宫。” 笑嘻嘻地,杨延风喟叹,“皇帝老儿的年岁,似乎大你两轮有余… 莫说父亲,简直苍老得可以当你亲祖父,还恬不知耻娶你为妾?”

絮絮叨叨,他仍未消停,“堂堂杨家后人,才不稀罕二品昭仪、一品国公。 男娶女嫁,得讲究心甘情愿、心有所属。”回眸,杨延风冲我狡黠笑,八卦道,“妹妹好眼光,何时与芮之兄暗度陈仓?”

错愕,我亦是尴尬,“我…”

“罢了罢了,知道你害臊。” 悠哉游哉地打断我,杨延风调侃,“自古红颜多情薄… 哥哥未娶,狠心肠的妹妹,居然舍得先嫁。”

仓皇逃窜的路途,居然还有心思戏谑我?

无奈苦笑,我艰难凑近脸,嘶哑嗓音问,“三哥,你有没有想过,我溜之大吉,圣上怪罪下来,二娘怎么办?你怎么办?或许,怀王说得对… 韶王的险恶居心,莫过于此。”

“今日能逃赶紧逃,明日愁来明日说。” 未曾犹豫半分,杨延风仅无谓笑。不待我开口,他满心忧虑只为我念叨,“总而言之,小妹你先出城,天亮之后走得越远越好… 本少屡败屡战、屡战不死,必定享有无限后福… 不怕。”

身体,明明因为寒冷而难以自持的颤栗;心底,却悄然涌起一抹暖意。长长呼吸一口,几乎是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满腹怯弱与伤感,我诚恳感激道,“谢谢… 谢谢三哥的袒护。”

“傻丫头。”他步速不减,“我们是一家人,无须客气。”

“嗯,一家人,一家人才不离不弃。”虚弱的笑笑,嗓音却没由来地潮湿几分,我艰难地挪移臂膀,亲密无间地环住杨延风的脖颈,“逃避,无任何益处可言。苟延残喘于世,还得认真筹谋、细心算计… ”

“也对,合该好好讨论。”他不以为意答,似心有旁骛,“北秦分成三十六道七十二州府,妹妹想去哪一州府游玩?”

“哪儿也不想去。”慢吞吞地,我把脸贴在杨延风的左颊,感受与他一致的呼吸频率,“三哥,小妹决定不逃避不退缩,就留在盛京… 亦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愿不愿意,成全我的初次…”

脚步骤歇。

六十二章 侬本多情(中)

脚步骤歇。

风从林梢过,摇摆晃动的茂密枝叶透出细寒星光,流泻于杨延风错愕的面容。嘴唇翕动着却欲言又止,尴尬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他蓦地皱眉,不容分说背着我继续朝前走,大步流星。

我迟疑唤,“三哥…”

“累了就闭上眼,好好歇息。” 杨延风扭回头看我,看得很认真,“排风,出了盛京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必拘泥于——”

“拒绝,是因为静芸姑娘?”打断他的诉说,我幽幽问。

“我…”杨延风一时无语,索性转开头看向山林野径旁侧的柏树,“我曾经有心戏弄叶静芸,导致二哥对她诸多误会… 我与静芸,实则清清白白。”

最后一句,他的口吻颇显几分无奈。我不禁哑哑地笑出声来,“你喜欢她么?”

无所谓耸肩,“叶静芸钟情于二哥。她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二哥。”

“傻。”摇头。不去计较杨延风宽厚的背微微僵硬,不去计较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突兀,我抬起手,轻轻轻轻触碰他的眉眼,“三哥,你答应我罢… 我不介意初次给你,亦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排风,你脑子冻糊涂了?”沉实呼吸,隐约多了一抹躁动悒郁,“再胡言乱语,本少直接揍晕你。”

“征战前夕,杨延光有意轻薄我… 这件丑事,怀王与韶王皆心知肚明。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贺兰芮之的判罚:夫妻床榻交 欢,并非奸 淫 侮 辱。”无奈苦笑,我黯然道,“天亮入宫,我若对圣上坦言相告,自己并非处子之身… ”

脚步顿住,杨延风惊愕回眸。

“轻薄之事,发生在半年前。纵使圣上龙颜震怒、有意降罪,怀王与贺兰芮之总会为我求情… 小妹仔细斟酌,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贬入冷宫。”

“贬入冷宫,你这一生就全毁了!”杨延风急切道,完全不赞同,“还是依照原定想法,逃得越远越好。此生此世,永不回盛京。”

“傻瓜。”尽管嗓音有些颤抖,我努力勾弯唇角浅笑,“小妹的人生,无论进不进宫,都已经毁了… 你认为,我有可能心安理得地枉顾你、枉顾二娘的安危,独自在乡间逍遥快活?我有可能入宫后,开始追名逐利算计人心??”

薄唇紧抿,杨延风的喉咙上下翻滚,似在犹豫。英俊脸颊也微微红涨,“可是,你爱慕芮之兄… 如若…”

“我与芮之,注定有缘无果。”长长纾了口气,我竭力忽略卷涌袭来的心酸,“逃罢,贺兰家族是世袭罔替的豪门贵族,断然不会接受家世不清白的乡野女子。 不逃罢,他是重臣,我是可有可无的宫嫔。我与他,彼此还有将来?此生,我注定孤灯常伴…”

“不会,一定不会。”杨延风摇头,嗓音有了一抹奇异的绷紧,“小妹心地善良,值得被人珍爱怜惜,而非…”

“无须为我伤怀。” 故作轻松,我嬉笑着轻捏他鼻端,以示鼓励,“傻瓜,冷宫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待在里头安安全全、无性命之虞。 像我这种既傻又呆、既呆且莽撞的笨丫头,若不当心得罪温慧妃,或是不留神开罪昭平德妃,日子只怕更煎熬、更憋屈。”

他无言凝视于我,眸底神采忽明忽暗,令我难以琢磨。

拍拍杨延风肩膀,我宽慰笑,“放心罢,圣上不会因为小妹并非处子之身,就砍了我脑袋。 毕竟,皇帝老爷需要你为北秦卖命、为朝廷征战… ”

“三哥年纪轻轻,就已立下赫赫军功。加以时日,必定成为卫青那般名垂青史的大将军。到那时,小妹就算没有卫子夫般的好运荣登后位,也是非比寻常的冷宫昭仪。对不对?”

他始终沉默不言,眸底却渐渐泛起一抹可疑水色。

“男儿有泪不轻弹,三哥毋须伤感。”皱皱鼻子,我轻声道,“待到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你若混得风生水起,我自然有机会活着走出冷宫。”

话虽如此,自己的嗓音亦稍显哽咽。

“小妹,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圣上并不介意处子之事,而多次宠幸你…” 他很轻很哑地问,语意苦涩,“你本不愿侍寝,往后如何屈意承欢?”

愣住,我继而垂睑,“若真是那样,我只能认命。 女人最重视的第一次,未尝沦丧为政治牺牲品,也算强作安慰。”

黑幽眸底,仍有犹豫,“可你毕竟是二哥… ”

“二哥死了,三娘死了,疼惜我的祖母也与世长辞。”我薄凉笑,任由视野里的景象渐渐模糊不清,“从今往后,只有我和你相互扶持、相互倚靠。 倘若不被贬入冷宫,我留在皇帝身边,也算为杨府担待照应。 有什么事,比我们平平安安、团聚于盛京更重要?”

不自觉地拧了拧眉,杨延风面容流淌的神采,依然晦暗。

指尖,自他鼻端缓缓下滑,止于他的薄唇,我小心翼翼摩挲,“三哥,我们仔细找找… 附近,应该有守林人暂作歇息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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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林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寻了处山洞。洞内有打火石、还有许多干草、柴火,想必是守林人常住之所。

背着我步入洞穴,杨延风动作轻缓地把我放下。身体刚刚接触地面,原本四肢冰凉的我,被冻得愈发瑟缩。

山林里的夜晚异常寒冷,杨延风以干草在洞里铺了厚厚一层,算是为床,继而用打火石擦出火星,生起一堆火。咝咝燃烧的火焰,骤然照亮了洞穴所有,昏幽柔和的暖暧光芒,带给我默默无言的暖意同时,亦氤氲了一抹暧 昧气息。

侧过脸,瞥望呆站在不远处、犹豫着不曾上前靠近的杨延风,我温和地朝他笑笑,决绝地伸出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褪下朱绯外衫及稠裙。

手指,刚刚接触中衣时,杨延风却慌忙步至我身旁,紧紧攥握住我的手,“排风丫头,再好好斟酌一番?我… 我们… 切莫鲁莽行事。”

“再犹豫,天就要亮了。”淡淡回应,我亦好心提醒,“三哥,你的衣袍湿哒哒黏贴在身,不觉得冷么?脱了吧。” 从他掌心,我缓慢抽离自己的手,褪下中衣,敞露出最里面的白色丝质肚兜。

有那么一瞬间,杨延风似乎羞赧了脸颊。飞快朝我脖颈处裸 露肌肤瞧望一眼,他忙不迭挪开视线,语意不自然道,“火、火势好像小了些… 冷、有点冷… 我再去添些柴火。” 慌忙站起身,他欲躲闪。

“别走。” 亲昵圈抱住杨延风的左腿,我阻止他的退缩,“傻瓜… 两人相互依偎,便不觉得冷。”

六十三章 侬本多情(下)

“别走。” 亲昵圈抱住杨延风的左腿,我阻止他的退缩,“傻瓜… 两人相互依偎,便不觉得冷。”

或许,我手指温度过于冰凉,逗引得他无法克制的颤抖。男性臂弯,仅僵硬了一下,他终于试下定决心般俯下身,指尖轻触我的发,试探性地摩挲,游移。

慢慢抬眸,我对上了一双掩藏了诸多压抑情绪的黑眸,隐约浮露的,是挣扎。然而眨眼,他的指尖,不期然抚上我光 裸的肩,小心翼翼游移着,并沿了锁骨慢慢往上游走,直至颈边肚兜系带。

喷扑于脸颊的温热呼吸,似变得迟疑。犹豫仅片刻,杨延风解开肚兜丝带活结,揽住我转过身,睡躺在‘床榻’。

屏息,我任由杨延风手肘撑在我身侧,目不转睛凝视我。而他眉宇间的神色变化,除了紧张、不安与好奇外,还有犹疑。

轻轻地,他将我身上最后一片白色布料掀开。

体温,因为他全神贯注的凝视而渐渐攀升。浅合着眸子躺在他怀里,我顿觉脸颊热烫,胸口亦因为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

无边无际的寂静,以及流泻于杨延风面容明灭不定的火光,让我逐渐不安。怯怯地,我探视那双深沈黑眸,沙哑了嗓音提醒道,“别,别老盯着我…”

强健的双臂,过了很久才揽住我的腰身。

“好。”喟叹,轻易止住了我的忧虑。杨延风褪除自己的衣衫,缓慢弯下身,从头到脚地,用他的昂藏身躯帮我阻隔了冬夜的寒冷、寂寞。

轻柔的吻,熨帖在我的额、我的眼、我的脸颊,独独避开唇瓣,却点点滴滴都透露出怜悯和疼惜。温热的大掌,亦在我身体不急不慢地摩挲、来回游移,似在安抚,又似无言挑 逗。

咽了咽口水,我紧张唤,“三哥…”

“嗯?”湿热的吻,渐渐向下,落于颈、细肩、锁骨,当他找到我胸前因为忐忑情绪而翘立的蓓 蕾时,他毫不犹豫的张口含住,吸吮。

“尽、尽可能… 别在我身上,留下吻痕。”尴尬倾诉。感受着自己紊乱的心跳,我蓦地阖了眼,不愿再睁开,“否则,小妹不好欺瞒。”

他的身体,有那么一刻僵硬。只须臾,灼热的赤 裸身躯,再度与我亲密相拥、交 缠。抵在腹部的男性硬 挺,因为高涨的情 欲而愈发火烫时,他的指,才轻缓地游移,触及我最幽 密的一点。

咬紧牙,我绷紧了身。

“别怕。”他轻喃在我耳边,温热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耳畔,引来阵阵失措轻颤,“我会帮你准备好,相信我。”

颔首,我任由他探索最隐秘的一处,感受他每一个动作所带来的情感起伏。安然静谧的空间里,氤氲而生的,不知是他粗重呼吸,抑或是我喉咙深处的嘤嘤颤噤。

终于,他将我转过身去,亲吻我的背部肌肤,耐心安抚我颤抖的身躯,直至我终于不因为恐惧而强烈排斥时,才低声在我耳边呢喃劝慰话语,坚定进入了我。

蓄势待发的火热,正深深嵌入我的体内,让我痛苦地喊出声。咬住下唇,眉头紧皱的我,费力喘息着,努力去习惯庞大异物。

他呼吸浑浊,大手忽地分开我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的双手,十指交扣,不留任何一丝缝隙,不允我有任何保留地开始了男性本能的强势律 动。

每一次,都重重的摩擦,用力的顶入。

每一次,他都在用强势有力的动作宣告对我的占有。

每一次,每一次。

而我,只能瑟缩在杨延风身下,背对着他,将我的脸藏起来,将我的心藏起来,将我所有的悲伤失落、痛苦绝望藏起来… 可笑的是,我却无法掩饰身体的反应。想逃走的扭动,像在迎合他的冲撞,想反抗的收 缩,更像在欢迎他愈渐放纵的进犯。

于是,他促急的喘息,开始失去控制的最后抽 动。

而我,剧烈颤抖的无从躲避,只能接受,再接受。

当身体的快感忠实地传入思维中,落寞心灵,居然悄然抽痛了—— 原来,床笫之间肢体缠绵的亲密行为,并非仅限于热恋相爱的男男女女;原来,莫不敢忘的爱情誓言,在情 欲高涨时发出的嘤咛娇哼陪衬下,讽刺且多余。

爱情,仅仅是灵魂饥饿时的精神食粮。

当人身安全都失去基本保障,无所谓精神忠贞、无所谓的信仰坚持,什么爱情、什么承诺,皆为天际浮云,片刻消散得毫无踪影。

我,由始至终,卑贱愚钝却不自知,兀自编造黄粱美梦。

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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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着自己尚未缓和的心跳,我仿佛失去了全部气力,默不作声地俯躺着,任凭一只大手一遍又一遍的抚过我的发,带着宽慰歉疚,亦带着几分无措,“排风… 你在哭?三哥是不是弄疼了你?”

静静掀开眼,才惊觉脸颊已冰凉一片。

张开结实的臂膀,杨延风把我纳入怀抱,用自己强健结实的身体覆住我的赤 裸,“很疼么?抱歉,我… 我不是故意弄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