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职位吗?”

“差不多吧。”她点点头。

“有薪水吗?”

家禾跟健锋同时停住筷子,看着他,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没有的,这里跟澳洲不一样,不是每做一件事都要有薪水拿才会去做的。”

少爷注视着家禾,忽然点点头:“我明白。”

所以她也为他做了很多事情,而不是看在薪水的面子上。

“其实想想你那时候的样子跟个男生没什么两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你。” 陈健锋继续唠叨。

“我长得清秀嘛。”她竟有些得意起来。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 他有点不敢苟同,但忽然又想起“王子”就坐在她身边,于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不是说曾家禾长得难看。”

少爷笑笑地回答:“没关系,我要的又不是一张皮。”

陈健锋大笑起来:“难道你要的是她的内脏啊?”

家禾没有搭话,只是微笑地吃着桌上的菜。而心里,却是被感动的。

好象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有点相信,少爷至少是有点喜欢她的。至于那一点是多少,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就像爱情的黑洞,当你问自己,那个人爱你有多深的时候,你自己却被一点一点吸到里面去,当抬头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爱他有多深。

健锋微也笑着继续吃东西。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道“王子”的意思呢,他也喜欢一个人,他要的也同样不是那副皮囊。然而他却不懂怎样轻易把“心”说出来,或许有时候,直接是最好的方法。

少爷这一句话,令得他们各自反省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回想起许多曾经无心错过的人,以及年少岁月里曾经轻狂的往事。

这一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半边,而月光,却还是一样的明亮。

冰淇淋的广告完成以后,Tony跟家禾结了一次帐,把少爷之前的广告费全部付清了。

家禾紧张地瞪着自动提款机的屏幕,少爷却懒散地靠着墙,似乎不太关心。

“二十万多…”她看着那上面的数字喃喃地说。

在来上海之前,公司的老板告诉她,只要她愿意继续做他的经纪人,以后他的酬劳公司就不抽成了,全部由他们两个分,但是公司除了房租以及饭钱以外不会给她工资。如果她不做他的经纪人,那么还是留在公司拿不算少的薪水,等着带新人。

她最后选择了跟着少爷来上海…

“三成的话,也就是六万多…”她仔细算着数字。少爷跟公司一向是三七的。

“五个月六万多…”她拉下脸来,把卡取出来放回皮夹,以前她的底薪都有两万多一个月呢。

“你不够钱用啊?”少爷看着她。

“不…不是…” 她叹口气,“只是一下子少领些薪水,有点不适应…”

“这里面的钱全部给你。”

家禾抬头看着他,用力摇摇头:“我不要乱花你一分钱。”

少爷笑了:“给你怎么算乱花。”

她发现他最近经常笑,笑地她睁不开眼睛。

“不要了。我相信你努力做会赚到大钱的,我不要因为现在拿了你这些钱,以后分不到抽成。”她对他皱鼻子。

少爷笑笑地看着她,忽然吻了她一下。

十月的上海,心情愉快。太阳每天早晨还是早早地出现在天空当中,把这个城市叫醒。

“起来吧…”家禾的声音庸懒而有磁性,从被子里传来,九分性感。

“不要…”少爷沙哑地撒着娇,被子跟着扭动了一下。

“今天我要去买东西…”话未说完,她已被人封住了嘴。

房间里的气氛全因为床上的两个人变地暧昧而龃龉。

忽然门铃响了。

家禾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还是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有人来了…”她小声抱怨。

“别管他,肯定是那些居委会的人…”在上海住了大半年,他已经渐渐了解居委会是干什么的。

她被他吻住耳垂,痒得闷笑一声。

“Hey James!It’s me ! Ray !”

她一把推开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额上直冒冷汗。

他的死党来了!糟糕的是,他这个死党就是老板的儿子。

少爷前一秒还在亲热,下一秒就被她推开,十分地懊恼,脸色发青。

家禾急急忙忙裹着被子起身去捡地上的衣服。

“别理他!”他挫败地低吼。

“你快穿衣服,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她急得低声叫道。

“Why?!”

“Why?!”她瞪大眼睛反问,“他是老板的儿子,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这样违反员工守则,understand?”

“我不管!”他耍脾气,把她丢过来的衣服往旁边一甩。

家禾缓缓站直身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十秒后,少爷认命地投降。

阿Ray的名字叫郑亚瑞,听上去像女孩子,所以他从来不许别人这样叫他。跟少爷一样,他也出生在海外,高中毕业以后才回香港。老爸要他找些事做,他只有凭着不错的身材拍一些广告。

家禾曾经很多次听老板说过,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这个,但是儿子好象对其他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同时,在香港这个地方,凭着他那张加拿大垃圾中学的文凭,也根本找不到工作。于是老板非常不情愿地让自己的爱子进了这个圈子。基本上老板每次发薪水的时候都会把他这个“烦恼”跟大家说一次,好象是老鸨不得不让自己的孩子入青楼一样。

阿Ray另一个跟少爷很相似的地方就是他的脾气,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少爷——老板的儿子。

“怎么这么久?!”Ray不耐烦地瞪着家禾,瞪够了才缓缓踱进屋子,顺便吩咐,“把我行李拿进来。”

“哦。”家禾用舌尖舔着最后一颗牙齿,虽然很不情愿,还是陪笑地点点头,去拎门口的大箱子。然而箱子实在很重,她很用力才拖进门口。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原来是少爷过来帮她把箱子推进来。

“你来干吗?”少爷双手插袋,口气不耐。

“你什么时候开始说国语了?”Ray愣愣地看着他,嘴里说一口广东普通话。

“我什么时候都说国语。”

Ray错愕:“我就話你來呢度係唔得架,但係呢次我老豆點都唔聽我。我真係好想幫你但係你知了,我老豆佢呢個人其實有D時候你話佢係牆頭草都可以啫但係仲有D時候佢抵死——”

“好了少爺,我求你冇再講了。”James难得求人,这几年他唯一后悔的,是结识阿Ray。

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一个人可以唱三台戏。

他瞪他:“Say,你来干吗?”

Ray耸耸肩,继续操着他那口非常普通的普通话说:“你无缘无故给我爸爸赶出来…我总要来看看你。”

口气好象十分无辜,样子又好似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任谁看到他都要忍不住上前安慰。

只是,家禾跟少爷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不要吧”的表情。

上海的十一月,比起香港冷太多。而澳洲这个时候,艳阳开始高照。

“据说今天晚上会有冷空气。”家禾缩在沙发一角,新买的电热器已经出动了。少爷缩在她旁边,不时把电热器对着自己。

“冷空气已经来了。”这时Ray裹着毯子从房间里出来。

家禾跟少爷立刻嫌恶地皱起眉:“把你的鼻涕擦掉行不行?”

Ray拿起毯子的一角,在鼻子上抹了抹,然后又举到眼前看看:“还好,不算多。”

沙发上的两人发出鄙夷的呻吟。

Ray突然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最近怎么了?”

“?”

“吃饭坐一边,看电视坐一边,逛街粘在一起,讲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他的普通话有时也会很不“普通”。

家禾干笑两声:“在一起时间久了而已…”

他干脆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仔细盯着他们,最后得出结论:“有problem,很有problem。”

少爷一边看电视随手抄起一本杂志往他头上飞去,砸得刚刚好,引来一声唉叫。

“你给我收声。再烦就叫你滚。”

Ray揉揉头皮,五官都皱在一起。

家禾连忙起身,老板的儿子得罪不得。只是才站稳就被少爷一把拉住。

“别管他。”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门外的Michelle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一手用面纸捂着鼻子,一手抓住披肩的两角。

“有没有兴趣打麻将啊?”

她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感冒了。

家禾吸吸鼻子:“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了。”

Michelle探头看看沙发上裹着毯子的 Ray,问:“他打得怎么样。”

家禾干笑两声:“不怎么样。”

“那让他来吧。”

这几个月来,少爷已被Michelle的一班麻友封为麻神,令她对这些“来路不明”的后生相当感冒。

家禾关上门,Ray用力哼掉插在左边鼻孔的面纸,问:“她是谁?”

“楼下的Michelle,她也是香港人嚟架。”

房间里的暖气可能因为装了有些年岁,所以开起来有轰轰的声音。

“出牌。” Michelle批头散发,眼红红鼻红红,缓缓拿起放在旁边的面纸用力哼了哼鼻涕。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Ray。

而Ray此时有点汗如雨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桌上来回巡视。

两边的家禾同少爷,也不禁为他捏一把汗,他已经连续出冲十八副牌了。

“三…三条!”他闭着眼睛打下去。

桌上的人没有动劲。他舒了口气。

忽然三人同时把牌推倒。

“碰糊单吊三条。”

“混碰吊三条。”

“边三条清一色。”

他愣住,想他三岁跟婆婆学打麻将到现在,二十一的岁月中,“一冲三”这种历史奇遇从未遇见。

他气得用力哼掉塞在左边鼻孔里的面纸:“再来!”

“你要吃什么?”家禾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过了很久床上的人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Ray?”她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声。

“…”

家禾无奈地撇撇嘴角,回头看倚在门框上的少爷。他端着杯咖啡,翻了个白眼,潇洒地转身走开。

她认识阿Ray三年多,从来没见他安静过一刻钟,大约昨天晚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

昨天晚上,他们一共摸了二十八圈,Ray出冲二十三圈,她和少爷各自摸一圈,Michelle自摸两圈,剩下一圈是黄牌。

家禾同情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阿Ray。人,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她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慢慢退了出去。

“不如我们逃走吧。”

电视里,《老友记》正上演到这一集的高潮,家禾转头,身后是一脸郁郁不得志的少爷。

“逃?”

“你不是不想让Ray知道我们…吗。”

她一掌推开他伸过来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样子很认真。

“我们下个星期去香港吧。”最后她怔怔地说。

少爷慢慢咧开嘴角:“哪里都可以。”

“可是阿Ray怎么办?”

“别管他,他贱得很,死不了。”

港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乘务员非常忙碌,但还是没有忘记她要的毛毯。

少爷照例蒙上眼罩倒头就睡。

她真的非常佩服他这个习惯,只是这一次——她低头——他牵着她的手。

明天早晨,Ray看到她留的纸条,一定会破口大骂。关于这一点,他实在很像他的爸爸。她风趣地想,两父子总有相似的地方。

又可以见到宝淑了,还有余正。不知道他有没有打败那个壁球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