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还是不断从她通红的双眼中涌出来,她用歇斯底里般的声音吼到:“系啊,我好驚啊!你開心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

Michelle抓过Ray手中的快递:“我憎死你了!”

说完她“砰”一声甩上门,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家禾趴在窗前,谈出身体试图看到楼下窗户里的那个人。然而老房子的窗台高了些,她怎么试也没办法。

原来,Michelle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坚强的,她只是外表倔强。

生活在香港,又或者是上海这两个现实的城市,我们都需要坚强而倔强的外表。那么内心呢?

其实又有多少人关心这个问题?

既然那个人都不愿意把真实的自己表达出来,我们又何必去关心他(她)的内心?

这样的人是很寂寞的,然而我们更寂寞。

她又再试着把身体探出窗口,只是想看看楼下那个寂寞的人。忽然一个重心不稳,眼前一阵晕眩,她心慌地想叫却叫不出来。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原来是少爷。

“你在练习飞行术吗?”

家禾苦笑一下,少爷不常开玩笑,因为他的玩笑都很冷场。

“我只是想看看Michelle而已。”

“她怎么了。”少爷懦懦地问。

“被人伤心了。”她答得简单。

“Ray?”

她给了他一个“怎可能”的表情。

少爷耸耸肩坐到她床上,不说话了。

家禾看着他,然后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她忽然感到有点害怕,少爷对她来说,也跟韩凯一样,是个好象抓不住的男人。或许有一天,他也会递给她一样“礼物”,然后请求她原谅,最后衷心而洒脱地跟她say一句sorry,便消失在这个地球上。

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否也像Michelle一样,哭得眼线模糊?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

少爷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会哭得眼睛瞎掉。

Michelle过了一个月才渐渐振作起来,Ray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反而处处让着她,还时常陪她打麻将。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家禾总要买很多礼物寄回澳洲。虽然往往邮费贵过礼物,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其实上海街头的圣诞气氛也很热烈,不过还是没有香港那么轰轰烈烈。以前圣诞夜前一个星期开始,少爷便跟太子党一起去兰桂坊蒲bar,时常喝得烂醉等家禾去接。

今年,家禾瞥瞥储藏室里没心没肺地玩着游戏的两个小鬼,忽然想到,要去给他买圣诞礼物。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不到他喜欢什么。他喜欢的,都已经有了。有时候她很妒忌他,他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常常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很多东西。

不过有时候她也可怜他。或许他真正想要的,就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找出手机开始给宝淑打电话。

“你看这个怎么样。”少爷把墨镜架到头顶,趴到柜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摆放的一个手镯。

Ray瞥了一眼:“幾好啊。”

少爷又指着另一个:“这个呢?”

他挑眉:“仲唔錯。”

少爷抬起头,不耐烦地瞪着他:“那哪个女孩子会比较喜欢?”

Ray把墨镜压到鼻尖上:“我點會知啊。”

“你唔系成日話自己系‘泡女王’麼?”

“冇啊,我只系話自己系‘卑女泡王’喔。”他眨眨眼睛,引来少爷一记“天残脚”。

两人从金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人不小心撞了Ray一下,连忙跟他道歉,Ray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啊,”那人指着少爷,“是你。”

少爷看清他的长相,讶然点点头。

他记得他叫韩凯。

“Y4的人都对你很满意。”韩凯笑地迷人。

“运气好而已。”严格说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并不算认识,所以他有点不自在。

“你有Spring帮你,能行的。她是个很好的经理人。”

少爷笑笑,并不是敷衍他,只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过完圣诞就去新加坡了,那里现在很热。”韩凯突然说。

“Good luck。”

“谢谢。”他点点头。然后就告辞了。

Ray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问:“他是谁?”

“Michelle以前的男朋友,是在广告公司里做设计的。”

Ray瞪大眼睛:“What?!系佢?!”

他转身就要去找他,被少爷一把拉住了。

“你干吗?”

“Michelle就系卑佢害到咁嘅。”他火大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打他一顿?Michelle就开心了?”

他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少爷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死小子。”

这晚Ray又下去陪Michelle打麻将了,只剩下家禾跟少爷两个。

少爷前脚进洗手间,家禾后脚就冲进他房间开始找起来。

他一回来就往房间躲,还是她眼睛尖,瞄到他手上拿的袋子。吃过饭她窝在自己房间里得意地笑出声来,他拿的一定是给她的圣诞礼物。

她在他的内衣抽屉里翻出了那个红色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她望着盒子出神,忽然又把盒子塞回纸袋,放回抽屉里。

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少爷在门口。

她没有一丝窘迫,反而露出微笑:“我没有打开看。”

“…”

“因为我决定等那天晚上再看。”

少爷笑得不着痕迹,来到她面前,打开抽屉拿出内裤:“你有没有偷拿抽屉里的其他东西?”

他的笑话,还是那么冷场。

圣诞夜这一天是星期五,一到下午,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阿Ray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棵树,已经被Michelle十分隆重地供在客厅里,上面挂满了各种装饰品。Michelle还打算把礼物挂上去,但是被家禾否决了,因为她不能想象这棵小树上挂着Farragamo巨大的靴子或Gucci 的竹节包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下午四点,家禾跟少爷从广告公司回来,楼下已经能听到二楼喧闹的声音,今天晚上Michelle办了一个party。

本来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十几个人,不过气氛很好。Michelle打扮得很复古,梳一个二三十年代名媛间流行的童花头,穿着黑色的礼服裙加黑白格子的披肩,十分妖娆。

她的朋友们也都各具特色,统统有型有格,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了开始交换礼物的时候,家禾跟少爷默契地相视而笑,他们要回去单独交换。

忽然Michelle叫道:“Ray,我個禮物叻?”

Ray笑着耸耸肩:“經已卑你咗。”

Michelle叉腰瞪着他。

Ray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转身去关灯。等房间暗下来的时候,Michelle怔怔地看着他送给自己的那棵圣诞树。

树干上隐隐透着绿光,她跪到圣诞树前,把上面的装饰摘下来,拨开树叶。只见树干上用绿色的荧光液浇着一些字:

“Michelle Merry X’mas”。

四周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喜的尖叫,Michelle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打开灯,这才看到Michelle脸上又是两道深深浅浅的黑色眼线。她看着树旁微笑的Ray,忽然哭着笑起来。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Cici飞奔过去打开门。

“我们是居委会的。”门口是两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奶奶,“周围居民反映你们这里太吵了,我们代表物业来请你们声音轻一点。”

说完,两位奶奶同时抬手扶了扶眼镜框。

Party被搞砸了,那些兴致高昂的年轻人们被居委会的奶奶请回了家。

家禾跟少爷笑得人仰马翻,一路上简直是连滚带爬才上了楼。Ray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在下面陪Michelle疯。

“以后我老了,也要到居委会工作,好威风!”少爷躺在沙发上笑得动弹不得,却仍旧有雄心壮志。

家禾摇头:“你不行的,要够泼辣才行。”

两人笑够了,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卫星电视里,是各个城市圣诞夜的狂欢场面。纽约的街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们,那种气氛,可以感染每一个人。

少爷从身后搂住家禾,穿过她细细的手指握住她的手。

她忽然觉得手上有什么东西,低头看,原来是一个银色手镯。镯子很细很干净,上面有一个吊坠,是一只长着翅膀的蛋,可爱得令她笑得合不拢嘴。

“我觉得这个胖胖的天使蛋很像你。”

“你是说我像天使还是像蛋?”口气像在怪他,脸上的笑容却停也停不住。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家禾转回身望着他:“其实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少爷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讲话,突然吻了她一下:“好了,你送过了。”

家禾笑了,倾过身体在沙发下面摸索了几下,捧出一个圆形的盒子。

少爷愕然看着她。

“我托宝淑寄来的。”

圆圆的蛋糕盒子里装的是他最喜欢的德国起司蛋糕。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迫切地打开盒子品尝那个时常令他开心的味道,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吃这个蛋糕,而是因为那曾经是妈妈喜欢买来哄他的。

或许今天,他再也不需要藉由这个蛋糕来得到安慰,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另一种安慰,那种味道远比蛋糕来得难忘。

他把蛋糕盒放到一边的茶几上,家禾不明所以地问:“你吃不下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忘情地吻住她。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感动他,一定是Spring。

十三

Tony的办公室里还是充斥着香蕉水的气味,家禾无奈地捂住鼻子:“你每天在这里工作不会晕倒的吗。”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Y4的钱我已经帮你转到James的银行户头里,你可以去验收一下,然后出张收据给我。”

家禾点了下头:“你最近好象很忙。”

Tony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她,然后苦笑了一下:“时间,总是不够的。”

走出Tony的办公室,家禾不自觉地向韩凯的桌上望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明天,就是元旦。

在下楼的电梯里,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听,竟然是阿sa。

“Spring,我系想話卑你知,我要去UK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

家禾有点吃惊,跟自己比起来,阿sa太喜欢这份工作了。她经常跟她说自己最近又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明星,而且无论大小,她都叫得出名字。她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做下去。

“去讀滴書仲有好處。”她听得出她的难过,于是安慰道。

“恩。”

家禾印象中的阿sa不是这样的,她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干劲,就算知道自己做不来,还是会去做。

“點啊?舍唔得我滴啊?你走咗咁阿Mark點算啊?”她开玩笑。

Mark是阿sa负责的艺人,据说少爷离开香港之后,他很红。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阿sa竟痛哭起来。

家禾愕然:“發生咩事啊?”

阿sa哭了很久,久到她已经走出大厦来到了五十米外的十字路口。

“Spring…你可唔可以應承我冇話卑其他人知啊…”

“得。”她好象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其實…我同Mark拍拖好耐了,而家…佢話卑我聽,佢同我一起只不過是因爲寂寞。佢喜歡上一個好靚嘅女仔…就,就同我分手…”

家禾捂住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怕自己一旦松开手,喉间的暖流会从眼中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了这个电话,大概安慰了阿sa几句吧。三年来,她第一次有一种说不清的迷惘。

James对她来说,就好象是一场赌博。明明知道不应该赌,还是要去赌。他帮她忘记了以前种种的不愉快,不过现在,她又怕他会成为另一个子葳。

她觉得有点可笑,怎么还是学不会保护自己。将来的事,她以前从来不愿意去想。不过今天,她猛然发现,既然总有面对的一天,为什么还要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