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兰绿腰两个惯常出去打听事儿的,安姨娘的院子也不是不漏风的墙,她那个抠索的样子,院里的丫头除了月例再没什么赏头好拿的,老实的还罢了,不老实的怎么不说嘴。

那些个首饰衣裳再加上皮子,哪一回不得托了人带出去,原是托了给亲娘做得一身过寿衣裳,包得包袱送了出去。

可这一回回的寻由头,旁个不知道,苏姨娘如今万事不管,张姨娘却隐隐绰绰知道些个,女儿拿了皮子出去的时候她就肉疼,肉疼归肉疼,也知道扒上了明蓁才能有个好前程,十分舍得花销,还叫明洛不同别个搭,自个儿作一件:“你傻呀,你出皮子,别个出工?说出来倒成了你们一道的,哪个也没你这么蠢的。”

明洛只不肯,她拿这个女儿半点法子都无,只好由了她去,还没等明洛回去,她就又翻出一块来,也是她存的银鼠皮子,怕给明洛再拿出去,藏着不敢说出来,就等着给她算在嫁妆里,偏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

带了丫头摇摇摆摆的去了,拿皮子往栖月院里头一坐,同安姨娘了几句话,便道这一块比那一块要好些,小姑娘家家不懂事儿拿错了,正好换过来。

安姨娘又拿什么东西出来赔她,她脸上一现出来,张姨娘就冷笑一声:“倒给了你脸,自家女儿你吸她的血啃她的肉,也得看看太太答应不答应,我们五姑娘的东西,也是你能贪的!”

明湘躺在床上听见,阖了眼睛流泪,张姨娘一把揪住安姨娘的袖子,拉着往纪氏那儿说理去,两个拉拉扯扯才到花廊,明洛赶了过来:“姨娘这是干什么时候?”

张姨娘倒好本事,一手拉了安姨娘一手去点女儿的额头:“你看看你这呆样儿,叫人诳了还帮别个点银子,看我饶不饶她。”

明洛苦劝,各房的丫头都出来看,站着一面笑一面指指点点,明洛也是要脸的,张姨娘见着事无善了,一把推了女儿:“你一个姑娘家,来搅和这个做甚,你等着,且给你出头呢。”

纪氏便不知道的,这回也知道了,安姨娘发髻散乱,衣袖都差点儿给扯下来,张姨娘也是钗斜鬓歪,两个也没座了,就站在纪氏跟前。

纪氏一拍桌子,少有的疾言厉色:“成什么体统!你们两个也是宅里头的老人儿,有什么事儿不得分说,非闹出这个样子来给人看!这么吵闹,四丫头五丫头脸上就好看了!”

张姨娘占着理的,自然咄咄逼人,纪氏才刚说完,她就跳了出来:“太太且问问她,我们五姑娘好意儿拿出一块皮子来,说要给大姑娘做个婴孩包被,我想着,既是送到宫里去的,总归得拿好东西,把压箱底的好物拿出来送过去,才刚送到她房里没两日的皮子,竟不见了!那东西还能长脚飞了不成?”

纪氏看她捏着帕子拍胸,满面不忿,再看安姨娘面色青灰,心里便知道了大概,还不等她发话,就看见安姨娘跪倒下来,拿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咚”的一声,唬得张姨娘一跳,侧头看她这么个磕法儿,先两下还得意,再往后便手足无措。

纪氏一个眼色,琼珠琼玉两个拉住安姨娘,张姨娘面上讪讪的,看她磕了老大的包出来,嚅嚅嘴唇:“谁叫你行这个大礼了…”

“你出去吧,皮子事儿,给你问清楚了就是。”张姨娘还没退到门边,就听见安姨娘一声哭:“太太,我实是没了法子了。”

安姨娘的弟弟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竟还是个秀才的女儿,身上是有功名的,穷酸秀才穷酸秀才,他怎么也不肯把女儿嫁到安家,就差把女儿淹在水里淹死。

哪里知道这姑娘这时候犯了蠢,一根白绫吊死了,一尸两命,这回安家可逃不掉了,老秀才这才想起来要告安家,说是安家奸了他的女儿,他女儿守贞要脸,这才吊死的。

大律里头,似这等情状的,一律处斩!

安家可只这一根独苗,安姨娘哭着往前跪走了两步,一把抱住纪氏的腿:“太太,求你,求你发发慈悲,救一救我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关注石天琦抄袭事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中枪了,昨天晚上有妹子在微博上私信,说起点某本书跟我已经繁体出版的《四爷正妻不好当》非常相似,我好奇之下看了三章,前三章就有四五处抄袭撞梗,于是做了简易对比,今天一天都在做调色盘存证并寻求法务帮助。

算是高级抄,整段复制粘贴没有,可是故事脉络情节人物关系特定事件和主要对话基本一样,掰开揉碎抄袭故事主线,照搬场景情节,口语化化用词句,一章的内容分开好几章抄袭!!!

我知道抄梗抄脉络抄人设很难界定,反口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哪怕没有好的结果,该做的事,我也还是要做的!谢谢支持我的妹子们,不能让抄袭成为一种现象,从现在发声,抵制抄袭,支持原创。

如果有兴趣的妹子,可以去微博上看一看,前十五章的对比调色盘微博置顶中,已经寻求晋江法务帮助,正在等待交涉结果。

第114章 杏仁浆

纪氏一向是宽和的,对着她们这些个妾氏向来不曾红过面,却自有一股威仪,不必高声,就能叫人低头,安姨娘进得颜家门,认准了纪氏是主子,便是颜连章也得排在后头,她在后宅里讨生活,不靠着主母,还能靠着谁。

抱脚打扇吹汤捧盆,她一样样都做了,比那弹唱出身的张姨娘姿态摆的还要更低些,在纪氏跟前用心侍候了一年,才当上了正差,成了通房,到生了明湘她还给纪氏打帘子缝小衣,纪氏身上来红的时候,她还给洗过月事带。

也为着她原来的小心,纪氏一向给她作脸,由着安姑姑往她房里走动,在穗州的时候纪氏才赏她那么一匣子珍珠,那一块红宝也值些银子了,帮着弟弟填补赌债,满心以为他会改好,也确奔着好路子去了,还由着安姨娘拿出银子来,给他做些小本生意,谁知道好容易说到要结亲了,竟闹出这桩事来。

纪氏望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安姨娘还只一味的哭,额头上肿的包叫琼珠拿帕子包住了,她还没说话,纪氏忽的抬起腿来,眉毛一竖,一巴掌拍在桌上,指头上戴得的玉戒子磕着了手,琼珠赶紧捧住了:“太太仔细手。”

“你倒是涨出息了,怎么的,为着贴补娘家,就敢做那打洞的老鼠了?”琼玉赶紧给纪氏上了雪菊茶,纪氏一口气儿不顺,执了茶盅还没喝上一口就往桌上一放:“我一向给你脸,你就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了。”

安姨娘满面通红,叫纪氏虚踢出去伏在地上,还只不住磕头,跟里翻来翻去只有那一句话:“妾知道不对,可妾家里只这一个弟弟,太太开开恩罢。”

纪氏这回倒叫她气笑了:“开恩,你弟弟犯的事儿,轮得着咱们开恩,你是买进来的人,身契上写着,往后生死一概不相干,我是看在你生养了四丫头的份上,才容着你贴补家里,纵不许,外人难道还能说我一句不是?”

安家那件事,眼看着那秀才不肯善了,无名无分的不是骗奸又是甚?人家姑娘的肚里又确是有个孩儿的,一尸两命,到如今那姑娘的尸身后还在县衙里,纪氏不听则罢,听她笔筒倒豆的一说,半是气半是笑。

听她说的这番话,纪氏哪里肯沾手:“咱们清清白白的人家,连着长工雇工也自来没打没骂过一句的,你弟弟惹出事儿来,同你有什么相干!”

琼珠见纪氏是真个气着了,上来又是抚背又是劝慰:“太太何必同一个糊涂人置气,可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糊涂,我看她明白着,打量我是个糊涂的呢!”纪氏阖得会眼儿,又张开来,出得一口气:“琼珠,你往栖月院里头去,给四丫头理理东西,先把她挪到小香洲去住两天。”

琼珠才应了一声是,安姨娘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纪氏抬眼儿看看她,指了两个婆子,半是拖半是抬的把她抬进了小香洲。

明湘心底对安姨娘是又怨又恨的,可看见她叫人抬着回来,立时发急起来,也顾不得躺着流泪了,鞋子也不及穿,赤着脚跑进房里,扒在榻前:“姨娘,这是怎么的了?”

琼珠看看明湘,见她趴在安姨娘身前,心里一哂,太太最见不得就是这个样子,却还是冲她行了半礼:“姑娘瞧瞧有什么要收拾的,太太说了,叫姑娘先往小香洲里住两日。”

明湘一怔,忽的回过神来,咬了唇儿道:“我哪儿也不去!我给姨娘侍疾!”她抖着手摸出绢子来,掀开手帕一看,肿得老大一个包,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淌下来,又不敢开口问,也不知道这是受了什么磨搓。

琼珠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半分也没情面了,一个是糊涂的,哪知道这另一个也是糊涂的:“姑娘这话差了,姑娘是主子,姨娘是奴才,也不过比我们好个半截儿罢了,再怎么也轮不着主子给奴才侍疾的。”

明湘咬了唇儿哭得更凶,琼珠身后两个小丫头子却去了西厢,画屏还算有机灵,赶紧扶起明湘坐着:“四姑娘,不过是住两日,还回来的,太太又没不许姑娘过来看望,姑娘别置这口气。”

明湘一怔,回头死死盯住了琼珠,琼珠叫她看的受不住,侧过身去,到底忍耐不得,皱了眉头道:“这里头的腌脏事儿,可不是姑娘该听的,还是听了太太的话,先往小香洲住两日罢。”

安家的事明湘不知道,她只知道是惹上了官非,这才要掏出钱去打通关系,安姨娘许久不得宠爱了,便是想跟颜连章开口,也捞不着机会,明湘倒是想问,回回都叫安姨娘搪塞过去,听见琼珠说得这话,又疑心里头定有不干净的事儿。

她呆坐着淌泪,画屏上前一步拉了她:“姑娘就听了太太的,总归还回来的。”可别闹到后头回不来,急急给她使了眼色,明湘却没接着,画屏只好转过身子挡住她:“琼珠姐姐别忙,坐着喝一口汤,我给咱们姑娘理些个东西,太太那头可说了,能跟几个人?”

琼珠看她一眼,这才算是个懂事儿的:“既安姨娘病着,也离不得人,小香洲那儿人手本来就少,这么着罢,你过去,再带一个小丫头子,余下的先留在这儿照管姨娘。”

纪氏说的是先住两日,也不必大张旗鼓,明湘叫画屏半是拖半是哄的带到了小香洲,明沅这里才刚得着信,屋子还来不及理呢。

正楼空着,东厢是明沅住的,西边这一排儿就归了明湘,她也不打招呼,指了小丫头去打听安姨娘如何,枯坐在西间里头垂泪。

明沅隔站窗户看看那头的动静,先自叹息一声,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了,闹了这么一出,纪氏在梅氏袁氏跟前也失了面子,张姨娘是为着明洛出头,可也得不着好,她叫了采薇理些个东西:“她才来,想必许多东西都没带,先拿了我的给她用罢。”

采薇也知道失了一块皮子的事儿,翻个白眼:“姑娘记着她,她可记着姑娘?”嘴上这么说,到底也明白明湘是被安姨娘所累,还是理得些茶叶茶具过去了,被褥妆镜带了来,这些个却没拿,采薇还留了个心眼儿,专拿了一套竹结杯,看着精细,便是带走了,也不肉疼。

又叫了采苓采菽两个帮手收拾屋子,画屏一向客气,同她们扫了招呼,歉意一笑:“对不住了,来的急,这些个没来得及收拾。”

采薇是得了令了,也不多打听,只把东西给了就又回转来,明湘只坐着不动不问,画屏跑进跑出的忙了一个下午。

沣哥儿下了学回来,他之前泄了一天肚子,脸都显得尖了,又跟着吃了几天粥,好容易能碰荤腥,回到院儿里就有果子糖点心等着他,一进院门欢叫一声:“姐姐,我吃点心。”

忽的瞧见画屏正探出脑袋来,沣哥儿一怔,站住了看,见是西边的屋子打开了,里头坐着明湘,画屏冲他招手,他却不敢过去,反身跑了两步,跑到了明沅屋里,连茶都顾不上喝了:“姐姐,我不回去。”

他还以为明湘来了,他就要走了,明沅笑了,摸着他的头:“不是同你说了,不回去,就跟这儿住着,安姨娘病了的,四姐姐过来住两日。”

这话一说沣哥儿立时高兴了,跟着又忧心起来:“安姨娘要紧么?”有些事儿,不必人说,他总能知道,譬如他在明沅这儿住得一段,渐渐就明白他跟明沅才是亲姐弟,苏姨娘才是生他的姨娘,可他心里也还记着安姨娘,听见她病了,很有些忧心。

“并没什么大妨碍,四姐姐身子弱,怕再过了病气,这才挪过来的。”若是平日里,还得带了沣哥儿看望她,可这事儿却沾不得,明沅一宽慰,沣哥儿就放心了,把书包扔在罗汉床上,爬上去拿巾子抹了手吃起点心来。

一团雪正蜷了身子藏在炕桌下边,沣哥儿头一歪,立时寻着了它:“小东西,又躲在这儿。”说着伸手把花糕递过去给它,一团雪不吃这些,可送到它跟前,它却闻了一闻,小舌头一舔,扭过头不肯吃。

“坏东西!”沣哥儿摸它一把,喝起杏仁糊糊来,说是糊糊,跟豆浆差不多,磨出杏仁浆来加水煮了,拿干净沙布滤过,放得温热端上来给沣哥儿喝。

这味儿一团雪最喜欢,它闻见了从炕桌底下钻出来,它叫沣哥儿养的毛皮发亮,肥肥圆圆,一探出圆脑袋喵呜一声,沣哥儿就晓得它这是要吃了,拿茶盖儿倒了一点,送给它舔,一团雪嘴边的黄毛都叫染白了,吃的喵喵直叫。

等夜里摆饭,明湘也推说身子不适不过来用,明沅无法,叫厨房里治了一道鸭子肉粥给她,如今她算是借住的客,那事儿不好细问,却不能由着她不吃不喝。

采薇倒是跟画屏打听了,只没打听出会来来,可栖月院里却是一场大闹,明湘出来了,纪氏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既能贪两块皮子去,东西可不全没了。

她叫人按着册上登的一件件查点,果然失了好些个首饰,俱是大件,平日里并不常戴的,还有冬衣,也叫她先拿出去押了,柜子里头摆了个小匣子,里头厚厚一叠子当票。

安姨娘这上头倒不蠢了,把那些个不摆在眼前的先押当出去,夏日秋日的还留着,斗蓬跟里面烧的大衣裳一件也没存下来。

琼珠把这个拿回去给纪氏看,她翻了两张,冷哼一声:“往常说她是个老实没心眼子,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把安姑姑寻了来。”

当着她的面,把这叠子当票拍到她脸上,安姑姑跪着直打抖,里头最久的一张都快一年了,她哪里知道会时候闹出来,心里暗骂侄女儿蠢笨,赶紧给纪氏磕头:“太太,这实是姨娘求着我,可同我不相干!”

“不相干,你倒还有脸开口说这话。”纪氏半带着笑意说了这一句,也不同她废话,一把撸了差事,连管庄子都轮不着了,直接发到下边的庄头去,再不许她进宅子里来。

安姑姑十几年的脸面丢了个干净,她确是帮着安姨娘当东西再送钱回安家,安家为着这事儿,都要急的卖田了,可她在里头也并不是一文未得,这些个都经着她的手先揩了一层油。

纪氏指了人去查抄,安姑姑趴在地上哭天抹泪,那一处宅院住的都是颜家有头脸的下人,说是积攒,还不是主家给脸,一个卖了身的奴还有什么私产可言,全抄捡出来,只余下一只箱笼给她,把她跟她丈夫两个俱打到庄头上去。

安姑姑的丈夫跟着她发了这许多年财,这会儿又嚷嚷着要见太太,要休了这个女人,安姑姑原趴在地上哭,这会儿忽的住的声,一鞋子拍在丈夫脸上,就地打起架来,眼看着扯了头发破了皮,边上人这才拉住了,把人分开来,拖到板车上,压去田庄。

安姑姑好打发,安姨娘那里没了帮手也跳不起来,可是明湘又怎么论,纪氏撑了额头细眉微皱:“把明湘的东西捡出来,画屏留在她身边当大丫头,再叫乐姑姑给补上人。”

琼珠一怔,这是要给四姑娘单独开院子,纪氏却是一叹:“跟个明白人儿呆在处,也学点聪明劲。”

第115章 酸笋

明湘暂且安顿在了小香洲,事儿却还没完,抄捡安姑姑的家,查寻失物,再往当铺子里头把安姨娘当出去的东西赎回来,衣裳是不能再要了,首饰里头却有几件是贵重的,纪氏屋子里头摆了那堆东西,她看看抬进来的箱子,蹙了眉头。

琼珠拿着单子:“太太,这数儿可要对一对?”

纪氏应一声,她便点了起来,几件是赎了回来的,几件是怢失了的,还有几件拿出来的东西跟造册上的东西是对不上号的。

颜家也开得当铺,安姑姑特意绕了门走,虽不曾往里当,可这点规矩纪氏却是门清的,还不是图着来钱快,别个见你是急当,压低了价儿,再以次充好,单子上头写明白的是东西,什么制式却没写明白。

一气儿当这许多,也不怪别个糊弄你,看着就是个没钱的,押进去的东西只有当没有赎的,总归过得时限就是死当了,早早就拿了替换。

事儿闹开来到底难看的,见着大数儿还算对得上,便也没往里头深究,便是深究了也寻不回来,有当一季的,有当半年的,还有些小东西是死当,哪里还寻得回来。

纪氏看着这堆东西指了衣裳:“这个在外头摆过了,许还叫人上过身,俱都不要了,就往咱们家的当铺里头押着,折了银子来。”

衣服能折出去,可这余下的东西却是再不能给安姨娘了:“把这些个都送到小香洲去,给了明湘,她也大了,也该立起来了。”

明潼一面给母亲揉肩,一面冷笑一声:“娘给她脸,她自个儿可给自个挣脸?原来看着老实,也是一刻都松不得的。”

纪氏反手拍拍女儿,靠在锦枕上头阖了眼睛:“你这话,对,又不对。”她掀开茶盖儿喝了一口花,抚了女儿的手不再多说,明潼说的是安姨娘,纪氏却想到了明湘身上去:“乐姑姑那儿可挑好了人,老实的再不行了,得给她两个机灵的。”

正经的姑娘,叫姨娘跟下人欺负到了头上,竟半点儿也不知道错,这几日可不还日日都往栖月院里跑,这么个糊涂性子,往后还不由了人牵着鼻子走。

“她也不是什么伶俐的,若真为着她姨娘好,就该早早报过来,哪里会似今天这样。”明潼见纪氏满面倦色,伸了指头给她揉脑袋,一面施力一面道:“若她这回还不明白,那也明白不过来了,既不是个明白人,娘又理她作甚。”

纪氏阖着眼儿盖上薄被,躺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莫理那些,郑家送了帖子来,说是中秋之后要办个花灯宴,你把衣裳理出来,我带了你跟明沅去。”

明潼一滞,自清明之后,这许多日子才又送了帖子来,显见得是不曾放在心上,说的牡丹宴,也没有兑现,这会儿父亲升了官,倒急巴巴的办起宴来了。

颜连章升的是市舶司使,官并不大,在金陵城中很有些不够看的,可却是除开盐道之外头一份的肥差了,湖州来的湖丝,苏杭的苏绣,想要运出去,都得拿着官府发的船引,一年的定额才多少张,一个个的争破了头。

船引还分淡水船西洋船,除开船引收费还有水税陆税跟加增税,官方定的价钱便宜,早就叫炒上了天,既然摆不到台面上,便在私底下交易,里头名目繁多,还有想要加日子的,往基隆几日,往南洋又是几日,处处立了名目收钱,颜连章便不出船,只手里捏着船引就能发好大一笔财。

二三品大员家中,也有插手船事的,不挂自个儿的名,绕着弯的亲戚,家里放出去的下人,拿了条子来要船引,这可不是一条清云路了,纵颜连章要挪窝,借着这点关系,也只有往上的。

怪道郑家又凑上来,明潼缓缓吸得一口气,抚了纪氏的手:“我知道了,娘,依着如今这番态势,倒也不定得是郑家了。”

父亲还没露出这个意思来,她就还有挑选的余地,郑家不能放手,却也不能立时就定下来,纪氏原来就不属意郑家,点头道:“原是要选秀的,如今你爹怕得往上升,哪儿还轮得着你呢。”

明潼也是为着这个定下心来的,家里也做不出腆着脸送女儿作皇妾的事来,她自颜连章升了官,日子倒越发悠闲起来,除开女课,又把大字捡了起来,日日磨她那只笔,草书又上进一步。

琼珠带了婆子丫头抬了东西往小香洲去,采薇瞧见了,一把把采菽推出去:“你赶紧跟你姐姐打听打听去,这是怎的?难不成还得长住了?”

采菽叫了九红拿上托盘茶盅儿,往西屋招呼琼珠喝茶,九红进去倒茶,她便立定了拉住相熟的,点点屋子里头,那丫头使了个眼色给她,两个往边上走了两步,脑袋挨着脑袋把事儿说了。

琼珠进得屋子,彩屏正在宽慰明湘,见着琼珠立起来叫一声琼珠姐姐,琼珠对她笑一笑,伸手指了箱子:“这是姑娘的,还给姑娘收着,这回造了册子,可别再混起来寻不见。”

明湘在小香洲哪里呆的住,几日不曾睡好,栖月院里安姨娘发起烧来,日日说着糊话,丫头们轮班侍候,可她还是不见好,醒神的时候能喝下药去,说睡就睡过去了,连粥饭也不用,一天比一天见得瘦了。

她见了东西身子一晃:“怎么抬这儿来,该往我院里抬才是啊。”彩屏赶紧扯她一把,琼珠却笑:“说给姑娘知道,往后这院儿就是姑娘的院子了,这儿东西还少,太太开了库正叫人搬过来呢,乐姑姑那儿也要送人来,姑娘往后就自个儿住了。”

这是要分开她跟姨娘,明湘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原以为罚一罚就行的,再不济禁两天足,哪里知道这回纪氏会铁了心把安姨娘关起来。

她才要开口就叫琼珠截住话头:“姑娘同咱们说不上,我劝姑娘一句,这事儿待姑娘只有好处的。”

也不吃茶,出得屋门就往东边拐了弯,在明沅这里说了两句话:“太太说了,六姑娘一向是妥帖的,得着空儿劝一劝四姑娘,让她别想左了。”

明沅听了这一句,就知道纪氏的心思了,这是能劝就劝,不能劝就放手不管的意思,可这天长日久的呆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她想不管也难。

明沅赶紧请琼珠坐:“来了我这儿总得喝碗绿豆汤,叫厨房盛出来,当差姐姐们也都喝些,旁的没有,汤还是管够的。”

不必明沅说,采苓早早就舀好了,琼珠原是立时就想回去的,这会儿送上来,也不能不喝,坐了半个绣墩儿,一面喝汤一面打量明沅,怪道太太喜欢她,确是能瞧得见好,对面那一个怕是挑也挑不出来。

几个丫头把东西抬了进来,又有来添家具的,彩屏一个哪里忙得过来,明沅便派了采茵去帮手,明湘还只坐着发怔,请她往东边坐坐,她又不肯,一时是抬书案进来,一时又架了多宝格,彩屏又要顾着她又要看家具,忙的脚后跟都沾不着地。

采茵一个不够,采菽也去帮手,琼珠既喝了汤,也不急着走了,她原来是深厌苏姨娘为人的,可这些年明沅却是没甚好挑剔的,心里还奇,怎么那么个闹腾的倒生了个明白事理的出来,瞧着安分的倒生了个糊涂蛋。

见着丫头们把东西都抬了进去,又喝了汤擦过脸,这才告辞出去,采苓还一人给她们抓了一百钱作赏。

明湘等于是空着身子来的,除了几身衣裳一个妆奁盒子,旁的俱没有,这些个下人嘴巴最毒,拿钱塞住了口,便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彩屏瞧见了,端了汤到明湘跟前去:“姑娘,好歹也喝一口罢,才刚六姑娘帮着咱们给了赏钱,姑娘等会子可得谢谢她。”

明湘这才回转来看她,这屋子她来时不过一座屏风一张床,如今桌榻长案样样齐全了,她先没想着往后这些东西归了她,想的只是她同姨娘叫人分开了。

夜里坐着不睡,明沅到底还是使了采薇过去,在房门口拉了彩屏说话:“既是恩典,你们姑娘可想着去谢谢太太没有?”

彩屏赶紧称谢:“竟没想着这个。”一把拉住采薇的手:“多谢姐姐,我们初来乍道的,有许多不周到,六姑娘担待了。”

采薇冲她一笑:“说哪儿的话,往后一个院了,还不常来常往的,太平安生了,哪头不好呢?”

采薇一回去,就瞧见九红冲着她笑:“你呀,是刀子嘴儿豆腐心。”

采薇翻她一眼,伸手掸了掸裙子:“若不是为着姑娘,我再不去说这话的,太太都发过话,头一天总得有个规矩模样来,四姑娘寻常就有些痴,若不周全了,说不得还得怪到咱们姑娘头上来,破费两句唇舌,大家相安事无罢了。”

九红挽了她的胳膊:“好,你是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说着伸出指头比划一下,两个笑闹了一番回去就理起东西来,明湘这里定也要给配上丫头,原来明沅的丫头们住的松散,进了新人,规矩上该一个屋两个人的,这会儿先理出来,总好过来了再收拾东西。

采菽除了跟小丫头打听,又去寻了一回卷碧,回去把事儿告诉了明沅,明沅料是料着了,却没想到里头还有这番故事,明湘自个怕还不知道呢。

她想了一回,不许丫头们在明湘跟前说嘴,夜里翻来翻去睡不着,沣哥儿伸出胳膊一把勾住她,蹭过来就香了她一口:“姐姐,乖乖睡。”

这是明沅哄他的话,这会儿叫他学出来安慰她了,明沅反手搭住他,隔着帐子还看到对面的灯火未熄,她才要阖眼,那边彩屏过来敲门。

九红是当值的,爬起来开了门,见明湘立在后头,身上衣裳未换,头发也没拆,才刚想说六姑娘睡了,明沅就披着衣裳出来了。

明湘坐在明沅对面开不出口来,明沅看看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四姐姐夜没吃罢,我叫丫头下一碗鸡丝汤面,再拌个酸笋来,你且等等。”

明湘两只手紧紧攥着衣带,忽的抬了头:“你,你能不能,借些银子给我。”

第116章 鸡丝肉粥

明沅万般艰难才说出这一句来,垂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扭着手只差把头埋到衣裳里,明沅先拍拍她:“这些个等会子再说,不论怎么总得吃些。”

说着拢了拢衣裳到外头去吩咐九红,九红一奇,大晚上的,竟只跑来吃碗面?眼睛去看彩屏,彩屏也是一样,一主一仆两个都不抬头。

明沅冲九红使了眼色,九红应了一声往外头去了,她转回去坐到罗汉床上,拉了明湘的手:“四姐姐可是有甚难处,若有难处不妨开口,咱们一处商量商量?”

明湘咬了唇儿,指甲紧紧嵌在掌心处,手背上一道道泛起青白色,明沅软言相问,她却只不开口,能叫她说出一句借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她原只知道安姨娘在往外当东西,哪里知道连两个妹妹的皮子都叫她当了出去,明湘实是没脸再见明洛明沅的,可她如今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今儿若不是明沅,连赏钱都发不出来,可她要不开口,安姨娘那儿要怎么办。

不独安姨娘让禁了足,她屋里的丫头也跟着受了罚,原来就指着月钱的,这回连月钱都叫革了,本来就跟着个小气的主儿,这回还受这等磨搓,安姨娘才出事,画屏就“病”了,她老子娘求了管事婆子,想把女儿接出去。

画屏再没两年就到了年纪的,好容易使上力气往后宅里头当了一等丫头,虽分到了安姨娘跟前,却也总算当上了一等。

还当进了院子落着好差事了,可跟在安姨娘身边,不说平日里的赏赐,连着一针一线都瞧不见拿回来的,原想再等一年就求出来配人,哪里知道安姨娘还叫禁了足,她禁了足不要紧,自家的女儿可怎办。

纪氏一抬手就准了,说是再给补人进去,可那些个家生子哪里还肯往里头钻,下人也会择主,纪氏的上房跟明潼的院子自然是想进的人最多的,余下来就是明沅的小香洲,六姑娘大方,后宅里头无人不知。

再接下来就是去苏姨娘张姨娘的院里,也比安姨娘的更好些,她院里闹的那个样子,机灵的谁还肯进。

画屏在安姨娘跟前当了许多年的差了,可说走就走,同安姨娘磕了一个头,打上包袱就走了,她娘就在二门上等着,两个心里还乐,总算离了苦海,可不是苦海,吃个粥连蜜都舍不得搁的。

原来倒还好些,自去了穗州越发艰难,在她院里当差,她自个儿节衣缩食便罢了,一院子跟着沾不着荤腥,原来还要个肉菜点心,后来连这些个都没了,一样是大丫头,她出去便矮人一头,厨房里领菜是最末的,夏衣冬衣也得等到最后,跟了这么个主子,还不如赶紧回去,早一年配人罢了。

画屏走了,玉屏跟银屏两个各加指使不开,倒是思量着要跟厨房加菜,炖个汤水给安姨娘补补身子,可一开床底下的钱箱子,总共扫出来二百钱。

难道还能去跟太太哭穷不成?连着叫菜的钱都没了,更不必说旁的,吃着药总得有点心配一配,两个急的团团转,明湘去看的时候,便吞吞吐吐全说了。

她们知道明湘身上也没钱,院里头几位姑娘,只有她们四姑娘过得最苦,走的时候只带了妆镜台跟随身铺盖,可这头也没了办法,银屏一咬牙:“姑娘,这实是没法子了,便今儿还是玉屏姐姐给添补的,可咱们能补的有限,不如,不如跟六姑娘开开口。”

再怎么也没有叫下人给主子加钱叫汤的,她们一月不过一两银子的例,又能加几回,明湘在房里苦坐一日,满心以为东西抬进来总能想办法周转的,开了箱子一看,器具倒是都在了,可却没有银子。

便有门路,她也不敢拿东西折成银子用了,何况如今她还没有门路,除了来借,再没别的办法。

明沅是眼看着东西抬进去的,既然来借,便是里头没钱,纪氏没曾想到这个,叫她有心吃惊,纪氏一向事事周全的,她才搬到小香洲来的时候,除了家具这些个大件儿,还给了一箱子铜钱,叫她好方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