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过来,侧了小脸看一回,动着嘴巴低声叫了一句六姨姨,跟着就又鼓了嘴儿,一本正经盯住了湖面,看得明沅直笑,小肉球的背绑得直直的,水面一出泡儿,他就手忙脚乱的拉鱼杆。

明潼坐在水阁里看着儿子钓鱼,明沅迈进来,她的眼睛还盯着慧哥儿,见他扯了线缩着身子,两条腿儿扒在地上用力,两个舅舅帮他拉了条大鱼上来,莞尔一笑这才转了头过来:“六妹妹回来了。”

明沅叫了一声三姐姐,姐妹两个挨在一处坐,明潼穿了件宝蓝绣银水纹衣裳,胸中挂了一串一百零八颗大珠的珠串,领口缀得细茸茸的白毛,衬得她肤色白腻,眼睛明亮。

水阁外头种的银杏才刚泛起黄来,秋日里阳光好,撒在洋红毯子上,后头是山水大屏,一红一蓝坐着两姐妹,端了小盅儿吃茶,明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搁了茶碟问:“可想好了往哪儿外放?”

郑衍百无一用,如今又没了丹书铁券,把往上爬的想头扔到一边,老老实实做起了太平侯爷,酒多些色稠些,圣人倒还睁一眼闭一眼,因着郑老侯爷死了,还把二等云骑尉的职位又赐给他,只他再没去当过值,连宫门都不愿再进了。

郑衍都缩了,郑夫人更是无用,郑辰又关了屋里轻易不出门,她自个儿院门一关过清净日子,总归要守孝,郑衍也不能在家里胡闹,明潼在郑家的日子依旧算不得好过,可也不再难过了。

明潼能问得这一句,便是能使得上力,明沅笑一声:“他已经定了主意了,倒谢三姐姐记挂着。”

第346章 鳗面

纪舜英自有考量,明沅既不打算干涉他,明潼这份好意便不能领,她说完了便垂眸一笑:“多谢三姐姐记挂着。”

明潼挑挑眉头,纪舜英自然有志向,若无志向,两辈子且挣不出来,早就叫黄氏给磨死了,黄氏没能磨死他,倒把自个儿磨瘫在床上,她端起杯子吃口茶,余光扫了明沅一眼,更不必说纪舜英这辈子,还有个六丫头在。

明潼已经许多年都没想过明沅的事了,她是好大一个变数,明潼原来防着她盯着她,这许多年下来,却也渐渐明白了,她既来了,自有她来的道理。

想着眼睛就投到窗外去,慧哥儿又钓起一条大鱼来,小身子蹦得两下,非得自己挥杆子,那鱼杆比他高出两个人去,他却抱着不肯撒手,非得自己挥。

往前踉跄两步,大头小身子,差点儿栽倒在栏杆上,沣哥儿官哥儿两个,一左一右拉了他,他冲那鱼杆跺跺脚,沣哥儿把他抱起来,把着他的手把鱼杆挥出去。

明潼轻笑一声,身子往引枕上一挨,反手捶捶腰,丫头见着便拿了个小软枕给她垫到腰后,明沅便问:“姐姐可要红糖茶?”一面说一面让丫头去办,又吩咐了茶果点心送到外头观鱼槛去。

丫头调了红糖水来,明潼啜得几口搁在桌上,看着采菽送了奶窝卷子给慧哥儿,她自个儿嫁得早,若能不嫁,必留在亲娘身边,这辈子再不会嫁人,可既不行,又挑了郑家,心里头也想过好在还有一个明沅能替纪氏分忧。

懂进退知高低,既不是个百无一用的老实人,又不是个不明是非的热火性,有她在,明湘明洛也不似原来那般反目,里头变化最大的,还是沣哥儿,坏的成了好的,好的却原来还有那么个坏法儿,明潼又看一回慧哥儿,郑衍迟迟不肯,替慧哥儿请封文定侯世子。

郑家是世袭的侯爵,前一辈儿死了,后一辈就跟上去,到这两代,俱是独子,郑衍一落地,还没过洗三宴,就已经请封了世子。

死了的郑老侯爷也是一样,上辈儿连个女儿都没活下来,一向子息单薄,生得一个算一个,可到了郑衍这里,先时是他关在宫中,家中无人上表,等他回来得了爵位,却只当没这回事了。

明潼眯眯眼儿,她嫁进郑家,不过为着求一个平安,可既有了孩子,便不能把该是他的落到别人手里去。

那一位嫁进郑家的大长公主,贤良了半辈子,等着男人一死,不是照样儿痛下杀手,纵是爱过的男人,不要便不要了,可她儿子的东西,绝容不得任何人觊觎。

明潼想的也是一样,她原来就不在乎郑衍,说她嫁给了郑衍,不若说她嫁的是郑家这块牌子,有这块牌子,便是亲爹也打不得她的主意。

郑衍是当上了侯爷,可他眼前的路比原来作世子的时候还窄得多,无人敢跟郑家走动,郑夫人的娘家亲戚上京来,连门都不敢过,郑夫人不肯叫女儿嫁给商户,想着往小官里头低嫁,好歹是个官身,可当得京官的,哪一个敢跟郑家结亲。

到这会儿再后悔也是无用,明潼冷眼看着这母子二人折腾,郑夫人虽知道走错这一步,可不能怪儿子,就只好怪儿媳妇了,说讨她是个没用的,劝不住丈夫,男人脑子发昏,她就不能当个贤妻劝醒丈夫了?

明潼懒得搭理她,她这会儿全然忘了,家里唯一一个支持郑衍抱太子大腿的正是她自个儿,那时候也是她骂的明潼,说她不贤,丈夫往外头去打拼了,她竟不知道帮手。

明潼正眼也懒得睇给这对母子,老的跳,小的不敢跳,却胡搅蛮缠起来,伸手要银子,作不得官了,他就要做生意,本钱哪里来得?伸手就叫明潼入股,拿她的嫁妆钱,赚了再还她。

明潼自然不会答应,他倒还知道郑夫人那里的银子,是要给妹妹备嫁的,不好动用,夜里又来拍门,叫明潼打着守孝的旗号,把他拦了出去。

守着孝家里又不能胡来,虽有瘦马,却总怕圣人叫人盯着他,他还记得那天隐隐听见的话,睡梦里都怕叫人听了去。

家里不能胡来,可心里这点郁气又怎么消下去,干脆打了马往城外去,各处游荡,却又再遇见了杨惜惜。

曹家抄斩的时候,杨惜惜也叫发卖出去了,她姿色不如旁人,教坊司里还不要她,流落到烟花地去,自也不如那些个打小学了弹唱的,万般无奈,总还得活,那些个一道发卖的,也有曹家的正经姑娘,要么就是头先撞死了,要么就是投湖死了,人捞出来,尸身泡得发涨。

可杨惜惜却还活着,不仅活着,她娘还又找了来,卖了院子又凑又借,一半儿还是郑衍这里盘剥来的,竟将她赎了出来,母女两个在乡间无以为计,托身到尼痷里,穿着缁衣梳了光髻,作得还是那个营生。

杨夫人如今也不称夫人了,只作杨大娘,路上遇见了郑衍,追了他的马叫他两声,郑衍这才又遇见了杨惜惜。

明潼的眼睛耳朵俱都跟着郑衍,他在外头胡来,怎会不知,可她懒得管他,郑家上下百来号人,再加上生病的郑夫人,跟一个心灰大半的郑辰,郑衍只不自作孽,他在外头倒比他回家来要清净得多。

哪知道郑衍竟还打起这个主意来,想用世子之位拿捏她,她又怎么会叫他如意,圣人把天一阁里的东西能拿走的全没放过,竹简书册搜刮个干净,一箱子的道德经全拿走了,里头连只言片纸都没留下。

拉了整整十车进了宫,隔一日吴盟就过来把余下那只箱子给带走了,这里头是明潼一点点取出来给慧哥儿的玩意,车船沙盘水楼,还有个涂了色的六面方块板,有拧成一片的,也有打乱了的,慧哥儿光是玩这个,就能玩上好半日。

有用的书,早早就收拾起来,趁着太阳好,比照着拓下来,里头残缺的字一点点补足,不光是拓写,她几乎把书库里头能找着的造船的书都啃过一回,凭着强记,做了个填空出来,文定侯写的这东西,看着像是字,却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越是仔细越怕写漏了,花了许多东西才拓出两本来,这份大礼送出去,自然也是要回报的,吴盟问她:“你想要什么?”

明潼伸手摸了摸慧哥儿熟睡的脸,侧了脸儿抬眼看他:“这一箱子东西,可值一个世子之位?”

吴盟笑了:“便是你现在想当侯夫人,也不是不成的。”

明潼一怔,抬眼看他,吴盟勾了嘴角,一条腿支着,半边身子靠在床柱上:“你想好了就是。”说着一反身踩在窗框上,两手一搭,攀上屋顶,轻轻几声瓦片响动,不留意还当是上了房的猫儿。

明潼久久坐着没动,慧哥儿梦里一声呢喃,她这才回神,起身关了窗户,这一回,她没把那把剪子拿出来。

明沅见她出神,也不说话,叫了一轮糕饼点心,小碟子上摆得各色花饼蒸糕,纪家厨房里的菜,她用的不合口味,又没个小厨房好加菜,这三天确是吃的不适。

“竟馋成这样了。”明潼回过神来,笑着虚指她一回,明沅抿了嘴儿笑了:“可不是,中午可得吃鳗面的。”

拿新鲜大鳗上锅蒸烂,拆了肉出来和在面中,加清鸡汤揉成面团再擀成面皮,切了细条烫熟,鳗骨炖成汤加鸡汁蘑菇滚过浇在面上,因着费功夫看时令,鳗鱼不大不行,不新鲜也不行,连颜家都少做,这会儿她既馋吃,还真给置办出来。原来回门这一天,按着江州的规矩,就要给女婿女儿吃搅面的。

纪舜英也知道这三日她吃不惯,院里设了个茶炉,热些点心还成,要做菜便不成了,越发急着要把她带到十方街去,让她自个当家作主,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才刚颜连章算是提点得女婿一回,叫他往蜀地谋缺去,蜀地牢牢的攥在成王手里,若想升得快些,往那儿谋缺是最好的法子。

纪舜英原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一来才刚经过灾,兵祸之后百废待兴,那头空出来的缺也多,又好谋筹,又易得官,似他这样想的不在少数。

既打了主意,也跟明沅说得一回,她倒是笑了一声:“真去了那头,倒又能见着五姐姐了。”陆允武已是五品了,下一回说不得得升,牢牢钉在蜀地,朝里有人好作官,一个成王,一个陆允武,纪舜英要再当不好这官,那早些年也考不中举人进士。

颜连章听着点一回头,这个女婿便算是站了队,拿眼儿重又打量他一回,早知道他不是个读死书的,有这份钻劲儿,就能往上爬。

对着纪舜英越加另眼相看,从上往下数,爵位人脉前程,几个女儿倒都占住了,他自个儿也预备着来年春天起复,也不去别处,还去穗州,海运断了半年,可不得重开。

一桌子上全吃鳗面,慧哥儿知道这是鱼面,还当是他钓起来的鱼做的,吃了一碗又要一碗,肚皮吃得圆滚滚,还招呼别人吃起来,明潼抚了他的脑袋,思量着甚时候替他开蒙,纪氏眼睛里只瞧得见这个大外孙,原来哪一个小时候都必得自个儿拿筷子的,到慧哥儿这里,竟是纪氏拿了碗要喂了。

纪舜英趁着别个都看着慧哥儿,伸手捏一捏明沅掌心,明沅反手搔一搔他,他倒握得更紧了,心里忽的想到,还不知她吃不吃辣的。

第347章 粉白藕

等用了饭,纪氏特意把明沅叫到屋里,慧哥儿玩了一上午,早就累困了,眯了眼儿团在床上,纪氏冲着明沅招招手:“你赶紧过来,抱了他眯一会儿。”

明沅还正诧异,明潼却笑了:“娘可真是,拿他当仙丹了。”先有一个明蓁,再有一个明洛,两个生的都是儿子,都讨了慧哥儿的小衣裳压在枕头底下,纪氏不好往外头去夸口,心里却觉得全是慧哥儿跟来的福气,趁着明沅回门,赶紧抱一抱,来年不定就能生个小子了。

明沅也跟着笑起来,却很愿意抱一抱慧哥儿的,明潼养孩子的办法全学了纪氏,又因着郑衍的例子摆在前头,但凡郑夫人要惯着,明潼就得伸手把那点火苗掐了去,竟比纪氏看的还更严些。

慧哥儿小小的人儿就很懂得道理,纪氏再宠爱他,他也不过把脑袋往纪氏身上一挨,再不会趁机淘气,这会儿翻了肚子摊开手脚,身上搭了小被子,嘴里打着小呼噜。

明沅一看就笑,她自知这付身子还小,纪舜英也不定就有当爹的准备,再有便是明岁要外放出去,若是此时就怀上了身子,还怎么跟着坐船行路。

便是有情份,隔得久也淡了,明沅再不会因着怀孩子,倒把纪舜英丢远了去,她挨着抱了会儿,坐起来便笑:“我也想了,最好是在任上有了,也不折腾。”

她说的不折腾,屋里的都知道意思,虽是说的纪氏的娘家,可自打老太太没了,纪氏便对纪家的情份越来越淡,胡氏小胡氏两个见着颜家越发好起来,也不是现在就来巴结了,十年多年就想来往的,纪氏那时候不冷不热,如今也依旧不冷不热。

就是黄氏,也早磨尽了情分,纪氏听了倒拧了眉头:“是该跟了一道外放,原同你说的,你也思量一回。”待人接物两桩事,明沅做得好了,纪舜英这官就好过大半。

黄昏回去的时候,郑家也无人来接,明潼抱了儿子踏上车去同母亲挥别,翠帏车上打着文定侯家的徽号,搂了儿子坐定,低头问他:“慧哥儿要不要买几个彩泥兔子回去?”

来的时候他就趴在窗上看,玩了一天早就忘了,这会儿又想起来,连连点头,行到街面上,车停在摊子前,丫头抱了慧哥儿去挑泥烧的兔子,慧哥儿看了这个想要那个,明潼掀了一点帘子看着他,见他挑得喜欢,大眼睛闪亮亮的,不自觉露出笑意,微觉有人看她,眼睛一抬却见吴盟正立在街角,负手看了过来。

明潼倏地把帘子一放,身子往车壁上一靠,脸上的笑意跟着隐去了,等着慧哥儿上车,一个个把小兔子举给她看,她面上带笑,心思却远了,他这一向,来的太勤快了些。

原来他来,是因为必须来,明潼也猜测过,成王必是知道了不同,这辈子许多事不一样,不光一个明沅不同,连成王也不同了,明沅是多出来的无疑,成王同她一样也是再来一回。

她心里搜肠刮肚想过一回要如何骗过他去,可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她能认定的事,成王也能认定,可在他眼里,自己依旧不过蝼蚁,除了天下只有妻女。

得亏着她姓颜,跟明蓁是同宗,若不然,她自选了郑家开始,成王就能对付她了,可他想的却是借她的手把郑家那点东西掏出来。

吴盟是他安插在郑家的眼睛耳朵,可这双眼睛,看的也未免太多了些。算一算两辈子,她都没尝过情爱滋味,到这个年纪有了娃儿,也依旧并不懂得,可不懂得,不代表她感觉不出。

她看过许多恩爱,行到一半分道扬镳的如纪氏颜连章,只顾两人好却半点不管它人的梅氏颜顺章,整个颜家能看的太多,明蓁成王这样的,明芃梅季明这样的。

不管是成婚后还是未嫁前,她再没有过一刻的闲心想情爱事,虽不懂得,可他来的多了,说的多了,总能觉出不一样来。

吴盟先不过有命在身,渐渐走的愈加勤快,年少时那些许的牵扯,到如今早就烟消云散了,可他偏偏又想了起来,不独想了起来,还问她记不记得那只麻雀。

明潼心头微微厌恶,她记得这只麻雀,是因为记得她在重活一回之后,头一次见着那个未来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那个把太子扯下了宝座,拼杀上皇位的人。至于那只麻雀,澄哥儿只怕都比她记得清楚些。

每隔两天就来一回,便是把慧哥儿放在房里,他也毫不在意,明潼皱了眉头搂住慧哥儿,慧哥儿只当母亲发愁,伸手揉揉她的眉头,捧了脸儿冲她嘻一声。

明潼松了眉头,拧了他的鼻尖搂住他,得了这一声笑,把烦恼全抛到脑后,这点心思纵是他有了,只不曾当面挑破,就作无事。

明潼一走,明沅也跟着上了车,纪氏也预备了些东西还礼,车后堆得满当当的,又问明白明沅甚时候能搬到十方街去,若是不能先不要逆了曾氏的意思,别为着这几个月的快活,就把后头外放的事给搅黄了。

明沅一一应下,坐上车还没出巷子口,就问纪舜英:“咱们是不是去十方街看看?”想着能往街市上走一走,眼睛都亮了起来。

纪舜英看着她笑,伸手替她扶一扶发髻上的喜字簪,一早就让青松去预备着,纪长福跟长福婶两个算是见新主母,备得冷切热炒七八个菜,早就等着了,路口一见着车到,就赶紧往外头迎。

明沅早就预备着红封,一人一个打赏过,进得门先看见砖雕,左手边一条廊道,右手边种得两丛竹,透过漏花窗,进了二道门,是个回型廊,院子中间搭了葡萄架子,才刚搭起来,藤还没爬满,底下小小一座秋千架。

院子不大,却比在纪家舒服得多,明沅整个扫一回,纪舜英就扶了她的手往屋子里头去:“里头的摆设你看着办,有什么要动的,再动过就是了。”

这图纸是明沅看着一点点画出来的,哪还会不满意,只这屋子怕住不得多少时候,人往屋里榻上一挨,这才有了些当家作主的感觉,指了丫头去买些火晶柿子来,水晶黄梨来,靠着就叹一口气:“好是真好,只再没多久就要外放了,这时候折腾着住出来,可不难看,忍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

之后又有中秋,中秋之后又有重阳,再有年啊节的,想走也走不脱,心里打算是好的,可不到外放出去,两个人还真难过这种日子。

纪舜英原来还兴冲冲的,听了明沅的话,脸上的笑都敛了去,这房子是他一点点画了图纸装出来的,就这么白放了一天都不住,怎么不可惜,若不是明沅拦着,他非得往门上写爱庐两个字不可。

明沅拉他坐到身前,手指头碰一碰他,纪舜英叫她一碰,立时反手握住,指腹搔着她的手掌心,倒比在家里还更大胆些,脸儿凑过来,屋里垂了帘子,明沅看一眼无人,红了面颊任他亲。

先不过碰一碰面颊,跟着又碰一碰嘴唇,到纠缠起来,含珠吐露的,她便撑开了纪舜英,外头正送了鲜果来,柿子梨子买了来,还有青莲白藕,就这么单切了送上来,一口白藕咬了,叫他从口里夺了去,两个呆在屋中,摆设家什甚都没看,分吃着一截白藕,舌头都甜得麻了。

这么着回去,时候就晚了些,曾氏却没说甚,还当是纪氏留茶留饭,还笑:“我就知道她是个多礼的,哪这么容易就放了人回来。”

纪舜英明儿就要上差了,夜里未等着风定人静,就先搂了明沅不肯撒手,他把那册子细看了两日,果有心得,那句业精为勤,真个不是虚言。

明沅也是初尝,哪里识得滋味,倒是搂抱还更开心些,叫他一弄真有些趣味,夜里咬了被角,由得他磨,原来束手束脚,可才短短三日,竟觉着同他是真分不开了。

一面拉过被子掩住眼睛,一面由得他扶着软腰探索,身子动得厉害起来,整个人都在摇,晃得心尖都发颤,纪舜英一身汗水躺到她身边,被子底下滑溜溜的干净,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满足的叹息一声,正要拍她睡,明沅红着脸轻声道:“我想洗一洗。”

明沅进门不足五日就是中秋,家里布置的红绸喜字要摆上一个月,倒省了再花心思搬花扎绸,只把摆蔫的花换一回,堂前厅里,还是一样陈设。

连着纪舜英成亲发放下去的赏钱,也跟中秋的并在一处,说是多发了半个月的月钱,却是把中秋的赏钱也一并儿算了进去,采菽几个再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儿,因着她们不是纪家的丫头,明沅发了一份,纪家又发了一份。

大丫头们倒知道口舌,并不往明沅跟前来说,几个小丫头怎么忍耐得住,私底下报怨一回,叫采菽听见,很训了她们几句,这事儿还是叫明沅知道了,她也只笑一笑:“叫她们不许往外头去说嘴。”怪道传她是个大方的,原来是因着一份赏钱。

曾氏叫了她去办中秋节的节宴:“你母亲病着,你是长房长媳,往后这些也得你来经手的,如今先学着做起来,姑太太调理出来的人,必是不错的。”倒成了她说不会,就是丢了纪氏的脸。

明沅笑一回:“原也是跟着我们太太练手的,倒怕冲撞了,我还给祖母打下手就是了。”曾氏连说她太谦了,转手就把置办宴席的事交到她手上。

没等明沅再推,外头门房上来报,说是纪舜华回来了。

第348章 乌玉珠

纪舜华旧年离家,连年也不曾回来过,黄氏病得许久,他倒是常送些土仪特产,又采办些药材着人送了来,只人却呆在书院,下人先还说他住在小院里,后来便带着书僮住到书院,吃住都跟同窗一道。

他人不回来,却常写了信来,也不是写给纪怀信黄氏两个的,是寄给纪舜英的,就寄到翰林院里,免得叫人拆看了去。

纪舜英对这个弟弟实是热不起来,冷了这许多年,便是想改,一时也改不过来,纪舜英接着信倒是看了,却少有回信,来个两三封,他才回了一封去。

除了文章功名,纪舜华也提一两句徐家的事,请纪舜英帮着打听,纪舜英上回替他奔走,是见他绝食,如今接了他的信却不肯管,只叫他好好的读书,若是读成了,自有百年好合的一天。

那位徐家姑娘便是不打听,也有人说道,为着徐家如今这屋子离十方街并不远,长福婶也时常会念叨上两句,这么个好姑娘家,生生叫耽误了。

这孝一守,便打了她主意的,也都不敢再提亲了,她只守着徐夫人,嫡母庶女相依为命,打得旗号,要么就入赘徐家,挑的还不是贩夫走卒,得是读过书识得礼的人,这话一说出来,哪个还敢上门?

这话却把一街上打她主意的人都给得罪了,布庄的掌柜想娶她个落魄了的官家小姐,她竟还不愿,真当自个儿是天仙,落到这个境地了,哪里还由得她来挑,一个口字好起三尺波浪,到这街上又有多少张口搬弄是非。

原来她回来,就很有些不明不白,搬进宅子的时候只有一位徐夫人,过没多少日子,这位徐家姑娘自个儿寻了来,身边还带着个小丫头,不是作了暗娼,就是当了外室,还等着瞧热闹,看看有没有上门来找逃妾的。

徐家惨是惨的,可三姑六婆背后叹一回她前世不修,竟又说起徐家另外几个女儿来,死的死病的病,唯一落得个清白的,还是徐夫人的嫡亲女儿,叫男家退了婚,自个儿病死了。

一众徐家人里,这个姑娘竟还算是好死,余下几个连祖坟都不能进,只潦草的有个牌位,这牌位还是徐姑娘给添上的,但凡徐夫人还肯管些事,必不会肯叫她这么摆着受香火,那些个可不是污了徐家的清名。

人嘴两张皮,说她是可怜的,却又说,这些个姑娘都死了,她怎么不去死,当外宅当妾还罢了,作那下贱营生卖皮肉,倒不如死了强,这样的姑娘讨回家去,都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当了襟兄弟了。

徐蕴宜只作不知,她既能回来,就知道后头等着的是什么,她住在纪舜华租下来的小院里头,门墙关的那样严了,也依旧有闲言碎语吹风似的吹进来,如今守着一个寡母和这一院子的牌位,别个怎么不说嘴。

她放得那话出去,也不是真想招个男人进来,不过想着门前就此清净,每日里关了大门,还只派个丫头出去买菜,每日除开陪着徐夫人念经,就是做做针线,徐家发还回来还有几亩田地,总好支撑着过活。

纪舜华一走,黄氏便想的人上门去讨个说法的,她也不知道骂了几百几千回的狐狸精了,若不是后来骂不出,咒也要咒死她。

徐家男人虽死绝了,徐夫人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她眼睛一天比一天差,渐渐连站在前眼的人都看不清楚了,这个原来不曾上过心的庶女,倒成了她的眼睛,替她打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

徐夫人一天醒着比睡着多,只除了念经捡佛豆,一天一句话也难说,家里大小事务俱是徐蕴宜来打理。

这一年过得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守门的老两口是本份人,徐夫人又成了半聋半瞎,屋里只有一个大丫还能跟徐蕴宜说上,她倒渐渐辣起来,门上要有人说嘴,恨不得拿了大扫把赶出去,指着别个鼻子骂。

一家子也就能从她那儿听见些人声,徐姑娘先还叫她忍些让些,后来便不再拘了她,总要出去交际,她自家不好抛头露脸,这个丫头也能顶半边。

这一日大丫出去买菜,回来便一直看向她,徐蕴宜挨着徐夫人坐着,就在她身边扎花,徐夫人阖了眼儿躺在摇椅上,手上挂了一串十八字,是她女儿留下来的,翠绿胭红,底下垂了两颗珠子,拢在她干枯的手腕上,半点也不相衬,可她却时不时就要摸一下,摸得碧玺珠子都发亮。

她知道大丫回来,抬头一笑:“买着新鲜的桂花了?”大丫这趟去的久些,必是往河岸上去了,她虽泼辣些,实也是叫人逼得无法了,能往河边买些小菜,再不肯跟那些个三姑六婆挤菜市的,明个就是中秋,出去的时候吩咐了她多买些菜蔬,再买两枝鲜桂来,家里也染一染花香。

大丫头应得一声,从竹篮里头倒出三条小鱼来,这是给下人的加菜,徐夫人跟徐蕴宜两个,是常年食素的。

徐蕴宜拿了剪子过去剪桂枝,插到瓶中供到家人面前,一时香风盛了,徐夫人都眯起眼睛来问一声:“大丫?是不是中秋了?”

徐夫人从来不叫蕴宜的名字,她知道陪着她的人是蕴宜,却不愿开口,一家子死绝了,留得这一个,反而开不出口来。

大丫应得一声:“太太,今儿做桂花饼子吃。”说着把落到篮子里的桂花瓣扫出来,油纸包里还包了几块月饼,两串紫葡萄,三五个红石榴。

别个有小娘子的人家还要拜月,徐姑娘说不拜了,大丫还是给她买了香烛来,圆妙观请来的黄符上还写着月府素曜太阴皇君的名号,供在香案上,算是祭月。

厨房里揉了面饼,枣泥拌了桂花,调好了馅儿两个挨着桌台裹小饼,趁着只两人在,大丫抬了眼儿吞吞吐吐道:“我在街上,瞧见大哥了。”

徐蕴宜正往饼胚里舀馅,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一看她:“再加点糖,太太喜欢甜些的?”大丫应声去寻糖罐子,徐蕴宜敛一敛神,能叫大丫喊一声大哥的,除了纪舜华也没旁人了。

大丫递了糖罐头过来,她舀了两勺子拌开,大丫觑了她的脸色:“姑娘,大哥说,他想见见你。”大丫是纪舜华买了来与她作伴的,小院里那些个日子,说苦倒也不苦,可要说甜也并不甜,她无处安身,只抓着纪舜华这块浮木,可既有了地方靠岸了,明知道作不成夫妻,又纠缠些什么?

纪舜华回来了就先偷偷去了徐家,他没敢进门,就在门口的瓦肆里叫了一碟花生一杯清茶,见着大丫开门出来了,才跟了上去,就要过中秋了,篮子里头却还不过那几样菜蔬。

大丫自也瞧见了他,却不敢上来相认,到了过街过了桥了,才敢喊一声大哥,纪舜华见着她篮子里那三条草鱼,怕她吃不好,摸了银子出来,叫她买些肥蟹回去过中秋,大丫连连摆手:“这鱼不是姑娘吃,姑娘吃素呢。”

甜沙月饼新鲜桂枝还有乌玉珠葡萄红子大石榴,俱是他买了给徐蕴宜的,又问大丫她过得如何,每日城做些甚,大丫懵懂:“不过就做那些,做个针线,再念念经。”

纪舜华原想问的,是她有没有提及过他,这么看来也不必再问,她打心眼里就没信过他能娶她作妻子。

此时说些信与不信的话,半点用处也无,不到媒人能上门提亲,她必是不会信的,纪舜华叫大丫替他问一句,买了云仪纸马:“中秋,总要拜一拜月亮。”说着就转身走了,大丫站了半日,想着他们在小院里挂了红绸扎彩那一回,倒替这两个生生叹一回。

纪舜华回了家还是一付闷模样,见过黄氏磕了头,说是同窗请他回来拜先师的,八月二十七,日子过了就要走,等着来年下场再回来。

纪怀信自家文章不通,问了纪舜英,听见他说已经有了些底子,心里自然高兴,原来中秋宴就要办,儿子回来了,又叫加了几个菜,就是黄氏,原来成日里昏昏躺在床上的,也能起来了,不独起来了,还料理起纪舜华的饭食来。

纪舜华却是哪儿也没去,拜了家人就先来了小院,纪舜英休沐在家,正坐在书房里看书,明沅就临着窗替他做鞋子,做了这许多年,闭了眼儿也能剪出鞋样子来,她依着硬纸剪了个下来,叫纪舜英坐下翘了脚比划一回,果然正合适。

明沅有些得意的比了一回:“得亏得你这脚不再长了,原给你做鞋的时候就怕送了去你又穿不了,回回都得放宽了半寸做。”

纪舜英把书卷一放,上手就要来抱她,两只手紧紧扣住腰,脸凑过去要香面颊,明沅拿鞋样子挡着:“窗还开着呢。”才落了一场秋雨,吸一口都是湿漉漉的花香味,到底叫他腻住了,缠着压在竹榻上弄过口舌,身子底下热腾腾的,光是挨着都舒服,忽的听见纪舜华来了,明沅赶紧推开他,自家往卧房里去了。

纪舜华来,却不是来见纪舜英的,却是想见一见明沅:“我想请嫂嫂替我走一回,问一问她可愿意嫁给我。”

明沅不知其事,纪舜华头虽垂着,却全说了,听的明沅怔在当场,拿眼儿看一看纪舜英,见他正着一张脸,不置可否的模样,心里叹口气:“三弟可曾想过,便是她肯了,太太肯不肯?太太倒也不必不肯,只往床上一躺,她进了门,难道要背上了气坏婆母的名声?”

纪舜华这回抬起头来:“只要她心里愿意,我再不会叫她吃苦。”

第349章 烤腰子

明沅不由得失笑,纪舜华嘴里说的坚定,可若是黄氏以死相逼,他又能如何,扣个不孝的帽子,便是科举出来,也当不得官。

可看他这模样,确是对那位徐家姑娘情根深种,两个在一块儿才多少时候,竟能叫他一意往书院去读书,他若是真中了功名,纪怀信还怎么肯结一个这样的亲家。

纪舜华有些狼狈的看着明沅似笑非笑的神色,也知道此时说的还是空口白话,他原是想着科举的,也确是下了苦功,可越是往下读,越是知道书山有路,以勤为径且还不够,能登顶的必得是天赋非凡的,便是他能三年一考,难道徐蕴宜还能等他三四个三年不成?

若是一味跟家里伸手,这辈子也立不起来,只要还伸手一天,就得看一天的脸色,自家的亲娘自家知道,恨不得割肉喂他,可等他真娶了徐姑娘,黄氏只怕得割她的肉。

“我想请嫂嫂代为一问,若是她肯,这一科不中,我便去行商。”小本经营的本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有了进项,不必再跟黄氏伸手,婆媳不在一个屋檐下,便是苦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