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心想,如果南珍能买一副新眼镜当做礼物,而不是直接给钱就更好了。

但他知道,希望还只是希望。

“那今天是不是也要给我工钱?”姜维问。

南珍可不同意:“今天没钱的啊没钱!是你自己要过来帮忙的我没求你!”

姜维点点头:“我那天进去救你也不是你求我的,所以为什么要赔我眼镜?”

文化人说话就是绕口,南珍说:“不要就算了,正好省钱。”

南珍侧脸喊:“则冬,吃饭!”

可看过去,却是她家伙计呆呆的还蹲在地上,南珍手里的饭盒都快被工人抢完了。

“你干什么呢!”南珍手快拿走一盒过去,问则冬。

则冬还是在刷墙,说不饿。

南珍小声地:“我给你特地买的虾仁炒饭!”

则冬顿了顿。

“双倍虾仁!”

则冬站起来去洗手了。

姜维看看自己的盒饭,与其他工人是一样的鸡腿饭。

“则冬喜欢吃虾仁?”他问。

南珍点点头。

***

南珍在店里监工到很晚,差不多到平时要走的时间时,她将则冬喊到门口说话。

“你以后住我家吧。”南珍说。

则冬本是在看天上的星星,乍一听猛然低头,差点与仰着脑袋说话的南珍撞在一起。

南珍心想:“看吧,她家伙计吸多了甲醛变得更奇怪了。”

“但是不能被人发现。”南珍皱着眉头。

则冬慢慢的点了下头。

南珍见他还站着不动,就催促:“呆着做什么,收拾东西啊!”

则冬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的衣服都被烧烂了,只有牙刷毛巾是新买的。

南珍瘪瘪嘴:“明天带你去逛街。”

则冬又慢慢的,点了下头。

夜深了,他们分头从店里离开,南珍的车等在街口。

则冬坐上车,看她光着脚踩油门,见着有人超车或者开大灯,都会凶凶的叨念。

车子驶进小区时,南珍说:“趴下。”

路上偶尔有人走过,南珍的车开得快,别人也不会注意里面。

但则冬还是乖乖听话地将自己贴在坐垫上,直不起腰。

车子停下后,他等南珍先上楼,等路上的行人都慢慢看不见,等路上凄凉的没有任何动静,他才下来。

他快快上楼,看见南珍给他留了门。

他想了想,还是礼貌的敲了敲,结果被一只小手从里面拽着拖了进去。

进去还没站稳就听南珍低吼:“你还给我敲门?怕别人不知道你晚上要住这里是不是!”

他弯着嘴角摇了下头,听南珍抱怨:“笨蛋!”

他又摇了下头,指了指南珍。

“你才是笨蛋!”南珍炸毛。

则冬沉静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南珍,他虽然不懂世事,但仍然知道自己今天不应该来到这里,不应该住到这里。

可,南珍就像一块发光的玉石,深深吸引着他。

南珍说:“你以后住我家吧。”

未婚男女,同住一屋,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她希望他能住在条件更好的地方。

他无法拒绝,他甚至心中欢喜。

***

见则冬一脸闲闲的表情,南珍又去招他:“笨蛋。”

是不是笨蛋又有什么关系呢?则冬不在意。

他换上拖鞋参观她的家,电视柜旁摆满了宋权的彩色照片,有单人的,有与父母一起的,也有一家四口的合照。

这个家里没有应该存在的那张黑白照,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则冬的手指抚在宋权穿着警服的照片上,原来他以前如此威风。

南珍把枕头被子抱进一个房间,在里面喊:“进来看看。”

则冬收回手走进去,很明显,那是宋权的房间。

这家人留着他生前的房间。

而现在,则冬将要住进去。

南珍挽了挽头发说:“以前宋权住这间的,不介意吧?”

则冬不介意。

被褥都是新换的,南珍看着则冬的脸色,猜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

“恩,”南珍想了想,“你可以睡我房间我睡这里。”

淡淡的,一抹红晕浮现则冬脸颊。

他快速低下头。

南珍说:“咱们俩换一下,没关系。”

则冬低头打字:“很晚了,我困。”

然后南珍就被他从房间推了出来。

南珍还体贴敲门:“你如果住不惯一定要跟我说!”

毕竟是已经过世的人的房间。

则冬坐在床上,床单是很浅的蓝,这已经是南珍能找出,家里最淡颜色的床单了。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

***

第二天,两人在厕所门前相遇,则冬是那种睡醒后无论有没有梳洗都干干净净的孩子,反观南珍,头发翘到天上去,脸上油光发亮。

这对则冬来说,是很新鲜的一个南珍。

“看什么看!”南珍忿忿。

则冬摇摇头,乖乖让出道。

南珍却说:“你先用,你比较快。”

则冬那时不知道比较快和比较慢的含义,但客随主便,他先进去刷牙洗脸。

把自己收拾得更加干净后,他坐在客厅等南珍。

南珍说:“如果无聊可以开电视看。”

则冬起先是不想看电视的,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出门去买衣服。

但……挂在墙上的时钟缓缓的流逝掉了时间,则冬终于开始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他轻轻走到厕所门口听,却没听见水声。

他敲了敲门,南珍顶着一张被油漆刷过的脸开门问:“干嘛?”

则冬好奇的看着她,南珍不张嘴地哼哼:“没那么快!”

于是则冬又坐回去等待,等南珍再出来时,已经变了个模样。

她的头发整齐滑顺,脸上不冒油光,眉毛比刚起来时浓了些,嘴唇红了些,眼睛大了些。

南珍在这样的瞩目中有些得意,拎起小包带上则冬:“走了,先去吃饭。”

上次的那个大商场,南珍带他去吃麦当劳的早晨。

即使是早晨,那里也有很多人,多数低着头看手机,或者匆匆打包外带。

南珍哦了声:“还得去买手机。”

她这几天用的是阿彬借来的老人机,只能打打电话发个短信。

则冬也觉得没有手机很不方便。

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是领的现金,一场大火让他回到了解放前,他现在连钱包都不用,只要跟着南珍就不会饿肚子。

南珍有些诧异,像则冬这样的人居然会那么喜欢电子产品。

他难道不是应该捧着算盘书本觉得有趣的那类人吗?

则冬现在出门都随身带着纸笔,他写到:“早晨看新闻,有个牌子出了新款手机,功能很多。”

南珍说:“一定很贵。”

则冬:“功能很多。”

***

于是两人先去看功能很多的手机,南珍让小姐将手机拿出来试试手感,南珍让则冬也上上手。

则冬却不碰,他是个很克制的人,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不会执着。

他不碰,不动,就不会被欲**望控制。

南珍喜欢黑色的,耐脏,她知道则冬喜欢白色的。

“两个都开票吧。”南珍说。

则冬推推她的手。

南珍反手拍掉,头也不回的去付钱。

走出手机店时,则冬得到了一款最新型的白色手机。

他嘴角弯弯,即使是笑也是如此克制,他低头拨弄新玩具,像个孩子。

在南珍眼里,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为了他嘴角那点几乎捉摸不到的笑意,一个手机,南珍觉得挺值得。

“不许丢了。”小霸王似的。

则冬又开始用手机打字给她看,这样南珍觉得习惯多了。

则冬:“在工资里扣吧,谢谢。”

南珍说:“那你两个月都拿不到工资了。”

则冬却轻快点头,他知道的,两个月的工资才能买这样一个手机。

其实他不喜欢超前消费的,但既然南珍已经买下来了,他心里喜欢,也就愿意以后慢慢还钱。

“不用还了。”南珍轻飘飘一句。

则冬不肯,低头打字,南珍抢走手机说:“你信不信我把黑色的换给你照收不误你两个月工资!”

则冬不喜欢黑色。

他不喜欢用两个月工资买一个黑色的手机。

即使那是最新款。

南珍将手机还给他,叮嘱:“别告诉阿彬,他会哭的。”

***

南珍现在给则冬买衣服简直轻车熟路,不需要多高档的店,一般的男装店就行,进去后让服务员拿适合则冬的尺码,随便什么款式,这家伙都能穿出模特的气质。

南珍也已经听腻了那句话:“先生您身材真好!”

则冬的身材的确好,南珍见过。

她坐在沙发上,看她家伙计一套套的穿上,从更衣室走出来,见她没表态,又默默去换下一件,直到最后有点不耐烦了,挨着她坐下。

南珍随便点了几件,因为都很好看,无所谓什么款式。

她让人开票,去付钱时经过一排四角小内裤。

她给则冬发短信:“自己过去选两条。”

则冬低头看手机,不明白她的意思,等走过去了,看见了,脸上一点颜色都不变,手指在衣架中间游移,最后拎出两条三角的,递给南珍。

南珍:……

南珍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很敬业,问:“先生穿什么号码?”

南珍感觉则冬在有意无意地瞟她,她低声:“看我做什么?你自己跟人家说!”

最后南珍拿着票据去付款时偷偷看了,则冬穿大号的。

东西都买齐后两人回家,一进门南珍就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沙发上。

则冬立在门边,将新买的衣服一件件剪掉商标。

两人无言,南珍从抱枕堆里露出一双眼睛,看则冬将衣服洗干净挂出去。

“我渴。”她说。

然后看着则冬进了厨房,为她烧水。

宋家的厨房经过改造比陈阿婆家的大了一圈,那是宋权还在的时候特地为她争取的福利。

那时南珍刚刚开始在别人的面包店里当学徒,她的心愿就是能有一台自己的小烤箱。

学西点不容易,要用的东西也多,宋家原来的厨房不算大,根本放不下烤箱和操作台,南珍不敢张口,是宋权说:“我来完成你的心愿吧,小南。”

宋家对宋权是有求必应的,宋权对父母说:“小南烤的蛋糕我太爱吃了,想每天都吃到。”

于是,宋福七找了施工队,将家里的厨房扩建。

***

则冬端着水出来,南珍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他将水杯放在一旁,自己也坐在一旁,拿出手机玩耍。

他的手指很好看,细细长长的,在手机上滑来滑去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

南珍慢慢睁开眼,他好像立刻就能知道,立刻就抓住了她的眼神。

“今天要烤蛋糕。”南珍说。

则冬停下手里的事情,有关于烤蛋糕的事情他都很喜欢。

虽然店没了,但是外面的订单还是要如约送到的,南珍的手艺在汀城的各大饭店酒店里小有名气,每个月的订单不少。出事后她已经跟老主顾打过招呼,大家都为她宽限了几天。

家庭作坊设施不齐全不正规,要完成订单是很有难度的。

一下子南珍又想到了那个早晨,她的咖啡店被烧得什么也不剩。

心情一下低落了,她心累得不肯动。

从出事到现在,南珍一直把自己装得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但每次看见烧黑的墙壁,她都心累。

则冬见她被埋在抱枕堆里差点要看不到人影,又突然不说话,就靠过去,用手摁了摁南珍的头。

南珍闷在里面问则冬:“你会帮我吧?”

则冬当然点头。

南珍一鼓作气跳起来,进房间换一身舒适的衣服,与则冬两人用着买锅具时送的一对红绿围裙。

这是南珍第一次见到则冬身上有如此鲜艳的颜色,她笑起来,说:“不像你了。”

则冬明显是不习惯的,手指时不时就要摸一摸围裙。

“你打蛋。”南珍拿过来一盒鸡蛋给则冬。

则冬只能暂时先忽略身上的绿围裙。

南珍低头称面粉,下糖时因为身边挨着的是则冬,差点慌神多放了两勺。

她抬起头幽怨看着则冬,则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厨房里就有了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再经过高温烘烤就会变得更加难以抵抗,则冬不需要再搅拌蛋液,他将两手埋在面粉里玩耍,感受面粉的颗粒触感,感受那柔软。

这时烤箱已经到达预热温度,南珍将蛋糕胚送进去,则冬就沾着两手白白的面粉等在小小的烤箱前。

烤箱太小,工作效率与在咖啡店的后厨不能相比,所以则冬就能一次次的看着小小的面胚膨胀变大,外皮又淡色变得焦黄。

这个过程很美妙,他难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