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蹦出了一支光秃秃的签。

哎呀,何解?

我用质询的小眼神望着他。

那名披着袈裟的高僧微俯身,双手拾起签,拿手往签头上一抹,嘴抿成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挺深沉地斜了我一眼,念道:“解签曰: 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君尔目下虽处在逆境,唯必须持之,不宜变之,见之状,为己周章,则愈形愈挫,不宜见异思迁,坚守旧之况,必有机缘之来,不可慌耶。”

然后他淡定地望着我。

那大皇孙女也瞅着我。

我懂了,这是只受虐签。让我逆来顺受。

“不知太上皇今儿求的是江山社稷,子孙福泽还是其他?”高僧合掌,悠哉游哉地唤人收拾了签筒,低头漫不经心地问了我一句。

“寡人怎会求这些,定求的是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

高僧愣住了,再望向我时便是一脸景仰。

我咳嗽了一下,低头挺不好意思地说,“寡人求的是月老姻缘。”

就不许,老年人也有春天。

这一闹腾。

其结果是——搂着娃儿的我被得道高僧很有礼貌地恭送了出去。只是我这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了太庙里传来硬生生地闩门声。

小皇孙女浑然不知,仍歪着脑袋流口水。

我赞许地回望了一眼,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毛发,一边瞅着那门一边还不忘与太监瞎扯,“这年头万事防着点儿也是对的。免得猫阿狗阿都进了祖宗庙,偷了祖宗的牌位。”

太监望着我,敬佩得脸都青了。

大皇孙女握紧了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后拉,脸上除了呆滞的神情外总算多了些许不耐。我捋猫毛一般的顺了她一下,本想安抚地拍了拍。岂不料这一动,趴睡着的小家伙晃着脑袋,不悦地拧起眉头,腻在我身上,小爪子搂着我的脖子,扭了扭,换了个方位打起了瞌睡。

我一把老骨头,年岁已高,单凭一己之力,着实不能伺候她俩。

“来人啊,把二位小主子送回各自的殿里去。”我抬目,扫了一眼,朝远远地跟着我们的两排小太监下了口谕。

于是乎,一窝蜂的奴才们卑躬屈膝地涌了上来。其奇景是何等的壮观啊壮观。

小皇孙女徒然被这架势给惊醒,趴在我身上,精神抖擞了,奶声奶气地问道:“皇爷爷,你给大皇姐求了愿么。”

我征询地望着她。

她拿袖子一抹嘴边可疑的水渍,再乖巧地捻袖袍顺了顺我肩膀上的布料子,低头擦了半晌,继而摇头晃脑地说:“您早些就曾答应了我们,说要拜拜祖宗,问问我的大皇姐啥时才能好,问问她何时才能变得和我一样聪明。”

“…”有这回事儿吗?我陷入了沉思。

“皇爷爷,皇爷爷。”小家伙抓着我的袍子扭啊扭。

“老祖宗说寡人的皇孙女们会一辈子福泽齐天,聪慧可爱。”我掰,继续掰。

小家伙高兴地瞅了眼她姐姐,那欢喜劲儿别提了。

我宽慰地摸了摸她俩的柔软的小毛发,朝太监们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我瞅着她们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得感叹万分,总觉怪怪的,心里头憋得慌。

骗人是不对的。可我又怎会记得以前这身体的主人答应过他们什么。就连我也被困在这躯壳里,无法脱身。此番抽到的签虽称不上是好签,但也不坏。

既然太庙里的祖宗们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儿了…

想到这儿我便舒畅了,做贼似的四处望了望,挽袖子朝一旁勾了勾手指,唤来了一个总是不离不弃地跟在我身后,长相也颇为清秀的太监。

我颤颤微微地扶着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寡人内急。”

于是便出恭。

其实这出恭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抱怨一下。

一个小单间,搁着一桶,桶内放着干净的草灰。

小太监单膝跪在地上,伸手给我松腰带,裤子褪下了。我掀着眼皮,瞅了一眼,且夹杂着七分好奇三分研究的态度打量着…

我对身上这突然多出的东西,有着十二分的不满意。

小太监眼皮都不敢掀,侧跪在我身后作木头状。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

我终于无奈地把他支了出去。然后掀开袍子,蹲在桶上,战栗地抖了抖,完毕便起身系裤子,大摇大摆地出来。

举止如行云流水却又别扭万分。

说真的。对于自己是太上皇的这件事儿,我始终保持着质疑的态度。不仅仅因为我对衰老的身子感到大为不适,而且从我蹲着解手的习惯来说,应该是个母的才对。

此番看来,对于一早便困扰我的三个问题,总算勉强解决了一个。

至于我来自何处,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在浩瀚的万千世界之中关于生命的来源,目前还没有个定数。所以我一垂死之人,就不试图探究了。

而,眼下这第三个问题吧。我望了望四周,皆是高墙,路似乎走得也不是方才那一条,而那个小太监只顾着低头在前面带路。

“等等…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现在是申时。”

“这与我方才问你的问题有何关联?”

小太监抄手又折了回来,凑在我耳边小声念叨了几下。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条道正通向御书房。我每日除了逗弄皇孙女外,剩下的时间都会顺道去看看太傅是如何面授机宜的,严肃点说就是爬在御书房外偷窥我皇孙…不,是视察太子的功课。

这不,因为刚才去了趟太庙,所以得插近路走。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这太上皇当得挺没尊严的。

庆幸的是,我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学问且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所以很乐意去视察这种有文学氛围的宝地。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束着头发,戴着金冠,身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案旁,颇有些小大人的架势。另一侧一个高大男子穿着青袍,拿着一卷书册,笑望着太子,一派慈师的模样。两人轻声说着什么,太子答了一句,太傅很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此情此景真是令我感动,其乐融融。

我贴在窗棂上,竖起了耳朵。

结果,就听见太傅说:“晋儿,咱们今天讲房中术怎么样啊。”

太子不但好学,看这架势似乎还事先预习了功课:“太傅您先说内容。我看看我懂了几成。”

我惊了,爪子差点没抓住窗户。

太傅:“太子大人如此聪颖,我想我只要意会一下你就会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边还在自谦,太子侧头拱手,颇为稚气地说:“哪里哪里,只是这会儿宫女也不在,没法练习。”

太傅突然停滞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勤奋又爱学习的太子问了一句:“谁?”

太傅悠哉游哉踱了几步,身形一晃,便错开了位置。于是我发现原来御书房里跪着一个人。

穿着一袭绯红衣衫,光线照在那人的背影,那人闻言抖了抖,跪趴在地上,顷刻间乌黑的头发上,如水般泻了一肩。

只简单一个跪着的姿势,便让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动人的曲线,光看那背影就觉得销魂啊销魂。

我心痒痒,心痒痒了。

“太上皇,您别激动,缓些看。注意安全。”

我慢悠悠地把爪子放下来,回头望了小太监一眼,又乖乖地把跨了一半的脚从窗棂上挪了下来。

这时屋里正传出太子热情却不乏稚嫩的声音:“来来来,美人啊美人…凑近些。别害羞啊,本太子今儿个要临幸你。”

这小孩,不学好。

也不知道这猴急的色模样是跟谁学的。

看着那绝色美人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我这心挠挠的,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麻痒得慌。

然后我觉得,这事儿严重了,于是气运丹田,踮起脚,吱地一声,将门踹开了之后,挥着袍子进来了。

太子忙起身:“皇爷爷…”

太傅也鞠躬,双手拱着:“微臣叩见太上皇。”

“你们在做啥?”我表情很严肃虽问着话但眼神仍止不住瞄向跪地的人。

太傅掀着袍子,迈前一步,低头很恭敬地说:“微臣正在给太子爷上课。”

“上什么课?”

太傅面不改色,答曰:“房中术。”

真大胆,这都敢说,也不知道掩饰一下。我还以为他们在长辈面前会有所隐瞒,可这会儿说得正气凛然,坦坦荡荡,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摇头一脸不赞成,觑一眼四周,撩起袍子便想坐着,好生看个明白与究竟。

太子跃跃欲试,“我这就给皇爷爷攻一个。”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面红齿白 ,声音还很稚嫩,配着这副姿态,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还倒想看他怎么攻。

哎呀,不对,我这会儿来不是为这件事的。

我忙按住太子那不安分的小身子板,侧身望着高大的青袍男子,“太傅…寡人有一事不懂,太子为何要学这个,不是理应教些四书五经治国之道之类的么。”

“陛下您怎忘了。我们这一脉有一神的后裔称为南纳族,七年一轮,如今又到了选弟子与内侍的时候了,若是吾国的皇子们能有一人入围,将是何等幸事。”

“可这是太子,将来要有由他继承皇位。”

“若是太子能被选中,将是吾国的福气。”他一脸虔诚。

太子也一脸向往。

“还是不成。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啊。”

“皇爷爷,虽说您当年落选了,但也不能不让我去参加啊。”

我惊得抖了一把。

太子憋屈,用那悲愤的小眼神望着我。

太傅也是一脸的不赞成。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一遭光荣的历史,真是羞于见人羞于见人,我一时之间面红耳赤,羞愤得恼羞成怒。

“…都成这样了,那就由着你们吧。寡人还真不管了。”我挥袖,走到那跪着的美人身旁。一把上前,将手伸入她胳肢窝下,很轻松地便将她提了起来,一阵清香袭来,我瞄了一眼她的脸庞,一时间虎躯一震,脚也有些站不稳了。

同为女人,她可真是叫人嫉妒啊,横看竖看都是个千载难遇的美人胚子呢,“不过这孩子寡人要了。”

小太子气不可遏。

美人低眉顺眼很乖的跟我走了。

我心生一种我主沉浮的快感。突然间,觉得这个美人娃儿还真是越看越顺眼啊越看越顺眼。

入夜。

我用了晚膳后,便屏退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人躺在榻上翻开了刚寻来的书册与古本。

说来还真奇怪,这殿内书架上关于南纳人的资料还真齐全。

一卷又一卷都是歌颂赞扬,字里行间有些夸大其词,把南纳族人吹嘘得神仙一般,妙得无以伦比。

说他们这一族人曾经生活在凡间,懂法术并长生不老。凡间的皇帝派兵围剿试图盗取他们的长生不老之术,却没料南纳族的主公英勇神武仿若诸葛再世,平日温谦有礼的南纳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一时间凡人屡战屡败,哀怨四起,眼见就要引来一场浩劫。救世主…

咦,救世主啥?

后卷几页纸被活生生的撕下来了。

一盏昏黄柔和的灯光如月光般泄在我的身上,玉般雕琢的美人儿一手执着灯,美目斜睨。

我的心顿时柔软了。

这孩子自从跟着我来到这殿里后,就一直很乖。

也不知道是在御书房那会儿被太子的举动给惊吓住了,还是原本生性就腼腆,总之不曾见她说话。不过这孩子心思倒是很细腻,人也很贴心。

我打了个呵欠,身子倚在榻上,就着那温暖的的光,盯着看着膝头上的残文发呆。盯着盯着…却有了新发现。

古本扉页上还印了几个蝇头小字,我眯起眼睛,念道:“南纳者体质秉性异常,生来雌雄同体。”

她突然凑了过来。

“有兴趣?”我掀着纸页,笑望着她。

她也笑了,静立在我身侧,只是摇头,眼里有着柔和的光,姿态很是美好。

我怔了怔。

美人儿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案上,然后缓慢地蹲下身子,双手徐徐捧住了我的脚。

“欸,你干什么?”

我大吃一惊。立马反应过来,她若让我侍寝,我可做不到。

她仍旧是没吭声,但在我的是注视下,脱了我的靴子,也不知从哪儿捧出了一盆温水,将我的脚泡在里面。

她的黑色秀发如水清冷如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那头黑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她的脸被闪跃的烛火晃住了,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神情,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呢。

美人儿的手在此时抚上了我的膝头,握住了我的手。

她抬头望着我,一张脸莹润白如玉,细长的眼睛微眯,这副神态简直无助到了极点。结果她在我发愣的时候,将脑袋温柔的枕在我的腿间,然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不能为你找个更好的躯壳,阿蛮。”

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会儿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了。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的时候,

我突然察觉到了两件事,第一,这轻飘飘软绵绵像是在云上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二,这个人帮我洗完脚后,没擦手就又摸我的脸。

然后…

我便觉得视线里一片模糊,以后的事情再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