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准备灰溜溜地辞别,打算无功而返时,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这聚成一团是作甚,出何事了?”

“柳师兄。”

守卫们拱手,渐渐让出了一条道,一袭穿青衫袍子的少年走了过来,竟是柳玄,他望向我愣住了,匆忙走来,“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借几本书。”我老实坦白。

柳玄的眼神温柔了些,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们随我入。”

“谢谢柳师兄。”我卖乖。

柳玄微微一笑竟有些忍俊不禁,然后冷眼瞥了下周遭的守卫,迈袍跨入,身影隐入门内。

我也狗仗人势地迈袍准备跨入那万分神圣的书斋,却不料一直很安静的苗女却突然揪住了我的袖子,把我拉了回来。

怎么了?

我以眼神询问之。

苗女的眸子瞅着远方,很是疑惑地问了句,“那不是你相公么…”

哪儿?

我汗毛直竖。

“小相公,小相公!”苗女眼眯眯,扬手臂挥手,竟是很响亮地喊了出来。

廊坊。

一排浩浩荡荡的人,有碧衫有白袍,轻风拂面,二色交错竟别有股俊秀清丽与脱俗的意味,只见走在最前方的那人,一席华丽的月牙白袍,玉树临风,万物在他的映衬下都失去了颜色。

这张如玉般温润的脸,我也看过几次,可如今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眉宇间有着疏离,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高贵极了,再也不是呆傻的模样。

这个男人,如月辉般清冷美丽却遥不可及。

我心悸,也顾不上去制止苗女了。而苗女也越喊越兴奋。

就在这一声比一声热情的呼唤中,玉华君身旁一个清癯的老人,甩着拂尘,手往袖袍里一揣,伸着脖子,往我们这边张望,眉头皱起。

这老头有着仙人的气派,仙人的端庄。

莫非,他就是传闻中的极其爱管闲事的兆曌君。我大感不妙。

“小相…呜呜…”我忙去捂苗女的嘴,她的手挣扎着,银铃乱响。

可为时已晚。

那位兆曌仙友拉住了玉华殿下,与他说了什么。

玉华殿下停下了步子,站在廊坊处,一双眼斜斜扫了过来,淡定若冰。

苗女瑟缩,躲在了我身后,挨着我左右蹭了蹭说:“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啊?”

诚然,她担忧的没错。该来的都被她招来了。而且还来得不少。

“二位殿下陪兆曌上仙逛园子,你们吵什么吵?”

当下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飘过一伙白衫碧衫的弟子的身子,最终落在了他们中间的那个穿灰袍,梳着乌黑油亮的道童头上。不由地感叹,这头顶上的一团发髻,委实时髦。

“刚才是谁在喊?”小道童脆生生发话了。

我很有目的地斜了一眼苗女,然后耸肩,垂首,退后缩了几步。

苗女幽怨地回瞪我。

“原来两人都有份。”道童恍然大悟,一语总结之。

噗。

小弟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两人都有份了。

兆曌上仙瞅了我一眼,一惊,“玉华君,自从我踏上云游之旅后,这上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初入上界的姑娘一个个姿色平平就算了,竟敢出言轻薄玉华君。你这主公委实做得没什么尊严。”他的手揣入袖子,颇为沉痛地说,“你就打算就这么放了两位姑娘么?那么上界还真没规矩可言了。”

“上界自是有规矩,第一百四十三条,以言语触犯尊者,以施掌嘴挖舌之刑。”夭十八突然插一句。

玉华不语,分明是默认了。

眼见着几个穿白衫的弟子撸着袖子朝我们走来,我与苗女面面相觑,很没胆量气魄的跪地求饶。

明显这一招很不奏效,反而是碧尘出了声,“这两个是小辈,法术还没学多少,只怕再生术还不会,舌头割了就长不齐了。念她们是初犯,不如就这么算了。”

玉华望了碧尘一眼,又望向我,说了声,“那就这样吧。”

他不再停留,引着兆曌上仙一路迈上高阶,一行人尾随于后,不久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夭十八拍了拍我的肩,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今儿你也看到了,主公的病全好了。我不说什么,你多保重。”说毕一溜烟地跑了。

我怔了怔,目光投向廊坊。

碧尘远远地回头瞅了我一眼。

眼神里竟是不忍和亲和。嘴边泛起苦笑。

突然间,我悟了。

万般滋味蔓延,汇集在舌尖竟是苦涩。

“柳师兄在书斋里等候你们多时,令我请你们进去。”从书斋里出来了一个青衫袍子书生模样的人,谦谦有礼地说道。

我颔首笑。

微向夭十八示意,然后拉了苗女进书斋。

“怪了,先不说这主公长得像你家相公,就连方才解围的君上也和咱们的同门青三竹很相似。”苗女不住地回头张望。

“不是,你看错了。”我淡淡道。

那位不是青三竹而是碧尘殿下。

小相公也不再是小相公而是主公,高高在上的玉华殿下,如今他已经被兆曌上仙给医治好了。

遥遥地,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原来,这一天来的竟然是这般的快。

窃书不算偷

书斋里头静谧安宁。

苗女拉着我走在了最前头,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对满房子的书满是向往与好奇,二人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汗涔涔的,只是不知这汗是她的还是我的。

一袭青色的身影伫立在前方。

纸窗外一缕缕阳光夹杂着尘埃投射了进来,柳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静立等候许久,他缓迈步,温煦的阳光浸过他的身子,移至洒落在檀木书架之间,他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泛黄的书册。

满屋子都侵入了书卷味与竹简气息,仿若时间流转…

我片刻间有些恍惚。

“这一书架都是简单易懂的法术,可以随便取阅。我方才与看守这儿的柳墨说了一声,所以你尽管拿。”柳玄徐徐转身,望了我一眼,沉静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东侧的书架大多是珍贵的古籍与禁书,就连我也无权翻阅,所以你莫要过去。”

“多谢了。”我笑道,真心诚意地感激。

“举手之劳。碧尘殿下那边还有事儿要我办,我先行一步。”柳玄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怜悯关怀。

我知道那层怜悯指何意。

真有趣,

仅一日的时间,似乎每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辞别了,闲走了几步隐入书架之后,步履声便匆忙了起来,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

…也难为他,候了我这么久,凭空耽误了些时间。

我颇有些无聊,茫然的呆立在原处,这会儿的功夫苗女也不知跑到哪儿寻书。

偌大的书架高高耸立,竹简堆得有一人高,书册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压根就窥不到人,偶尔从书架间传来阵轻软的脚步声与沙沙的翻书响动。

“内功心经。”

“符箓八卦阵…”

我念着书名,扁嘴,摸着一册册的书籍,指间触着柔软的纸张,心思全然不在这处。

“能进入此地者,鲜少有人像你这般,对这些世上难寻的书不闻不顾,只晓得发呆。”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温和中带着点戏谑的成份。

我怔了怔,

视线中对上了一个人的脸。

这人穿着一袭青衫袍子,一派书生模样,斯文秀气,长得不算太出众,但笑起来别有股温暖的意味。

…似乎就是方才为柳玄传话,唤我们进来的那个人。

他拱手,“在下柳墨。”

我了然,抖眉,皮笑肉不笑。

诚然,在我思考人生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特别在我这般忧愁苦闷地思考人生时,是看不得别人笑的。

所以,我不打算理他。

他侧身挡住了我,“姑娘似乎不快活?”

我斜睨眼,望向他,“此话怎讲?”

“姑娘好比灵魂出窍,空剩一具不会思考的躯体。”他嘴浅弯,眼像是能看穿直达我心底,神态间有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姑娘是否有烦心事。

“没有。”

他试探地望了我一眼,得意之情微露,“你一定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好一个自大的家伙…

我撇嘴,愈发不想搭理他了。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他脸上移过,却瞅见他身后,苗女正侧身闪入东侧一层层书架后,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个方位,莫非是禁书之地。

我瞪大了眼。

“姑娘?”柳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正欲转身去看。

嘿还别说,我还真有他帮忙的地方。

我忙伸出爪子,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袖。

“公子说得在理,我正有烦心事。”我冲口而出,又觉语气不妥,又加了三分哀怨。

他怔怔地望了一眼被我握着的袖子,微挣扎了一下,我的小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手腕,他顿时怵得毛骨悚然,一副极其不习惯的模样。我却心神荡漾,觉销魂啊销魂,此人长得虽然不出众,但肌肤倒是如皓雪般莹润滑腻。

他被我吃了闷豆腐,却依旧保持礼仪,手也没挣脱,浅笑望着我,“姑娘,请说。”

但求你别管苗女的事儿,别回头就成了。

当然,这些话,自是不能说。

我敛神,再抬眼时,满脸纠结,“这儿书虽多,可不知哪本适合我修炼。”

“静心养神,先修内。”

“可我随先生学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同门的弟子都小有所成,可我连丹田凝气都弄不成。”

“内不足,以招式补之。”他浅笑,执袖腾手就要替我取书。

我很怯地说了一句,“我招式最好的就是扎马步。”

他一怔,连取书都省了。

脸上有些动容,很认真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看了我一眼。

“就我看来,今年从凡间招来的几位弟子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想既然你能留下,定有非凡之处,兴许这些修炼修习的道都不适合你,其中内含玄机,没准儿你另有一番功力。”

“啊,另一番功力,那是啥?”

“我也不知。”他摇头,淡定地说,“这要你自己去摸索。”

我盯着他的眼神。

这位仁兄…不是说客套话耍我的吧。

突然一旁传来轰然坍塌的声响,疑是厚重书倒地的动静。

柳墨挑眉,诧异地回头望。

我抚额,不忍看了,心底不住地哀叹。

苗女,别怪我不帮你,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我也实在帮不了你。

苗女呆杵在西侧中央,手抱着一叠书册,裙摆脚下还践踏了几本…见我们瞅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脚,裙摆抖动了。

柳墨转身朝她望了一眼,徐徐走来,好脾气地说,“不碍事,我来捡。”

我一脑门子的汗,都不忍心说他了。

他哪只眼睛看到苗女内疚了。那丫头片子抱着手头的书,站得笔直,那神情就压根没打算捡。

我屁颠屁颠跑过去善后,弯腰随着柳墨拾东西,顺势斜睨一眼,地上薄薄的书皮,只见上头写的是 “阴 阳 双 修 术”。

我手一抖,跃过那书,改拿别的,结果拾起另一册泛黄的书籍,拍拍灰一看,名曰逍 遥 极 乐 功。

我颇为无语。

柳墨轻轻地将那书从我手里抽走,拾起抱入怀,再弯腰捡别的时,却见他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盯着苗女的手袖,手里动作也停住。

“怎么了?”

我诧异,看了看柳墨又望向苗女。

柳墨微微眯起了眼,

苗女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脚移动了几步,喏喏地直往后退。

“你朋友的这个银镯子很特别。”柳墨继而笑了,说的云淡风轻。

苗女一怔,脸色紧张的情绪明显舒缓。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不露声色地挡在苗女面前,拱手,笑望着眼前的柳墨。

我不是瞎子。

柳墨的这番话与苗女的动静委实可疑。